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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赘婿(4月18日 更新至“第七〇四章 铁火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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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六章 情感问题(下)

      房间里空气温暖,冬日的雪景将房间内外映得亮堂堂的,温和的读书声中,锦儿总会想起那个秋末的事情。

      那是萤火虫已经不再出现的夜晚,火焰透过灯笼的罩子,会在院落里漾成一片的橘红色,衬着院落间的园林山石。那个秋末的风景,对于锦儿来说,总像是笼罩着一层暧昧的烟幕。云竹姐的病倒,对于她对于宁毅来说,都是一件措手不及的事情。

      在这期间,宁毅或是首先反应过来的人。不久之后,一件件的事情从云竹身边剥离,其实大都是关于竹记的,对于这些事情,当时身体虚弱的云竹还有些内疚,但是陪在床边的宁毅则苦笑着担下了责任。

      “还记得当初在小楼前面跟你你说的话吧。握不住的沙,随手扬了它。其实……我原本希望你们开个店会觉得好玩。本来也确实可以的,苏家的事情之后,想要用竹记当载体扩大生意,其实是我的错。同样的错误,我又开始犯了……”

      在宁毅的苦笑之中,对于他所说的同样的错误,锦儿与云竹都不明白指代的是什么。但是当宁毅意识到问题所在,解决问题的手段,或许算不得出奇。

      卸下竹记的事情后,他去找了京城里最出名的琴师乐户,陪着云竹过去造访,用的理由倒也不是互相交流,而仅仅是想听人一曲,这些算作散心的事情中,偶尔过来与云竹聊天说话,给她念书上的故事。如此这般,云竹的心情才逐渐放松下来,倒是宁毅,为此跑去了解了大量关于琴曲音律的知识。偶尔还能提个问题来询问云竹,纵然幼稚得可笑,但总也能让人放松心情。

      心病来时如山,去时倒像是绵绵春雨。秋去冬来,随后汴梁城中又下起大雪,云竹逐渐好转起来。倒是与锦儿之间的关系,在这样的日子里,就此搁置下来了。

      在去山东之前,两人倒是说好。待到宁毅回来之后,便会给锦儿一个交代。可惜回来之后,云竹病倒,两人照顾着她,独处之时也有玩笑打闹。但对于这些事情,锦儿知道他显得有些内疚,甚至在某一天两人在走廊间聊天时,听他说起过自己有点“人心不足”。

      “有时候,会觉得很多东西都很好,觉得很好以后,就都想要。云竹也好。你也好,我以前不觉得自己是花心,现在可能算了,只有这些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解决。之前答应过你的,现在一时间也做不到了……”

      宁毅当时坐在灯火橘红的栏杆下,说的时候,有些像是道歉。锦儿站起来。哼的在他背上踢了一脚,此后两人倒是没怎么聊过这事。对于锦儿的沉默。宁毅其实是有些意外的,好在那件事之后,锦儿也没有对他表示出什么排斥的情绪来,与云竹相处时,她仍旧跟在一旁,或是有时候与他斗嘴,打打闹闹。

      十一月里,宁毅抽出空闲时间拜访乐师、琴师,又去拜访了一些匠人,到得十二月初,过来送给云竹一架古琴。琴是手工做的,用料上乘但手工粗糙,看起来只是为了将一些上好的琴弦绷在一块木头上,虽然上面画了些画还算美观,但在云竹锦儿这些人的眼中——或许在任何人的眼中,这只琴都算是一件十分拙劣的手工品。

      倒是这架音都不准的琴,令得云竹又是笑又是哭的感动了好一会儿。

      倒是那天傍晚宁毅离开时,跟着他出来的锦儿踢了他一脚。宁毅疑惑地回头时看见她低着头。

      “宁毅,我是很笨,不明白你都在想些什么。但是我和云竹姐都是青楼里出来的,当人小妾或者被人养在外面,都是很正常也很该开心的事情,男人对我们好,那是额外的事情了,如果一般般,也算有个归宿。你说觉得很多东西很好,就想要,男人不都是这个样子的吗?见到喜欢的女人,收进家里。你到底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是怎么活着,也是我们的事情。云竹姐会生病,很多人都会生病,但是病总会好起来的,我跟云竹姐都不觉得这是你的事,你不要总是想得那么多了。”

      宁毅为着这话微微愣了愣,他伸手去摸锦儿的头时,锦儿走近了一步抱住他,宁毅能够感受到她身体的馨香与柔软,胸部与他贴在一起。宁毅抱着她。

      “我知道你听不进我的话的,是吧?”

      锦儿在他怀中说着话,语气道并无怨怼。宁毅笑了笑,纵然平日里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但眼前的女子,也是有一颗聪慧的七窍玲珑心的,当她将那份温柔用在自己身上,自己的心事、性情,其实也瞒不过她太多。

      “我……我能听懂的,只是我觉得,自己有责任……”

      “嗯。”锦儿小声地点头,在他怀里拱了拱,“其实我跟云竹姐都知道,我们也都很开心的,虽然你跟我说那些话的那天晚上,我有些想哭……我只是觉得,你这样会很难受。”

      “男人就是要对自己狠一点,不过你说的我都记住啦。”

      “那就好……”

      这段时日以来,宁毅一直记着那天傍晚的感觉,怀中女子的肢体,说过的话。纵然他仍旧对自己无法解决问题有点不能释怀,但心情毕竟是轻松多了。

      这天陪着云竹、锦儿念书、聊天,又听云竹拿着他做的那只古琴弹了首曲子,虽然琴的质量极差,但在云竹的指尖依旧声调优美。云竹笑道她要就如何用烂琴弹出好声音来写本书,话虽然是这样说,对于手中的这盏烂琴,她却是宝贝得紧的。

      之后宁毅取了一只火腿回家,到得如今已经算是“宁家”的院子时,苏文昱正与檀儿等人为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在聊天。吃过晚饭后,宁毅与苏文昱就山东那个营地的事情聊了一阵。回到居住的院落中时,灯火馨宁,檀儿抱着宁曦。在窗户那儿看院子里堆起的雪人。宁毅回到房中,逗弄了一会儿妻子和孩子,苏檀儿抱着宁毅坐在他身上,低声道:“你在山东弄了些什么,把文昱折腾成那样了……”

      “怎么了?”

      “他回来之后,想要抱曦儿,看起来很温和,但是把曦儿给吓哭了。文昱都有些尴尬,我看得出来。他跟以前不太一样了,我可没见过几个月的时间有什么事情能把一个富家公子弄成这样的……如果是蹲了大狱,或许能让人变些性情,但也不是这个样子……”

      “不好说。”宁毅摇了摇头,“不是不能说。但是没什么意思,往后应该就不会了,那个是……能颠覆人人生观的事……”

      “那就算了,免得让孩子听到。”檀儿抿了抿嘴,将脸颊靠在宁曦的小脸上笑了笑,宁毅也在逗弄他,将孩子逗得咯咯地笑着晃动身体。

      “不管怎么说。有不一样的经历之后,总算是开始成材了,对不对。”

      “没错。”

      夫妻俩在温暖的房间里说起这事的时候。汴梁城热闹的右相府中,亮着灯光的书房里。秦嗣源也正向王山月单独询问着山东的各种事情,外面的院落中传来孩子奔走的呼声,说到有关那个营地的事情时,王山月也微微有些犹豫。

      “……其实。此事不好说。宁立恒对此表现得非常郑重,我曾经去看过。也见过苏家苏文昱的情况,觉得……实在是太过诡异……”

      烛火摇动,王山月站在那儿,说起详细的过程来。

      “……一开始的时候,好像只是让他们服从上面的命令,整日的简单训练,晚上让他们说自己以前干过的一些坏事,让几个和尚讲故事,说什么因果报应,但故事其实很简单,不怎么深……整个大的过程,其实也就是这么简单,只是一方面营地里非常严格,另外一方面,宁立恒将这些人认罪当成了一种奖励……”

      “……谁说得最诚恳,谁说得最好,最有道理,他就让谁过得好一点,也去管理其他人……一开始是他亲自在其中监督,挑选那些认罪的人。那个时候,也许有人是故意装作认罪,故意装成讲故事的样子,但是时间过去,事情就慢慢地变了。那个营地里的生活很枯燥,给人的感觉,日子可能过得很慢,一个月的时间,他把整个体系运作都建立起来,然后大部分其实已经是让他们自己管自己……”

      “人在那种环境里面,很难全心全意地去假装、去说谎,大家都开始听故事,争先恐后说自己做错的事情,说自己为什么做错的,就算是假装,也说自己很后悔。说着说着,就把持不住自己真心想的了,因为在那里面,认错就是一种光荣……人不会让自己一直生活在一个自己不认同的环境里,要么改变环境,要么……就得改变自己,这个是立恒曾经说过的,好像是撕得什么的综合症。”

      “……说的好像是一群强盗绑架了一帮人,一开始这帮人害怕强盗,时间长了以后,他们反而容易对强盗产生好感,强盗对他们友善一点,他们反而容易觉得这批人是好人……不是因为他们真那样觉得,是因为人都要骗自己,不能让自己活在一个恐惧的背景里,他们只能反过来给自己一个理由,让自己觉得环境还过得去……”

      “然后到第二个月,立恒离开之后,事情就变得越来越激烈了。认罪的人态度越来越诚恳,但感觉危险的那些人,开始偷偷地叫别人不要这样,然后起了好几次的暴动。我的人、祝家庄的人去过几次,但其实大部分的动作,都是被他们内部压下来的,那些认罪的人,觉得自己做错事的人阻止了其它人……”

      “当时宁毅在其中选出来的小头目是组长,有其中一个组长因为手下想要杀人逃跑、煽动别人起来作乱,出手阻止。甚至阻止了以后,又不许其他人动手乱来,说那手下执迷不悟也是自己的错,最后当着那个人的面自杀了……”

      “这整个事态到了第三个月,被送走了一百多人,死了三十多个,其中有十二个是自杀的……只是三个月的时间,当时整个营地里的状况是大家整天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有些几个月前还在操刀杀人的汉子以泪洗面,大家都想要做些好事,可是作为外人看起来,真让人觉得……非常恐怖,还好立恒在这个时候开始叫停,送进去了三百多个孩子,跟他们学习本领,做师徒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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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七章 年关曲调

      关于山东那个营地的问题,这个冬天以后,没有人再提起过。 秦嗣源许是知道了的,但他也没有就此找来宁毅做讨论,至于王山月与苏文昱,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将这件事的内幕与影响埋在了心底,当再度提起时,已是多年以后了。

      这个冬天里,宁毅按部就班地过着自己简单的日子,每天早上与家中的堂兄弟们参与训练,白日里或呆在家中,或也会与檀儿一道出门,偶尔去探访云竹与锦儿。

      冬日的大雪中,有关于汴梁城外那个大院落中的事情,都还在按部就班地做。宁毅尽量地提供创意,由苏家的几个亲族监督,培养他们的实际执行力。虽然看起来一切都在漫不经心的情况下放线,但实际上,对于宁毅来说,这却算不上是多么重大的事情,所有的线头其实就在这漫不经心的前行下逐渐形成着秩序。

      当几个小的成果出现,几次奖赏的实行之后,院落中的工匠们也就渐渐明白了主家想要的东西,开始有一定的主观能动性。虽然这一批人不见得有多么出色的研究能力,但真正支撑起一个大系统运作的,从来就不会是一两个天才,只要秩序能够形成,日后总能有出色的人才出现。

      真正能够令宁毅感到困扰的,终究还是情感方面的问题。对于云竹与锦儿,他希望尽量能够有个万全的安排,但事实上万全的安排并不存在。对于并不关心的人他可以肆意操弄人性,做出各种可怕的事情。但对于已经接近到这一程度的女子,心与心之间是脆弱的,几乎毫无防御,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他有考虑过将云竹锦儿都娶回家中,但事实上,伤害仍旧会在身边的四个女子间造成,而且娶回来也不见得真能解决问题。

      而由于云竹的事情,对于檀儿与小婵,他也有着一份内疚。纵然以他的心性修养,喜怒都可以随意收敛,但内疚依然是存在的。

      走到这一步,他倒也变成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了。有时候在家中看着雪景想起来。也不由得自嘲与好笑,抱着宁曦在那儿说:“你以后泡很多妞的时候,可不要像这个样子……”

      临近年关的京城一片热闹的气氛,各种诗词、行业盛会,青楼之中活动无数。花魁连选。从各地聚集过来的才子与花魁们结识,又是一出出的花边新闻。宁毅虽然不怎么参与,但苏文定等人自然少不了凑热闹,城内各种风月之事,也常是宁府夜间或清晨的谈资。

      宁毅将檀儿、小婵扮成男子,偷偷摸摸地去过两次诗会,在旁边瞧那些才子佳人的八卦。虽然并不参与作诗。但一家人也颇有胡闹的快感,毕竟说起来,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而已,宁毅挺喜欢檀儿被逗弄之后有气也不好发的少女颜色。

      李师师近来则颇为忙碌。

      作为京师最有名的花魁之一。所谓过年,便是没完没了地赶赴各种推不掉的聚会。为了在除夕、元夕等节日的各种聚会上有能够拿出手的表演,还得抽空考虑众多的表演节目。尽管对她来说,一切早也是驾轻就熟的事情。但偶尔的疲累当中,也会幻想一下普通人家的年关与庆祝。与家人、父母什么的坐在火炉边的情景。当然,回过神来,眼前又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的情景。

      这一年对她而言,算是处于巅峰上的一年。原因是自端午节前的那场聚会而来的,尧祖年交给她的那一册诗稿实在有着太大的威力,“常记溪亭日暮”与侠客行这些诗词放出来之后,最初的一段时间就将她的名气托到了最高点。

      尽管对于这些风格迥异的诗词是否出自一人之手,外面免不了的有质疑。但那段时间宁毅已不在京城,而尧祖年亲自作保,这类议论反倒更加衬托了李师师的名气,令得她已经毫无疑问地成为了京城花魁之首。

      倒是临近年关,才有新的难题摆在了她的面前——至少在旁人看来是这样——过高的巅峰导致她已经不好超越这一年中期的辉煌,除非她能找到已经身在外地的周邦彦或是宁毅再替她写些传世名作来。好在妈妈李蕴在这方面倒并不强求。

      “名气已经够大啦。”在询问过师师是否能再去拜访宁毅之后,她如此说道,“不过年关前后,你照例也得去找找人,上门道声谢,其余的都是你的事情了。”

      由于宁毅前次过来拜访有些仓促,师师倒也并不清楚他如今的住处,想一想觉得有些失礼。她其实也是有些小心思的,本来想着若能再在社交场合不经意地遇上宁毅,双方会更加自然,自己若特意登门,显得刻意了,怕这场友情变质。

      只可惜宁毅纵然回到汴梁,又干下了镇压梁山那等大事,于青楼之类的社交场上却是行踪渺然,从不见出现,弄得她也有些遗憾。偶尔想起,不知道在这烟花遍地的热闹城池里,这位古怪的儿时旧友又在干些什么。

      有时候会在聚会上零零碎碎地听到一些有关他的碎片。或是聊起诗词,或是聊起梁山时,说道这宁立恒,乃是右相府的客卿。而在年关之前,师师才终于又听到有关对方的具体消息。

      那消息来自于一位名叫农古音的老乐师。

      这农古音二十年前原本也是青楼花魁,琴艺曲艺出众。后来没能嫁人,年纪大了给自己脱籍,在汴梁城中隐居,闲暇时只给少数几个青楼中的女子修理乐器调试音调。临近年关,师师将乐器送去给她,虽然行程忙碌,但乐器须得配合自己的手感,免不了要在对方家中逗留。

      农古音年纪虽大,但如隐居修士一般的生活,师师向来颇为羡慕,觉得自己若是年老,如此过活也未尝不可。农古音则会劝她早些找个男子托付终身。否则会变成自己这般凄惨的模样。

      “早教你从了那周邦彦,做个妾室也好,不明白你这女子是怎么想的。如今你的名气倒是又大了,嫁给谁呢?到有功名的人家当正室你高攀了,当妾室你可惜了,低就一个没有功名背景的,就更加没可能。”

      中年女子摇着头,一面摆弄手中的古琴,一面数落那头的李师师:“不过说起来。你与那个叫宁毅的,似乎关系不错。这男子我觉得也还好,虽然有妻妾了,有机会的话不妨从了他……”

      李师师端着茶杯笑起来:“农姐姐你又不认识他。”

      “谁说不认识,早些天还见过。喏。那边烧水的炉子就是他弄得,很方便。”农古音笑着,“另外你别老叫我姐姐,我已经老得不成样子啦,一个人住,脾气又怪……”

      师师皱眉朝一旁看了看,眨了眨眼睛:“他……过来找农姐姐有什么事?”

      “家中小妾生病了。他陪着到处散心。你知道,我这边来的人少,一般人并不接待,他过来拜托了好几次。就因为听说我琴艺不错,想让我弹一曲给他那小妾听。我早已不与陌生人表演,刁难了几次才不得不答应下来……他可真是费心了……”

      农古音摇着头,师师知道她眼下虽然轻描淡写。但是要将她打动,对方必定要费极大的功夫。

      “后来只得给他们谈一曲。那小子根本不懂曲艺。心不在焉的,我后来还听他与他那小妾说‘不怎么样’,差点让我发脾气。不过他那小妾的琴艺也真是了得,叫做聂云竹的,后来我们曾互访几次……”

      农古音说到这里,丫鬟已经过来唤师师离开,话题便暂时打住。到得第二天师师过来后,才将整个事情的原委询问清楚,聂云竹生的病,宁毅的诸般操持,甚至过来跟农古音询问了制琴的诀窍。

      “……真是胡闹,想要制得好琴,没个三年五载的功夫怎么能行,他花一个月的功夫就想自己弄盏琴出来,歪歪扭扭的令人发指……但话说回来,在青楼之中这么多年,长一颗七窍玲珑心,整日为女子着想的男子,不是没有,但这类人每多脂粉之气。可这宁毅看来是做大事之人,却能做些这种事情,也并不显得霸道,很是难得……”

      “……后来我与那聂云竹单独见了两三次面,听说这人不仅是对她如此,对家中其他妻妾,竟也是全心的关心。那聂姑娘说,她有些担心,这宁毅身上,背了太多的东西,对于身边之人,总想要一力担起。她本想为其分担,想不到还是因为身体之事,成了对方的累赘,她很是过意不去……我在青楼之中多年,这等事情,可真不多见。男子每多喜新厌旧,女子不过消遣之物,喜欢时自然恣意宠爱,不喜欢时便放诸一旁,他若觉得身边跟上一人便是一份责任,师师你倒也不妨嫁过去了……”

      说完这个,师师倒也笑起来:“农姐姐你可真是误会了。”转头却在想着宁毅与身边女子的那些关系,她知道宁毅是有原配的,那聂云竹多半是外室。另一方面,她也知道宁毅乃是做大事之人,先前甚至干翻了整个梁山。若整个事情真像是农姐姐说的这个样子,那宁毅的身边,如今到底会是个怎样的状况……

      无论如何,想起来都会让人觉得有些头疼。

      不久之后,她再度见到宁毅,已经是景翰十一年的春天了,那个时候,宁毅身边看似平淡家居生活中,发生了许多事情,一切都是他在返回京城决定做事时,始料不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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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五八章 责任与肩膀(一)


      小年过后,家家户户打扫了庭院,贴起新的年画、窗花。华灯初上时,马车穿过街道,偶尔会听见爆竹声响起来。檀儿掀开帘子,看着马车在街上的行人间穿过,过了大货行街后不久,便是延和里。

      积雪已经被扫直街道两边,道路上行人不多,两旁多是青墙大院,一扇扇或开或闭的大门旁挂着灯笼,竖起石狮子。这些院落中的有的热闹,有的冷清,外头皆看不到里面的样子,大门两旁贴着对联,靠近自家的那一户贴的是“国恩家庆,人寿年丰”。马车经过时,里面正吵吵嚷嚷地打人出来,伴随着女子的哭泣声。

      宁府那边,有几道人影也在探头探脑地看这边的热闹。马车驶过去后,婵儿、苏燕平等人小跑着过来,檀儿便也瞧了瞧,见是一大一小的两名女子被扔出了大门,大的那个脑袋上还被打出了血来。

      “听说是那一家的四姨太太,不太检点,家里偷钱,又不孝敬公婆,让打出来了……”小婵贴着檀儿身边,低声说道,“也有说这四姨太太跟家里下人有染,她夫君不想将她浸猪笼或者告上官府,只是赶跑了她们母女……”

      高门大户之中,有时候出现这类事情,并不需要太详细的理由,传出来的信息是真是假也难说得紧。檀儿摇了摇头,看着那边街道上母亲拉着女儿跪在地上哭着磕头,但有人将小包袱扔出来,门口的灯光下,有男子站在那儿,神态冷漠地看过了这一切,转身进去。仆人们关上大门后,女子哭着扑了上去拍打大门。

      “大过年的,人能到哪里去……”

      叹了口气,檀儿与小婵等人从门口进去,热衷于八卦的苏燕平还趴在门边瞧,被檀儿盯了好一阵后才举了举手跟着进去——这个家里眼下许多的事情都有宁毅的烙印在其中,偏头耸肩打响指什么的,包括宁毅在对敌时表现出来的一些神经质,一帮家伙都当成了潮流来学习。

      当然。唯一能够用作调侃的,就是这二姐夫看起来不会泡妞的事情。类似的谣言偶尔也会传到檀儿耳中,向他们询问时,却是没人敢说了。其实他们不说,檀儿也多半明白。与聂云竹是有颇多关系的。

      门口进去便是会客的主院,正厅旁有大大的休息室,里面许多的布置是宁毅所做。各种有趣的椅子、地毯、毛皮,冬日里烧起炉火,颇为温暖,算是一家人夜间休憩、聚会的场所,此时文方文定等人已经在里面了。正颇为热闹地说着城外大院里的事情,一些有意思却没什么用处的新玩意,又或者如何用新玩意来赚钱的点子。

      在宁毅的手下,这个家并没有产生高门大户那样的隔阂。或者说还没有到产生隔阂的时候。每次看见一帮兄弟的和乐融融,檀儿便衷心希望这一幕能够持续的时间长些。

      她是主母,但毕竟也是女子,过来打个招呼。留下两样小点心,便回去了。不多时。宁毅也从相府那边回来,提着一些情报卷宗,回房时正与小婵说道:“回来的路上看见隔壁那家门口,有个女人带着孩子拼命哭着拍门,真惨……”

      “是那家主人的第四房小妾,听说人老了不讨喜了,就被赶出去……”小婵口中的八卦又变了一种,“小婵将来就是这么被赶出去的。”

      “你冤枉我。我顶多打肿你屁股……”

      “唔,到时候姑爷你就会打头了……”

      檀儿笑望着两人在门口说着进来,不久之后,宁毅放下带回来的那些情报卷宗。一家人说话、聊天,晚饭之后,又到外面去与苏文定等人聚了一会儿,散步中出门看时,隔壁被赶出家门的那个小妾与孩子都已经不见了,这种吐气成霜的大雪天,不知道去了哪里。

      日子可以慢慢的过,感情方面的问题可以压到心底,宁毅的身边,其实还有诸多正事。例如国内的、北地的形势,偶尔他也会通过这些卷宗看一看,檀儿是能够明白他要做的事情的,她虽是女子,不少时候还是能够听懂宁毅的忧虑。对于如今辽国的颓势,国内外的具体状况,宁毅并没有拿出十分的重视,他只是在一些情报的夹缝中,搜集与整理金国的态度。

      “其实从早两年搜集金国的情报看得出来,这帮女真人对武朝其实是很敬畏的。联武伐辽的时候,完颜希尹其实是亲自来了的,我打探了他的资料,这个人很厉害,文武双全,而且他算是亲武朝的一派,但是这一年多来,他的一些言行上,对武朝也变得有些失望了……打得太难看。至于完颜宗弼、完颜宗干这些人,对比两年以来对武朝的态度变化,其实非常可怕。可惜密侦司没有太多搜集这些东西……”

      一面翻阅着各种密侦司关于北地的情报,宁毅一面将旁人并不在意的许多细节信息归纳起来,用笔抄录。低声说话中,檀儿也会参与进来。

      “你抄录这些东西,能有用吗?”

      “要让上面做好提防金国的准备,其实不容易的。联金伐辽,一方面是因为金国人少,算准他们不会攻武朝。二来,类似金国人比较友善,收回燕云十六州之后,大家乃是兄弟之邦的宣传早就在做。如果说金国真的要往下面打,这个黑锅有很多人要背。”

      “因为要背黑锅,所以才要先做好准备吧?”

      “问题在于,没人愿意说不吉利的话啊,辽国还在打,金国还仗义,就有人站出来说金人很可能会继续打我们武朝,哪怕说可能,都会让下面人心惶惶。这些事我只能跟秦嗣源说一说……其实密侦司里并不是没人担心这个,你看我抄下的这几份情报,说完颜宗弼这些人态度的,字迹多有相同,看起来还是个女子……密侦司辽东一部,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恐怕他们才是最了解女真人性情的……”

      “女子?”檀儿来了兴趣,取了情报看,宁毅摇了摇头。

      “现在这世道,男子倒还好点,若是女子……我看过这几份情报送来的日子,计算了一下,这个人应该进了女真人内部高层,估计已经是谁的奴隶或者宠妾之类的身份了吧。南朝女子,肯做这些事情。很不容易的……”

      宁毅摇了摇头,继续记录:“这些情报,其实都不成系统,做个威胁报告没什么意义。我只是想分析一下女真高层每个人的性格,将来也许会有用。可以用点小手段什么的……呵,我总是说那帮人只会小手段,没办法正面打仗,到我自己了,其实也差不多。”

      “你只是说过来帮忙而已,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而且金国人确实少,说不定不会打下来呢。”檀儿安慰道。

      宁毅点头笑:“也是。老毛病犯了……”

      亮着灯火的温暖房间里,夫妻俩聊着天,紧迫而又随意的气息。孩子已经被奶娘抱走了,夜再深一些。夫妻俩吹熄灯盏,上床睡觉,温暖的被褥中,身体交融在一起。不久之后。宁毅自床上下去,到了煤炉中烧着的热水。浸了毛巾为檀儿擦拭身体。对这类事情,檀儿总会觉得有些害羞,在夫妻亲密大都是熄灯闭眼例行公事的年月里,至少这类伺候女子的事情并非男子该做的,多少显得有些淫亵,但天气冷下去后,宁毅便不再允许她折腾着下床了,这样的年月里,许多的病症其实都等同于等死。

      第二日凌晨,宁毅便会爬起来,或是参与到晨锻中去,或是点起灯烛,在房间里处理未完的工作,檀儿从被窝里露出小脑袋来望着他。也是这天凌晨,宁毅看到一个情报时,微微皱了皱眉。那是关于辽国大乱后,周边除女真外几支揭竿势力的消息,蒙古部族中,有一支势力在西北草原崛起,算是发展迅速的几支势力之一。当然,相对于金人的速度,这一支力量也只是被情报一笔带过了。

      乞颜部……是不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宁毅回忆了一下,没有从脑海里的线索中找到合适的解答,他将这份简单的讯息放到一边,没有做记录。

      也是在同样的时刻,北地的一片风雪当中,有一行数十骑正要启程南下。当先的郭药师喝了一碗酒,与前方的几名常胜军将领告别:“我这次南下,便是去觐见当今圣上了!众兄弟,等我回来,便给众位都待会一场富贵!”

      “这么大风雪,大哥……”

      “哈哈,我等辽东男儿,岂俱风雪,过了雁门关便暖和了!”郭药师一回事,片刻之后,又让马儿靠过去,拍了拍那将领的肩膀,“常胜军便靠你们了,记住我说的,雪一小些,便去抓丁。我看清楚啦,现在已经顾不得谁饿死不饿死,武朝兵不经打,咱们手头上一定要有人,咱们要自己能打才行,有人,就有钱有粮有富贵,没人,靠武朝的几支军队,他们顾着勾心斗角,比的是先逃跑,打不了的。你们记清楚……我先走了——”

      勒转马头,郭药师领着人,逐渐消失在向南的风雪里,穿过雁门关一路向南,去往汴梁。

      不久之后,京城中升起除夕的烟火,云竹的身体,也终于完全的好起来了。过了元夕之后的一天,她以信笺邀请宁毅过去吃饭,几个月以来,两人之间的信息大都可以以口信通传,但这次不太一样,她在信笺中说,想要回家了。

      想要回去……父母曾经在过的那个老家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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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五九章 责任与肩膀(二)


      忙忙碌碌地过了元夕,断断续续的雪才停了下来,理论上来说将到春天了,走过街头时,天空仍旧是铅青铅青的,两侧院墙间,唯有吐出的几支梅花鲜艳。

      往云竹锦儿居住的院落过来时,他通常是不坐马车的。今天就更加想走一走,回想心中的迷惑,来到京城之后,或者更早之前做过的事情。转眼间,来到这里已三年了,回想初到时的心态,如今也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朱门深院、明瓦青墙。日里所见,夜里所思,会在人的心里堆积起来,给人以身处某地的实感,然后更多的事情就会琐琐碎碎的过来,填补人所能感受的每一分空隙。

      三年里发生了许多事情,他不知道这个开端算是好还是不好。他本就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人,也不见得有太多无病呻吟的愁绪,事情压过来,将它解决掉,这是很简单的模式。就算遇上不好解决的事情,他总也能从心中理出线索来。

      追打的孩子从身边跑过去了。

      云竹的信笺就在衣袖之中放着,微微的有些发烫。半年前那场雷雨之后,云竹与他有了关系,想要离开时,是偷偷摸摸地走的,但这一次却不一样了。宁毅能够明白其中意义的不同,上午的时候他想过一阵子,然后就这样一路过来,倒是走到小院门口,举手敲门时,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敲了下去。

      开门的是锦儿,瘪着脸看他,手里拿着门闩。两人对峙了好一阵子,宁毅点头道:“我知道了,我先进去,有什么话等会再说好不好?”锦儿这才扔掉门闩。转身走在了前头。

      经过庭院时,院落一侧的腊梅还在开着,前方的廊道外,有堆着的小小雪人。宁毅问清楚云竹此时正在厨房做饭,一路过去,锦儿气了一阵,追在后面想要踢他,被宁毅避过去了。

      院落后方的厨房里传出煮菜的声音,宁毅在门边停了停。吸了一口气,从房门进去。与江宁秦淮河边的那栋小楼比起来,这个院落的厨房不算小,云竹穿着素白的衣裙站在灶边,发丝在脑后挽起来。戴着两直简单的珠钗,厨房里有菜的香气、血腥气,砧板上有各种的作料,一只碗里盛着鸡血。厨房此时已经被打发出去了,这里的一切,想必都是云竹一个人作的。

      宁毅看了一阵,从后方走过去。云竹偏了偏头,看见是他后,嘴角露出微笑来。走到云竹背后,宁毅伸手抱住了她。两人的脸颊贴在了一起,云竹闭上了眼睛。

      “我收到你写的信……”

      “嗯。”

      “你想去宣州。”

      厨房里菜还在煮,两人的语调都有些轻,宁毅放开她后。微微笑了笑,蹲到一旁。往灶里扔了一根柴:“我如果说……不许你走,你会怎么样?”

      云竹蹲了下来,双手交叠在腿上,看着土灶里的火光,笑着往宁毅那边靠了靠,柔声道:“那我便不走了,你是我的男人,你说怎样,云竹便会怎样做的……不过云竹的郎君,却不是那么霸道的人。”

      “你倒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人。”宁毅摇了摇头,云竹起身摆弄锅铲时,他沉默了片刻,“你知道的,如果你真的只是想会父母的老家去看看,我一定答应的,但这次不一样,不是吗……我给了你很大的压力吧……”

      云竹沉默片刻,却也摇了摇头。宁毅揉揉额角,云竹小跑到一边给他搬来小板凳让他坐下。病愈之后,她拜托了几个月来的虚弱,又如以前一般,显出柔韧又素净的气质来。厨房里安静下来,宁毅坐在那儿烧火,云竹来来回回的切菜煮菜,食材是一只鸡,菜则做了好几道。宁毅与云竹之间,实际上已有颇多的默契,唯有这一次,她让宁毅觉得有些麻烦。

      像是以往一般的小家庭,不多时,饭菜都已经煮好。宁毅、云竹端到客厅当中,与锦儿一道吃午饭,菜肴倒是精美,宁毅、锦儿的食欲却是不佳。饭后收拾完毕洗过碗,云竹去到楼上,为宁毅泡了茶,又拿了前几日未曾念完的故事书让宁毅读。二楼的房间温暖,宁毅读到一半,云竹已经趴在他的腿上看似要睡去,锦儿却没有进来,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听门。

      “我们今天中午吃的是鸡……”书读到大半,宁毅口渴停下来喝茶时,趴在他腿上的云竹方才笑了起来,轻声说了这句。宁毅按下书本,等她说话。

      “立恒……我们认识,快三年了吧,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我便是在杀那只母鸡吗……”她语气轻柔,“云竹觉得这一生最好的事情,便是那次将立恒一同拉到了河里。”

      “是啊,救了你你还给了我一耳光。”宁毅伸手抚动她头上的发丝,顺手拔掉了珠钗,云竹闭上眼睛,如同猫儿一般的躺着。

      “云竹总是你的人了,要怎样报复都可以了。”她将脸颊贴在宁毅腿上,笑着晃了晃,“后来……发生了好多事情……那个饼摊、松花蛋、竹记、我学会了杀鸡,学会了做菜……你每天早晨从河边跑过去,你可知道我每日最盼着的,就是你从那边跑过来坐上一会儿,跟我说几句话……”

      “然后到底怎么回事?”宁毅皱了皱眉,顺手将她拖过来,直接问道,“这次为什么要走?”

      “然后。”云竹缩在他怀里沉默了片刻,“然后……立恒给了自己太大的压力。”

      “压力……”宁毅皱起眉头,然后摇了摇头,“我解决过很多事情,云竹,其实根本没什么,我处理得来,压力当然会有,但根本不算什么。男人就是要对自己狠一点的……”

      “所以我也奇怪啊,我的男人是个怪人。”云竹柔和地笑起来,她吸了一口气,轻声道,“立恒,梁山在你面前都不算什么,家国大事在你面前也不算什么,可是区区几个女子,你却为难了,你最奇怪的地方便是这里了。对身边的人,你看得比家国大事还大,我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但也因为这样,我想出去散散心……”

      “我没有因为你为难!”宁毅有些苦恼,否认之后,斟酌着语句,“其实……也不是这么说,简单来说我觉得对你们不够好……”

      “还不够好吗?”

      “不是一回事。”

      “可已经够好了啊,这几个月,你陪着我看病,陪我散心,过来陪着我聊天,读书,整日里操心……”

      “所以你觉得耽误了我的事情,我还是给了你压力。”

      “没有啊。”云竹抱着他的手,躺在那儿仰起头看他,柔声摇了摇头,“立恒,你给了你自己压力,你听我说好吗?”

      她笑了笑:“云竹这一生,有好的东西有坏的东西,要说好的,我遇上了一个值得托付的男人。若说坏的,青楼里的那几年,提心吊胆的,我想是跑不掉了……立恒,我以前是官家小姐,在青楼里,她们说我心气高,从青楼中出来以后,她们也说我眼界高。可我的心气儿终究是不高的,特别是跟了你以后,云竹……怎么样都可以了,好好的一辈子,坏坏的一辈子,可我也知道的,你怎样都不会负我……”

      “我想呆在你的身边,哪里都不想去……当你的妾室也好,养在外面的女人也好,我都是心满意足的。立恒……女人很奇怪的,也许只是我吧,我只担心,有一天你真的不要我了,我真的成了你的累赘了,那就真的活不下去了。这样子想来想去,就生了病……”

      “可只要我还有些用处,这副身子也好,唱歌给你听也好,陪你说话解闷儿,哪怕你在外面真有什么不开心的,回来了像一般家里的男人那样发脾气,打我一顿,然后你心里开心了,我心里也会开心的……立恒,我以前没跟你说起过这些,怕你觉得我奇怪。”

      “在青楼里的那会儿,我也想过将来有一天会像其他人一样,嫁人了,当人小妾,也许遇上几十岁的男人,喜欢你时宠幸你,不高兴时将你打骂一顿。那时候害怕得不得了……可后来想到立恒,我有时候就想象有一天,你在外面不开心了,我想尽法子想让你开心,你生起气来,甚至打了我一顿,也许还下重了手,打得头破血流的,然后你的气就消了。我想起这个,心里竟然觉得是开心的,然后就……嗯……想你……”

      她说起这个,微微的有些羞赧,脸上轻现出酡红的颜色来,声音更轻了:“虽然我知道,立恒你永远不会对我做出这种事情来,我反倒想要为你这样。女人啊,就是这样的……”

      宁毅低下头,眉宇微蹙,轻声叹息:“感情毕竟是两个人的,你可以这样,我当然得对你更好点,我有压力,也是正常的。”

      “可我却不希望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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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六〇章 责任与肩膀(三)


      “可我却不希望这样啊……”

      小楼之中,云竹望着他,道:“你想对你家娘子好,想对小婵好,想对锦儿好,想对我好,都是很好很好的心思。我们也都喜欢你,可总有些事情,不该是你的责任……立恒,如果说在青楼当中有什么是好的事情的话,它总算教给了我怎么猜懂你,怎么取悦你的本领。我说过啦,如果能够为你做点什么事情,我心里会非常高兴的……”

      宁毅苦笑:“所以你觉得,问题已经严重到需要你离开,让我冷静一段时间的地步了吗?”

      云竹笑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啊,但其实……我也确实想要回宣州看一看。立恒你到底希望我们过成什么样子呢,我也不清楚,想要好好想想,竹记也不要我了,我在想是不是要出去继续教琴,或许在家里写一本乐谱出来……但总之聂云竹这个女人已经是你的了,心和身子,永远都是,立恒,我会一直靠在你身边,甩也甩不掉的了,谁叫你上次把我追回来了呢……”

      轻柔沁人的嗓音缓缓地飘在房间里,宁毅叹了口气。

      “是啊,毕竟不开心的时候还可以把你打着玩。”他摇了摇头,将云竹推倒在被褥间,拉开了她的腰带,“其实我觉得,你也许只是缺个孩子……”

      分开衣服,露出下方纯洁的胴体,云竹迎合着他的动作,温柔地笑望着他。房间里气息变得暧昧起来……

      来时的预想或许不是眼前的这种,宁毅也知道,如果自己非常霸道地说出让云竹不许走的话,她自然也会留下来。但到得最终,宁毅也没能说出来。只是叮嘱道:“我安排人,你要随时让我知道你在哪里,不许跑掉了。”

      到离开时,仍在跟他赌气的锦儿过来,却终于是挽起了他的手,宁毅笑道:“你早就知道了,想提醒我的,对吧?”

      他记得锦儿上次柔软的拥抱,叫他不要想那么多时的话语。锦儿挤了他一挤:“我不知道。”片刻后又低声道。“我要配云竹姐一起走的。”宁毅自然明白。

      于是到得正月十九这天,云竹与锦儿终于还是启程了,此时冬雪逐渐开始消融,宁毅安排了护卫、仆人,右相府也有安排人手跟随。宣州位处南边。相对于梁山距离汴梁,还要远一些,但毕竟已经是江南的富庶之地,安全终究有保障。

      宁毅知道是自己出了些问题,心道不妨放空一段时间,仔细想想也好,顺便的。手头上也有许多事情要做。

      这段时间里,祝彪应该已经从独龙岗那边启程过来了,同行的估计还有扈三娘。汴梁城中,两家竹记都已开张。生意还算不错,其中许多地方都已用上煤炉,既新颖,也显得方便。

      与竹记搭配的是一个名叫“兴福祥”的小店面。其实就开在竹记之中,暂时只出售新箍起的小煤炉。也承接固定打灶的业务,藕煤的出售都是送货上门,其实与现代的情况已经类似。虽然是新颖事物,但并没有到异常火爆的程度,只是按部就班地在展开,宁毅倒也并不着急,如今店铺里有相府的参与,自从煤炉往左右相府中送了之后。倒是有好些官员都来买了回去,利润还算不错,而广告要做开,总还得一段时间才行。

      宁毅正在筹划这些事情。云竹离开之后,他的心情其实未见得好,也明白是大男子主义的性情作祟。但医者未必能自医,心情上找到出路需要时间,想要有个解决的方法,更是需要时间。接下来的时日里,檀儿则忙碌于布行的事情,据说有几个商家对苏氏的布行并不友善,对外的因由是女子掌管的铺子,不成体统,而实际上,据说话语出自京城的一个大商家,名叫左厚文。

      据说这左厚文是儒商,听说苏氏布行乃是女子抛头露面,说了一句不太满意的话。麾下的或是与之有关系的一些商人就联手起来断了苏家的生丝供应,如今苏氏布行的几种好布估计都要出问题。

      檀儿偶尔跟宁毅说起,宁毅便也打听了一下。

      “左厚文的左家不简单啊,他其实是左端佑的堂弟。当初的密侦司能成立,中间的一个人就是左端佑。王其松死后,黑水之盟,左端佑跟秦嗣源吵翻了,从此绝交,但也算是君子绝交,不出恶语的那种。左家的影响力很大,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是在朝堂上下都有关系……你打算怎么做?”

      说起这个时正是夜间,夫妻俩在卧室里闲话,檀儿拿着针线在自得其乐地绣一朵花:“左家的势力是大,但做生意的又不是他一家。左厚文说了一句话而已,那种地位的人怎么会一直盯着咱们,估计说过之后就忘了。我已经联系了走南面的两家丝商,准备到木原县那边建个作坊,那边什么都便宜,货可以运进京城,生丝可以少成本。”

      “木原县?”

      “跟这边,大概有一百多里。”

      “喔……”

      宁毅点点头,做生意虽然说靠关系,但总不能事事都靠关系解决,对手和敌人永远是存在的,解决问题终究是一种乐趣。见宁毅点头,檀儿望着他:“因为选定了地方,所以最近这段时间应该会过去,我得看着那边作坊建成,还有些事情要谈。”

      “不能文定去吗?”宁毅皱起眉头。

      “文定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木原那边比较比较重要……”

      “……哦。”宁毅想想,点了点头,“如果真的有必要的话,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可以陪你一块去……其实,如果真有什么问题,我可以让山月去左家拜访一下。左端佑跟秦嗣源是闹翻了,但当年王其松的人情还在,一个布商,他们不至于刁难。也是说句话的事情。”

      “不用了,我又不是没出去过。”檀儿笑望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宁毅点头:“再看。”他与檀儿之间,关系终究是好的。

      檀儿此时说的事情,在他心中稍稍留下印象。但事实上,一年之计在于春,元夕过后,右相府也是异常的忙碌。新的一年开始,北地的战事还会继续。如今大英雄郭药师已经进京,又是加官又是授衔的。而在北方一地,密侦司接到的信息是常胜军疯狂抓丁,为新一年的战争做准备。

      虽然这样的事情往往会导致民生凋敝,但密侦司这边也知道是没有办法。而右相府。则需要负责筹算所有的物资钱粮调配问题,宁毅参与其中,也在这些务实性的问题上开始忙碌起来。

      相对于笨拙的感情,他在这些事情上却是驾轻就熟,转眼间便取代了尧祖年、纪坤这些人的位置,负责监督和进行总的统筹、预算,只是在各种调配计划之类的务实性问题上。尧祖年等人又要比他有经验,双方配合相当不错,以至于这几天里大家又在说,让宁毅不要再跑去经营劳什子的酒楼。赶快出来当官吧。秦嗣源甚至开玩笑地说,可以直接将他硬塞到户部里去,谁有意见,便出来与他理论。

      正月二十八这天下午。宁毅回来得倒是早,心中想着晚上将檀儿小婵带出去逛逛。抵达家中。回到居住的院落时,听见孩子似乎在哭,有人正在逗弄他,哭声也就渐渐止住了。但院落之中没什么人,房间之中正在逗弄宁曦的是娟儿。

      “人都去哪了?小婵呢?孩子是不是饿了?”

      “少爷刚刚吃过奶了。”娟儿坐在床边,抱着孩子,望着他低声道,“小婵她,她跟小姐去木原县那边,姑爷不是知道的了吗?”

      “呃,小婵……我知道檀儿去木原啊,但小婵她跟着去干嘛……等等,你……”宁毅皱起眉头,陡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你家小姐呢?”

      房间一侧,早两天收拾起的包裹,此时已经被拿出去了。娟儿道:“小姐她们,还在侧门那边吧,不知道有没有走……”

      “怎么回事。”宁毅喃喃说了一句,转身出门,却见院落那边人影走过去,他陡然将对方叫做:“苏文定!你过来!”

      走过那边的便是苏文定。苏家的几个堂兄弟中,他是跟随着檀儿打下手的,其余的人则跟在宁毅身边,此时将他叫了过来,宁毅才问道:“木原县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最近又在负责些什么?檀儿为什么不叫你去,非得亲自去!”

      苏文定脸色纠结起来,有些吞吐支吾,但随后还是轻声道:“二姐夫,你真不知道啊?”

      “我知道什么?”

      “他们都说你算无遗策,不过老实说,女人的事情嘛,二姐夫你应该……”

      “你在说什么东西?”

      宁毅有些生气,苏文定也就不敢再支支吾吾:“听说,其实……我也是听说,那个聂姑娘走了,二姐前几天听说了这事,她在房间里发呆了一个下午呢。当然,二姐夫,我是觉得男人大丈夫三妻四妾没什么,你只要不让二姐伤心就行了……而且对二姐来说这怎么都是件好事啊,我也有点想不明白……”

      宁毅愣了愣:“她怎么知道的?”

      “那我就不清楚了,但是听说来到京城以后,二姐跟那位聂姑娘是见过面的吧。其实我觉得,以二姐的精明,她又满心挂着你,这些事情知道了也不奇怪……”

      苏文定的絮絮叨叨中,宁毅过了这边院落。到得侧门附近,才看见一群人都聚在这儿,马车已经备好了,檀儿正言笑晏晏与家人们暂作告别,小婵抱了个包袱跟在一旁。眼见宁毅此时过来,却也是愣了一愣,伸手戳戳檀儿的手臂,檀儿朝这边望过来,下意识地笑了笑,但目光之中,闪过了复杂的神色。

      众人便回头与宁毅打招呼,宁毅挥了挥手,过得片刻,方才走到近处:“我……我有些事情要跟檀儿说,大家……”

      他挥手之中,众人便也表示了解地离去了。

      檀儿站在那边,双手交握在身前,文静地笑。宁毅看着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没有啊,就是去木原县一段时间。”

      “小婵也跟过去?”

      “她……”檀儿看了小婵一眼,“她非得跟过去……”神色如常地说到最后一个字时,语调却不自觉的咽了咽,像是一般人委屈时的声调,但此时看来,又大有不同。檀儿皱起了眉头,有种拒绝交谈的神色。

      “有什么事情,你总得跟我说的……”

      檀儿摇头。

      “你扔下小曦算怎么回事……”

      檀儿继续摇头。

      “就算……就算是因为聂云竹的事情……”

      “我知道她离开京城了。”

      这一次,檀儿终于抬起头,开口说了这句。平铺直述的语调。宁毅皱了皱眉:“对啊,她已经走了,但是……她走了,你为什么还……”

      “我没有想让她走。”

      宁毅想说我也不想让她走,但这种话终究是出不了口的,他看着眼前的妻子。有着少女容色却也有着比少女更成熟心态的女子带着撑起来的刚强看着他:“我……我呆在这里,不想让你觉得,是我赶跑了她的……”

      “你开什么玩笑,你知道不可能……”

      “可是她走了,我留下了,她伤心,我开开心心的,你就是会这么想的,你就会觉得对不住她……”檀儿目光冷澈地望着他,然后咬紧牙关,身子都抖了抖,试图将清醒中带着的哽咽压下去,她连续呼吸了好几次,终于道:“相公,我其实……其实一直没有很认真地问过你,你跟我成亲以后,到底有没有记起以前的事情来过?”

      宁毅想了想,看着她微微摇头:“没有,一点都没有。”

      檀儿的眼泪便掉下来了:“你看,你忘记以前的事情后,就是另一个人了。我以前不在乎,我其实……对以前那个宁立恒也不会在乎,可这样一来,有一件事从见过聂姑娘以后我就一直在想。我想……我对你不好,我逃婚,跟你分开房间住,那时候我还觉得,我对你已经够好了,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你的娘子的。可是我查过聂姑娘的事情以后,我忽然想到……”

      “我忽然想到的是……这样一来,你跟聂姑娘之间的感情……”她哭了出来。

      “……是不是比跟我还要早?”

      庭院之中,檀儿哭声凄然,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听檀儿在说。

      “你是不是很早就跟她两情相悦了,以你的性格,你没有把苏家当成过一回事,是不是有那么一段时间,你还想过离开苏家,跟她一起走了……”

      “喂……”宁毅靠近她,檀儿往后退了退。

      “我不介意你把她娶回家里,我也不介意你喜欢她她喜欢你,我也不介意她生病的时候你带着她到处去走,我甚至不介意你让秦相那边收她做义女。我只介意一件事情,你知不知道……”

      宁毅抓住了她的手臂,而眼前的妻子第一次的挣脱开了。

      “你是我相公啊——”

      她哭着,喊道。

      宁毅的心中,陡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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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六一章 责任与肩膀(四)


      “你是我相公啊——”

      妻子的声音回荡在庭院之中,旁边,抱着包袱的小婵“哇”的哭了出来。宁毅站在那儿,看着哭泣的妻子与妾室,不能言语。他张了张嘴,苏檀儿的心伤其来有自,她那句话中,强调的是“我”。自己是她的相公,不是别人的相公,云竹离开的这段时间,自己以为暂时放松了心情,可实际上,自己在檀儿面前,确实是因此心绪受到影响,有些心不在焉的。

      他能够理清这种情绪,但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做解释,旁边两个哭泣的女子。小婵泣声道:“姑爷、小姐,你们不要吵了啊……呜,相公、姐姐……”

      院落那边,估计还有文定等人正在偷看偷听,宁毅伸手按了按额头,努力挤出话语来:“我知道……我有做错的地方,但是这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他不知道如何解释才好,陡然间朝着旁边挥了挥拳:“他妈的这是在演韩剧么!”

      这句话檀儿小婵都是听不懂的,宁毅咬牙切齿低吼出来后,神情也有些扭曲,上辈子无心去碰也就罢了,这辈子很认真了居然也弄成这样,但这当然不是她们的问题,而是自己的问题。他想着是不是该无论如何都将檀儿留下来,就按照这个时代大伙儿默认的办法解得了。事实上,这个家里站在自己身边的有多少站在檀儿身边的有多少人姑且不论,但如果自己要将檀儿扛回去打一顿再脱光了衣服关一个月,大伙儿估计都会表示支持。正在脑子里这样想着,方才吼过,又倔强地哭了一阵的檀儿走了过来,伸手抱住了自己。

      檀儿将脸埋在宁毅的胸膛里。与他贴在一起,却还在哭泣。只是抽泣了半晌,低声哭道:“我不会走的……”

      仿佛是在安慰宁毅,她如此哭着,重复了一遍:“我不会走的,你是我相公……还有小曦儿,他还没周岁呢……”

      宁毅伸手抱住她,却听得她又道:“可这次……我还是要去木原。”

      宁毅想了想,心中纠结道:“你……怎么啊?”他根本不明白这女子的想法。

      “因为聂姑娘走了。所以我也要走,我不要留在你身边,让你觉得我过得很开心……”

      “不会的啊。”宁毅咬牙切齿道,“你是……你是我的娘子,明媒正娶。我……我实在没怎么想过什么谁重要谁又不重要,你还不知道吗,我……我从来不提赘婿、脱籍之类的事情,就是在考虑你的心情,就算你不见得会有多失落……你很重要……”

      这种话宁毅也并不擅长,这样子说完,檀儿在他怀里吸着鼻子:“我知道。可还有原因的……相公,因为你太累了……”

      “呃……”宁毅身体僵了僵。

      檀儿轻声道:“你把自己逼得太累,压力太大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总想面面俱到。特别是我、小婵还有聂姑娘那边,你迁就这么多,还总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怎么做得到面面俱到……我想过了。聂姑娘离开了,我如果也离开一小会儿。你也许会想清楚怎么做……”

      在宁毅的愣神中,她摇了摇头,语气变得轻柔:“我也知道,女人是不该这样子的,我……我学过的,也只是相夫教子。可这是相公你教坏的,我还不明白相公你要什么,到底为什么这么逼自己。可你既然这样做了,我就觉得,也许我离开一阵,相公会轻松一点点。等到你想清楚了,要把我抓回来,或者怎么样,我都会回来的,因为我是你娘子,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

      她吸了吸鼻子,抬头看宁毅:“好不好?”

      宁毅嘴巴张了张:“我……我不想弄成这样……”

      过得片刻,又道:“你、你们真觉得……要这样?小曦呢?你舍得把他放在家里?”

      “我舍不得。”檀儿摇着头,“可木原县那边很多东西都还没有,我不能现在带着曦儿过去,有奶娘,有娟儿带着他,不会有事的。”

      “你……”宁毅手挥了挥,想要说点什么,檀儿推开他,退后了一步。她还在轻轻地哭着,但双眼望着宁毅,却显得很是柔韧。这样的目光,云竹的身上也有。小婵过来抱着他,宁毅也下意识地将她抱住。

      他想起云竹走的时候的话,锦儿其实也早已看出来了。她们的离开,是因为自己身上出现的压力,却不是因为她们觉得有压力,嘿,她们还真的看出来了……

      皱着眉头,说不出话来。

      但是这天晚上,檀儿与小婵终究没有走成。夜晚的时候,三人在卧室里、被褥中无声地抱在一起。檀儿与小婵褪去了衣物,搂着宁毅,肌肤如缎子一般滑。到得第二天上午,晨风之中还带着些寒意的时候,马车驶出了汴梁城,离开城门后一路往南,大约快到中午时分,宁毅才与她们分开。

      “妾身去处理木原的事情,相公处理好京城里的,文定不懂的,相公还要多教他……看好曦儿,相公也要多注意身体。若是……若是憋不住了……”

      “我知道的,就去青楼。”

      “……就忍着。”

      “憋不住了怎么忍,这话不合逻辑……”

      车厢里的轻语声中,依依惜别。

      *************

      李师师的再次见到宁毅,便是在正月的这个月底。二十六的那天,宁毅正式递过来一张名帖,找的是矾楼的妈妈李蕴,二十七的这天下午,师师便推开了时间,等待着他过来。

      宁毅与她之间的来往,基本是私交,名帖走私人的渠道,也可以递过来。对于他这次的行为,师师与李蕴都有些奇怪,但无论如何。李蕴也终于见到了师师的“老乡”中这位最奇怪的才子,双方交谈几句,从正门进去。李蕴也是见过大世面,交际手腕十分厉害的女人,几句话间,与宁毅相谈甚欢,待到师师出来,便将话题扯上两人的私交,随后准备离开。给他们留下私人的空间。

      在师师的“故交好友”,例如于和中、陈思丰这些人中,宁毅恐怕是唯一能够受到如此热情款待的人了。只是她告辞时,宁毅却笑了笑:“李妈妈却不必急着走,我有些话想说。请坐。”

      他此时的言辞之中,自有一股气势,李蕴本是想走,终于还是坐下了,这主要还是为了不得罪人的考虑。她有些怀疑宁毅是不是想将师师赎出去,皱了皱眉,师师心中也是同样的疑惑。但好在宁毅开口之后,是另外一件事。

      “我与师师是自己人,但今日过来,其实是有事想要请托于矾楼帮忙。因此才希望李妈妈留下。这里有两首词,是我新作的,请过目一下。”

      他从怀中抽出两份词稿,待到两人看过。目光惊疑之后,方才笑道:“我就开门见山了。我最近在开店,城里已经有两家竹记,往后可能还会继续开多,因此我希望可以合作。词作我给师师,以后还会有,但我的要求是,宣传过后的第一场表演,安排在竹记……”

      李蕴看看那词,再看看宁毅,片刻后笑道:“其实宁公子与师师本就是故交好友,说生意什么的,就俗气了……”

      “哎,生意归生意。”宁毅笑着摆了摆手,“不管生意做不做得成,我与师师的交情总还是有的。”

      “宁公子爽利。”李蕴笑道,“那老身也不拐弯抹角了,如此一来,宁公子得了名利,还将客人引去了那个竹记。本来朋友之间也是无所谓的,但是师师成名不易,老身是希望,那竹记之外,宁公子还有诗词可以额外给师师,在矾楼的时候,也好压一压场子……”

      “我希望能够保持竹记的特殊性……但李妈妈说得不错,都可以谈。其实我觉得,就这样说竹记竹记,恐怕李妈妈还不清楚那里面怎么样,如果要有个概念的话,我觉得不妨这两日我陪李妈妈去一趟,一边看,再一边聊。其实我的背后有右相府、城外王家的影响在其中,可以合作的,也许还不止这一点点,这些都可以与李妈妈商议一下……”

      师师沉默地看着两人你一眼我一语谈了半天,她不是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但确实是第一次看见宁毅以娴熟的口吻与人谈起经商的事情。李蕴也是相当厉害的人,一开始只是好奇,后来宁毅搭起的架子越来越大,她却也知道不能轻易答应,双方软刀子碰了半天,最后竟然什么都没答应,就答应了两日去竹记参观。只是正事谈完,李妈妈离开之后,看见宁毅那满足的笑容,师师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好。

      宁毅连续喝了几杯茶,笑着赞叹李妈妈实在是厉害。师师烹起另一壶茶水,皱着眉头与他询问起竹记啊、经商这些事情,过得片刻,倒是好奇地问起来:“那位云竹姑娘,听说最近离开京城了?”

      “呃,你怎么知道?”

      “我与农家姐姐相熟,她还教过你制琴的,也认识那位云竹姑娘。”

      “哦。”宁毅想了想,才点头,“那个叫……农古音的阿姨。”

      “是姐姐。”师师认真地纠正。

      宁毅倒是笑着摇了摇头:“她去宣州了,回老家看一看,女人啊……我现在都还没想通……”

      “听起来,却不像是探亲这么简单?”

      “嗯,她们呢……觉得我有必要一个人冷静一下,所以就都跑光了。”

      “她们?”

      “还有我家里的两位……”宁毅摊了摊手,“不过……还是不要说这种事情了吧。”

      李师师眨着眼睛,看着他,目光之中颇为迷惑,但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第二天,李蕴去竹记参观,回来之后,被推销了一大笔东西,至少矾楼之中许多烧火的地方,要分批次换成煤炉了……事后想起,李蕴总觉得被那个口舌如簧的小子摆了一道。

      于此同时,祝彪、扈三娘等人抵达汴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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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二章 春雷乍响 旧戏新篇

      江宁康王府。

      天阴着,眼看便要下雨,偶尔响起的春雷之声混在王府中喜庆的气氛里,由于天色阴暗,下人们涨起了灯笼,灯火的光芒将整个王府渲染得更为热闹了。

      周佩站在屏风后,探头朝外面看了几眼。今天是她的文定之期,但她的眼中,并没有带着多少喜气,有的顶多是些许的迷茫。她在这个并不需要出面的文定之礼上,偷瞧了几眼那个未来她将会属于或者将属于她的男子。

      已经定下将与她结亲的男子名叫渠宗慧。人在之前并不是没有见过,由于父亲周雍的放纵,这位未来的夫婿是她自己选的。在选定的当天,父亲拍着她的肩膀笑:“我知道你自小聪慧,所以这些事情,全让你自己定,我这个做爹的,对你算是够好了吧,哈哈哈哈……只是想不到你会看上渠家的那个小子。”

      原本可以选择的,有可能是卓云枫,但是京城一趟旅程后,周佩便不做这样的打算了。既然成舟海能看清自己喜欢上老师的事实,卓云枫或许也已经看出来了。渠家在江宁也是望族,渠宗慧排行第二,虽然并非长子,看起来斯斯文文平平淡淡的,但并非没有主见之人,他十四岁便开始管了渠家的许多事物,据说比其兄长渠宗翰还要厉害。

      周佩之所以选了他,主要是因为——对方的行事,看起来有些像是宁毅。当然,这个理由,她是对谁也不说的。

      女子之身,无论是谁,最后大抵都逃不脱这条路。她已经看得清楚了,但或许成亲之后。并不会像当初想象的那般难受。她已经听老师说过了他与师母之间的事情,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其实很是向往。

      渠宗慧或许不会有老师那么厉害,但他们之间,或许也能慢慢的接触,慢慢的理解。她也想在王府的阁楼上,与自家的良人诉说一天里做过的事情,有趣的心情。而在另一方面,她其实也发现了。自己有许多事情可以去做,并不是没有,至少驸马爷爷那边,有许多东西她都是可以去帮帮忙的,驸马爷爷与皇姑奶奶也没有拒绝。

      于是她辨认出那片人群之中谦和沉默的少年人。看了一眼,然后转身离开了这边,倒是在经过后院的廊道时,看见弟弟朝这边过来。

      “姐姐。”

      “君武你去哪?”

      “姐姐今天文定,我自然是要到前头去看看姐夫了。姐姐你也是刚刚偷看了过来吧?”

      “有什么好看的,渠宗慧你又不是不认识。”

      “今天的渠二少可不一样啦。”

      姐弟俩笑着说了几句。君武比她小两岁,但实际上。进入十四岁,也已经有了少年人的模样了。回想去年的这个时候,弟弟不听话时自己可能还在动手打他,但自从被老师说过。真正立下志愿之后,君武便在学习上用功了起来。他对圣贤之书兴趣不大,只是与御下、管理、经营之类的学问非常感兴趣,周佩是知道的。他想要建一个搜集各种工匠,制造各种古怪东西的大作坊。最终的目的,还是格物。

      但为了这个目的去学习御下、管理、经营,大伙儿却都是喜闻乐见的,毕竟将来的康王府还得交到他的手上。这年月里,只要不是被人怀疑想造反,皇家的人想要学学天子之道统御之学委实不难,而在整个大的规划下,为了维持商业、资金的运转,家中人分析给他听,还得学习交际手腕,而读圣贤之书,也可以增加渊博的学识,于文人来往中颇有用处,他就连这些也学了起来。

      如此一来,虽然时常叫苦,但本就聪明的君武对这些还是有条不紊地开始上手。至于他拿着王府的名字在外面弄的那个作坊,周雍也好,周佩也好,大家都有志一同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就当是小孩子的玩具,只要他上进,花点钱有什么关系。

      接近一年的时间下来,君武的气质如今也为之一变,至少有个小大人的样子了。至于外面那个搜集各种工匠研究诸如“不透风又轻的布匹”“硬又轻的铁架子”等古怪玩意的工匠营,如今王府的管家管着也算是有了个不错的规模,其中还请了江宁苏家的匠人参与,算是给老师面子,稍作照拂。

      事实上,当梁山泊覆灭的事情传到江宁之后,姐弟两听说了,终究发现自己与老师之间还是有很大的距离的,但这又如何呢?交谈之后,君武朝着前方过去,周佩回过头笑着看他的背影。自己终于将要成亲,想通了心中的事情,而之前一直担心的弟弟的将来也已经可以放心,如同这春雷破开冬日的沉闷一般,接下来迎接自己的,将是一段更美丽多彩的生命了吧。

      老师,谢谢你。

      她望向京城的方向,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

      你在汴梁,过得很幸福吧。有些事情,我永远不会跟你说起,但我也会放在心里,记一辈子。小佩……会一直记得你。

      但小佩……要开始忘记你了。

      她的心中,如此地想着……

      *************

      已经成年的小郡主的思绪蔓延中,远在北方被她想着的那个人并没有这么复杂的心情。当然,要说幸福,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或许是算不上的,身边四个最重要的女子有志一同地抛下他跑掉了,因为大家都觉得他有必要将心情放松一下。作为一个平日里掌控欲极强的大男子主义者,被身边人这样定义了,未必会很爽,但他当然也生不起气来。

      也罢、也罢……他想。自己或许确实是把事情和气氛弄得紧张了,放松一下就放松一下吧。来到这里这么久,他没有放下过现代人的思维,至少在对檀儿、云竹这些人身上,他一直希望对方能够拥有与自己对等的幸福——一夫多妻的事情除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会觉得为自己好而抛下自己跑开一阵子。自己的想法,算是初步成功了,不是么?

      当然,在用这样的理由安慰自己的同时,他也在想:接下来,还是不用再深入了……

      周佩的亲事在过年的这段时间里就已经拍板决定。消息传过来,宁毅看了一遍,除了跟秦嗣源说:“可喜可贺,这丫头终于想通了。”没别的可说的。

      半年之前。周佩从京城回去江宁后,成国公主还曾经往京城发过一封书信。用词或许委婉,但从意思上来说,就是那位成国公主勃然大怒,觉得自家的孙女儿进京一趟。居然差点被京城里的纨绔玷污,实在不能忍。

      为着这封信,高俅父子又被皇帝结结实实地折腾了一番,以至于这半年来花花太岁高沐恩都被关在太尉府中不能出来,也算是还了京城半年的太平世界。至于后来太尉府着周侗杀宁毅,有没有这件事的影响,那就难说得紧了。

      当然。如今的太尉府,明面暗面上,其实都不敢跟右相府结怨。暂时来说,彼此的事情记在心里。短时间内还不至于出什么摩擦。至于日后的事情,自然是日后再说了。正月底的这几天时间,檀儿离开后,宁毅便投入了工作里。竹记的宣传、营销,另一方面。则是来往于相府与王家之间。

      祝彪与扈三娘来到京城之后,王家的局面变得比较有趣。感情受挫又被归类成“完全不会泡妞”还没办法反驳的宁毅,对这件事情是很感兴趣的。

      抵京之后,扈三娘住到了王家,祝彪则跟随在宁毅这边。据说王山月还没有理清楚心中对扈三娘的感情,王家的老太君与姑娘们便喜欢上了这位山东来的农村姑娘,理由在于扈三娘的武艺真的很厉害。初到王家是,她还特别拘束,但仅仅半天,就被王家的老太君留了下来。

      扈三娘心中是肯的,王山月倒是纠结得不行,跑到宁毅这边来,跟祝彪解释不像解释,道歉不像道歉。这位在山东打架靠吃人的凶狠角色当天晚上甚至没有敢回王家,第二天宁毅才带了祝彪,随王山月回去,当时扈三娘已经被王家的一些女子缠着耍刀了,在宁毅的示意下,祝彪叫着:“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下场与扈三娘乒乒乓乓地打了一场,一帮女子虽然都帮着扈三娘说他欺负女人,但看得出来,祝彪的英武还是让这一个有着数十女子的人家颇为中意的。

      王家的老太君名叫钱英,作为能够在王其松死后撑起这样一个家庭的老妇人,也是有着眼光与主见的,与宁毅交谈一阵,便能心领神会。祝彪与扈三娘的婚约,在礼法上还是个大问题,假如家中真有那位女子与祝彪之间有好感,能够成事,双方摊开来说才算得上是皆大欢喜,眼下还是不可能三三五五的就说清楚,但大家应该都会乐见其成。

      宁毅与王家合作的,主要还是书铺。与钱老太君聊了一阵这个,已近中午,老太君便留下了众人用膳。也在这个时候,闻人不二找了过来,蹭饭的同时,告诉宁毅一件事情。

      “老师让你下午有空的话过去相府一趟……对了,你那个武林高手排行榜现在还没整理好吗?”

      “竹记又没有弄好,排行榜有什么用……相府有事?”

      “早些时日,彭泽湖南岸打了一仗。”闻人不二低声道,“方七佛为掩护方百花等人逃亡,断后被俘,如今正被押解进京,有些麻烦。”

      宁毅微微愣了愣:“……怎么?”

      “方百花以及一些绿林人想要救他,麻烦倒不是十分大,不过老师想听听你的想法。”

      宁毅看看闻人不二,点头表示明白了,不久之后,大家入席,双方没有再说什么。宁毅的心头闪过一道身影,那个在沦陷后的杭州街头,以一人之力面对数十绿林豪雄,为了一帮孩子,要诛杀包道乙的年轻人。

      “陈凡……”

      方七佛是他的老师,这场戏里,如果他没死,不会不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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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三章 流沙逝水 故梦荒途

      云大片大片地在天上飘,在云与云的缝隙间露出繁密的星斗来,就像是被遮挡在云层上方的银河,从云层的破口间洒落了银色的光尘。春天的夜风里还带着砭人的寒冷,押了囚车的队伍在地上走,囚车后跟着一长列被绑缚了双手的俘虏,队列周围,数百捕快士卒跟随前行。

      从囚车上一根一根的栏杆中望出去,银灰相间的夜空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夜色无论如何都是好看的,因为那并非人间,他以前总是很喜欢在夜里看这片天空,现在想来,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看过了。

      但如今身心尽折,手已经废了,腿也已经被打折,铁钩穿过了琵琶骨,一身的武艺已经废得七七八八。他也终于能够放下俗物,再次抬头望望那非人间的事物,因为人间的路,他可能已经不能再往前走下去……

      他叫方七佛,景翰十一年的这个春天,他三十九岁。作为武朝这场由方氏众人领导的作乱的二头领,纵然外界将他视为无所不能的智多星,但从小的时候,他没有念过书。

      方氏一姓在青溪附近是很大的一族,家中原本也还算是过得去的家庭,有房有地,父母勤勤恳恳地劳作,衣食无忧。自小由于他与几个兄弟姐妹资质不错,被绿林中人收为弟子,带去外地习武。武艺将成之时,出去行走江湖,一年之后回家看看,才发现家中田地,已经没有了。

      这件事情是因为早几年他的父亲生了一次病,为了治病,方家抵押了田产。病愈之后方父的身体渐差,种地越来越困难,方母去到附近地主老爷办的坊间里做工。地主老爷倒也不错,时常带东西来看望方父,后来还不上钱,抵押便成了卖。

      地主老爷那边对周围都很关心,方七佛也心存感激,纵然母亲并不同意卖地,为了给家里,给孩子多攒点钱甚至在工坊里累得晕倒,但父亲的身体好了。这总算是大幸。事实上,当时还不上钱,人情道理都已经如软刀子般逼得方家不得不将地卖掉。

      然而不久之后,他才得知那位大夫收了地主家的钱,特意将父亲的病情说重。用药的时间拖长。弄得当时窘迫的方家不得不将田地抵押。血气方刚的他打到地主家,但当时他的武艺尚未大成,先是地主家的家丁,然后官府的捕快,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周围人的说话,权势的威逼都令得他不得不低头。

      但年轻人。本就血气方刚,只要认定了事情,哪里会退。堂兄方腊、堂妹方百花乃至于一帮兄弟纠集起来,杀入那位大地主家。但对方也有防备,请了官兵过来,一番厮杀后,最终将他们迫退。

      只在第二天。他们便被定为杀人的强匪,有些人家里父母来不及走……自那之后。他们便无家可归,亡命天涯了。

      身上背负血仇,果然是武艺精进的最好动力。不久之后,方腊、方百花等人先后在江湖上打出偌大的名声,喜欢在夜里躺在屋顶上看星星的他虽然武艺进步没那么快,但也是方氏兄弟中出色的一份子,他们加入摩尼教。几年之后,回到青溪再度杀入那地主的家中。当时那地主的家业又已经翻了好几倍,在打败了对方请来的高手,将其一家灭门之后,走在血泊中的他,并没有多少喜悦之情。

      他只是不明白,凭什么父母的勤勤恳恳战战兢兢,只是令得家产越来越少。而这些地主,平日里什么都不做,只是动动嘴皮子,便能让那些努力练武的高手如狗一般的被他们驱策。自己天经地义的报仇,为何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又过了两年,他再度回到青溪。曾经被地主夺去的田产,并没有一丝一毫回到曾经的村户手中,其他人瓜分了那地主的田产,然后又扩张得更大。那些如他父母一般勤勤恳恳种地的人,也是最相信公道的一部分人,在这个游戏里,从来就没有过说话的权力。

      堂兄方腊是果决的,他早已意识到这点,既然已成匪类,他便想要造反,他也是天生的领导者,一大群人聚集在他的身边,愿意听他的话。而方七佛则更喜欢看这样那样的事情,想其中的道理,他开始识字看书,也更加明白,早几年若没有那样暴躁,父母或许不会死。人世如潮,当顺水而行。

      几年之后,他们逼退司空南。那一战中,摩尼教的护法、长老仍有颇多高手未曾站在他们这边,堂兄的武艺,当时也不敌司空南,然而在那场原本预估处于颓势的战斗里,却是全力出手的方七佛连败数名高手,推斜了胜负的天平。

      在想通了一些事情之后,他的武艺,在不知不觉间,已能与方腊并肩了。

      后来,“是法平等,无有高下”的口号,是他与方腊一道想出来的。十余年的时间里,他筹划着摩尼教的发展,如同引导着一支支的水流,在众人的合力下,终于令得这一切在江南一地汇成怒潮。失去恒产的人们起来杀掉了地主,三山五岳的人们起来响应。

      再然后,一切就停下来了……那条河的水死了,他们引不动了……

      或许如同那个名叫宁毅的家伙说的那样,没有野心,也就到那里为止了。

      打下杭州之后,永乐军如虹的气势就开始转变,在那儿一直看着这一切的他最能明白这件事。原本是农户、山匪的头领们开始抢夺金银、瓜分田产。曾经可以一拥而上的战斗方法在对上大城市、大军队时失去了作用。每一个人都知道这样不行,但每一个人都相信,其他人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惜命、短视,打下杭州之后,亡命徒却豁不出去了。被富家翁们弄得家破人亡的人,其实也只是想当个富家翁……从这上面来说,人与人之间,真是无有高下的。

      这条路他走了很长。看了很久,想了很多,但下一步他已经想不清楚该如何去走。

      其实,想太多的人不幸福。他想,曾经他是对这个世道失望,想得太多也看得太多之后,是开始对人失望。在破了杭州到堂兄战死的那段时间里,他一直在想,他们的成事。真的有意义吗?人都是一样的,在地里种地时,他们战战兢兢,如同自己的父母那般,有了钱有了地。他们也如同那些地主一般的凶残狡猾,当了官,他们就如同那些狗官一般的欺压良善。就算真的推翻了武朝,我们是不是一样没能改变任何的东西?

      好在这段时间,他便不想了。终于能有余暇,抬起头来看看那片天,他将来有可能到的地方。而在闲暇之余。回首过往的人和事,他心中偶尔闪过的,有两个人,是与旁人不太一样的。

      他的弟子陈凡。作为自己的亲传弟子。这孩子天资极好,而且非常聪明。但或许也是因为太聪明了,他早早地看清楚了世事的矛盾。他的心中有解不开的结。

      自己曾对他寄予厚望,但到得后来。却并不期待他能做成大事了。聪明的人,或者势利或者天真。他虽然懂得世情,但心中终究太过天真,天真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

      就如同杭州败后,堂兄退守青溪,其实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永乐朝大势已去了。他为杀包道乙,本已将一条命卖给霸刀营,可是在有离开的机会时,他却又跑了回来,暗中游说自己以及少部分人离开,以至于方百花几乎动手杀他。而后青溪被破,他未有撤离,这一次自己被抓,前些日子劫囚却中了埋伏的绿林人中,也有他的影子。

      理所当然,这样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但在最后的时刻,自己希望,他能找个朝廷找不到的地方,简单地过完这一世。最重要的是不要像自己一向,最终对人的本身感到失望。

      而另一个人,是霸刀庄的那位小侄女。

      自己一向觉得,她是个真正天真的人,甚至于比起陈凡都更加天真、无畏。刘大彪去世之后,她带领着霸刀庄,总会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来。众人对她的容忍,一来是因为刘大彪的一份人情实在太深,二来也因为霸刀庄确实有着强大的战力。

      她懵懵懂懂,又莽莽撞撞的,打仗时会冲在最前方,撤退时则落在最后,霸刀庄在这场起义中付出了很沉重的代价,一向视庄户为亲人的她心中必然是很不好受的。破了杭州之后,因为那个名叫宁毅的男子,她在城中做了些很奇怪的事情,当时的自己觉得,只要她开心就好。但是杭州城破,自己与众人转战青溪时,心中的想法却有些不一样了。

      离开杭州之后,她领着剩下不多的霸刀庄庄户选择了一条不一样的道路。自己当时知道,她去了苗疆。后来陈凡回来,也曾告诉了自己所有事情的全过程。那个名叫宁毅的人,自己看不透他,但后来青溪兵败的过程里,自己却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一早能够想通,或许应该给霸刀营留下更多的生力军的。

      青溪兵败,一切都混乱无序。他曾经想过或许可以匀出一些人逃往苗疆,增加霸刀庄可以使用的力量。但事实上,自己这边的这些人,那位小侄女或许是用不上的,最后在引导大家四散的过程里,他也只是筛选了一些孩子,曾经在霸刀营的书院里念过书的,或者是年龄更小一些的,一共几十人,让他们秘密地去到苗疆避祸,这或许是自己最后能够做到的一件事情。

      在青溪混战的过程里,陈凡回来了,霸刀营却并没有任何动作。石宝等人曾经提起,说他们没有义气,但自己和方腊、邵仙英等人却知道,对于那位天真且重感情的小侄女来说,在最后压住寨子里的人,让他们得以保全,她的心中会有多艰难。

      但这样很好。

      官道的一侧传来劫囚的杀戮声时,方七佛抬头看着夜空,这样想着。

      或许有一天,自己走不通的路,这些天真的孩子,可以将它们走过去……

      ************

      人在地上厮杀,云在天上走。

      刑部总捕头铁天鹰挥舞着手中的巨阙剑,率领一群捕头与官兵击退了一拨绿林人的偷袭之后,囚车后方的犯人们也躁动起来,两侧的官兵持着兵器开始压制住他们。这一次为了让方氏的首领能够进京受审,体体面面地将方七佛示众后处死,以正朝廷威名,附近安排的人手是相当足够的。

      方七佛坐在囚车里,静静地抬头望着那片天云。如果有可能,他希望不会有任何人来救他,但如今事情已经不在他的控制范围内了。刑部一边显然也想要以自己为饵,一网打尽这些叛逆。他只能静静地沉默,不再去想这些事情。

      而就在目力不能及,附近树林掩映的山峦间,有几道身影正行走在其中,就在下方厮杀进行时,他们出现在附近的山坡上,远远的朝这边望来。

      那身影一共有十余道,为首的是一名身着蓝色碎花苗人服装的女子,她有一张看起来稍带婴儿肥的脸,目光清澈也带着些许的无畏,站在山腰的空隙间,朝下方望来,她的背后背着长长的木匣。在她的身边,“参天刀”杜杀,“烬恶刀”罗炳仁,“渊明刀”方书常,“九死刀”郑七命……等等等等。

      他们看了一眼,便朝下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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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六四章 霸刀再现 求援京师


      喊杀之声蔓延,箭矢射进树林里。人为救方七佛的袭击本就是想打个猝不及防,失败之后,便迅速逃散开去。随后又在附近山林间预定的地点汇合集结。

      或许是为了避免中调虎离山之计,官府一边的人只是稍稍追出,便再度撤了回来。整理队伍,救治伤员。

      绿林中人虽然花样百出,但官府一边这次主事的并非军队,而是刑部。附近州县不少有经验的捕头都参与其中,对上绿林人士而并非军队时,便恰如其分地起到了作用。

      此时道路前后,担架抬了伤患过去,也有死伤的绿林人,一群人在统计着他们的身份。淡淡的血腥气中,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人朝囚车这边过来。方才的战斗中,队伍暂停在路边,将囚车与犯人围在了中间。这时那中年人道:“可以启程了,到前方驿站再休息。”队伍便再度开始前行。

      那中年人一身官服,身材看起来虽然高大,但面颊消瘦,不过这消瘦也绝不会给人无力的感觉,只是颧骨突出,目光有神,微微抿着嘴的时候,显得强悍而精明。他的头发不长,虽然经过整理,看起来仍然有些乱,手上拿着一把剑身颇宽的长剑,身上萦绕血腥的气息,跟在囚车边走。偶尔便看看被枷链束手、铁钩穿肩,困在囚车中的那个人。

      “他还好吗?”他问身边盯着囚车的看守。

      “回总捕头,逆贼一直在看天。”

      “哦。”那总捕点了点头,“江湖传言,方七佛佛帅无所不能,会看星相也没什么,铁某倒是很好奇。看了这么几天,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他这话自然是对方七佛在说,囚车吱呀吱呀地前行,过了好半晌,方七佛才眨了眨眼睛:“铁捕头过誉了,方某书都没读过几本,哪里会看星相。只是想看看……人将来会到的地方而已。”

      “听起来佛帅是认命了。”姓铁的总部面色冷然,与囚车并肩前行,“只是既已认命。你为何不自杀?累了这么多人为你死伤?你手足虽不能用,功力也没有了,抽空咬个舌头总是没问题的嘛。”

      他的说话没有多少抑扬顿挫,听不出感情来,方七佛的神色也是淡然安定:“逆贼方七佛自戕未能如愿。成了哑巴,铁捕头是想把这种消息传出去给大家听吧?如果我没有弄错,旁边的两位捕头兄弟,都是大夫吧?你若是真想要方某的舌头,何不自己来呢?”

      “佛帅好毒的眼力。”铁捕头拱了拱手,“没到京城之前,我们确实是不想让你死。当然,我倒是很想让你被他们救去,这样一来,我们想要围上那些三山五岳的朋友。可就简单得多。只是他们也忒不争气,我看他们是没什么得手的机会了。”

      “我也觉得是……”方七佛点了点头,“只是方某虽然不会看星相,耳朵还是有些用处。北面虽然你们打得很好,后来在南边那里。倒是伤了不少人……谁过来了?名字可以说吗?”

      铁捕头皱了皱眉,微微沉默:“是来了高手,不过他们不也一样没有得手么。现在就看能不能留下他们而已,宗兄回来,你便知道了。”

      方七佛叹了口气,抬头望天。队列一路前行,不一会儿,有人过来通报情况,随后又有一队人从后方追上来。为首那人也是穿着总捕头的服装,骑了一匹大马,背后两把钢鞭锏,这人的身材更是高大魁梧,极是壮硕,他从马上翻身下来,过来与姓铁的捕头拱了拱手,然后两人低语一阵:“来的是……伤了人,还是跑了。”

      他们语气虽然压低,但旁边囚车里的方七佛还是能够听到话语中的名字,他的眼睛眯了眯,片刻,还是垂下了眼帘,闭上了眼睛。姓铁的捕头扭头看了看他:“杭州之后,便没听说她们的下落,终于还是来了,一个女娃娃,还真讲义气……”

      *************

      囚车与捕头们朝前方行进之时,山林之中,绿林人正在聚集,包扎伤口,估计这次的伤亡。山岭上的一处地方,方百花正在与身边的几个人谈论这次的劫囚,耳听得那边群豪所在之处吵吵嚷嚷,大概是有人要走。

      “防备森严,果然还是没有猜错,最近的那些消息,都是那边故意放出来的。京城那边有压力,囚车夜间前行赶路,防备不足,极易得手,为的是故意引我们去攻。”

      “刑部七名总捕头,有些当然是仗着家世,但铁天鹰、宗非晓这两人太不简单了,原本就该料到。”

      “能怎么样?这话说给外面那些人听?现在他们碰了钉子,才该知道利害。”

      “不过,最后难免有一拨人趁势杀进去,闹得很大……”

      青溪败亡之后,当初的永乐余众做鸟兽散,虽然方百花、方七佛这一支吸引了大量火力,但事实上,跟在旁边的人手已经不多了。再加上彭泽湖的大败,此时跟在方百花身边的人手走的走散的散,也有被刻意遣散的,已经没有足够救人的实力。

      这一次众人要营救方七佛,主要还是因为天南一带,方七佛的人缘还是挺好。也有想要打一打官府的主意,趁势出头的。总之,人虽然聚集起来,但并没有统一的指挥。

      这段时间里,外面传出京城需要押方七佛快速北上,一群官兵、巡捕星夜赶路,防守不足的消息。方百花等人一听便知道有问题,但在江湖上,确实是什么消息都有人听的。此时属于永乐朝的威慑力已经没有,如果说大家都这样相信,你却不动,刚刚组织起来的一批乌合之众可能马上就要崩盘。因为这样的理由,大家组织起了一次这样的攻击,让人理解形势之后迅速撤离,虽然仍旧因为伤亡令得一些人要打退堂鼓。但总比等着大家崩溃要好。

      事实上,无论如何,对于此时的方百花等人来说,想要救下方七佛都已经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然而永乐朝亡了、军队散了、好友、兄弟、丈夫死了,除了营救这仅剩的兄长,方百花也已经没有可以做的事情。

      正说话间,一名跟随在身边的女兵过来,在她耳边轻声道:“陈将军好像说要走,让我来说一声……”

      “陈凡?”方百花皱了皱眉。她知道陈凡绝不可能放弃方七佛,但心中自然还是好奇。举步要去找陈凡,又听那女兵说道:“最后从南面杀进去的那些人,好像是……现在已经过来了。”

      话才说完,林子那头便传来了一阵骚动。说话声传来。

      “霸刀……”

      “刘大彪?他们……”

      “确实是啊……”

      “你们还敢来。青溪的时候不见你们……”

      “你们霸刀的人呢?就你们这么几个?”

      会说出后来两句的,自然是原本就在永乐军中的头领,他们有的原本对霸刀营便有不满,说话声中,一个微带沙哑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来的就是我们……你有什么意见吗?”

      “意见?我告诉你,我就是有……”

      “如今已不是永乐朝了,你以为你还是那个谁都护着你的公主呢……”

      “别说这些……”

      “都让一步。别这样……”

      “想打架,如今天下群豪皆在,你……”

      混乱的话语高亢起来,方百花加快了步伐。但随后便是锵的拔刀之声,金铁交击,乒乒乓乓的声音激烈地响起来,显然是那位直性子的少女已经舞起霸刀。一路推斩碾压,接着是人砰砰砰砰摔飞出去的声音。方百花冲出去。那边一团混乱,杜杀、方书常等人也已经冲出去,安抚其余的武林人。

      “对不住。”

      “没事没事,自己家事……”

      星光洒落下来,树林空隙间,少女挥着那把巨刃朝前方点在地上。前头是被斩飞出去的永乐军头目。

      “我霸刀庄做事,问心无愧,用不着跟你交代。”

      少女站在那儿,目光傲然。方百花急掠过去,将那头目拉起来。

      “我家哥哥嫂嫂于她,如父如母,你们都知道的,还说这种话!各位稍安!都是家事!茜茜你……哎,你跟我来……”

      黑暗之中,方百花的目光复杂。她的说话声中,刘西瓜还刀于匣。这个时候,背着包袱的陈凡也出现在了一旁,方百花前行时想起他要走,便也朝他招了招手:“等等,陈凡,你也过来。”陈凡点了点头。

      一行三人朝前方走去,待到出了树林边缘,方百花停了下来,吸了一口气,回过身来。背着长匣的少女此时却是沉默地跪在了地上,令得方百花愣了愣,连忙上去扶她,但少女心意坚决,磕下头去。

      “姑姑,我对不住你们。”

      “呃……你……”

      方百花此时却知道,少女的这个头,不止是对自己磕,更多的,还是对着死去的方腊、邵仙英,以及此时被俘上京的方七佛。

      “唉……你、你还是起来……”

      过得片刻,她扶了少女站起身来,少女的眼中有泪,挥手擦去,但目光之中,仍旧颇为平静坚决。

      “我……姑姑也不瞒你,杭州城破之后,你走了,姑姑对你本是有怨的,但那也只是姑姑这里。我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做,堂兄堂嫂那里,也是知道的,而且他们对你,不会有怨……最后的时候,他们还说了,将你一个女子牵涉进来,他们觉得对不住你……”

      方百花混迹江湖多年,此时虽然已经不是女将打败,一身江湖衣衫,风尘仆仆,还有些破旧,但依然是英姿飒爽的模样,只是在说起方腊时,自己也未免有些伤感,随后笑着挥了挥手,扭头望向陈凡:“对了,陈凡,他们说你要走。你要去哪里?”

      陈凡张了张嘴,望向刘西瓜:“……铁天鹰跟宗非晓他们早有防备,而且他们是老江湖,我们这样救不出师父。我想去京城。”

      “京城?”方百花拧起眉头,“你去京城干嘛,告御状吗!那边戒备森严,别说救不出你师父,当你把你自己都搭进去!”

      “我去找人帮忙。”

      “谁?”

      “我不能说。”

      陈凡如此回答,目光却放在刘西瓜的身上。方百花愣了愣,片刻,也点了点头:“也罢,我知道你自己有主意,你自己看着办吧。其实……你师父如果在这里,他可能不喜欢你卷进这件事里来。”

      陈凡点了点头,背着包袱,转身要走,随后又回过头来:“刘西瓜,你要去吗?”

      少女的目光晃了晃,罕见的有些失神:“我、我不去……”

      “知道了。”这个答案并不出乎陈凡意料,他点了点头,再度转身,少女在那边说道:“事情已经两清了,过去也只是给他添麻烦。”

      陈凡背对着这边:“我知道你不想给他添麻烦,可当初不管事情的原委是怎样,他欠我一条命。这件事情我做不到了,他也许可以,我要让他还这个人情……其实你去的话会好说得多。”

      “我不去。”刘西瓜摇头。

      陈凡笑了笑,摇头转身离开:“好吧,我先去看看倩儿姐她们怎么样了……”

      方百花听到此时,才能察觉到他们说的人到底是谁,她望着少女:“你们说的是他……他在京城干什么?他能帮忙救人?”

      少女低着头,有些难堪地皱眉摇头:“我、我不能说……”

      “呃……好吧……”星光之下,风吹过来,方百花轻轻地叹了口气,对于西瓜的那个丈夫,其实没什么印象。杭州城破之后,宁毅为霸刀营制定了撤往南疆的计划,然后上京做事,这些事情,陈凡回去青溪后,只是告诉了方七佛,方百花其实是不知道的,也是因此,她也不认为找到某一个人,就这能解决营救方七佛的问题。在她看来陈凡或许也是病急乱投医,但到得此时,既然已经不抱太大的希望,结果或许就不怎么重要了……

      与此同时,京城之中,被妻子与小妾残忍抛弃的宁毅,也正心无旁骛地投入到他的经商大计中,为了竹记接下来的宣传问题,做着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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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五章 春暖时节的近亲远朋

      俗谚:二月二,龙抬头。

      过了农历二月初二这一天,冬日的寒冷渐去,万物复苏,雨水渐渐多起来,已是农家要开始预备春耕的时候,汴梁城内外,也明显能够感受到春江水暖的气息。树上蜕出的嫩芽,渐开的花朵,进城为春耕而买卖各种东西的农户、商贩,街道上跟随父母进城的农家孩子,都在将这春天到来的气息,变得更加温暖和踏实起来。

      除了春耕的大事,二月里汴梁城中更为热闹的大事,可能要数这一年的春闱。京试是为国取士的盛事,按照说法,是三年一次。但这样的规矩并不一定,有时候皇帝觉得缺人,又或者是文坛兴盛,武朝一代,两年、一年一次也不为怪。特别是在定下北伐大计之后,无论成功失败,将来都需要大批有用的人才,最近几年,取士也就变得频繁起来。

      虽然吏部方面已经被各种闲官冗员弄得颇为头疼,但对于皇帝来说,真正能用的人才,是无论如何都不嫌多的。

      由于春闱日近,进京的考生其实在年前就已经聚集起来。自过年到现在,各种文会频繁,学人们参与聚会,寻求崭露头角的机会,又或是到各处官员、文豪府上投送行卷,以期获得大员青睐,已是惯例。

      事实上,虽然后世的各种重要考试。为了避免徇私舞弊,不让阅卷者看见考生姓名已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其实在武朝以前,这类考试都是不糊名的。唐朝一代,考生的名字对于阅卷的大员来说,全都明明白白,考试更多检验的,是学生在考场之外有没有名气,有没有经营的功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考验对方的人际、背景。但以此选官。也是有一定理由的。

      武朝自初代之后,考试便开始糊名。但这类考生到处递行卷的习俗仍旧没有什么变化,毕竟经营得好了,可能拿到考题。可能得到前辈指点。而就算考上之后。这些人际也有着莫大的作用。而这些事情沸沸扬扬的,也令得汴梁城中文风气氛愈发兴盛热烈。对于真正喜欢这类事情的人来说,确实是会乐在其中的。

      开春前后。便也有一些文人学子,跑到宁毅府上来递送行卷、登门拜访,也不知是从哪里找到的关系。

      特别是在二月这几天,有几拨学生过来,有的是想要向宁毅讨教诗词,也有的是上门来指责宁毅的行事的。例如一个叫做陈东的国子监监生,在汴梁还是颇为有名的大才子,登门拜访之后指责宁毅钻营于商事,有用之身却不能为国出力,枉读了圣贤之书,宁毅听得头疼,将他给赶出去了。

      好在对方话已经说到,就没有纠缠太久。这陈东比宁毅长了几岁,颇有血性,在国子监、太学这些地方的学生中,虽然不算才学最出众的,但向来是富有号召力的代表。

      宁毅跟尧祖年提起时,据说对方甚至几次撰文谩骂已不在职的太师蔡京,实在是真正的猛士。当然,考运就差了一点,名气是有了,从未得官身,估计就是因为蔡京那边的隐性影响。

      “不过,陈东会主动过来骂你,说明你最近在京城名声挺响了。不过,为了两个酒楼,把事情做成这样,我对你都有点恨铁不成钢……”对于这事,闻人不二如此评价,“陈东的心情我很能理解。”

      会在此时造成这样的局面,其实在某一方面,也算是宁毅故意的经营。最近几天的时间,大才子宁立恒的两首新作将在城内竹记发布的消息已经在汴梁文坛传了出去,最主要的是,师师姑娘甚至为了这两首新作的表演,推掉了几个重要的邀约,这些事情传出去后,是引起了不少波澜的。

      二月初九便是这年春闱的第一场,一二月间正是汴梁众才子经营自己名声的最佳时机。宁毅在一月底的时候传出这个消息,顿时令得不少人回忆起早一年端午时他传出过的诸多诗词,因此,有的人期待着两首新作的内容,有的人则摩拳擦掌地想要等到诗词公布的当天,以更好的作品盖过对方一头。

      总之,无论是哪种心理,都给汴梁城内以“晚照”“雨燕”为名的两座竹记吸引了足够的目光。虽然是短短的几天内,那两座竹记已经变得生意爆满,连带着藕煤、煤炉的生意也扩大了几倍,这期间,当然也有更有门路的,开始打探有关宁毅的消息和背景。

      两座酒楼就算爆满,能够容纳的客人毕竟也不多,以后世饥饿营销的手段来说,无论是李师师的名字还是自己手头的诗词,能够挖掘的潜力都有更多。譬如回到家中,苏燕平等人就曾建议他可以跟李师师闹出点暧昧的事情来,多去矾楼逛逛,但宁毅毕竟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将这些建议驳了回去。

      “仇恨拉得差不多就够了,做生意毕竟细水长流,我是要开一家店就配一首诗词,让大家跟着诗词转才好。如果到最后把大家好奇心都弄到李师师上去,生意岂不是全去矾楼了,你们这帮家伙尽出馊主意……”

      生意且归生意。

      檀儿、小婵、云竹、锦儿等人相继离开之后,守着一大家子的宁毅倒也微微有些寂寞起来。

      当然,这样的感觉并不令人沮丧,而是让他稍稍感到新奇。春雨落下时,宁毅便常在家中处理事情,顺便带着孩子,有时候扭头跟坐在旁边小车里的宁曦说道:“等老爸处理完这些,就带你去找你那个逃家的娘亲好不好?”

      木制小车里的孩子摇着手中的小玩具,便“哦!哦!”地点头拍手回应。

      “到时候打她屁股!”

      “啊啊!”

      “你看。你也觉得我有道理。”

      他笑笑,拿着毛笔开始写字。

      檀儿与小婵离开之时,杏儿也跟着过去了。平日里呆着孩子的,多半是娟儿,要么则是请来的那位奶娘。宁毅并不打算将这样的事情持续太长的一段时间,除了微微感受着身边的冷清,宁府之中,其实还是颇为热闹的。

      在与宁毅聊过之后,苏文定等人全没将他们夫妻之间的小矛盾当成一回事,其实他们仍旧将这种纠结当成是宁毅完全不会泡妞的证据。祝彪担任了训练宁府护院的职责。同时也在新奇地感受着汴梁这个大城市的一切。

      另一方面。年关前后,宁府也有苏家的亲戚拜访,有一个住下来了的,乃是与苏家有亲戚关系的知州宋茂的二儿子。名叫宋永平的。他在宋茂那一支中排行第四。家人便叫他小四。据说自小聪慧,有神童美誉,此时年方十九。便中了秀才,这次也是进京参与春闱之试。

      这宋永平之前曾经有过随父亲进京的经验,为人也颇为老练,带了两个家仆就上京,结交好友,投送行卷,也是井井有条。他看起来样貌端方木讷,实际上确实是颇为精明之人,才华也颇为不错。由于生在官宦之家,对于苏家这门亲戚,看得出来他的观感还是保守的,特别是对于宁毅,看得出来,观感复杂。

      苏家赘婿,却又有江宁第一才子的美誉,去年苏家惨被灭门,他救了整个苏氏,可见很有能力,却并不涉足官场……这些消息,宋茂想要了解毕竟还是可以知道,但再传到宋永平这边,就难以说清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来到宁府之后,与苏文定等人倒还算亲近,但十**岁就中了秀才的官宦子弟,在遇上这些商人亲戚时,优越感当然是会有的。一方面保持着修养与礼貌,另一方面,他也在观察着宁毅这个听起来颇为复杂的人。

      不过,这次来到京城,便又遇上了苏檀儿离家出走的事情。一个自己老婆都压不住的男人,实在难说有多么巨大的本领,而他与苏文定等兄长之间虽然亲切,这个家里气氛也极是宽松活泼,但宽松活泼就代表着没有威严,对于宋永平这种从严肃的官宦之家出来的孩子来说,一切也只能往这个方向去想。

      这个姐夫……人或许是聪明的,也有着一般精明人的厉害手段,但也只是商人般的精明,恐怕上不得大台面。没什么架子,一个人在家里也可以逗孩子玩,也就没有威严,作为亲戚来说,倒是一个闲暇可以结交之人。不过他最近还有诸多大事要做,也就没有这份心思刻意经营了。

      二月初,这位住进宁家的年轻书生,也就如此评价着自己的这位姐夫。虽然听说他甚至跟李师师有关系,或许能帮到自己一些什么,但出于文人傲骨,他暂时还不想走这样的关系。至于他跟右相之间的关系,其实宋茂与秦嗣源原本也有来往,这次上京,在没到宁府这边以前,他就先执着父亲的书信去右相府拜访过了。

      对于见惯官场来往,深悉利益关系的宋永平来说,想来其实也很明白,商人之间的往来,不是不能与上层人搭上线。但就算搭上了,也只是商场上的来往,对方未必会将你当一回事。自己有能力,当然也就不需要找人帮忙。而且在他想来,就算在右相的心中,自己父亲的存在,当然还要比这个姐夫更高的。

      虽然见到那位老人之后,对方曾经提起过两次姐夫的名字,但当然也只是表示亲切的手段……

      对于这位妻弟的想法,宁毅当然无心探究,真要说考试舞弊什么的,宋茂没有开口,自己的业务也没到这一步。至于关系的亲切程度,对方既然过来,自己为他准备好一个足够好的备考环境,也就成了。倒是去到秦府后,他跟尧祖年等人也提了提这件事,尧祖年给了些考试的重点,初四这天,秦嗣源也跟宁毅提了提他那位妻弟,顺手给了宁毅几个题目:“拿回去让他看看,不过会不会考到我也不清楚,你拿回去,让他将这些好好复习一下……”

      说完这个,便又跟宁毅聊起接下来春耕的事情。

      宁毅知道秦嗣源的性格,他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帮忙徇私舞弊,因为事情实在太小,根本没有让他出手的必要。这些可能出题的点,大抵是他与其他官员聊天后猜的,但可靠度比外界自然要大很多。这天回去之后,顺手拿给宋永平:“秦相让我转交给你的,让你这几天好好休息,顺便复习一下。还有这一份,是相府里尧祖年尧先生猜的。”

      宋永平自然知道尧祖年的名字,他登门拜访那天,那位老人家也在,得知他是宋茂的儿子后,甚至对他说过几句鼓励的话。

      回想起来,秦嗣源罢官之时,自己的父亲也是有份去拜访的人之一。

      这天晚上,宋永平拿着书本在院落里看,想起这事,摇着头淡淡地笑。

      雪中送炭比锦上添花要好太多了,自家爹爹的面子,果然是很有用的,姐夫在这件事上,应该也有沾光吧。毕竟是一家人,让他们沾点光,也是理所当然的……

      于是第二天早上,他跟苏文定苏文方等人,又谈笑得更融洽了……

      吃过早餐后,宁毅与宋永平等人打了个招呼,出门去往矾楼。两处竹记的表演分别是在初六和初七,今天便有必要跟负责表演的师师姑娘碰个头。而在矾楼之后,他还是要去到秦府,查看密侦司有关南方方七佛事件的新消息。

      虽然决定了春闱之后将竹记的事情搞定,自己便要带着孩子去找他娘,应该等不到方七佛进京。但至少对于陈凡等人的近况,他多少还是有些关心。刑部那边已经做了决定,一路押解犯人进京,一路吸引劫囚之人,将乱党逐渐引出,一网打尽,也派了两名据说很有经验实力的总捕头参与此事,无论如何,他至少希望陈凡不要陷在这件事里,折了性命。

      当然,这件事情,终究不是他可以影响的了。除了看看进展以外,他也是无法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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