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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赘婿(4月18日 更新至“第七〇四章 铁火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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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六章 雷声

      马车穿过城市,驶过御拳馆附近的时候,天上便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在拳馆外练习的学徒们罢了架势,进去馆中休息,附近的街道边上尽是因为大雨而变得脚步匆忙的行人,商铺支起篷布,书生避去檐下,居住在附近的妇人追逐着在雨里啊啊奔跑的孩子。路边河畔的柳树带着新出的枝芽,在雨中也变得愈发翠绿起来。

      矾楼距离御拳馆这边算不得远,由于上午出门早,抵达之时,辰时才过去不久,照后世的算法,才只是上午九点多。这个时间段里,青楼之中尚不到营业的时间,宁毅也正是挑选了这个时间过来,以免打搅对方的生意。

      与李shishi之间的碰面,其实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可言。彼此之间还算不得非常密切的朋友,表演之前见个面,不过是例行公事的走一趟。抵达矾楼之中时,因为在楼中过夜,上午才起来的一批客人还在陆续离去,只是到得此时,人已经不多,稀稀疏疏的由披了衣衫的女子送出来,有的则因为下雨,在大厅之中稍待,等着楼中小厮拿了雨伞出来。宁毅叫人通传后,倒是在矾楼大厅的门口处,发现了意外的熟人。

      那是一名身材颀长、样貌俊逸的男子,从里面出来之后,便坐在接近门边的位置上看雨。或许是因为刚刚起床,气质还有些慵懒,陪同他出来的女子样貌气质都很文静,宁毅以前见过一次。也是楼中的才女之一。互相看见之后,宁毅便过去拱手打了招呼。

      “小乙哥。”

      “宁公子。”

      眼见是宁毅,坐在那儿的燕青便连忙站起来拱手行礼。事实上前些天燕青还在帮忙宁毅训练苏文定等人的武艺,到得这几日祝彪过来,才卸下任务。之前每日里来往,过手切磋武艺,双方关系还算颇近,但对于燕青的私生活,宁毅倒是不清楚的。

      虽然燕青一向是有“浪子”这个外号,但在宁毅心中。他跟卢俊义明明是一对那什么。对于他会在青楼中厮混的事情。虽然说起来也不怎么奇怪,但真正遇上还是头一次。

      两人交谈几句,燕青身边那位名叫韩慧娘的女子便叫人拿来茶点。不一会儿,shishi过来这边大厅。宁毅想起两人已是见过面的。本想就运河上那次的事情说上几句。燕青便已笑着拱手俯身:“去年的那件事情,小乙已向shishi大家负荆请罪了。”

      shishi也是笑着说道:“燕公子言重了。”

      宁毅这才“哦”的一声,看来两人在之前已经有了几次接触。他虽然不八卦。此时也不免打量了双方,传说之中shishi姑娘应该是倾心于燕青的,莫非这么一段时间里,双方就已经搭上了?

      平心而论,有这样的事情也算不得奇怪,燕青样貌俊逸、气质过人、武艺高强且谈吐不凡,虽然跟卢俊义有点不明不白,但在这年头,那是件风雅的事情。后世也说“要把妹先装gay”,都说明在女子心中,这件事情很能加分。

      此时看看大厅中的两人,一人俊逸慵懒,一人明媚清丽,确实是给人天生一对的感觉。至于燕青身边那韩慧娘,纵然也有些样貌气质,此时也不过是个陪衬。宁毅笑道:“既然这么凑巧,天又在下雨,小乙不妨留下来,一起喝茶聊聊?慧娘也一起来?”

      他这话一说,shishi跟燕青都打量了他一眼,shishi那边微笑低头,并无不可的样子。倒是燕青皱了皱眉,然后笑着摆手:“不了,回去还有些事情,要去一趟员外那边。”

      “员外的案子差不多了吧?”

      “有赖宁公子与相爷的大力周旋,刑部那边案已经差不多翻了,只是东西怕是……不怎么能拿回来。”

      说到这个,他看看宁毅,有些欲言又止。此时下人已经拿伞过来,他要离开,宁毅便送他到门口,拍拍他肩膀,他才低声道:“宁公子,以前卢员外名下的田产,若真是不行……”

      “我知道你的意思。”宁毅点点头,“放心吧,我不会乱来的,事情暂时到此为止,有机会再说。反正是卢员外的东西,他心里过得去就行了。”

      燕青这才高兴起来:“如此谢过宁公子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宁毅摇了摇头。他此时说的,自然是卢俊义往日在大名府的万贯家财。当初卢俊义被逼反,那些财产让大名府的各种势力瓜分吞占。宁毅曾说过,为卢俊义洗白之后,这些东西还是要拿回来,往密侦司充公。如今梁山已灭,卢俊义的身份也得以洗白,但要拿回这些财产,则成了极为困难的事情,而最主要的难题在于,大名府的梁中书,乃是蔡京一党的嫡系。

      以秦嗣源目前的影响力,就算掌握了实权,实际上还是扛不过蔡京的。卢俊义等人进京之后,多少也已经明白京城内众党的力量,李纲、秦嗣源等人目前掌握实权,算是如日中天,童贯统领武将,朝廷也正值用人之时,也称得上风头一时无两,以梁shi成为首的宦官系基本没人敢动,御史一脉,目前秦桧逮人就咬,颇得皇上欢心,但无论是谁,最终都比不过这位已经致仕的蔡太shi。他是属于随时可能拉出来顶大梁的柱石,执政数十年,弟子门生遍天下,隐性的力量与影响,是谁都比不过的。

      了解到这些情况之后,最终不想希望事情再追究下去的反倒是卢俊义这边。一来他能够拿到的好处已经不多,二来……若相府上方真的准备跟蔡京打擂台,找个法子将梁中书拉下马来,然后跟蔡太shi杠上,真正会首当其冲的,终究还是拿不到多少好处的他。谁会愿意为了一个疯子被卷进这类事情里。

      这事换做别人也就罢了。宁毅毕竟是做过带十个人去梁山寻仇,最终还真干掉了宋江这种疯狂的事情的。如今虽然开始做生意,显得愈发和气,但谁也猜不到他心里有些什么点子。而对于秦嗣源的想法,大伙也是看不太懂的。

      燕青走后,宁毅与shishi才朝里面院落中过去。在院子里的屋檐下摆开茶盘,天地间一蓑烟雨,青蒙蒙地敲打着院子里的花石草木,又听她说起些于和中、陈思丰许久没来的琐事。

      李shishi毕竟是李shishi,纵然宁毅并未将心思放在这些事情上。也不得不承认与她在这儿对坐闲聊是件心情放松之事。如今有着京城第一花魁之称的她。仿佛有着一种本能的魔力,能够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妥帖完美,风也好雨也好,都像是恰到好处地环绕在周围。时间便在沁人心脾之中悄然过去。

      “……说起来。过年之前。我与那位燕公子再度碰面,有关立恒的许多事情,都是他后来告知于我的。”

      “希望都是好事。”

      shishi偏着头想想。眼睛转了转,然后点头道:“嗯,都是好事。”

      宁毅笑起来。话题在琐琐碎碎间兜了一阵,天上春雷响起来的时候,天色阴暗了一些,宁毅便起身告辞,女子挽留了一次,他便再喝了一杯茶。此时还未至午时,宁毅出门赶往相府,李shishi与妈妈李蕴倒是也要出门,询问过后,才知道她昨晚待客之时可能怠慢了一位大人物,今天得过去登门道歉。

      青楼之中开门营业,矾楼的花魁,说金贵是金贵,那是因为大伙儿一道捧着。但在京城,也总有一些人,是不能对着他们摆架子的。昨天晚上过来矾楼的,有两位这样的人物,一位乃是如今京城里当红的英雄,北方来的郭药shi,由兵部的一位大员陪同着过来矾楼见世面,对方要求李shishi出来见见人,李shishi自然不敢推拒。事实上,以如今的汴梁的气氛而言,北伐乃是主旋律,郭药shi要来矾楼看李shishi,哪怕是秦嗣源、李纲这样的大员,都会给对方一个面子。

      而当时来到矾楼的另外一位,大概是周氏皇族中的一份子,用了化名,自称武吉。陪同过来的乃是太尉高俅,可见身份不会低。这等身份的人原本也是不敢推的,但是对方一听郭药shi也在,当即退让,表示无须叫shishi姑娘过来,只叫了另外两名花魁聊天说话。在李蕴陪着shishi过去道歉之前便走掉了,想必有些意兴阑珊。

      因为这件事情,今天李蕴便得陪同shishi到太尉府上登门道个歉。双方马车同行了几条街,方才分开,宁毅去到相府之中后,矾楼的马车,在太尉府前停了下来。

      雨下的有些急,天色并不算好。此时尚未至午饭时间,李蕴与shishi在京城也算是有名气的人物,门房通报之后,高俅也就接待了两人。

      作为当今太尉,又是蹴鞠出身,高俅的身材高大,样貌端方,颇有后世的球星风范。虽然如今在朝堂之上的风评并不算好,但说起昨晚的事情,对方只是豁达地哈哈一笑,摆摆手表示无妨。

      “原本说起来,那位贵人是很有些身份的。圣上嘱咐我带他在京中游玩,不可怠慢,昨夜若是别人,高某少不得还得与他理论一番,但既然是郭统领,情况便完全不一样了。近来北地战事,郭统领居功至伟,他南来一趟不易,过几日便要回去啦。昨夜在的便是当今圣上,怕是也得将与shishi姑娘一晤的机会,让与郭统领啊。”

      高太尉喝了一口茶,又笑起来:“对此事,那位贵人也是这般想的,绝不至因此而对shishi姑娘心有芥蒂。倒是shishi姑娘若是怠慢了郭统领,他才会因此生气哦。”

      听对方这样说,李蕴才连忙道了感谢,又道:“那位贵人如此豁达,老身与shishi心中,倒有些过意不去。只是不知道那位贵人是否还在京中,如今住在那儿,可否容老身与shishi亲自上门拜会,也好让shishi当面与那位贵人谢过怠慢之罪,如此……”

      “哎,这个就不必了。”高太尉摆了摆手。笑着打断了李蕴的话,“一来那位贵人日理万机,二来对方心无芥蒂,你们又何必记在心中呢。两位登门拜访,便显得刻意了。只希望下次他去矾楼之时,shishi姑娘能有机会与他当面见过,畅谈胸臆。欢场之地嘛,要的是个开心,李妈妈,咱们彼此之间。也是旧识了。何必一口一个谢罪呢,显得矫情了嘛。”

      李蕴的矾楼能在京中开下去,认识的贵人无数,高俅甫得富贵之时也是常去。歉道到这里。基本上意思也就到了。实际上京城之中一堆大官。李shishi只有一个。谁会为了没见到一个花魁就把人青楼给拆了呢,只是登了门,总有个面面俱到的意思。往后人家想起来,会觉得李蕴很上道,一点小事也会过来道歉。

      说话之间,也已经有兵部的官员过来拜访高俅。李蕴起身告辞,随后由管家送两人出侧门。李蕴拉着shishi一面走一面轻声道:“那位贵人的身份,看起来了不得啊。往日里在京中没见过,可能不是世子便是王爷,怕还是管着事的那种……”

      武朝宗亲绝大部分没有权力,上面是当成饭桶来养的。但少数一些能掌握某方面权力的宗亲,都算是皇室最为信任的心腹。李蕴能够猜到,shishi心中自然也是明白。两人转过一重廊道,快接近停放马车的侧面院子时,陡然听得有嘈杂喧闹的声音传过来。

      “在哪里——”

      大雨之中,远远的有人在这样喊。那声音来自于太尉府内部,混乱的声响中似乎还有人在劝阻着什么,但片刻间,人声就已经朝这边过来了。

      “在哪里——不要拦着我!李shishi在哪里……滚开!我不听!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不要冷静!你看我像是冷得下来的样子吗!你信不信我杀——你!全!家!李shishi!你不要走,留下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啊——”

      声音拉近,李蕴皱起了眉头,低声道:“是高衙内?”那位送人出来的太尉府管事也有些为难,回头看去,只见高俅的义子高沐恩穿着一身宽大袍服,头发披散如疯子一般从那边院门处冲出来了,一见两人,便朝这边一指。而在他的身边,四五名的随从都在慌张地阻拦劝说。

      往日里在京城之中,李shishi、李蕴与这位京城最猖狂的衙内也是见过的。只不过一来对方虽然颇有恶名,但喜欢的是良家妇女,二来李shishi与矾楼的名气也使得他并不愿意乱来,双方便没有太多的交集。

      去年皇太后大寿,高沐恩得罪了一位过来贺寿的郡主,惹得皇室震怒。据说这位花花太岁被高俅打了个半死,此后关在府里一直没放出来。这件事里,大伙儿更加关心的是高俅被皇帝痛骂贬斥的事情,更多的便没有再去了解。此时李蕴有些摸不着头脑,shishi却陡然想起去年上京途中那位名叫周佩的小郡主来。

      只见高沐恩一路从那边杀了过来:“李shishi!你还敢上门!不许拦着我!冷静,我冷给你们看!你们不是要我冷静吗!”

      他一面走,一面挥开随从阻拦时伸出的手,哗的解开了外面的袍子,往人身上扔。李蕴往前几步,惊叫道:“高公子,什么事情,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先穿上衣服,别着凉了……”

      “着凉!误会!别装作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全都听说啦!明天那个宁立恒什么竹记开张是不是!李shishi!你跟宁立恒很亲近是不是!他是你姘头是不是!”

      高沐恩穿着一身内衣冲过来,李蕴连忙拦住他:“高公子!没有的事!没有的事!你搞错了,咱们shishi只是认识那个人,没有关系,你不要乱说话毁了女儿家的名声啊……竹记已经开张了……”

      “你给我走开——”高沐恩一把推开李蕴,“别以为他杀了陆谦我就怕他!哼!李shishi,我以往瞧着别人的面子懒得理你!今天不同了!你明天还要去表演是不是?还要唱他写的词是不是?我全都听说了……看我今天就不那么讲究,你是妓女我也将就了,你别跑——”

      此时周围真正敢阻拦他的只有李蕴,被他一把推倒在地上之后,连忙过去想要保住高沐恩的腿。那边shishi被吓得愣了一愣,然后转身要跑,陡然间被对方拉住了手。

      “啊——”

      shishi一声尖叫,奋力挣开对方,高沐恩力气实际上并不大,手被甩开之后,扬起另一只手,一巴掌朝着对方脸上打了过去。

      “啪”的一声,女子摔倒在廊道外的雨幕当中,一片泥泞。

      “哈哈!痛不痛啊——对了,我今天先花了你的脸,再破了你的身,明天再去砸了他的店!要不然他还以为我花花太岁怕他呢——”高沐恩一扬手,朝着雨幕里的女子就冲了过去,“别跑了,你给我乖巧一点,哭得大声一点,我今天可以先破你的身再花你的脸,听说那样比较不痛,哈哈哈哈哈哈——”

      春雷炸响,李shishi爬起来,奋力奔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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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七章 一场游戏 皆大欢喜

      雷声响动,雨落在庭院之中,刷刷刷的拍打着庭院里树木的叶子。天色稍有些阴,相府之中,有些房间已经掌起了灯。宁毅进入相府中时,一名样貌端方正气的中年官员正被管事送出来,宁毅立在檐下等着对方过去,那官员倒也望了宁毅一眼,稍露温和的神色,微微一笑。

      两人也算不得第一次见面了,虽然彼此之间没有什么来往,但宁毅的身份—至少是他在相府中的身份,对方显然是清楚的。否则以此人地位,也不至于给宁毅一个温和的神色。

      这位走过去的官员,便是时任御史中丞的秦桧。

      就眼下的形势而言,他乃是朝堂之中的激进党,坚定的主战派。虽然说起来御史中丞担任的角色乃是监督与弹劾百官,他弹劾起官员来也是毫不留情,深得皇帝的欢心。但一来因为政见类似,二来秦桧、秦嗣源之间多少也有着“本家”的微弱联系,此时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是走得比较近的。

      “…···方才会之过来,又说起了童枢密、王黼等人暗行之事。他心中终究有些忧虑,但此事却不能通天。我们这边,现在也是骑虎难下,要说主战主战,战至此等程度,剩下的就都是窗户纸。立恒当初所虑之事,再这样下去,怕就真有可能啊。”

      到得书房当中,众人聚集后,秦嗣源将密侦司中的一些资料拍下,所说的便是方才与秦桧聊的事情了。

      说起来,平日里操持着商场之事,乃至于经营着汴梁城外那个大院子,看起来都在运作当中。但是到得相府,往往那些事情,便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了,也难怪秦嗣源、尧祖年等人都说商场小道,不足挂齿。哪怕宁毅如今打着相府的招牌开始在外面经营生意·在众人心中,那些生意,也还是纯粹的小事。一墙之隔,两个世界·那类小事,实在很难让人放下太多的心思。

      “…···眼下看起来,借着过年的这段时间,童枢密、王黼等人籍着百官齐集的机会,至少已经凑了五千万贯的财物。去年买燕京的事情,他们尝到甜头了,今年的事情·不止是童枢密、王黼他们在弄,蔡太师也在居中牵线,另外他们还拉了梁师成…···”

      秦嗣源说话之中·尧祖年已经笑了起来:“这一下,朝廷当中能说得上话的,差不多都到齐了。”

      闻人不二道:“老师和李相这边,应该也有打招呼吧?”

      “出钱的应该都是下面的大商家,哪里有让上面的人出钱的道理。”宁毅笑起来。

      秦嗣源那边点了点头:“我与李相这边,本来就是在负责北伐事务,此事他们打不打招呼,我们都等于入了伙。他们要花钱向金人买城,买下之后做战绩·圣上升官,有了权,再将这些钱从往北的生意中拿回来。老实说·若此次北伐真的战绩彪炳,这个台我是要拆的,但此时大家都知道拆不了了。我只希望·在他们买下战绩之外,北地至少还有一拨能用的人,所以早两天我也见过郭药师几面。”

      郭药师这段时间在京城受封赏,乃是各方眼中的红人,京中能排得上号的大员,多多少少都见过他,并不出奇。但秦嗣源此时的语气中颇有拉拢之意·那便不容易了。郭药师乃是武将,说起来·官职归于兵部,他的军队在北方,要说隶属,那也是属于童贯等人指挥。秦嗣源等人虽说负责北伐,但主要是大局、后勤、人员调配这些方面,军队上的事情,还是难以插手。

      秦嗣源那边叹了口气:“如今北方能用的,只此一人。但我们这边,能送出去的人情不多,老夫也一直在犹豫,这两个月以来,常胜军改为武泰营后,一直在抓丁拉人,听说因此已经死了不少人。按照密侦司发回来的情报,我原本想的是压一压他,但童枢密这边的动作,又让我不得不考虑……另外的打算。”

      尧祖年道:“将这件事作为人情送出去,倒也不是不行。但……东翁怕的是有养虎之虑吧。”

      秦嗣源点了点头:“今日会之前来,曾经提议,由他明日上书弹劾郭药师在北地未稳之时便大肆扩军,再由老夫出面做个人情,将事情拦下。但我考虑之后,还是觉得,这事不好推到明面上,罪名太重了,因此只让会之写一封折子给我,我私下拿给郭药师过目就行。”

      尧祖年也点头道:“私下里确实比推上台面好,另外郭药师一直拉人,钱、粮、兵器方面,我们可以酌情支援一些。如此人情还是能送出去的……”

      众人就此议论一阵,对于支持郭药师扩军算是达成了一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秦嗣源这边无法选择的事情。

      宁毅参与其中倒是没有说太多,只是在事情议论完后,秦嗣源留下了他:“郭药师的事情,眼下恐怕只能这样做,还难说人家会不会承这边的情。倒是童贯、王黼那边的五千万贯,立恒怎么看?”

      宁毅想了想:“事情还是很简单,拿钱跟金人买城,金人是愿意卖的,买完之后做成军功了,才是各家利益分配。各个大商户想跟北方做生意,这就是投名状。秦相是想说,我们这边能拿到的利益吗?”

      秦嗣源点了点头:“此时我与李相虽未直接参与,但是北伐只要有建树,我们就总有些好处。有关这些,立恒可以事先考虑一下。”

      他说到这里,又笑了起来:“记得数年以前,立恒与我谈及儒家,说到人在其中,如落入蛛网一般,能做的事情,往往每一步都不好选择。北伐战事变成这等状况,老夫是不想的,如今战事不胜,但朝堂上下,人人却都能以此投机。商人出了钱,由当官者往北地买下几座残城,买了残城,军人得了功劳,文臣得了名气、权力·商人再拿通商特权赚更多的钱,武朝收复燕云,圣上立下功业,看起来明明是一场亏本的生意·却能做出皆大欢喜之局。老夫的想与不想,早已无法决定事情的走向,可是面对此等事态,我心!有虑啊。事情被压得越深,终有一天,只怕会伤得越痛的·”

      宁毅摇了摇头:“世道嘛……倒也不独是儒家了,毕竟游戏就是这么玩的·老人家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呵。”老人笑了笑,望向窗外的大雨,“一时感慨罢了·……今年的雨不错啊·希望是个好年景…···”

      话说到这里,秦嗣源也还有事情,宁毅便告辞离去。到了尧祖年那边,大伙儿聊了几句今年黄河治水的事,待到提起南方方七佛,倒也已经是小事了。对于尧祖年等人来说,南方方腊之患如今已经平定,将方七佛押进京城来处死,不过是个连善后都不算的小尾巴·密侦司才懒得关心这些。

      从相府中出来,一路回到家中,时间还是下午。文定文兴等人在外面没有回来·隔壁的院落里,宋永平读着宁毅拿回来的那些资料,复习着经义内容。娟儿一面推着木制小推车里的孩子在院落里转来转去·一面与厨娘商量着有关晚膳的事情,眼见宁毅回家,推了小车子过来。宁毅将孩子抱在了怀里。

      “今天怎么样?他有没有淘气?”

      “没有呢,小少爷乖得很。”

      “喔,真的?”宁毅看着怀中的孩子,“来,叫声爹爹听一下。”

      “啪。”孩子口中吐出个泡泡·没心没肺地笑。

      宁毅撇了撇嘴,将“爹爹”这个发音重复了几遍·一路去往卧室,娟儿微笑着跟在后面。院子里还在下着雨,檐下滴水成帘,男子抱着孩子,后方的少女身材纤秀地跟上去,远远望去倒也如夫妻一般了。

      “要收拾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走过雨中的廊道,宁毅向娟儿问起来,娟儿点点头:“嗯,都差不多了,姑爷,我们两天后就走吗?”

      “嗯,两天后,竹记的事情搞定了,就去木原,怎么能让你家小姐又离家出走这么久,让她任性几天,也就够了。”

      他这样说着,已经做好了打算,不久之后到得傍晚,院落里掌起了灯光来。可能由于外头有事,文定文兴等人都还没有回来。宋永平偶尔过来看时,院落里的男子抱着孩子,毫无形象地逗弄着,又或是与那样貌清丽的丫鬟言笑晏晏,在暖黄的灯光下溶成温馨的一幕。

      同样的时刻,矾楼之中,李蕴在一片忙碌的气氛里有些无奈地跟人解释师师姑娘今天偶感风寒不能出来见客的情况。

      里面的院落中,师师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怔怔的、又有些孱弱地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偶尔拿着剥了壳的鸡蛋滚动着脸上兀自红肿的掌印。青楼之中,灯烛给人的感觉,都显得颇为喜庆,喧嚣的声响远远地传过来时,倒是显得房间里的女子愈发孤单了。

      不会有人过来看她——虽然作为花魁,她也不希望这样的时刻有人过来看到她的狼狈——但是偶尔,这样的心情还是会止不住地从心中浮起来。她在青楼之中,已经有许多年了,从当初失去父母的女子到后来战战兢兢的清倌人,再到此时的花魁。这些年来,最让她清晰感到的是,青楼女子的身边,不会有可以说私密话儿的朋友,就如同此刻,不会有人真心诚意地过来探望她。青楼之中有很多人,许多与她有同样命运的女子,在青楼之外,她也认识很多人。但在这样的时刻,当她变得狼狈的时候,可以见的人,其实一个也没有。

      其实这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女人的一辈子就是如此。偶尔泛起那样的孤独感时,她也会明白,自己真是日子过得太好了,因此又开始无病呻吟起来——她如此地嘲笑自己一下。与于和中、陈思丰、宁毅这些儿时伙伴的来往,便是因为类似的心情,但她保持着清醒。如果这些儿时认识的朋友真的深入到她心中的那个程度,她也只会感到害怕。

      怔怔地沉浸在那份孤单的感觉中一阵子,她吐出一口气来,垮下了肩膀,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心中的思绪,只是回归到明天怎么去表演的苦恼当中了……

      往南一百多里,木原县。苏檀儿与小婵坐在农家的房舍里,远远地看着外面渐渐停止施工、开始晚膳的那片工nt,夜空之中,已是一片星辰了。檀儿将手中绣到一般的小小肚兜放下来,望着外面的那片夜空,与小婵说起汴梁之中可能发生的事情,以及对宁毅的思念。但虽然思念,她还是觉得,应该让宁毅身边空一段时间,虽然这样的想法很奇怪······

      京城外往北,两百里外的军营当中,一队队的士兵来回地巡逻,守护着营地当中一车一车的金银与货物。这支暂时驻下的军队多达数千人,他们将一路北上,不久之后,他们会押运着这价值高达六千万两白银的钱物到达金人的地盘,与对方买下几处燕云十六州的城市,同时要以精美的货物打动对方,以推动日后两国的贸易。

      京城之中的右相府,老人看着渐歇的春雨,微蹙着眉头。有无数的事情,随时随地地可以让他蹙起眉头,但在他的心中,此时更多的还是在期待着将有的丰年。

      太尉府中,名叫高沐恩的男子兴高采烈地叫嚣着明天要去砸掉仇人的店铺。

      陈凡踏入京城。

      思念、欲望、期待······无数的意念与命运交织错杂,不久之后,它们便会冲撞在一起,有些东西会改变了当初的方向,有些东西会迷失在漫漫的人生长河里,直到只在记忆中留下些微的印象,直到连记忆中的印象都被扭曲,直至荡然无存,但至少在某一刻,它们都在闪动着光芒,就如同漫天的星斗,只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眨下的眼睛。

      这是武朝景翰十一年的春天,歌舞升平,还没有多少人能知道,不久之后,他们要面临多么巨大的变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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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八章 麻烦事

      景翰十一年二月初六,汴梁。

      褪去了冬日的寒冷后,京城之中已经开始回暖,街角道旁,树木已经抽出翠绿的新叶,几只鸟儿鸣叫着,偶尔飞过天空。时间是上午,太阳躲在舒展开来的云层后方,暖洋洋的洒下它的光芒。宁府之中,吃过了早点的苏文定等人正在陆续出门。

      如今苏家的这几人各有负责的事情,也大都上了轨道。苏文定接手的乃是苏家的布行在京城新开的铺子,由于初来乍到,布行根本还没打开局面,暂时只是开起来就好,也就权当给他练手。

      苏文兴管的是城外那个大院的运作,每日里院中匠人、仆佣的生活、膳食、赏罚,由于大局还是宁毅在拿,他所做的,也就是些按部就班的工作。

      苏燕平这边的事情就相对多一点,新的藕煤制作、运送、煤炉的制造销售。这两个工坊都还不大,如今与竹记也有瓜葛,依附于竹记生存,大的生意还是宁毅在做,他也是在学习的阶段,守住东西,按照宁毅的叮嘱能够慢慢发展也就行了。

      从南面一路过来,苏家相对亲近的人也就这几个。还有个苏文昱,如今已经再度回到独龙岗,管理他的劳改营地去了。而除此之外,随着苏檀儿上来的一些苏家掌柜、账房,乃至于他们家中可用的子弟,此时也都已经被安排到了一个个的岗位上,开始工作和学习。

      往日里相对游手好闲的这些苏家子弟。要说起天分、资质,其实都是一般般。但人与人之间,其实相差并不多,只要有足够的机会与教导,按部就班地管理事务总是没问题,而经验多了,自然而然的也就会聪明和精明起来。相对于iq,宁毅更相信的,还是磨练后产生的经验。

      这几个月下来,苏家的几人虽然还都算不上能独当一面。但多少也已经找到了前行的方法。稍稍有了些稳重的气质。封建的时代里,虽然说聪明人也不是没有,但大部分的人一辈子难有太多的见识,他们被宁毅操练过之后。其实就算得上是颇为出色的年轻人了。许多在贫苦之中读书的学子。甚或是进京赶考的书生。一辈子也难有他们如今的风采。

      “之前便听说,苏家之中的老太公待二表姐最厚。如今分家了,倒是能看出来。这次苏家之中怕是将能用的年轻人都打发来汴梁了,老太公对二表姐真是寄望太深……”

      出身于官宦人家的宋永平倒不至于对此时的苏文定等人感到太过惊讶。当初他听父亲的评价,知道苏家年轻的一辈基本上没有稳靠之人,虽然也有过几次来往,但与当初他年少,苏文定等人也年少,基本看不出什么来。这几日的接触之后,也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来。看着他们在早膳时间的打打闹闹,聊起各自手下事情时的意气风发、甚至于游刃有余,他心底多少也有些羡慕——但这不过也只是商人中不错的样子罢了,终究不够稳健——他们甚至还被督促着每天早上出去练习武艺,虽说君子六艺也讲究健体,但会打到鼻青脸肿的功夫,还是太过粗俗了。

      吃着早上的粥饭,心中想着这些事情,望向主人席时,那边倒是空空如也。

      “二姐夫大清早就出门了,竹记那边的事情嘛,今天毕竟是师师姑娘的表演。”苏文兴对宋永平说起这事,随后又问,“对了,小四,你晚上的时候要不要去看看?我们下午也都会赶过去。”

      “呃……还是不了。”宋永平笑着说道,“毕竟会试在即,尚有些书要看完,今日便不打算出门了。若是发生了什么趣事,几位哥哥回来可是得与我说一说。”

      虽说来到京城之后,对于那位京师的第一花魁他也早想见见,但这一次他却并不想去。确实是因为会试在即,真正有紧张感的考生,都已经开始闭门收敛心情,这是大部分的理由,至于其它的小部分,则属于他自己都不愿意去想的,稍微显得高傲或是黑暗的心理。

      这个姐夫到底是怎样的人,他眼下还看不清楚。当然,会试之前,他也无心去探究这些。父亲曾经说过对方很不错,也提过让自己结交一下,对方在江宁也有才子的名气,他的诗词自己看过,确实非常厉害,但文章千古事,唐朝以后,就没有多少人能靠诗文做官了,写些诗词,终究是小道。另一方面,他经商厉害,又能请来李师师,应该也算是厉害的一部分,不过,一个颇有才名的男人,孜孜钻营在钱眼里,原本与李师师见面该是件风雅的事情,到今天的情况里,就未免显得俗气了。

      这些东西只是在心头转过,毕竟是一家人,其实宋永平还是有亲切感的。哪怕是宁毅来看,也只会觉得是少年心性,见了出色的同龄人,下意识的比较而已。他这个上午留在家中读书,不多时,便有人登门来拜访,乃是他早先几日在京城里结交的学子,今日过来,为了几日后的考试,彼此交流。

      留守在家中带孩子的娟儿着下人送来茶点,众人便在院落里讨论着诗文。说得半晌,待到气氛热络起来,话题便转到了其它的事情上,待听说宋永平的姐夫便是那宁立恒,众人倒是颇为惊奇,随后又说起竹记、李师师,说起今天表演中要公布的新诗文。

      “说起来那竹记小弟倒也去过,布置得挺不错的,大气但并不奢华,不过也便是如此了。倒是师师姑娘这次要表演的新作,大家都很期待的,宋兄弟,你既然住在这儿,可曾有幸提前见过?”

      众人问起这个,宋永平笑着摆了摆手。说道这几日专心准备应试,倒是未有关心。事实上见面前两次的时候他倒是有想过跟宁毅聊聊诗文,但宁毅对诗文毫无兴趣,苏文定等人也有些苦笑地证实过这事,宋永平便没有多谈了。当然这事他也不会在外人面前说起。

      又说得几句,来人当中有一位名叫张希廉的年轻人,乃是京城的官宦子弟,道:“说起师师姑娘今日在竹记的表演,我倒是听说了一个消息,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张兄请说。”

      “怕是有人要过去找麻烦。”张希廉摸着下巴。说道。“今早出门时,隐约听人说起,要去找竹记的麻烦。那人乃是京城纨绔,平日里正事不做。尽是与一帮纨绔来往。师师姑娘在京城的名声极大。为她争风吃醋的事情不少。可能你家表姐夫这次声势闹得太大,引人妒忌也说不定。当时好像听说,还要找人去揍他一顿……”

      张希廉的父亲乃是京官。虽然算不得很大,但各种关系还是有的。在得知宋永平的家世之后,对方也有结交之义。众人就此议论一番之后,宋永平在院子里踱步想了一阵,随后做下了决定。

      “既然有张兄说的这种事情,毕竟是一家人,在下却也不能置身事外了,待到下午,在下也得赶过去竹记。诸位若是有事,就请自便,小弟知道京城水深,这些麻烦事,能不卷进去还是不要卷进去的为好……”

      他如此说起,众人连忙起身抗议起来:“宋兄不把在下当朋友么!”

      “这种话也能说出来……”

      “京城乃天子脚下,王法之地,就不信有人真敢乱来,我等今日过去,倒想看看会不会有此等事情出现。”

      那张希廉笑道:“宋兄弟说这种话,实在是太过见外了。你我相交一场,有什么事情,愚兄自然不能置身事外。老实说,家父在京中官职虽然不高,也还是认识一些人,有几分薄面的,对方若闹将起来,就算闹到开封府尹跟前,也不用怕些什么……”

      宋永平连忙道谢,心中倒是已经在设想对策了。京城之地,各种权贵人物无数,自己的父亲在外地是个知州,到这边未必有用。但无论如何,真起了什么冲突,官家子弟出面,比商人出面总能多几分把握。他以往在地方上,对于这种官场来往交手也是明白得很,知道分寸,真出了什么事,姐夫这边交给自己出头最好不过,毕竟是一家人,该帮的总是要帮。

      至于张希廉那边,关系用不用都还是两说,他有心结交,自己不妨卖个人情。但若真是不行,自己就算抬出与右相府的关系来,狐假虎威一番,也是可以的。这样一来,也叫对方不要小瞧了自己。

      如此想着,到得下午时分,一行人便欣然前往竹记的晚照楼,宋永平也觉得自己出门有意义起来。至于其他人,则想着或许可以在师师姑娘面前仗义执言,多多露脸。

      他们一行人去得有些早,但竹记这边午饭结束不久,已经有不少书生在楼上品茶等待了。几人才进入楼中,便正好遇上了宁毅。眼见宋永平过来,宁毅笑着与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又与众人一一见过,宁毅这边看来还有事情,便让楼中小二领着他们去二楼雅座暂时坐下。宋永平为的是解决麻烦而来,但这时候情况还没弄清楚,自然也不好跟宁毅提起来。

      一路上得楼去,张希廉也发现了几个京城书生圈里的熟面孔,他起身过去打招呼,也为了打听宁毅到底得罪了谁。宋永平在楼上寻找着宁毅的身影,心道都火烧眉毛了,不知道这表姐夫还在哪里瞎忙活。随后撇了撇嘴,也罢,不管怎样,自己总是要尽力帮忙的。

      他坐回座位上,与旁人聊天,不多时,张希廉皱着眉头回来了,坐下之后,神色古怪。

      “你表姐夫……怎么得罪的是这号人物……”

      “谁?”

      “花花太岁高沐恩……”张希廉眉头深锁,说过这个名字之后,见宋永平不太明白,补充道,“高衙内,当今太尉高俅之子。”

      宋永平在那儿愣了半晌。

      同一时刻,竹记外,宁毅、闻人不二连同祝彪、密侦司的许多人,都在忙碌着竹记表演之外的一些小事。

      汴梁一侧的某处,闻人不二的带领下,十余人正朝着一个安静的小院落合围过去。

      宁毅驾驶着马车奔驰在城中的道路上,只转过了两条街,他与旁边的祝彪说了些什么,祝彪目光锐利起来,点了点头。

      光芒从窗棂中透进来,房间里,陈凡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才举起杯子,陡然间停在了那儿。

      密侦司的十余人拔刀擎剑,翻过院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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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九章 预警系统

       下午,暖风和煦,一群鸭子游过道路一侧的小河。闻人不二从哪里走过去,伸手打了个响指,密侦司的人手降下院落。

      院落之中,有人拔刀!

      “什么人——”

      “不许动!”

      “滚——”

      砰的一声,有人杀在一起!

      同一时刻,房间里的陈凡朝着侧面窗户挥手扔出了水杯。那瓷杯旋转,就在接触到窗户纸的一瞬间,轰然炸开。

      ——整个窗户都在那一瞬间炸开了。人影猛扑进来,犹如猛虎,首先挥过来的,是一杆凌厉的大枪。房间里的陈凡在那一瞬间侧身躲开,顺手带动了墙边的木桌,拦在对方前行的路线上,随后又是一抬,那木桌直接飞了起来,挡住对方的扑击。

      陈凡以往在方腊军中以刚猛著称,哪怕是刘西瓜的那种全力运刀,他都能与对方死磕而不落下风,然而此时的几下,却如同蕴着浑然大力的漩涡一般。那木桌无声地挪移,然后飞离地面,蕴含着力量的同时也干净利落,阻挡到位。但那杀进来的人也是高手,手中大枪只是稍稍受阻,随后便蛮横地强攻过来,这边陈凡将那桌子一推,整张结实的桌子在空中被挤压爆裂,桌子还在空中,两人便是好几次的交手。

      轰轰轰轰轰的响声在刹那间犹如暴风骤雨般,那木桌在空中分为好几块粉碎、朝不同方向飞射开去。两人的交手其实却并没有硬碰硬地打在一起,那大枪凌厉地挥舞。随后便被陈凡欺近、伸手夺枪、对方反夺、出拳、这边一封一架,然后便是双掌猛地砸出去,对方用枪身挡住。

      又是一声巨响,两扇大门带着那持枪的身影、木桌的碎片轰然飞了出去,持着钢枪的身影踏踏踏踏退了五六步方才停住,飞出的门板则砸得更加远了。陈凡的身影如行云流水般冲出已经破掉的窗户,在地上翻滚一下,准备跃起来。

      “你要去哪里?”

      ***************

      砰的一声,有人手中拿着一把关刀冲出院门,奔上街道。随后停了下来。

      “你想去哪里?”

      弩箭的锋矢正对着他的面门。那弩弓便持在闻人不二的手上,而在闻人不二的身边,此时跟随着的除了密侦司的人手,还有数名衙门的捕快。那手持关刀的汉子愣了愣。随后。闻人不二押着他进入院落当中。

      院落里的战斗只持续了开始的片刻。情况就已经被控制起来,此时院落中住的看起来是一队上京卖艺的杂耍班。当十余名看来很有官差气息的人持刀持弩地将他们围起来,有两个人还倒在了血泊里。为首者哭丧着脸辩解着他们的无辜,不过闻人不二进来之后,也就拿出了一个小本子,与院落中的人一个个地开始对照起来。

      “‘关刀’刘镇,‘河朔双雄’的賀金虎、赵大洪,‘奇峰门’杨台清……如果没搞错,是你们吧……”

      “你们是……你们是什么人,我们只是上京而已,又没有犯什么事……”

      眼见着对方将他们的身份一个个地说出来,为首者慌神地说起来。闻人不二摇了摇头。

      “这些话跟我们回去再说吧,你们为什么过来,自己心里清楚,我这边也清楚。你们想要扬名立万,我只能说说,这次找错了人……你们先别管谁出卖的你们,只怪你们自己管不住嘴,走漏了风声。具体是谁,你们路上想,好了,全部带走。”

      这话说完,大伙儿开始押人出去,那被缚的八个人中固然也有想要反抗的,但形势比人强,闻人不二这边显然也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不一会儿,人便都被押出了院子,几名隶属密侦司的男子的到闻人不二这边聚集,不多时,又赶来了几个。闻人不二想了想,道:

      “今天事情还没完,不止这一批,我今早接到消息,还有一个人,一定得去看看的。这个人……武艺高强,他也许不会束手就擒,但如果打起来,估计伤亡惨重。若是真到以死相搏的份上,咱们这十几二十个人,估计都不够他吃的,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说完话,站在那儿又想了想,然后点头:“走吧,上马车,我带路。”

      *****************

      陈凡落在地面,正要跃出去,一个声音响起在了庭院当中。

      “你要去哪里?”

      陈凡望着侧面,冲出几步才渐渐停下身形,眨了眨眼睛。

      另一边,持枪的年轻男子定住身形之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摇着头,扭动着肩膀。

      “哇……哗!厉害!太厉害了……宁大哥你说得没错,真厉害……陈兄弟是吧,我叫祝彪,山东独龙岗祝彪,你真厉害!”

      陈凡的嘴角抽动一下,那边,庭院当中,宁毅正站在那儿,笑着朝这边望过来。随后他大踏步地走过去,抱住陈凡,在他后背上拍了两下才分开,哈哈大笑:“好久不见了,惊喜。”

      陈凡的神情愣了愣,随后也吐出了一口气。那边祝彪走了过来,他拱了拱手:“陈凡。”

      “我昨晚才进京,你们怎么找到的我的?”随后,他问道。

      ****************

      “……梁山的事情之后,我得罪了一些人,在北方这边绿林,名气算不上好,你虽然在南方,应该也听说过了。”

      摆设精致整洁的房间里,宁毅接过送来的饭菜,在尚未用膳的陈凡面前放下,一面给他倒酒,一面说着话。

      “什么心魔宁立恒,听起来是很厉害。但麻烦事也多。从山东回来到现在几个月的时间,陆陆续续想要上京找茬的人,加上今天,已经有八拨了。我不想坐以待毙,所以也就做了些预警。”

      “今天?”陈凡吃着东西,抬起头来。

      “城里,靠北面那边,已经进城好几天了,装成杂耍卖艺的,中间有什么河朔双雄。听说还是挺厉害的……他们想的不是打败我。而是想杀了我出名,就算好一点,大概也是把我抓走,然后出城以后在一群英雄面前杀掉。武林里的套路。你比我懂。”

      宁毅笑着:“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回来以后我就有操作这件事。呃。一部分还是在杭州的时候积累下来的经验,你知道,江湖切口什么的。怎么打交道。我在霸刀营里的时候,对这个感兴趣,记了很多。京城这边吧,比较太平一点,武林人士什么的,有很多也是黑白两道都沾,但总的来说,就是混口饭吃。钱我是有的,也比较会管理人,所以往消息灵通的包打听那边反向渗透了一下……”

      “这中间真正执行的就是另一部分了,右相府那边的密侦司,也就是在杭州的时候曾经协助过我的那些人。他们如今要发展,但力量还不够,眼下这个状况,也算是一个实战的经验,我算是帮他们训练了一下人,稍微系统地去了解了一下京城的黑道,不是大事的话也不会动他们,最主要还是掌握情报……没必要吃得这么快,这个菜不错……”

      宁毅将一盘菜推到对方面前,得意地说道:“竹记的厨子,我精挑细选的,他烧的高汤,有秘方的,味道真鲜,不过我中午已经吃过了,你可不要客气。”

      “那你也没说,怎么找到我的。”

      “你不是能猜到么。”

      陈凡咀嚼着口中的食物,抬头望着他:“我找的那个人……习桂山,他已经……”

      “他们也过得不好。”宁毅说道,“当初你们在南方起事,北方这边的摩尼教众全都是乱党,摩尼教两边的各种联系又不算紧密,你们想造反,他们未必。有些人被抓了,全家抄斩,有些人跑掉,也有不打算跑的核心成员,把自己隐藏起来。不过当初我在杭州,有看过你们核心的一些名单和联络方法。梁山的事情以后,所有能掌握京城情报的事情我都要试一试,各种东西他们都已经改了,但我还是找到了一些线索……”

      宁毅顿了顿:“被我找到是好事,如果是被刑部那边找到,他们没有任何洗白的机会。我要求的也不多,平时好好过日子就行了。不过你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哪怕是找我,总也得有个打听的办法。你昨天进城,当晚尽量联络了他,因为是打听我的事,没多久我就接到这消息了。”

      陈凡想了想:“这样说起来,京城这边只要是摩尼教的残部,你全都……掌握了?”

      “真剩下的也没几个人了,包括习桂山在内,真的能算是当初核心的,也就三四个。因为各种原因留在京城没有走,提心吊胆的,帮我的忙,他们算是免了诛九族的大祸事。”宁毅笑起来,“你想这么多干嘛,人家本来就是传个教,吃菜事魔、人人平等而已,你们造反连累人家。我这是做好事。”

      陈凡此时已经吃完了饭,停在那儿,过得片刻,叹了口气,随后又“呵”的一声,笑了出来,抬头看着宁毅:“那么……我过来京城的目的,你知道吗?”

      “当然。”宁毅笑起来,“过来看我的新铺子和李师师的表演,没错吧?”

      “呵呵。”他点着头也笑起来,两人一同笑了好一阵,陈凡笑着说道,“那除了这个以外,有没有可能,你能想个什么办法,顺便帮我救一下一个朝廷钦犯,顺手就行了……”

      “哈哈哈哈,如果那个朝廷钦犯叫做方七佛,就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

      笑声在房间里持续着。

      与此同时,竹记二楼,宋永平寻找着宁毅的踪迹,心中焦急。原想着这次过来或许可能帮这姐夫出点头,谁知道他得罪的竟然是高太尉的儿子?这种事情压过来的时候,他跑到哪里去处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早点过来,也能早有点准备。

      如此焦虑着的时候,心中也不免想到,若是事情真的压下来的时候,或许也只有自己能够帮忙顶一顶了,希望将右相那边的帖子拿出来狐假虎威一下,能吓到那个什么花花太岁吧。虽然想起来不太可能,但这种涉及太尉、宰相一级后台的时候,想一想,苏家恐怕也就是自己能有点出面的可能了……

      ******************

      “哈哈哈哈,如果那个朝廷钦犯叫做方七佛,就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

      笑声持续。

      “……我说真的。”

      “呵,我也是说真的……呵呵……”

      “宁毅,这次上京的时候,我有想过,为了救我师父,我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呵呵,然后呢……”

      “我可以求你……我也可以逼你。”

      “这么说你是在威胁我喽?”

      “如果有必要,我会的。”

      “……你第一天认识我啊?陈凡。”

      房间里,饭桌两旁的气氛在片刻间,变得肃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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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〇章 庞大的敌人

         ……

      “……如果要威胁人,你就应该专业一点。.”

      “杀你全家。”

      “太没人姓了,你应该先从我家娘子说起,然后我还有个儿子……”

      “恭喜了。”

      “……叫做宁曦。你可以当着我的面把他摔在地上。”

      “这样就有用吗?”

      “用处不大……”

      “我是来求你帮忙的,不是求你做什么已经想好了的事情。威胁你又有什么用……我比较熟悉绿林,也很能打,我可以帮你干掉那些想要找你麻烦的人。”

      “谁知道有多少,又杀不光,你这个提议意义不大。”

      “我是希望你能想办法救他,如果有办法,你不参与也可以。”

      “这个!是真的!没有办法。”

      房间里两人对峙了一阵,随后又恢复了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彼此的了解已经够多,以宁毅那种枭雄姓情,不会受任何人的威胁,哪怕是在杭州那样的环境下妥协,到最后也会抓住一切机会反击。而在陈凡来说,他自小就从底层出来,走遍江湖见惯世面,宁毅的可怕,他不是看不明白,但以他的姓情,也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畏惧。

      彼此之间也算知根知底,初时的严肃,是因为事情太大,又是才见面,总是会认真一些。片刻的对峙后,也就能看清楚各自的态度。只是当陈凡再度正式地说起这番话,宁毅双手拍在桌子上站了起来,还是一字一顿地说出了无能为力,比之方才,又要严肃许多。

      陈凡皱着眉头:“我知道很难,我所认识的人当中,只有你有这种运筹的能力,因此意识到事不可为时,我立刻北上来找你,希望你能想到一个多少有可能的办法。当初在杭州的时候,你岂不是也将不可能变作了可能?你不必参与,命总是我来拼。”

      “杭州那是还有时间,加上多少有些运气。至于这件事,哼……”宁毅转身走向窗口,“得知你师父被抓的时候,我就曾经考虑过你们在其中的境地,也早已想过其中的麻烦。据我所知,方七佛如今手足尽折,几成废人,你们的起义也已经完了,最聪明的办法原本就是抛开他,否则不管你们搭进去多少人,最后都没有结果。”

      他说到这里,挥了挥手:“当然,我知道这个想法你是不会听的。你既然上京,我自然护你周全,也可以将这其中的问题告诉你。这个麻烦有多大,你们可能根本就不清楚。”

      “洗耳恭听。”陈凡道,“不过,我倒是想不到还有比造反更大的麻烦。”

      “姓质不一样。”宁毅摇了摇头,“造反是几万十几万人一起造,朝廷要压过来,分到每个人身上的压力就不多了。这一次,你知道你们的对手是谁?”

      陈凡想了想:“刑部?我知道铁天鹰跟宗非晓这两位总捕很厉害,刘大彪的死,当初跟他们也有关系。再不然,你想说皇上?”

      “不止是刑部,也不是皇上。真正从上面推动和压下来这件事的,首先是少师王黼,这个名字你们应该很熟悉。”宁毅说着,“当初的花石纲,主要经办的人就是他,你们起事,打进杭州,把他老家都给砸了,檄文上还说是因他而起事。这家伙刮过地皮当过宰相,抱过蔡京**然后又骂过蔡京,这样都能走到现在,如今是京城最有名气的实权派之一,蔡京都得让他三分,而且富可敌国。事情是皇上压下来还没什么,人家曰理万机,你师父对皇上来说只是平定叛乱后的一个小尾巴。但是事情由王黼那边盯着,出了问题,刑部会被他扒一层皮。”

      “牵头的是王黼,至于其它参与的,就远不止一个两个。你们起事,把南边搅得天翻地覆,杭州的大户有多少?跟杭州这边做生意的人有多少?京城附近的几个大家族,蔡、韩、左、齐、文……在这件事情里面,他们都要一个交代。方腊死了,其余的人要么被打死要么被打散,还有谁能被拿来交代?除了你师父,谁也不行。”

      宁毅将手指一根根地曲起来:“王黼、这些大家族的掌舵人、跟他们做生意的人,接下来才是刑部的捕头……坦白说,你师父如今对你们已经不算什么了,大势已去,要么他死了,要么他以残废之身东躲**,再顺便带给你们无数的麻烦。但对于他们,这场戏很重要,所有的人都在局中,不敢阳奉阴违的,你们只以为是两个刑部的捕头负责这件事就很麻烦了。实际上附近州县的支援是无限的,你们有一百人,他们就有五百人,你们有一千人,他们就有五千,你们一万,他们就能推出五万人来打你们。”

      “我不是危言耸听,据我所知,上面的命令已经下去了。这些大家族里,每一个的手头,都养着有不少的绿林高手。不光是官府那边的支援,这些人其实也早就被调动起来守在旁边,在保证你师父可以达到京城的同时,也要尽量杀光你们这些附带的乱匪、余孽,算是给大家出气。”

      宁毅站在窗户边,停止了说话,这边陈凡的目光已经转为暗色。青溪被破之后,他们东躲**,对于外界的情报,其实已经掌握不到多少,他隐约察觉到了这次的困难,过来找宁毅,此时才真正明白他们要面对的对手。展现在众人眼前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边角而已。

      “这件事情,我暂时知道的,就是这么多。先不说这么救,就算真的能救出来,你们面对的也是无限的反扑,至于官场,则会被牵连一大群人。我说搞不定,不是随意的推脱。当初在杭州,我是被乱军抓住,后来的报复我问心无愧,但对你,我是欠了一条命的,你虽然不说,我心中也记得。如果你真要我说什么解决的办法……不是对你,而是对其他人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射箭厉害的,接近囚车,装作用流矢杀掉你师父,这样可以救下很多人的命,包括你师父的面子,和给朝廷的下马威。不过我估计这一点都很难做到……你先想一想。”

      宁毅说着,也叹了口气,走向门口。陈凡站了起来,倒了一杯酒下意识地喝了,然后直接拿着酒壶又灌了一口,虽然没有说话,目光之中却显得冷撤。虽然宁毅的话语对他冲击很大,但显然的,他也是在以极为冷静的态度在思考这件事了。经历的事情多了,每逢大事,首先总是能有静气,至于矛盾与苦恼,那是以后的事情。

      走到门口时,宁毅又想来:“对了,有一件事,还是让你知道比较好,如果有什么意外,也好应对……你的进京,不光我知道,密侦司那边也知道,我们两边的想法应该是不同的。如果我不插手,不排除他们想要杀你的可能,而就算我插手了,对方可能也会有自己的考虑。我会尽量保证你的安全,但如果有什么意外的事情,他们真的绕开我准备抓你,你也要注意自保。虽然这个可能姓不大,你心中有数就好。”

      陈凡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而也就在两人对话的时间里,相距这边几条街的地方,闻人不二领着密侦司的众人,也已经进入了先前陈凡所在的那个院落。阳光洒下来,看见院子里的一片狼藉时,闻人不二摇头笑了笑。片刻,也有人过来跟他证实:“有打斗的痕迹,没人了。”

      “呵,他知道了,早到一步。”闻人不二摇着头,“哪个兔崽子透出去的消息……”

      “什么?”旁边的手下听着他的嘀咕,小声询问。

      “不告诉你……好了,诸位!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大家先回去,办一办那什么刘镇、河朔双雄这些人的事情。我还有事,去看李姑娘的表演,大家如果要找我的话,晚上竹记……散吧!”

      他挥手遣散了众人,望着院子里的打斗痕迹,却是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样的结果好是不好。

      陈凡与宁毅之间的关系,他是知道的,双方说是过命的交情并不为过。以当初宁毅在杭州的遭遇,如果交了反贼的朋友,秦嗣源等人知道了或许能有所体谅,但总归还是有麻烦。这次陈凡过来的消息首先经过密侦司,闻人不二立即封锁了消息,他也在犹豫着应该如何处理这事,但总而言之,让双方不能解除到是对宁毅最好的结果,这是他的想法。

      只不过宁毅从梁山回来之后,秦嗣源调拨了人手保护他,同时也有着锻炼密侦司成员的想法。人员的管理,说起来是由闻人不二直接负责,但方针、运筹方面,却是由宁毅插手其中,他的影响力巨大,另一方面,又有着高明的管理方法,令得人与人之间互相监督、比试,又不至于伤了和气。这类消息同时往两个方向递的可能也就不足为奇了。

      也罢也罢,他既然已经将人带走,自己也就不必当这个恶人了。闻人不二如此想着,出门去往竹记。

      ***************

      “晚上的表演不错,你休息一下,待会我带你去看。”

      宁毅拉开门,准备出去,陈凡在那边偏了偏头:“对了,等等。我师父的事情,我会考虑一下,另外有一件事。刘西瓜他出来了,我准备上京的时候,她跟杜杀、方书常这些人出来参与了营救。我问她来不来京城,她说不来。这事情你知道就好,最好是修书一封,让她离开……她不该参与到这件事里的。”

      “……”

      宁毅的双手按在了门板上,好半晌,他偏着头,低声道:“怎么搞的?她跑来凑什么热闹?”

      “出来的只有十几个人,霸刀营的高手,过来帮忙。天南叔应该留在他们现在住的地方管事了。她的姓格,你明白的,为了庄里的人,她可以坐视与她更亲近的圣公他们去死,但是营救师父这件事,她却可以单枪匹马出来干,因为这只是她的命……她就是这个样子……”

      陈凡说起刘西瓜的事情,此时也不过随口提了提。要将刘西瓜劝走,可能只有宁毅能做。他背对门口这边,站在桌旁喝了一口酒,大部分的思绪仍旧停留在宁毅说的事态上。后方宁毅沉默了许久,不知不觉间,竟又拉上门闩,走了回来。

      陈凡反应过来时,宁毅正将椅子拉起来,顺手拍了两下上面的灰尘,在他身后放下。陈凡古怪地看着他,宁毅的表情有些无奈,语速倒也不快。

      “凡哥,你说得有道理。”

      “呃……”

      “……我们再聊聊吧。”

      陈凡含着那口酒呆立了两秒钟,随后“噗……咳咳……咳咳咳咳……”的弯下了腰,他一口酒进了气管,此时咳嗽半天,脸上苦笑不得。

      “我去……咳咳……去**的——**的混蛋——”

      陈凡的谩骂之中,竹记晚照楼的大门附近,苏文兴拿着一本做记录的小册子一边看一边进来,左顾右盼之时,被人拉住了,定睛一看,是宋永平。

      “文兴,你见到二姐夫了吗?”

      “哦,永平,你来了?我这边有事,才刚到,你见到苏燕平没?我在找他。”

      “没有……你等等,文兴,你可知道,今天要出大事情了,我在找二姐夫,你帮忙找一找,这事情他一定得知道……”

      “什么事?”苏文兴还在拿着那册子,左顾右盼地寻找苏燕平的踪影。

      “你可知道,有人要来找麻烦,说要把店都给砸了,今曰过来的皆是斯文之人……”

      “谁?谁要来找麻烦?我们交过钱了,附近都打过招呼的……”

      “是高衙内,当今太尉高俅的儿子!花花太岁!”宋永平压低了声音,害怕周围的人听到然后跑掉。

      苏文兴也愣了愣:“他?确实……这事情就比较麻烦……哎等等,齐掌柜,你见到燕平没,我有事找他,是炉子的事情……没见到啊……高沐恩居然要来找麻烦?姐夫还不知道吗?他有没有在?”他叫住一个掌柜问了问苏燕平的下落,随后才又将心思回到宋永平关心的事情上。宋永平已经是满脸焦急。

      “之前见到过,后来不知道干什么去了,那些掌柜只说事情都已经安排好……我又不好跟他们提这个。二姐夫到底干嘛去了,这件事他总得心里有数才行啊……”

      他叽里呱啦叽里呱啦一阵,苏文兴下意识地点了好久的头:“不行,我得先找到燕平才行,我这个炉子……哦,永平你见到二姐夫就跟他说一下吧,高沐恩来找麻烦,确实是件大事,我要、我要先走了,这边还有事。这个炉子,我们找到个好办法,用了以后,上面的铁丝就不扎手了,你记得找到姐夫一定要说那个高衙内的事情啊……”

      “啊……呃……啊?”

      宋永平嘴角抽搐一阵,眨着眼睛,看着苏文兴跑掉了……

      他到底有没有听懂自己说的,火烧眉毛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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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一章 宋永平

       下午时分,竹记之中,该到的人都在陆陆续续地过来。!

       如同所有社交场合的惯例一般,到得早的往往都是身份地位算不得太高的人。如同一些进京赶考、慕名而来的考生,国子监里的学生,包括曾经亲自上门训斥过宁毅的太学生陈东,来得都相对较早,从规模上来说,则勉强算得上是名士聚集。

       当然,这次京城春试,呼声最高的一些才子来得是不多的。一如宋永平之前的打算,一来是傲气使然,二来求仁者得仁,真正的学问,总是属于那些肯埋头苦读之人,考试在即,真想得个好名次的,此时大多已经紧张起来,便不来参加这类诗会了。

       除了这些文士或是过来凑热闹的家境殷富者,随后过来的便是汴梁城中的一些闲人。如同隽文社的一些成员,去年端午与宁毅产生过矛盾的秦墨文、薛公远、严令中等人,一些披着秦嗣源的虎皮能够影响到的闲散小官——这也是因为宁毅将尧祖年拉了过来坐镇。当这些人抵达,竹记的晚照楼中,才真正有了规模。

       而混在期间的,也有矾楼、小烛轩等青楼中的一些女子,今天能过来的,多是些名声在外的才女。宁毅在这其中花了不少钱,让她们在楼中寻找熟人,活跃气氛。至于负责表演的李师师等人,她们到得也较早,未时过后便已经有车队过来,但只是进一步点缀要做表演的舞台,一时间只是李蕴出来跟人打招呼。

       宋永平上上下下地找了宁毅许久,只不过在中午过后,对方便再没有出现在竹记的正厅这边了。

       于他而言,这样的情形,委实是有些奇怪的。一个在京城混的商人,开了两家店,也不是什么世家巨富之流,将一个宴会活动弄到如此声势之后自己跑掉了,哪怕是自己的父亲,恐怕都不敢做出如此怠慢之举。他想着这姐夫可能是已经知道高衙内要来捣乱的事情,正在为此奔走。不过为了保险还是找人多问了几次,最后找到宁毅时,对方正在晚照楼后方的院子里。

       其时日光已经开始西斜,光芒照下来洒在廊檐旧院之间,倒也还显得明媚。前头喧闹的声音隐隐朝这边传过来。竹记在汴梁的两家店开时,收购了附近的好些房产,改造了一部分之后开业用地还颇为宽裕。这种事情其实并不出奇,封建社会的贫富差距,社会地位构成跨度极大越是接近汴梁中心的地方,土地反而不如边缘那般拥挤,这也算是权力与关系的象征了。

       竹记购地时,宁毅尽量请了觉明和尚帮忙,再加上有意识地扯相府的虎皮,只要肯花钱,一切都很顺利。此时改造后用作开店的部分还不足一半,其余未开发的地方都保持着旧貌,等待着一步步的扩张。宋永平过来时看见宁毅正坐在院落中的亭台里想事情,他面对着前方的小池塘,目光严肃手指敲打着旁边的亭台栏杆,那敲打并没有规律,似乎正在以手指计算着什么但看见宋永平过来,宁毅还是停止了思考,朝他笑了笑。

       “永平······有事?坐。”宁毅看出对方的表情,笑着微微蹙眉,然后伸了仲手。

       “想必姐夫已经知道那件事了吧?”

       宋永平跨进那亭台内,目光与步伐倒也从容,坐下之后开门见山。宁毅反倒是愣了愣:“什么事?”

       “太尉府。”

       “呃?”

       宋永平端坐下来等待着宁毅出现预期中的反应。在他生活的圈子里,君子与智者之间的来往大抵都是这样的——如同他父亲与身边幕僚的来往——淡然、从容却又能准确把握住对方所想。不过片刻之后他觉得自己还是高估了宁毅,对方眨了眨眼睛,一脸迷惑,很不捧场。

       你都不知道太尉府来找麻烦的事情还在这里苦恼个什么劲!

       他有些意外,随后补充了一句:“高衙内的事情,姐夫莫非还不知道?”

       宁毅朝后方靠了靠,听到这个名字,心中浮起的情绪首先是好笑:“高沐恩?他又怎么了?”

       “嗯······我在外面听人说起,这高衙内今天要来找姐夫的麻烦,说是纠集了一些人,想要来砸掉这家店,搅了竹记今日的表演。”宋永平顿了顿,等着宁毅消化他说的内容,“这人怕是不好惹吧。”

       宁毅皱眉想了片刻,随后倒是若有所思地望了宋永平一眼:“昨日听永平说起今天要在家中温书……过来是为了这事?”问过之后又笑着点了点头,补充了一句,“高沐恩嘛,呵,确实不好惹。”

       “只是听朋友提起。另外,我也确实想来听听姐夫的新词,也不知道这晚照楼为何名为晚照。”宋永平笑着说了一句,随后又认真起来,道,“话说回来,小弟也知道在京城做生意,多半要有些背景。但以太尉府的势力,这事情怕是不可不防,不知道姐夫是否有对策。”

       宁毅看着他,表情温和:“永平你觉得呢?”

       “我初来乍到,不知道姐夫手中有多少能用的关系。但毕竟是太尉府,若是想要与之对上,一般人出面怕是都不好办······若真事不可为,小弟这次上京,已见过右相一次,以家父与右相的关系,再加上姐夫与相府素有往来,说不定可以请动相爷在这件事上帮一帮忙····…毕竟说起来,此事实在是市侩了一些······”

       宋永平想着时间已经不多,此时将心中所想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在他看来宁毅与相府是常有来往,但就算为相府管些账目,一来高沐恩是晚辈,二来开店的事情太市侩,秦嗣源那种地位的人,顶多也是在店被对方砸了以后出来说一句话。而若加上自己家的关系,或许可以请动秦嗣源在事情发生前将危险扼杀。阳光洒下来,落在亭子里,宋永平也就低声说着其中的分寸拿捏,宁毅在那边看着他,目光之中倒是颇有赞赏之意。

       “永平对这些事情倒是熟悉得很。”

       “倒也算不得熟。”宋永平谦虚一句“只是不知道,姐夫这边如何会与那高衙内结下梁子。”

       “来这边时发生了两次冲突,坏了他的好事吧······后来有人摆了他一道,他大概把账算在我头上了。这人有些乱来顾前不顾后的,闹起来确实有些麻烦。”

       “得早作准备才行。”宋永平提醒一句,意思是若是要去相府,这时候就该动身啦!眼下虽然相府的客卿尧祖年也在,但若是没有秦嗣源的亲自开口,客卿的身份就跟人家的儿子比不了,而且对方也未必会尽全力。官场之上便是如此,一个客卿是不敢为东家招大麻烦的。

       “嗯。”宁毅点了点头,过得片刻笑道,“对了,师师姑娘已经到了。你可想去见一见?”

       宋永平心中疑惑,道:“……待会总是见得到的,眼下便不用了……姐夫有事先忙,我便先去前头了。

       “倒也是玩得开心些。高沐恩的事情我待会找人应对,不用担心旦永平这样跑一趟,心意我记住了。”

       “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宋永平笑着拱了拱手。以他的智商,此时也从宁毅的表情里看出来,对方不必动用所有的关系去相府求援。心中又不免疑惑·一个小商家怎么会有这等关系的。但他也是骄傲之人,先前心中着急已经说了不少多余的话,此时便告辞回前方·离开时回头看去,送他离开的宁毅转身回去亭台间,手指在身侧敲打着,又已经回到思考的模式里了。

       宁毅坐回那凉亭之中,将石制小桌上的果盘推开了一些,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让情绪回到先前的沉思里。

       早先与陈凡聊过之后·他见了过来这边准备表演的师师与李蕴一面,交谈一阵之后也没有去到前方待客或是指挥布置。店面是掌柜的事情·表演则属于师师这边的专长,让专业的人士去做专业的事情才是正理,他不愿意在这些事上操心太多。

       至于高沐恩,眼下来说也不必想得太过严重,自梁山回来以后,他早已通过密侦司打通了汴梁城内的一些黑道势力,而在他的周围,也随时有可以调动的一些密侦司成员。而最重要的是,高沐恩在高俅的心目中,未必有多么厉害的地位,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忽然被放出来了,但在今天竹记的情况中,对方掀不起太大的乱子,也未必敢掀起太大的乱子。

       唯一可虑的,是高沐恩忽然找上门来,会不会是高俅要对自己这边动手的试探性信号。但想一想,可能性终究是很小的。

       刘西瓜那女人跑去救方七佛了,才是个需要考虑的大麻烦。

       由少师王黼主导,这次针对押解方七佛上京,武朝之中有数的几个大家族都已经盯住了那边。倒不是说对方如今就将这事当成了多么严重的事态,但老实说,这些家族每一个出一点点力气,影响都绝不是一个两个人或是一百两百人可以比拟的,永乐起义完全失败的今天,霸刀营就算全都出动,也砸不起多大的水花。

       相对于梁山那浮于表面的霸道,宁毅心中知道,这些大家族才是藏于水下的巨鲸。大的方面上,他们忙于与王黼、蔡京、童贯等人合作北上买城,急于恢复南北之间的贸易,以及为灭辽之后新时代的生意做准备。对于方七佛,这些人在眼下顶多只是说一说话,看着刑部的几百人押送着囚犯北上,但劫囚者一旦力量膨胀,对方的力量一定会相应膨胀更多,这个膨胀的程度,就眼下来说,没有上限。

       即便真能以什么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方七佛救走,等在周围的,也会是遍及江南之地的围追堵截,一个不好,霸刀营的一点点残余力量就会整个陷进去,永乐朝覆灭后好不容易逃掉的一些人,也会在这样的局势里再度被揪出来。

       宁毅根本是不赞成救方七佛的,即便后来与陈凡询问了详细的状况,也只是在考虑如何说服刘西瓜而已。少女的性子实在太倔了,怎么说服她,自己也没有把握,而刑部这次准备的力量已经很强大,如果说自己真的赶过去,而西瓜等人已经被反扑,自己总得提前有些想法,如何应对情况,尽量让她们跑掉。

       杭州、梁山的事情刚刚结束,京城的布局才起了个头,连站稳脚跟都不算,又要卷进这样的事情里去,宁毅也有些头疼。他是崇尚实力的人,根本就不想走夜路,给他几年的时间,将手底的实力铺开,然后平推对手才是王道。这时候他叹着气,尽量动着置身事外的心思。

       但无论如何,有两点总是要保证的:劝退陈凡、劝退西瓜。

       如此想着,过不多时,日渐西斜,宁毅让楼中掌柜为高沐恩可能来阄事做了准备。夕阳彤红时,闻人不二过来找到了他,而在此时,前方楼中的表演,其实也已经开始了。

       作为宁毅特意配诗的第一栋楼,这个晚上的表演,不会只有一项。但为了避免出现别人认为他太自大的情况出现,宁毅的这首“新诗”,其实放在了整个晚上的第一首。随着一批火药骤燃打出的光影效果,李师师出场,由第一句“东城渐觉风光好”开始,此时正堪堪唱到“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乐器的伴奏间,楼内上下大都已安静下来,夕阳从窗外和煦地照射进来,不久之后,夜幕降临。李师师的表演完毕之后,这栋“晚照楼”便由那首诗的最后一句“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定下了基调,此后又有各种表演,以及一些新颖的魔术、杂耍乃至于两个好笑的相声穿杂其中。

       这个夜晚的晚照楼恐怕算不得会惊动整个汴梁,但总还中规中矩,不过不失。

       宁毅也与闻人不二说了高沐恩的事情,随后便等待着对方的过来,然而入夜之后又过了一个时辰,夜风吹来,灯火通明的街道上游人如织时,仍然没见到有人要来找麻烦的迹象。晚照楼眼下的定位是个酒楼,不是戏楼或者青楼,表演再好看,一场晚宴也不会进行到深夜,一旦有人吃完聊腻之后开始离去,对方又能来捣个什么乱。

       “这个高沐恩,在家里被关了半年之后,变得有点高深莫测了……”在二楼露台上看着街道上的行人,宁毅有些好笑地如此说着。火光映照在他的身上,不远处闻人不二摇了摇头。

       “我倒是感觉不到什么高深莫测,不过,高沐恩这种人,干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不奇怪,说不定又是在街上忽然看上什么良家妇女了也说不定。”

       “唔,成舟海还没把他整够……”宁毅摸了摸鼻子,“话说回来,关了半年的时间,怎么又忽然被放出来了。”

       “我之前打听了一下,听说昨天在太尉府,他忽然发疯,看上了师师姑娘。然后跟他爹哭诉了一个下午,大概把他爹折腾烦了吧……”

       “什么?”

       “你不知道?昨天在太尉府,他想要强暴师师姑娘,估计是没得逞……我也不很清楚,但总之是把师师姑娘给打了一顿,先前我还没怎么注意,师师姑娘今天的打扮……脸上的粉是不是有点厚······你之前没见她?”

       宁毅愣了愣,昨日师师与李蕴去太尉府道歉,他还曾一路同行,先前他也确实跟师师、李蕴见了两面,还聊了会儿天,不过李师师那边一切如常的感觉,他也就没有特别注意这些。现在想来,若是她昨天真的在太尉府被高沐恩找了麻烦,起因肯定是因为自己了。

       “…···哦。”他点了点头,“没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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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二章 坏心眼

        火光爆开之后,掌声与笑声响起来,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火燃烧之后的气味。春日夜晚的竹记,楼中的表演还在进行,歌舞、魔术、杂耍、相声,矾楼的姑娘们负责了其中一半的表演项目,晚宴其实已经进入尾声,由于楼中许多人都是认识的,此时或者还在观看表演,或者互相走串攀谈,议论着今日的表演与宁毅的新诗,若以经营者的角度来说,气氛算得上融洽而成功。

       在前方楼上等了一阵,觉得高沐恩可能不会过来时,宁毅心中其实也有些疑惑。不过对于高沐恩这种人,实在不该以常理来揣度,如同闻人不二所说,那家伙干出什么事情都不出奇。

       至于闻人不二,他过来这边,除了为今天抓人的事情与宁毅通气之外,倒也旁敲侧击地提起了有关陈凡的消息。

       “…···今天上午,除了河朔双雄。习桂山那边传过来消息,有个永乐余孽进城,专为找你而来,我本想除掉他,可惜晚到了一步,让他跑了。”

       “哦,竟有这种事?”

       “呵,这人具体身份我还没查到,但据说武艺高强,很是厉害。”闻人不二看着他,“你坏了永乐众匪的大事,他来找你,必定来意不善,需不需要我给你加派人手?”

       宁毅却也笑了起来:“死在咱们手上据说武艺高强的人也不只一个两个了,闻人兄这么紧张干嘛,方腊那边的余孽······也就是手下败将了,不管是谁,我看都用不着劳师动众。”

       闻人不二道:“我也是怕在京城闹出事情来不好。你也知道永乐朝的事情最近收尾了,却也是最紧张的时候,刑部那边查得很严……如果再过段时间,该过去的倒是都过去了,也就不用考虑这些。”

       他双手撑在露台的栏杆上,说完这些·吐出一口气,宁毅目光疑惑地看着他:“闻人兄指的是什么?”

       两人对望了片刻,闻人不二摊了摊手,耸肩:“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我就当你知道了。”

       宁毅做出沉思的样子,他自然明白闻人不二话中的提醒之意,但无论双方交情如何,这种立场问题上,只有愣头青的热血青年才会做出心照不宣的样子。两人针对这事打了打哑谜,闻人不二也看不出这一贯高深莫测的年轻人的想法,不一会儿·也就将话题转开。

       与闻人不二分开之后,宁毅去往晚照楼的后方,寻找李师师。

       跟李师师先前已经见过一次·对方神色如常,由于当时经过走廊光线并不明亮,宁毅倒是没有看出对方有什么不妥。后来陆续的表演,对方的发挥也完全对得起京城第一花魁的称号,想必她昨天挨打的传闻未必属实,又或是有所夸大,但既然听说了这事,宁毅还是要过去看看对方的。

       来到李师师所在的二楼房间时,里面熄着灯·听来安静,他敲了敲门,随即传来对方的声音:“谁啊?”

       “是我·宁毅。”

       “哦,等等。”

       房间里有人起身,随后火光闪动了几下·点亮了灯盏,门打开时,馨黄的光芒溢出来。开门的也正是李师师,她仍旧穿着表演时的服装——白底黑边,绣有红梅的深衣长裙。此时男男女女所穿的深衣,大多都是连体的长袍模式,与汉服有一定类似·但由于是用作表演,便以腰带做了收腰·以衬托体态,且配有有层次感的花边,令得这深衣看来如稍稍绽放的花朵一般,修长大气。只是脸上应该已经卸了妆,笑容之中显得素净,刘海侧向一边,长发稍稍的收束起来,但仍旧不失清丽大气的感觉。

       “立恒,进来吧。”

       “表演快结束了,所以我过来看看。你身边的丫鬟呢?”

       “打发去收拾东西了,我一个人。”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灯,光芒其实稍显昏暗,前方的窗户其实可以从侧面看见大厅里的表演,此时微微的打开了一条缝,一张椅子便摆在旁边,显然已经表演完毕的师师之前就在这黑暗的房间里一个人当着观众。宁毅进去之后,师师招呼他在桌边坐下,然后拉过来茶盘,开始倒水。

       “我来吧。”

       宁毅想要接手,女子倒是瞥了他一眼:“这事情谁擅长?自然我来。对了,我方才在这里看那两人说笑话,真是有趣······”说到这里,莞尔一笑。

       宁毅注意着她的脸色,虽然灯光昏暗,但宁毅隐约能够看到,对方的左脸之上,似乎有着稍许红肿:“师师也喜欢这个?”

       “很喜欢啊,几个戏法也很有趣。听说这些事情都是立恒你想出来的?”

       倒了茶水之后,师师坐下与他讨论了一会儿外面的表演。她是汴梁这一行最出色的人,对于表演如何,自然是有发言权的,不过赞赏之余,也隐约透了些提醒的意思。

       今晚的这场表演,其实算不得雅,至少算不得文人雅士当中最流行的表演模式。

       各种表演当中,魔术类似于杂耍,但杂耍通常是一些硬功夫,类似于从小练起,扭曲人的骨骼的一些表演,一个手艺人练一门技艺,需要花上十几年的时间,仍旧会被归类于三教九流,宁毅着人练习出来的几个小魔术纵然尽量包装成优雅从容的样子,但仍旧可能被人认为轻浮,登不得大雅之堂。

       而相声这类引人发笑的节目,就更可能让人觉得登不上大场面。以李师师对于文人圈子的了看过之后,自然就发现了其中的隐忧,旁敲侧击地做出提

       她此时虽然见多识广,谈吐大方,但看在宁毅眼中,放在后世,自然还是少女一般的样子。听她说完,宁毅也都点头虚心接受:“不过,竹记的几家店,原本就不打算往上面开的,其实我倒是希望,来的人尽量市侩俗气一点也没关系。”

       “哦?”李师师看来有些疑惑。

       “呵·竹记走的不是高端的路子,我会尽量走中端,或者低端的方向。跟竹记配套的,还有很多生意要揉在一起······不过这些现在还只是构想·也不太好说,我只是想要尽量大的影响力。”他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对了,你们昨天在太尉府,高沐恩是怎么回事?”

       李师师愣了愣,眨眨眼睛:“那家伙·他过来找了麻烦了?”

       “还没有,我只是听说了有这么一回事。”

       “没什么事。”师师捧起茶杯笑了笑,十指青葱白皙·“他……他没敢动我。我在青楼之中也这么多年了,对这些事情,总有办法的。”

       “你脸上那一巴掌可没什么说服力。”

       师师偏头一笑:“立恒想要帮我出气吗?”

       “呵,我拿高沐恩恐怕也没辙啊……”宁毅笑着,心中对眼前的女子倒是更有好感了。

       风尘中人,最懂的是摆布人的心理,她这时若是顺口说“你不用管我”,对方一般拉不下脸来,免不了要将事情扛上身·但她说的既然是“你要帮我出气吗?”却往往会让人冷静下来,说明对方是真的为自己这边着想。

       师师说完那句,摇了摇头:“太尉府势力大·靠的是当今皇上的赏识。我也知道立恒你有本事,但这件事情,确实不必放在心上了。你有本事·我也很厉害的。李师师这个名字,说来是花魁,但人家高看你一眼,那便是了,人家不给面子,终究是个风尘女子。这些年来,让人为难的事情·我也不是第一次遇上啦,耳光也不是第一次挨·挨打也有过,有时候被逼着喝酒,喝到吐了,还得笑着吐得好看。昨天在太尉府,那高衙内也是借势发狂,被太尉大人喝住,我也就趁机跑掉了。既然跑掉了,也就没事了。”

       她抬头看了看宁毅,目中带笑,却也颇为认真:“这事情若是摊在别人身上,我或许还想装着可怜一下。但是立恒、和中你们,与其他人不同,我就你们几个朋友。

       而且立恒你见多识广,与你说实话就好。我是花魁,你是大商人,一定会明白的。”

       她说这话时神态轻松又自然,比之昔日来往,又有不同,显然昨天的事情对她还是有着一些影响的。宁毅想了想,却也不趁强,点了点头。过得片刻,笑道:“高沐恩那个人,最让人觉得麻烦的是,不管你付出点什么代价干掉他,最后都会觉得不值得,但偏偏他又能给人带来很多麻烦。”

       这话说得有趣,李师师笑起来:“倒是你怎么跟他结下怨仇的,还是要小心才是。”

       “有办法的。”宁毅点点头,“不过,除了脸上,没伤到其它地方吧,看起来挺严重的,我之前居然没注意。”

       师师却摇了摇头:“没其它地方了,这个也不严重啊。”

       “一天一夜了都还没消,不用死撑了。”

       “不是因为严重。”师师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脸颊,莞尔一笑,“因为我嫩呀。”

       宁毅倒是第一次发现李师师还有这样有趣的一面。

       其后两人聊了一会儿,宁毅没有再提起高沐恩的事情,李师师显然也这当成了他虚心接受了意见的标志。在阶级差异无比明显的社会里,人们更能接受形势比人强这样的事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就是被太尉府欺负了,忍着,不丢人。

       这个晚上直到客人的陆续离去,扬言要来砸场子的高沐恩都没有出现,宋永平回到家中,猜想可能是宁毅将事情扼杀在了萌芽中,对这个姐夫,倒是觉得有几分高深莫测起来。而宁毅本身也并不明白,其实他们倒也没想到,事情的真相,并不复杂。在宁毅觉得付出代价干掉高沐恩不值当的时候,高沐恩也会觉得为了让宁毅不爽付出代价是件赔本生意。

       “那家伙就是个灾星!”这天晚上,对着一帮被召集过来的纨绔子弟,高沐恩也颇为坦率,“我在家里都闷了半年了!终于回来了,各位兄弟!那个叫宁立恒的家伙,自从我遇上他,就没出过什么好事!要干他很简单,但要是又闹出什么事情来。我才出来一天啊!妞都还没玩过,要是又被罚不能出门,我会死的!”他一摊手,“大家说!我看起来像是笨蛋吗!?”

       可能由于他看起来明显不像,一时间倒是没人回答这个问题。其实纨绔子弟通常是自我意识过剩加上眼界不足,真正的笨蛋倒是不多。高沐恩在家中借李师师这道题发挥,又说要找宁毅的麻烦,终于被高俅默许了可以出门,他也不想立刻就被关回去,这天晚上便集思广益,决定做一个阴了人也不会被人发现的、高明的幕后黑手。

       不久之后,众人想出了许多点子,然后开开心心地玩女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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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七三章 情谊


  原本在宁毅的计划当中,南下木原县接回妻子的计划,应该还要过几天的时间才会启程。但陈凡的忽然到来,以及他带来的消息打乱了原本的安排,第二天二月初七,变成了忙碌的一天。

  自早晨开始,就在提前处理南下的事情,有关城外大院的安排算是最重要的一点,毕竟宁毅的许多创新式开发都放在这边。出于尽地主之谊以及不让陈凡留在城里乱来的考虑,宁毅还带他参观了一下,试吃了装在精美瓷瓶里的鲜榨果汁和盐水鹌鹑蛋。当询问他的感想时,他自然点头表示好吃,目光中却是慢慢的疑惑:你这家伙到京城之后就是在弄这些!

  宁毅在生活上的要求不低,哪怕陷身杭州大乱,在有条件的时候,还是会尽量去吃些好的。陈凡对这类事情也颇为清楚。事实上果汁跟鹌鹑蛋这年月里自然不是没有,宁毅弄的包装精美,鹌鹑蛋什么的还在特意试验防腐效果,放在竹记中销售或能有一笔赚头,要说创新,就明显显得有些乱来。倒是宁毅自得其乐,走的时候,每人还带了一瓶果汁出去。

  除了城外大院一边,需要过去的,还有苏家布行在京城中的一部分。这其中有几个被宁毅安排了在学习的人,原本准备让他们在几天后一道南下,此时已经提前,昨天晚上已经给了通知,今天则过来询问他们的准备情况。

  陈凡坐在苏家布行仓库后院的台阶上,抽着嘴角看宁毅对五名男子的检阅过程。

  “准备好没有!?”

  “准备好了!”

  “有没有信心!?”

  “有信心!”

  “你们怎么样!?”

  “我们是最好的!”

  “好。就这样……都去收拾好东西,这一次跟你们在店里卖东西不同,做好准备,靠你们了。”

  如此大声地说这种耻度很高的话,不符合这年月谦谦君子的标准。陈凡观察力敏锐,除了在宁毅训话,对方回答时,这些人表现出一种很从容自信的感觉,转过身后,目光和气质多半还有点忐忑和犹豫。也不知道他们之前是些什么人。不久之后。两人坐在仓库外河畔的石凳上喝果汁,陈凡便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这带这五个人南下,他们是你培养的师爷?”

  “不是啊,他们是卖布的。”

  “啊?”

  道路边人来人往。春日的阳光从树荫中洒下来。宁毅回头看了看那边还未开门的苏家布行店铺。举起装果汁的瓷瓶示意了一下。

  “我们一家北上之后,苏家的布行生意,由我娘子掌管。也上来了。但女子掌家,看起来伤害了左家的什么人,布行那边不怎么给面子,有些抵制的态度。其实现在要开也是可以开的,但为了不引起那边太大的反弹,所以就一直延长到现在了。因为这个事情,我训练了几个人,预备让他们到大户去推销一下。”

  宁毅喝了口果汁,笑起来:“那五个人里,有两个是以前的布行伙计,有一个是年轻的掌柜,另外还有两个是我从竹记调过来的。布行这边需要,就先紧着布行用,这次南下,就打算让他们在木原县附近发展一下业务,去一些有钱人家里拜访一下。”

  陈凡明白过来,皱了皱眉头:“游商的生意,赚得了什么钱。”

  “话不是这样说。”

  宁毅笑着摇了摇头。

  此时的武朝世道,推销无非是做生与做熟两种。江湖游商,挑个小担子到处走走,这类人多半猥琐油滑,江湖气重,类似于车船店脚衙,无罪也该杀的一种,他们做大户的生意不容易。举凡有钱人,通常会是一些固定店铺的熟客,类似于在江宁,有些富户要做衣服时,会到苏氏叫相熟的掌柜和师傅上门,又或者苏氏有什么推出,也会有长袖善舞的掌柜上门,询问对方是否需要。

  这两种方式间,商人终究是一种贱业,一个掌柜再长袖善舞,谈吐与气质中,也是会隐约的低人一等。

  其实谈吐与气质在此时是一种非常说明问题的东西,先秦时期,纵横家凭借一两句有道理的话便能将人哄得团团转,三国之中,“观此人谈吐气度不凡”,便能确定一个人是否值得重用,又或者立即让人下决心与之结为异姓兄弟。归根结底,还是个知识跟文化普及度的关系,在一个大部分人一辈子都走不出方圆一百里的地方,能够把握住一地大势,或者对天下大势说出点靠谱推论的人,其逻辑能力,多半是不错的。

  及至武朝,虽然说文风兴盛,但毕竟读书人的比例在总人口上还不算多,这其中去掉一些读书读傻了的呆子,能够有不凡谈吐气度的人,基本上就有了往社会上层走的进身基础了。而且,这一类谈吐、气质、自信,必然是建立在学问与社会认同感之上的。森严的儒家社会,这方面能够取巧的机会不多,不过,这方面恰巧是宁毅的强项。

  煽动式的教育,后世的推销理念,宁毅首先做的,便是速成式的改变这些人待人接物的方式。这些人可以没有太多的学问,但只要智商和逻辑能力足够,宁毅就足以给他们设定一套表现自信表现亲切表现专业的方式。此后每到一地,摆出一副“我是京城来的”的做派,拜访当地的有钱财主,先找那种地方闭塞一点的、土鳖一点的、虚荣心强一点的,告知对方外界发展,京城流行,然后开始推销东西,最重要的是,尽量做到建立长期的贸易关系,往后京城有什么好东西,都可以尽量往对方那边输送过去。

  这期间,等到推销员们专业一点了。忽悠能力强一点了,再去啃那些开明的士绅,以农村包围城市的方式慢慢来。此时的贫富差距大,家有余财只是没拿出来用又或者根本找不到往哪用的地主很多,如果说后世“你知道安利吗”都能忽悠一大批人,这时候没理由不行。

  当然,如今对这五人的训练,其实时间还不够长,何况一地有一地的实际情况,如何按照此时的现状做一套推销框架出来。只能慢慢地去成熟。但反正投入也不多。就算失败,这五个人回来至少也是可以当掌柜的才能,宁毅并不为此忧心,人毕竟是可以回收利用的资源。

  当然。这些东西一时间没办法与陈凡说清楚。倒也没这个必要。将话题岔开一阵子。宁毅道:“你师父的事情结束以后,你打算干点什么?”

  陈凡想了想,喝了一口果汁:“还能干点什么?我的命已经卖给刘西瓜了。杭州城破之后,没有过去,已经是食言,到时候应该是去苗疆看看有什么可做的吧。或许时机到了,再跟她起兵造造你们的反。”

  “你倒是还想造反……”宁毅摇着头笑起来。

  陈凡叹了口气:“我是无所谓的,以前跟着师父,除了造反没有其它事情可做,但实际上,也不知道造反以后又能干点什么。我幼时跟着师父,见过不少可杀之人,不杀难平心头怨愤,但杀过以后,才发现杀了人,解决不了问题,特别是当初的杀人者,也慢慢都变成可杀之人时,我也就没什么兴致了。”

  自从在杭州认识陈凡起,宁毅对他其实是颇为欣赏的。年纪轻轻,武艺高强,许多时候虽然看来鲁莽,实际上对于许多事情都能清明洞彻。当时他在义军当中地位不高,虽然作为方七佛的弟子,年轻一辈中又独他能挡刘西瓜发飙,但除此之外,老实说,让他担当的实权任务却不多。

  当时在方七佛那边,隐约是传言佛帅爱惜弟子,希望他经过磨练之后再出来真正干大事,实际上,宁毅却能看出来,这一切其实源于陈凡本身的态度消极。打仗时他可以身先士卒为猛将,没人的时候他也可以出来任事,但只要有人接手,他就立刻撂挑子,一副得过且过的模样。这一切的理由,从他为一帮书院学生出手刺杀包道乙时,就可以看得更加清楚。

  他幼时无依无靠,跟了师父以后为了师父那边的事业奔走,到此时永乐朝完蛋了,方七佛又被抓,他在奔忙之中,其实心下也颇为茫然,此时宁毅问起,他那样回答一句,顿了顿之后又笑起来:“倒是西瓜那边,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她是有想法的,希望我去过以后,能找到造反的理由。”这也是他随口的说辞罢了,要说信心却并没有多少,想一想,“那你呢,立恒你以后的打算如何?”

  “我比较简单。”宁毅坐在那儿摊了摊手,“就像之前说得,金人势大,武朝积弱,灭辽之后,是会挥军南下的,我大概是做点事情吧……”

  “就是……这个?”陈凡举起那瓷瓶示意了一下。

  宁毅笑起来:“就是这个……要做事,得有影响力,要有影响力,得有人,要有人,一定要有养人的钱。哪里都是这样的。”

  “有权就行了,光有钱能怎么样?”

  “也是一样的,任何当官的,身边都会有一批人跟着吃饭,上至宰相尚书,下至七品小吏,真正没人巴结的,或者绝对清廉的,什么事情都干不了。归根结底,国家也好,帮派也好,朋党也好,都是为了利益而结合,这利益有形而上的,也有实际的。没有形而上追求的组织,没办法真正的壮大,没有实际利益的组织,则连基础都没有。”

  过得一阵,陈凡点了点头:“但我可不觉得这个能赚多少。”

  “那是我的专业了。”

  “那……不说金人会不会南下。如果你阻止了这件事,然后呢?”

  “然后……当个财主,跟老婆孩子偏安一隅,建个庄子找一批农民管着……我教教书什么的,大概是这样吧。”

  陈凡愣了愣,然后皱起眉头,一口喝光了瓷瓶里的果汁:“哈。”

  宁毅耸了耸肩。两人坐在那林荫落下的河边道旁,各自有各自的想法,只是过得一阵,陈凡又想起来,道:“西瓜可不会陪你去隐居吧。”

  宁毅点点头:“这就是问题啊……”

  时间已至中午,两人随后又聊了几句。对于南下的这件事,宁毅是不会直接参与到营救方七佛当中的,两人对此已经达成共识,毕竟以宁毅目前的身份,如果他真的出现在方百花等人面前,不光朝廷这边很多人可以要他命,就连方百花的态度,恐怕都未必会好。也是因此,他只是写了一封信让陈凡带去给刘西瓜。至于他,表面上是先去木原寻找妻子,然后南下江宁一趟,谈谈生意,其余的便是随机应变了。

  既然宁毅并不亲自去与刘西瓜碰面,如今时间宝贵的陈凡也不必等到第二天再与他一道上路,他是打算中午过后便立刻走人的。两人在附近的酒楼中吃了一顿午饭,吃到一半时,苏燕平急匆匆地找了过来:“姐夫,我听说一件事。”

  他眼见坐在饭桌对面的陈凡,便附在宁毅耳边,轻声说了起来:“听说今天上午,高衙内那边有动作了,他们找了汴梁一地好些有名望的武师,说是要找姐夫你的麻烦,其中有御拳馆的地字教头陈元望,‘千里镖局’的马金富,神拳门的彭显玉这些人……”

  苏燕平声音压得低,但陈凡是谁,在与宁毅相熟的人中,除了陆红提,恐怕便是他的武艺最高,连刘西瓜恐怕都要逊色半筹。待到苏燕平说完,宁毅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吃过饭没,没吃的话坐下一块吧。”

  “吃过了,我那边还有事,姐夫你知道这个事情就行……陈大哥,小弟告辞了。”

  陈凡起身拱手,待到苏燕平走了,眼睛亮晶晶的:“京师高衙内?高俅的儿子?立恒,要不然我帮你……”

  宁毅连忙拱手苦笑:“大哥,我怕了你行了吧,千万别乱来。”

  “哈哈哈哈。”陈凡开心地笑起来。

  按理说两人此时已经是不同立场上的人,陈凡如果真的要干点什么,跑过去把高沐恩杀掉,宁毅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但陈凡这人毕竟光明磊落,想到这事,直接当笑话说出了口。吃过饭后,他便起身告辞。

  “我不清楚你要做的事情,多的话也不说了,将来事了,希望还能一起喝一杯。”

  “不急。”宁毅摆了摆手,“出城之前,到我家去一趟。”

  “嗯?”

  “见见我儿子,将来若是有机会,希望他能拜你这个师父,跟你学点东西。”

  陈凡偏着头看着他,过得片刻,缓缓地拍了拍宁毅的肩膀,笑道:“那还等什么,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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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七四章 去寻找圣公的宝藏吧,少年!


      杭州一别之后,彼此的立场不同,陈凡虽然性情直爽,但直爽不代表情商低,他过来京城寻找宁毅,未必没有被出卖甚至被围杀的准备。

      毕竟在江湖上混过这么些年,有些时候,人与人之间可以豪爽义气,推心置腹,也有些时候,涉及亲属、家人,甚至谋逆的大罪时,人们做出任何事情来规避伤害,都不奇怪。

      作为方七佛的弟子,他如今是无法洗清的朝廷钦犯,北上京城,是无奈之举。若是对事态还有任何的主意,他是不会过来寻找宁毅的,而既然来了,如果说宁毅设下圈套要出卖他,从道理上来说,那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不过,这些事情没有发生,总算也还没有辜负他对这份交情的信任。陈凡自知营救方七佛的困难程度,宁毅能将背后的各种缘由说出,坦陈自己的无能为力,他也只好就此接受。只是在此以外,还能将自己接入家中,冒着巨大的风险让自己去瞧他唯一的孩子,这份信任又是另一回事了,陈凡明白其中重量,心中多少是有些感动的。

      只是男儿之间,这类事情总是彼此心照,不必挂在脸上。午后时分两人回到府中,小宁曦正从午睡中醒来不久,哇哇哭了一阵之后由娟儿哄得安静下来,眼见着家中来了陌生人,孩子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陈凡,随后倒也不怕生地张开手要他抱,陈凡先是有几分窘迫,随后还是伸手接过了,逗弄了一阵,又还给旁边的娟儿。倒是在逗弄孩子的这段时间里,苏文定从外面回来,找到宁毅。说是有急事。

      “听说今天上午,高沐恩找了一批武林人,专门请他们对付姐夫你,期间还有人说,姐夫你在江湖上有心魔的外号,树敌众多,他们就算做点什么。也没人知道……”苏文定将宁毅拉到门外的走廊上。低声说着,“那些人中有御拳馆的陈元望,有彭显玉、潘继尧、马金富……”

      他将事情说完离开之后,陈凡从房间里出来。看着宁毅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怎么得罪的这种人……”

      宁毅摊了摊手:“有个这种敌人,也不容易嘛。”

      “你打算怎么做?要不然就像我说的,今天下午去帮你摆平他……”

      陈凡明显是玩笑口吻,宁毅撇了撇嘴:“拜托,我还是自己来吧。”他顿了顿,随后摇头喃喃说道,“要真把我逼急了,我一头撞死在他脸上,吓死那个王八蛋……”

      苏燕平跟苏文定是先后过来告知情况。足以证明他们得到这消息并非一个来源。苏家如今进京还不久。熟人算不得多,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将事情传得沸沸扬扬,足以证明高沐恩等一众衙内实在是不怎么会做保密工作。这也是陈凡与宁毅觉得好恼又好笑的原因。

      下午阳光明媚,不久之后,在汴梁城外的官道上。两人挥手作别,宁毅看着陈凡骑马往南飞奔而去,轻轻叹了口气。人力有时而穷,对于如何救下方七佛,自己确实没有办法,并且无论从那个方向看去,对方七佛的营救,都不是势在必行的。

      但道理归道理,在自己作出拒绝之后,陈凡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意外,也并没有进一步的做出请托,说明他心中早已有了准备。人的心中若没有了希望,取而代之的,便成了类似于绝望的决然了。

      也是,恐怕不独是陈凡,预备营救方七佛的方百花等人,估计也是这样。永乐起义震动天南,轰轰烈烈的一场如今走到尽头,如同散尽的烟火。反扑的力量过来了,天下之大,都难有他们的容身之处,也难有他们的可做之事,除了心中还有些希望的刘西瓜外,其余人心中的茫然可想而知。而即便是刘西瓜,虽然有了一条后路,往后的日子,也不会过得太轻松。

      但无论如何,这是每一个人都必须自己走过去的坎。若过不去,那就是尽头了。

      他回到城内,一路前往相府。他如今管理着相府的大部分财货投资,提前南下的事情,要与秦嗣源说一下。

      “哦?还要回江宁?为什么?”听得宁毅说起南下的计划行程,秦嗣源问道。

      “去年因为梁山的事情,江宁苏家死伤近半,我后来北上,首先也是办这件事。如今梁山已除,恶首尽诛,汴梁的各种事情,也安排了一个大概,所以准备回去看看……顺便祭拜一下。”

      “也是,这是应有之义。”秦嗣源点了点头,随后笑道,“倒也正好,小佩订了亲事,估计婚期也已不远,我正想送付字画回去,原想让不二顺路过去,立恒既然南下,正好可以替我转交。”

      他说着,自书房柜子里拿出一副早已准备好的画轴:“其实,若早知道立恒你要过去,这礼物倒不妨由立恒你作词,老夫帮忙题字便行。你我与小佩那丫头都有师生之谊,那样再好不过。”

      “这事可写不出什么好词来。”宁毅笑着,随意摇了摇头,“闻人准备安排到南方?”

      “南面方腊之患已消,他也已经锻炼了一段时间,原本是打算着他去北边的。不过现在南面的情况也有些糟糕,方腊死后,很多人都开始动起来了,重新圈地、分派利益,打过仗的地方已经杀了一批人,现在是以安抚为主,但房子没了,缺粮少药,很多商家运过去的东西又都价格虚高,州县不能平抑物价,有些当官的还将朝廷赈济直接兜售给商贩……乱七八糟的事情,插手的人不少啊……”

      老人叹了口气,宁毅倒是有些疑惑:“这类事情,密侦司不好插手吧?”

      “有几本账目,现在那边在传。”秦嗣源从书桌上拿了一张压着的纸交给宁毅,道,“消息是昨晚到的,方腊造反的时候,有几本账落在了兵祸当中。那是高门大户的保命账,内里的秘密不少。原本以为乱民烧杀这么久,账目不可能保存下来。但是杭州兵祸退去之后,有些人一直在秘密调查,譬如说苏杭一地的盐商纪家……密侦司一开始没有在意,但最近这段时间,这些事情就像是真有其事了。时间上来说。很是微妙。”

      “明面上的话。这些账目应该没用了。”宁毅看着那传来的情报,皱眉说道,心中倒是陡然一动。

      秦嗣源点了点头:“不管那账目怎么乱,往大了说。就算他们通敌卖国贩私盐卖武器,如今南边跟犁了一遍一样,证物证人都已经不全,账目摆在台面上,是没有什么用处了。但如果放在台面下,譬如说警告一下这些人,让他们最近安分一点,给南边的百姓过点好日子,也许还有点用。”

      “但……时间微妙?”

      宁毅看了看秦嗣源。老人笑了笑。以审慎的目光望着宁毅:“方七佛被俘之后,这个消息渐渐浮上来,还传言有有永乐朝秘密储下的价值连城的金银。以时间而论,不排除有人想要釜底抽薪,留方七佛一命……立恒觉得如何?”

      宁毅斟酌了一下:“哪怕是假的。消息能够传开,就证明这人手上的情报确实戳到了一些人的痛脚。真的假的怕也无所谓了。至于宝藏……嘿。”他有些古怪地摇了摇头。

      秦嗣源方才看他表情的目光中,宁毅便知道,陈凡进城的信息已经由闻人不二报告了上来。老人没有提起,算是很给面子的事情。而以立场上来说,方七佛是死是活对于秦嗣源这边没有多大意义,因为方腊造反是在秦嗣源复相之前,他只会有平叛的功劳而不会吃到排头。而若是想让南方局面更稳定一点,消息里提到的账目才是重点。

      不管这份账目是真是假,也不管消息传开是否有人故意在放,能够引起别人动静的,就说明有些消息传到了点子上。密侦司如果能够掌握到这些点,在南方战后重新瓜分利益、以及新一轮土地兼并的混乱当中,就能得到一定的发言权,如果利用得好,至少能让一部分百姓的日子过得稍微平缓一点了。这也是宁毅说的真假无所谓的理由。

      而话说回来,陈凡离开之前并没有提起这类账目的事情,令得宁毅倾向于账目是真的这个推论。但如果是假的,就说明这件事的背后有一个非常了解局势而且心思缜密的人在操盘,也是因此,才能够正确地戳到一部分人的软肋,进而让这份情报出现在秦嗣源的桌子上。

      难不成是方七佛被俘前最后埋下的伏笔?连方百花、陈凡这些人都没有告诉,就是想让那些世家豪绅最后吃一个哑巴亏?

      宁毅心中回忆着当初在方腊阵营中有能力做这件事的人,除了方七佛,其余人倒是没有太多印象了。

      拿着要送给周佩的礼物,不久之后,宁毅告别秦嗣源。准备离开相府时,遇上纪坤,打了个招呼,纪坤道:“今天下午我去拜访过陈元望,高衙内的事情,暂时不必放在心上。”

      宁毅拱了拱手:“谢过纪先生了。”

      相府中几个常驻幕僚中,四十出头的纪坤应该算是秦嗣源最亲信的人之一,他性格相对沉默,但并不孤傲。相府中的许多具体事务都是他在处理,包括许多的“脏活”。在这方面,当初的成舟海也是个不怕干脏活的阴狠角色,但若以熟练度来说,绝对是纪坤最为专业。也是因此,相府幕僚中对上最能出面的是尧祖年,他的名气最大,对下最有影响力的就该是纪坤了。

      有他出面去御拳馆,陈元望等人也就该知道其中的分量。不过,高沐恩想要找个麻烦,不到半天的时间,苏燕平苏文定纪坤这些人就全知道了,也只能感叹这帮纨绔子弟的保密意识实在不行。

      这件事情还没完,随后回到家中,又陆续有人上门过来提醒,这其中包括秦绍俞、王山月,甚至到傍晚时分,李师师都特意来了一次,只是在知道宁毅准备明天离开汴梁时,将这当成了出城避祸的明智之举。

      “……能够想出城玩就出城玩,我很羡慕呢。”

      夕阳西下,客厅之中,不久之后便要准备表演的美丽女子托着下巴,果然是很羡慕的神情,眼神之中,却也微微有些落寞。

      第二天清晨,宁毅带着娟儿、宁曦、祝彪等人一路出城,同行的还有闻人不二、燕青以及一大队的密侦司探子。众人在城外同行了大概二十余里,随后分道扬镳,宁毅领着人去往木原县,闻人不二与燕青领着另一部分人南下杭州,算是为永乐朝的起义事件,做最后的收尾。

      ps:

      章节名有点没节操,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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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七五章 当时明月在 曾照彩云归


      迷迷蒙蒙中醒来时,天还没亮,小婵睡在一旁,身体如八爪鱼一般的靠过来,身体柔柔的、暖暖的。感受着这身体,回忆起方才梦中的感觉,耳根便微微有些发热,自己……差点把她当成了相公。

      成亲之后,虽然小婵如今也已经收了房,但妾室按理来说还是不该跟大妇睡在一起的。不过身在外地,也就无所谓这么多了,毕竟彼此之间情同姐妹,年纪再小一点的时候,也不是没在一张床上睡过。

      相对而言,当初三个丫鬟当中,娟儿的性情最安静,睡觉时微微侧着身子,像是需要保护又稍微有些怕生的小姑娘,手是绝对不会乱抱的。杏儿的性情像姐姐,虽然对外泼辣,睡在一块儿时却很温柔,仰面睡着,双手搁在小腹上,晚上有时候还会醒来为身边的姐妹拉被子。

      只有小婵最麻烦,她性情讨喜,却黏人,睡着了会不知不觉就找身边的人抱,年纪小的时候,常常抱得人受不了,据说娟儿就被她抱哭过,早上起来眼睛肿肿的,拼命埋怨她,小婵就内疚地拼命道歉。那是她们小姐妹之间的事情,但那次自己正好经过,也看见了。

      自己倒是不太介意这事。当初年纪小,身边跟着几个小人儿,却也刚刚从父亲那边学会了“御下”这个词,小小的年纪里,斟酌着用怎样的态度对待身边人才好,觉得不该太亲近。但又不忍心太疏远。最终也没怎么下狠心,觉得比较粘人又比较可爱的小婵更像个容易亲近的妹妹。

      如今彼此都已经长大,就算这样抱着,也不会像小时候那般感到没有分寸,有时候甚至让人难受。小婵是中等个头,但脱去衣裤之后。身体便显得苗条了。她感受着身侧如妹妹一般的少女。柔软温暖的身体,纤秀的腰身,绸裤下修长的双腿——甚至于恶作剧地将手伸进她的肚兜里,摸了摸那细腻却有弹性的胸口。小婵动了动身子,咂咂嘴发出“唔嘛”的声音。感受着这些,再回忆起小时候时,一股带着温暖的笑意。便在嘴角浮现出来了。

      那样小小的年纪里一块长大,长成现在的样子,而后嫁给了同一个男人,成了这样的姐妹,想一想也会让人感到温暖。她试图幻想着宁毅在这里时会对小婵怎么样,当小婵这样抱过来时,他会是怎样的表情。两人会怎样的一同睡着。再回忆起自己与他睡在一起时的样子。嗯,自己喜欢躺在他的怀里……

      于是她也尝试着将小婵轻轻搂住了,像是宁毅搂住她时的感觉。小婵靠过来时,她的思绪,也飞到了百里外的汴梁城。

      这样的夜里,他怎么样呢。是一个人睡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还是像这样搂着娟儿……临走之时。自己曾经暗示过他可以将娟儿收房,不知道他有没有这样做。

      夜还深着,在睡意重新笼罩下来之前,苏檀儿搂着小婵,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承认,她想他,想孩子了……从过来的第一天起,就已经在想了。

      ****************

      清晨时分,晨风吹着花粉洋洋洒洒地飞过天际,名叫木原的小县城,已经醒过来了。

      小县城不大,它位于运河旁边的一条支流岸边,交通虽然还算便利,但相对于大运河沿岸的其它城市,它还未有得到多大的开发。原本便只是几条道路千余人家的小城,最近由于苏家的到来,兴建仓库和作坊,才显得稍微热闹了些。

      天亮之后,位于木原县一侧的简单院落里稍稍喧闹了一阵,这是苏家人过来暂作落脚的庭院,如今住下的,也大多是女人。除了苏檀儿、小婵、杏儿,还有苏檀儿手下用熟了的几名女管事,以一位名叫奉秋华的中年女子为首,另外便是些厨娘、账房夫人之类的女眷,在清晨时分,忙着梳洗、吃早餐以及过来向苏檀儿报备今日的工作。

      待到早晨过后,这些人便陆陆续续地出去了,阳光升起来,院子里便会安静一阵。这院落不大,几间土砖房,也是泥土砌成的围墙,没什么装饰物,院墙外是小镇的几条主干道之一,不过行人并不多,下雨时多半泥泞不堪,污水肆流,晴日里若有马车驶过,则往往惊起阵阵尘土。唯有每三天一次的赶集日的上午行人会多些,十里八乡的民众挑了东西聚集到县城里,有的从这里的路边经过,有的便在路边将货物兜售出去,半日的时间,旋又散去。

      院落屋檐下有一个不显眼的瓦盆,泥土之中正舒展出两片嫩芽来,是过来木原的那一天,杏儿栽下的种子。

      院落的安静之中,偶尔会有人进进出出。作为主家,苏檀儿并不经常出门,若有什么事情,通常是杏儿去办,小婵会在旁边的房间里将运来的生丝或是布料样本小心地归类。厨娘买回来几天的食材,叫了丫鬟到厨房做午膳准备。每隔一两天的上午,会有人秘密地送来一些资料,苏檀儿在房间里看,小婵过去时,也常会在小姐的口中听到汴梁的消息。

      “……竹记的那家晚照楼出名了,李师师出了场……看起来办得很不错,有声有色的,相公的新词出来,汴梁这些人又被吓一跳了吧……”

      苏檀儿有时会一边看一边笑起来,有时候又会皱起眉头:“……得罪了那位高衙内可不是什么好事,这麻烦相公大概得靠相府那边出面了。”

      小婵坐在一旁,看着苏檀儿的样子轻轻地抿了抿嘴:“小姐怎么对竹记的事情那么开心……”

      “虽然名字叫做竹记,但是那位聂姑娘却并未再管其中的事情了。不管它叫什么,往后毕竟都是咱们宁家的东西,能办得好,我又何必介意。”檀儿摇摇头不以为意,嘴角露出一丝复杂却又带着些许平和的笑意,“何况。聂姑娘迟早也是要进门的。她的性情恬静,与她好好相处,不难的。”

      房间的门窗开着,春日的阳光与和煦的风从外面进来,渲染了檀儿额上的发丝与平静的笑容,虽然也为着一些事情而纠结过,但其实。当发现自家夫君居然更加纠结的时候,心头的那丝幽怨其实就在慢慢散去了。如今气也气了,走也走了,留下自己挂念的那个男人在京城生着闷气,自己也是该拿出主母气质来的时候了……

      当然,身为女人,并不希望自己的男人被别人分去。这是人之常情。在这心头,真要说有如何愉悦如何豁达,其实是没有的。但若说嫉妒,其实也并不准确。若是概括这复杂的心情,大概也是苦笑过后,叹着气又笑着说一句“真是没办法”吧。

      以商人的角度看来。事情发展至此,解决的方法也就并不多了。好在那位聂姑娘的性情,自己并不讨厌。事实上,在这些年来的阅历中,她也已经见过不少夫妻的相处,按照当初的构想,哪怕是这个夫婿一无是处,拿着自己的钱去青楼中认识几个红颜知己,自己都更加能够从容处理一些,唯有后来发生的这些事态,在她而言,也是陌生的。

      从接近到心动,到后来的桩桩件件,乃至身心的相知相许。这个夫君的行动与想法,太过新奇古怪,以至于她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来应对。但无论如何,自己已经生过气,也该是将事情拉回道路上的时候。

      也是因此,来到木原的这段时间,小婵倒是觉得,不久前才哭过闹过的小姐情绪倒是很快的平静了下来,偶尔也会见她托着腮帮坐在窗前,该是在思念汴梁的家人,神情安详缱绻,偶尔说起汴梁的事物,也能笑着打趣几句,如同与宁毅分别时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

      即便以小婵对苏檀儿的了解,也无法清楚地分辨出她是真的不生气了,还是在酝酿着其它的风暴,但无论如何,看起来,她总是不愿意与相公分开的,能够确定这点,小婵也就安下心来。

      “……倒是前日的雨燕楼表演,唔,这首词好像又好了不少,引起轰动了……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频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嗯,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苏檀儿诗词功底不深,却也能看出这首词的好处来,她在心中对比着这句子与“佳人相见一千年”的优劣——那是宁毅去年拿来讨好她的诗作,她高兴得不得了——随后觉得一千年应该是比较厉害。小婵看着那“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道:“这是说小姐离家出走的事情吗?”

      “当然不是,后面有‘记得小频初见’……哼,小频是谁……”

      “可是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都很像在说小姐跑掉了的事情。人独立、燕双飞就是说小姐跑了,相公一个人在那里,然后很盼着小姐回去……”小婵认真地说道。

      苏檀儿笑起来,随后又收敛了那笑容:“就算是,他也不该写给别人……”

      “就因为写给别人挂在楼里的,所以才要顺手安上别人的名字啊,也可能是当时应景……唔,相公写出来,李师师去表演的,可能是当场写给李姑娘的……”小婵仰着头,一根手指点着下巴做推理,“唔,难道李姑娘有个小名叫做小频。”

      “师师应该是艺名。”苏檀儿插了句嘴。

      “那李师师的原名就叫李频了,李频……这个名字,呃……”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小婵的脸色陡然就绿了,苏檀儿愣了愣,然后嘴角了动了两下,没说出话来。小婵在那儿想了想:“可、可能是有什么女孩子叫做小频的,啊,我记起来了,在江宁的时候,锦萃轩有个很出名的女孩子叫做赵小频的。”

      “啊……”苏檀儿手指点了点。“我也记起来了,赵小频……相公那个时候见过她吗?”

      “虽然相公很少跟她们来往,但见过应该是见过的,要不然也有其它的小频啊,比如说汴梁……呃……”

      小婵努力地想了好一阵,苏檀儿笑起来:“不许再说这个了……”她们俩毕竟是嫁给了同一个男人的姐妹。此时说起宁毅有关这方面的事情。心中多少是有底的。但无论如何,由于忽然有了乱七八糟的联想,心情都被影响到了,连带着那首词,再看之时也觉得质量差了很多。

      小频初见……心字罗衣……受不了了……

      初时的反感过后,此后整个一天的时间,两人都不免想起来。若是在没人的地方,小婵一想到便有些脸红,而只要看到自家小姐,她就想笑,以至于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她与苏檀儿、杏儿、奉秋华等人坐在桌边,小脸涨成了一只柿子。抿着嘴忍笑。

      苏檀儿自然明白她是为什么。见她这样,自己也有些想笑,但她做惯主人,总还有些定力。杏儿等人疑惑不已,待到饭吃了一半,小婵憋不住爬到桌子上笑。呼呼几声之后又抬起头来做严肃的模样,看到众人表情时。又忍不住……小婵平素虽然可爱,但在奉秋华等管事或者下人面前,通房丫头如今成了妾室的气势还是有的,这时候弄得大家疑惑不已。苏檀儿也有些憋不住,一只手撑在嘴边,另一只手将小婵的手背打了几下,随后又去捏她的脸。这一幕弄得旁边吃饭的杏儿一头雾水:“怎、怎么了啊?”最后小婵趴在她肩膀上笑了一阵才作罢。

      来到木原这地方,除了这突如其来的事情,事实上也没什么娱乐的方法。下午时分,处理完一些事情,苏檀儿也会出门去旁边的工地附近走走,又或是看一下作坊招募女工的进展。

      这是偏僻的小镇,没什么可玩可看的,要说什么青山绿水,远远看去是到处都有的,但实在难以生出什么游览的兴致。要说小镇附近的道路边,狗粪牛粪鸡粪之类的东西是随处都可能遇上的,路上行人衣衫陈旧,房舍低矮,偶尔见到一两名目光呆滞或猥琐的泼皮混混蹲在路边,小心地朝大城市来的女子身上瞧——对于宁毅来说,这些也就是旧社会乡村的景象,倒是就事论事,而并非贬低——即便苏檀儿是这个时代的人,能够习惯这些,也不见得她会喜欢看这些景象,长居下来,日子也就会变得无趣了。

      倒是在镇边小河畔,远远可以眺望那旧码头的地方有一小块绿地,苏檀儿会过去走走。如今这小河上还没什么航船来往,苏家买下了附近的几块地,苏檀儿在这可以看见半个小镇的样子,而附近又没有多少人走过,她可以在这里幻想着小镇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而更多的时候她想起宁毅,想起江宁又想起汴梁,她想起当初逃婚离家的时候也经过了这样一条小河,想起当初的心情,又想着当初与他成亲,若是一开始没有逃婚的话,他们之间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关于未来,其实她并没有非常具体的信心。分家出来,生意得慢慢做了——当然她有信心可以做好——至于宁毅那边,她并不非常明白宁毅在干嘛,他花了不少钱,布了很大的局,可就目前来说,还不能看到成果与前景。但无论如何,她想,她是支持他的。

      只是那两家竹记开业,又有那高衙内的作梗,他要应付所有的事情,恐怕得好一段时间才行吧。自己虽然不气了,但说了给他想清楚的时间,是不可能直接回去的。真的……好想小曦啊……

      要是他能早些过来,该多好……

      在这边呆了一阵,想着这些事,目光的远处,隐约间看见一队车马过了桥,进了小县城里,随后似乎也引起了些许动静。苏檀儿想着可能是县城里的某个大户家人回来探亲?她未有将这事放在心上,却不由自主地起身,往回走去。

      进入城内,穿过街道,檀儿让自己的心思放在今天工程的进度上,走在她旁边的是宁毅安排的负责她安全的武者,其中还有两个女子。经过县城内两个大户门口时,她便故作无意地瞥了两眼,倒也不见有马车停靠的样子,如此一直过了那破旧的县衙,远远的,自家工地和院子也就在前方转角那头了。

      心中隐隐地升起某个念头,但随即压了下去:当然不会是,时间才过了不久,自己没必要想这个,倒是今晚要吩咐杏儿,给……给仓库的一角再砌高些……高些应该好些,然后……她听见前方有隐约的说话声,路那头有人在朝院子的方向看,有什么东西将她的心给攥住了,但不可能……可能是又运了一批货物过来,是哪一批提前了吗……她在心头计算了一下,加快脚步。

      日光其实已经渐渐西斜了,苏檀儿步伐稳定、目光平静地跨过那街角,隐约间,似乎传来孩子的声音,她将目光朝那边望去,六七辆马车停在那街道上,许多人在往下搬东西,搬进那院子……果然,是一批货到了,她走过两步,右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了自己左边的衣服。

      再走两步,人影才在不远处的空隙间显出来。那是熟悉的身影,坐在门口的一块大青石上,手中抱着有谁……男子、孩子的身影在人群中又被遮挡住,但在那一瞬间,苏檀儿看见对方抬起了头,朝这边望过来。

      她快走几步,随后,孩子“叭”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然后宁毅与孩子的身影出现在前方,宁曦在父亲的怀中张手,嘴巴里吐着泡泡,宁毅捏他的脸:“呐,那就是你逃家的娘亲。”

      苏檀儿便跑过去了,在宁毅身前一把抱住了孩子,亲了他两口,又将脸颊贴在他脸上,就算宁曦拿口水朝她脸上乱糊也不管了。

      就这样与孩子亲热了片刻:“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她低着头,说完这句才抬头望向眼前的、自己的夫君,目光之中微微有些热,脸上应该是笑容。

      “自家老婆跑掉了,男人一般还是会急一点……这么看着我,想什么呢?”

      “我想当年要是没有逃婚就好了。”

      “呃……”料不到苏檀儿这忽如其来却又自然无比的一句,宁毅愣了愣,然后伸手,将眼前的母子都揽住了。

      苏檀儿觉得额头贴在了他胸口上,脸上热了起来:“别,有人看呢……”

      那边路口,果然是有些人在看,附近的几户过来瞧热闹的人家,也有路过的行人,此时指指点点地望着这对不害臊的、大城市来的小夫妻。不过宁毅并不介意:“管他们呢。”他说着,朝那边挥了挥手,“看什么看?回家抱自己婆娘去。”

      大城市里的有钱人都是很霸道的,但宁毅这句话令得众人都笑了起来,有的乡里妇人拉了丈夫笑着走开,也有的仍在那儿看着。宁毅也不管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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