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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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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四十七章 一喜一忧

  马城一家大车店的马棚里,一根根粗大的梁柱下倒吊着一个个契丹兵,皮鞭呼啸着抽打在他们的身上、脸上,他们的皮袍已被剥去,身上的衣服如丝如缕,早已破碎不堪,地上满是凌乱的衣服碎片,衣服上都染着鲜血,冻成一朵朵晶莹的冰花。

  有的人已经晕迷了,一鞭鞭的抽在他们身上,也只是本能地抽搐一下,而不再发出惨叫,周军便把盐水往他身上一泼,在他迅速苏醒,大声惨叫的时候,再度扬起手中的皮鞭,狠狠地抽下去。

  周军在契丹人手中吃了许多大亏,李多祚手下这支官兵是劫后余生,对敌人哪会客气,已经不只一个契丹人在他们的鞭笞下咽了气,死掉的人就丢在马棚外的雪地上,横七竖八地冻在一起,成了一块硬梆梆的根雕似的血红色古怪物体。

  “我招……我招了……”

  不时有人捱不住永无止境、痛入骨髓的鞭笞,虚弱地喊出求饶的声音。

  鞭笞虽然是一种最简单的刑罚,但是不间断的施诸于身,足以令最坚强的人崩溃。

  求饶的人都会迅速被人从棚顶上解下,然后拖死狗似的拖进一间燃着六个火盆、温暖如春的大木屋里,木屋里摆着几张矮几,侧边坐着一个记录口供的书吏,正前方坐着一个满脸狞笑的斥候。

  用斥侯兵充任主审是杨帆的意思,这些目不识丁的军旅汉子大多比较粗线条,叫他们来讯问口供,恐怕会遗漏不少有用的信息,而斥侯兵干的就是这一行,哪怕是个目不识丁的汉子,在这方面也会变得很敏感。

  类似的棚屋不只一间,全都充作了审讯室。所有的讯问笔录都汇集到前宅一间书房里,而杨帆就在这里,所有笔录都汇集到他这儿,由他进行整理、汇总、分析。现在杨帆担任的就是李多祚的行军司马的差使。参谋军机。

  杨帆将汇集上来的每个契丹人的口供不断整理出来,这些契丹人都是在马城之战中被俘的契丹人,其中还有一些小头目,将他们所知的一切进行整理分析。相互对照,很容易就剔除了虚假信息,掌握了比较确实的消息。

  通过这些情报可以看出,契丹人确如他们所分析的那样。打算先吃掉马城,再吞下千金冶城,然后在南北两路阻击娄师德和武攸宜的军队立即收缩。利用其机动优势迅速赶回。夺下卢龙,从而和他们的老巢营州形成一片根据地。

  这只是印证了杨帆的分析,现在他们已经打破了敌人的东征战略,这个消息就不再那么紧要了,重要的是,从这些契丹人的口供中,杨帆获悉契丹人在制定这一战略的时候。已经派人赴突厥进行和盟谈判了。

  很显然,契丹人一连串的胜利,尤其是两次大败周军主力以及武攸宜和武懿宗两员主帅的反应,使他们对于夺取马城、攻占千金冶,建立根据地的计划非常乐观,他们事先根本没把李多祚这路残兵放在眼里。

  而这个计划一旦成功,不管突厥人是否答应与他们和盟,将东北一隅连成一片、建立稳定的根基之地都是符合契丹人的利益的。得出这一结论后,杨帆马上拿着得到的情报赶赴帅帐,向李多祚汇报。

  李多祚的中军帅帐就设在这家大车店里,帅帐中各路人员忙忙碌碌,有人不断地往那幅简陋的地图上标注着什么。还有人在那儿不断地签发、签收各种公函,驿卒进进出出,行色匆忙。

  杨帆一进来,几位军阶较高的将佐便站起来,客气地向他打招呼。李多祚现在手下的兵将很杂,可是不管他们曾经是跋扈的边军将领、目中无人的禁军将领,还是向来在自己的地盘唯我独尊的府军将领,对杨帆都十分尊敬。

  因为他们知道,这个年轻人是这次大胜的关键,军旅中人对什么人都可以不服,但是对有实力、有战功的人,他们不能不服。比起他们来,倒是那些普通士卒和低阶的军官并不清楚杨帆在这次大战中的作用,对他的进入视若无睹。

  杨帆向他们客气地打声招呼,便走进李多祚的房间。

  “恭喜大将军!恭喜大将军!”

  杨帆一进去,就见马桥、楚逸、李慕岚等将领正向李多祚抱拳道喜。

  李多祚脸上透着笑容,向众人摆手道:“好啦好啦,只是武大将军身体不适,由我暂时代为指挥罢了,又不是升官,不过……兵马由我调动,对我们接下来的战斗大有帮助,还望众位兄弟与李某同心协力,把咱们朝廷的威风,用刀剑、用胜利找回来!”

  “愿为大将军效力!”

  “誓死效忠大将军!”

  杨帆一开门,外间屋里嘈杂的声音就传了进来,统计兵员的、计算粮草的、收发公文的、要本地官府派壮丁协助布防的,说话的人南腔北调、有粗有细,只是不约而同地高亢,好象是从喉咙里喊出来的。

  杨帆一关门,厚厚的门帘就把声浪阻住了,不过众人已经看到了他,李多祚笑道:“我们的有功之臣来了!”

  杨帆看大家一脸喜色,也不禁笑道:“貌似有大喜事?”

  马桥抢着说道:“帆哥儿,朝廷下令,由大将军主持北路军一切军事,同时还派人给武攸宜送了一道圣旨,叫他交出兵权,由咱们大将军统摄全军呢。”

  “哦?”

  杨帆一听也是大喜过望,所谓嘉奖和战后的叙功升职,对正处于危险战局中的将领们来说是没有吸引力的。如果下一仗又败了,这些可能都将化为泡影,如果身死战场,那更是没了任何意义。这时候,一个有能力、有威望的主将或者是一路援军,才是他们最需要的。

  不管是现在被南军嘲笑为“骑猪将军”的武懿宗,还是被北军称为“龟壳将军”的武攸宜,早已在军中没有半点威望。武则天试图让武氏子侄在这一战中树立威信的打算是彻底失败了。

  武则天这一次算是弄巧成拙,如果她始终不让这些子侄领兵出战,大家反而不确定他们究竟有没有能耐,但这一次。连一个普通的士兵都会和战友用极尖刻的言语嘲讽他们,他们在军中可谓根基尽失。

  杨帆忙也向李多祚道喜,李多祚心中很高兴,可他却忘了。不管他怎么打仗、立多少功劳,军权都不可能凌驾于武攸宜之上,而且武攸宜是以身体染病为由暂时交出兵权的,仗由他打。输了是他的责任,胜了武攸宜依旧有功。

  而且武攸宜始终都是他的顶头上司。眼下这种让武攸宜大失体面的事,虽是出自于武则天的旨意。武攸宜却一定会迁怒于他。

  杨帆恭喜几句。便把神情一肃,道:“大将军,末将整理了契丹人的口供,得到了很重要消息!”

  李多祚一听,马上冷静下来,连忙挥挥手让众人停止说笑,道:“都坐。杨校尉,说说你探得的情况。”

  “是!”

  杨帆在李多祚身边坐下,正容道:“有两个消息,一喜一忧,大将军先听哪个?”

  李多祚怔了一怔,啼笑皆非地道:“你这小子,帅帐之中玩什么玄虚。有话快说!”

  马桥插嘴道:“先说喜事!”

  李多祚是靺鞨人,他还是靺鞨人的少族长时,就曾参与族中事务,他们没有中原朝廷的森严法度,同一阶级的上下尊卑也不严格,于礼仪上的讲究也少。李多祚御下,带有很多族中习惯,因此手下并不畏惧,在他面前随便一些。

  杨帆道:“好消息是:李尽忠死了!”

  帐中顿时静下来,静了片刻,众将领一片哗然,群情激昂。

  “此言当真?”

  “李尽忠真的死了?”

  “朝廷又打胜仗了?”

  “是谁杀了李尽忠?”

  “肃静!”

  李多祚喝斥了一句,房中马上又安静下来,李多祚虎目炯炯地盯着杨帆道:“你说下去!”

  李多祚看到杨帆说及李尽忠之死时,脸上并没有露出喜悦的笑容,便知道他说的那一忧,怕是比李尽忠之死还要重大,因此心中惴惴,反而更加紧张了。

  杨帆道:“李尽忠在设伏对付曹仁师曹大将军的人马时,在黄獐谷中了一箭。此后因为连番战事,箭创不得休养,再加上年事已高,终于熬得油尽灯枯,王孝杰大将军统兵北上前,李尽忠就已经死了。

  孙万荣担心李尽忠身故的消息动摇军心,所以秘而不宣,佯称可汗染病,需要回山休养,他自己则率领主力,再次设伏于东峡石谷,大获全胜!”

  李多祚马上想通了问题的关键,说道:“也就是说,现在李尽忠之死,已经不能对契丹人造成打击?”

  杨帆点了点头,道:“没错!不过契丹人现在对外依旧秘而不宣,只是在大胜之后,对他们自己人宣布了这一消息,借大胜之威冲淡了此事的影响,之所以不对外公布,是不想长了朝廷的士气。”

  马桥大声道:“那咱们就把它公布出去,再加上这次马城之战的大胜,扬一扬朝廷的威风。”

  李多祚道:“这件事自然是要做的,不过……杨校尉,你说的那一忧……是什么?”

  杨帆沉声道:“契丹人往东派了一路兵马;往西派了一路信使!往东的这一路兵马已经被我们打败了,而往西的那几个人,如果他们的任务成功,力量将瞬间强大数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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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四十八章 非你莫属


      李慕岚道:“他们不可能成功的!朝廷已经答应了突厥的条件,河曲六州的降户,正在准备移交给他们!”

  楚逸嗤然道:“河北人口数十倍于河曲六州的降户,财富百倍于河曲六州。两者相比,哪一块肉更肥?更重要的是,朝廷可没答应割让单于都护府给他,如果他们能占了河北,相较于归还河曲六州降户的诱惑如何?”

  李慕岚不说话了。

  马桥急道:“大将军应该马上派人把这个消息禀报皇帝陛下,请皇帝定夺!”

  李多祚慢慢向座位上坐去,最后屁股一沉,定定地坐在位上,凝重地道:“朝廷能怎么办?割让单于都护府吗?就算朝廷肯割让单于都护府,也不如河北的诱惑大。以突厥人的贪婪,朝廷一旦让步,他们就会窥破朝廷的虚实,会得寸进尺,要的更多!

  而且,突厥人与契丹人一直征战不休,所以他们本没指望契丹人能和他们联手,但这一次不同了,契丹人主动提出联盟,突厥人很可能会答应,来不及了……他们已经派出使者,不等朝廷想出应对办法,不等朝廷向他们派出使者,甚至不等我们把消息送回朝廷,突厥人可能就已经杀进河北!”

  众将领面面相觑,李尽忠之死带来的喜悦一扫而空。

  室中静了半晌,杨帆突然道:“我们为什么不做一些尝试?也许事情已不可挽回,但是哪怕只有万一的希望,也应该尝试一下!”

  李多祚抬起头。疲惫地按着太阳穴,轻轻问道:“我们能试什么?”

  杨帆道:“我们也派出信使!”

  马桥讶然道:“我们派信使,做什么?”

  杨帆道:“战争,不只是决定于战场上的胜负。我虽不擅兵法。也知道孙子说过一句话:‘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马桥眨了眨眼。没有听懂。不只是他,楚逸和李慕岚也似懂非懂,让他们冲锋陷阵还行,指挥打仗也成,就算不识字,在军旅中混了一辈子的人,也有点从实战经验中学来的知识,但是更高层次的东西他们不明白。

  李多祚沉吟着,既是思索着整理自己的思路。也是解释给这几员爱将听:“上兵伐谋。依靠谋略。动用政治、经济、文化、外交等手段,不待双方矛盾冲突激化到不可收拾就把可能导致战争的苗头化解掉,这一点。是做不到了!”

  杨帆点点头:“突厥虽是一国,实是和一个大一点的强盗窝子没什么区别。他们眼中只有利益。跟这么一个似国非国的怪物,很难用这么柔和的手段把他们征服,尤其是我们现在正处于劣势。”

  李多祚道:“其次伐交,是说双方已经到了冲突阶段,很可能要进入动用武力的阶段时,一面展示自己的强大和必胜的信心,让对手感觉到我们的不可战胜,然后通过外交手段,进行谈判,从而不诉诸武力而达到目的。”

  杨帆道:“一旦进入伐兵的阶段,我们将马上两面受敌,或许不只两面,奚人若见突厥介入,很可能胆气大壮,为了争夺更多利益,发举国之兵南下,而吐蕃怕也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暂且放下内部争端,来我们这儿分一杯羹。所以,现在只能伐交!”

  李多祚苦笑道:“如何伐交?我们有那个资格向契丹派出使者么?如果他们提出什么条件,我们有什么资格代表朝廷来表示同意或者拒绝?如果先送信回朝廷,很可能时间上又来不及。”

  杨帆想了想道:“谈判,我们没有资格。如果……,是派人去催促他们发兵袭扰契丹人后路呢?朝廷答应归还河曲六州降户的条件是要他们出兵帮助朝廷讨伐契丹,现在他们还没派兵,而大将军现在总领北路军事,有权派人去协调出兵事宜吧?”

  李多祚想了想,点头道:“这个理由倒是可以。不过,契丹人给了他们一个不容拒绝的条件,他们本来就一定会为之动心,我们还要派人去催促他们出兵,他们能答应?”

  杨帆也是临时起意,闻听此言不由又皱起了眉头。帅帐中的众将领都苦苦思索起来,楚逸等人虽然没有能着眼于外交的高眼界,但是涉及到这些具体的事务,还是凭自己的阅历和经验努力的想办法。

  马桥思索半晌,喃喃自语道:“那除非是契丹已经不行了,突厥人知道帮他们没啥好处,才会转过来帮咱们,这样一来,既能让朝廷依照约定把河曲六州降户还给他们,还能从契丹人那儿捞些好处,他们可不只人穷,连人都缺,茫茫草原走大半天都看不到几个人,不管是牲口还是人,都是他们需要的东西。”

  楚逸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做梦呢你?如果契丹已经不行了,咱们还用得着他们出兵?真是个白痴!”

  马桥脸红脖子粗地分辩道:“我这不是假设么,如果不这样,突厥肯站咱们一边?”

  楚逸道:“毫无意义的假设有个鸟用,你这夯货就是不着调儿……”

  两人正在拌嘴,杨帆突然一拍大腿,大叫道:“好主意!”

  众人都是一怔,楚逸和马桥也不拌嘴了,一起追问道:“你想到办法了?”他们可是都相信杨帆足智多谋的,比诸葛亮大概是比不了,可是比他们绑在一块儿,应该还有脑子些。

  杨帆一指马桥,道:“就是他这个主意!”

  马桥一听,咧开嘴巴大乐:“自己兄弟就是自家兄弟,关键时刻知道帮俺撑口袋!”

  楚逸不悦地道:“杨校尉,你不是开玩笑吧?他的法子怎么用?”

  杨帆笑道:“就是让突厥人觉得契丹已经不成了啊!”

  楚逸道:“契丹人如果不成了,就不需要突厥出兵。需要突厥出兵,就证明朝廷招架不了契丹人,他们怎么会相信我们的话?”

  “这个主意可行!”李多祚沉声道:“兵不厌诈,总有办法让他们相信的。杨校尉,你想到什么主意了?”

  杨帆道:“末将有些想法,只是还没有想得更透澈一下,大将军容末将再考虑一下。”

  李多祚道:“听你们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到一个办法!”

  杨帆知道自己虽然有许多奇思妙想,不过因为对许多战场上的基本常识不了解、不精通,实际策划出来的东西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漏洞,而李多祚就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他可以拾遗补缺,把自己的设想变成很完美的可执行的计划。

  杨帆马上兴奋地问道:“大将军有何高见?”

  李多祚道:“告诉突厥人,我们已经把契丹主力围困起来,但是消灭他们还需要时间。由于他们手中有大量粮草,暂时无缺粮之虞。强行歼灭会遭受重大损失。因此要突厥人履行诺言。出兵攻打契丹人的后路,从而令契丹人军心动摇,不战而溃。”

  杨帆认真地想了想。道:“这样的话,需要调动军队做出配合。以免突厥人察觉蹊跷。

  李多祚点了点头,道:“这一点倒没有问题,我现在统辖北路兵马,可以调动各部,配合使节。”

  杨帆兴奋地道:“如此说来,此计大为可行,我们来好好策划一下细节,打好这场外交战!”

  既然此计有可能成功,众将领都兴奋起来,围坐在一起,就整个计划进行详细的推敲。

  李慕岚道:“朝廷为了确保羽林卫的战斗力,常把新兵轮番调到边境,与边军一起与外敌做战,我曾数次奉调,到边境去带这些新兵蛋子,所以对突厥人和契丹人都了解一些。

  据我所知,因为边境常启战端,虽然都是些小规模的战斗,死伤的人数不多,可是我边军边民与突厥的边境部落互相仇视,有些部落和村庄的仇恨甚至可以追溯到前朝,简直都成了世仇。如果我们派出使节,很可能会被他们长年生活在边境地区的部落所仇视,就算不杀掉使者,只要刻意制造阻碍,叫你寸步难行,那也要坏了大事,我们现在和契丹争的就是时间!”

  李多祚道:“这个问题,我来想办法,还有什么其他困难?”

  楚逸想了想道:“还有个问题,如果谈判成功了,接下来咱们怎么办?如果谈判失败了,咱们接下来怎么办?这一点必须事先做好安排,咱们的兵马要摆在什么位置,一旦突厥出兵攻我,才能及时应对,一旦突厥出兵助我,如何迅速展开进攻,避免契丹人利用全骑兵、无辎重的优势逃掉!”

  李多祚慢慢点了点头,赞道:“楚郎将想得很全面,我们不能临时抱佛脚,如果谈判胜利而我们不能抓住战机,那么突厥人未必不会掉过头来再度与契丹合作。先记下来,这件事必须解决!”

  马桥见楚逸这个大老粗能把目光放得这么长远,受到大将军的赞赏,不禁起了好胜之心,苦思半晌,也道:“还有个问题,武懿宗闻风而退,逃至相州,这事已经成了北地尽人皆知的大笑话。虽然在皇帝严辞训斥下,他又硬着头皮回来了,可一直磨磨蹭蹭的不敢与敌接战,这个人怎么办?如果他不能配合,依旧躲躲闪闪的,突厥人只要看他的表现,就知道我们在说谎了。”

  李多祚脸上露出笑容,微微点头道:“不错!这一点差点连本将军都忽略了,得想办法让武懿宗动起来,让他配合着我们才行。不然的话,他手里有十万大军,藏没处藏,躲没处躲的,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大喇叭,时刻在向人宣告敌我双方的战况!这个问题,一定要解决!还有其它的么?”

  杨帆没想到自己这个计划虽然有实施的可能性,可是还有这么多的问题随之产生,都需要提前解决,不禁暗蹙眉头。听到李多祚的话,众将领又仔细想了想,纷纷摇头。

  李多祚见无人答话,便自己补充道:“还有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众将一听都竖起了耳朵,李多祚道:“我们做了这么多,铺平一切道路,目的是什么?目的是说服契丹人出兵,让他们站在我们一边,一起解决契丹这个大麻烦!可这件事并不容易,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

  伐交、伐交,所有的一切,都是配衬,重点依旧在一个交字。这个负责前往契丹交涉的人最重要,他必须得能够对付得了默啜那头老狐狸,对付得了契丹的使节,能随机应变、有一副好口才,说服得了突厥人,这个人,哪里找?”

  帅帐中顿时一静,杨帆的眉头蹙得更深了,苦苦思索半晌,也没想出这么一个合适的人选。他毕竟在军中时日短,认识的人不多,正想看看其他人想没想出合适的出使角色,一抬头,就见所有的人包括马桥在内,正虎视眈眈地瞪着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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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九章 出使突厥
   
      茫茫无垠的草原上,一支驼队慢慢走来,从那斜向走势的低矮丘陵处开始再往西,就是突契人的领地了

      风刮得很急,狂风卷着雪花漫天飞舞,耐寒的双峰骆驼不紧不慢地走着,驼上的行旅都伏着身子,用厚厚的毪巾把头脸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眯起的眼睛,饶是如此,无孔不入的风挟着雪沫子,还是针一样往身上扎

      这儿的温度比起同处冬天的汉地至少要低了十度,杨帆浑身裹得严严实实,还恨不得再找个套子把自己彻底套起来,在这风雪中煎熬了一个多时辰,他开始明白,为什么严寒地区的人普遍嗜酒,他现在也想狠狠灌几口酒来御寒了

      令人绝望的风雪铺天盖地,杨帆原以为它要刮上三天三夜,可是忽然之间风就停了,风一停,整个雪原都马上平静下来,天色很快变成了纯蓝色,在别处任何地方都看不到这么纯净的蓝

      紧接着,又开始出现一朵朵白云,玉般质地,如阳光下新摘的棉,白花花的耀眼在这天地之间,那支驼队就像一幅巨大画像中抽象的一笔,仅仅是一笔,放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在这广袤浩瀚的天地中显得是那么微不足道

      队伍中的人都解开了满是雪霜的毛巾,轻松地透着新鲜空气,骆驼行进的脚步也陡然加快了许多

      导路的斥侯突然道:“杨校尉,那边有一户牧人”

      杨帆闻声望去,看到有一处雪丘似乎有些异样,仔细再看才发现居然是一顶毡帐,杨帆低声吩咐道:“不要打扰他们,也不要做出什么大惊小怪的动作记住我们现在是契丹人了”

      斥侯答应一声,驱策胯下的骆驼向前驰去

      驼队继续前行,转了一个角度,杨帆才看到那户牧人的门户门开了一个口子,雪已经厚积半人多高,主人正从那个口子爬出来,想要清理帐顶和周围的积雪,看见这行远行的客人,便手搭凉蓬向他们观望一下,然后便大声招呼起来

      杨帆只懂得简单的突厥语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便向斥侯问道:“他喊什么?”

      斥侯道:“他说,请远来的客人帮他清理一下积雪,他愿意以好酒和鲜美的羊肉款待我们”

      杨帆想了想,吩咐道:“原地停下歇歇派几个人过去帮忙,小心别暴露身份”

      斥侯答应一声整个车队便停下来十几个人跃下驼背,向那毡帐前赶去

      杨帆看看那半埋在积雪中的毡帐,摇摇头道:“他们的生活还真是艰苦,这样的冬天……”

      杨帆没有再说下去,他们生活艰苦不假,或许这也是他们世世代代延续下来不管是狄、戎、匈奴、突厥还是什么其他民族当家,整个游牧民族都始终把中原当成他们的补给站和侵略目标的重要原因

      但,侵略者就是侵略者,他们最大的敌人是天与地、风与雪中原农耕最大的敌人或许就是他们,侵略与反侵略,循环着天地的法则,为了生存作为中原人的一份子,杨帆无法表示对敌人的同情

      斥侯幸灾乐祸地笑道:“帐前的雪要比咱们站脚的地方厚几倍的,草原上都是这样,风雪一起,刮得铺天盖地,遇到阻碍就会形成旋风,雪在那儿就会越积越厚,毡帐和山窝子一样,也是最容易积雪的地方

      暴风雪中,他们只能在帐篷里边靠肉干和牛粪撑着,有时候,风雪时间太长,会把帐篷整个儿埋住甚至压塌,那他们就得活活冻死了所以,只要风雪一停,他们马上就得清理帐顶和四周的积雪,以防下一场风雪的到来”

      古竹婷忽然凑过来笑道:“不过这儿的羊肉可是真不错,你有口福了清水煮羊肉,稍放一点盐,不需要任何调料,那羊肉又鲜又香,没有半点膻味儿,这里的草原上生长着大片沙葱,这儿的羊从小就吃那个,身上自然去了膻味儿”

      杨帆睨了她一眼,笑道:“想不到你对草原还挺了解”

      古竹婷得意地一笑:“那是!”

      考虑到这个地区的牧民与汉人关系过于紧张,如果碰到散落在草原上独自过冬的牧人还好,如果碰到大群的牧人聚而过冬,很可能会对他们有所不利,所以杨帆等人扮成了契丹人

      契丹人虽与突厥人有仇恨,但是大部分时候,契丹人是作为被欺负的一方所以这仇恨主要集中在契丹人一边,如今他们作为契丹使节的话,就不太容易受到突厥部落的伤害

      杨帆一见到古竹婷就摸脸,是因为他现在的脸完全就是另一个人

      当李多祚、马桥等人都认为只有他才是最适合的使者人选时,杨帆真的吓了一跳,连连推辞因为他知道自己那张脸见谁都行,就是不适合去见突厥人,他担心在突厥汗帐会遇到那个与他一模一样的沐丝

      可是他不去,真的是没有一个人可以执行这个重要任务了,李多祚实在找不出第二个合适的人选,于是杨帆只得勉为其难,用上了古竹婷的易容术

      这易容术最长两天时间就得重新修补一下,否则外面的寒冷和风雪,帐内的温暖和蒸气,很容易就会破坏了它,叫人看出破绽,所以杨帆只能把古竹婷带来阿奴则被他强制留在了千金冶,他不想让阿奴身涉险境,人总有一份私心的

      古竹婷见他又去摸脸,眸中忍不出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放心,看不出破绽的”

      杨帆还是不放心:“你确定?我现在的样子,真的和原来不同是吧?一点都看不出来么?”

      古竹婷眸中的笑意更浓了:“咳!你……昔日在突厥冒充沐丝的时候,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呀,怕债主找上门来么?”

      杨帆心头一跳,连忙掩饰道:“哪有,我是担心……担心大事出了差迟!”

      杨帆不敢再跟她说下去转身望向雪止了的原野原野上,静止下来的雪就像是一道道凝止的波浪,形成各种各样的花纹,非常美丽望着那一道道大自然的杰作,杨帆忽然想起了那个蜂腰长腿、“热情如火”的草原女子穆赫月

      那一幕香艳,当真是……

      想起当初情形,杨帆的心倏而一荡,就如那雪原上风雪形成的涟漪

      这是个对谁都不能说的秘密,不过偶尔想起来,倒真是别有一番刺激与诱惑的滋味

      这时穿着一身契丹皮袍,头戴狗皮掩耳帽的马桥跑过来,打断了杨帆旖旎的回味:“帆哥儿,你说我到时该怎么说话才好,我是给你帮腔呢还是一言不发?”

      马桥主动要求做副使,陪他一起上路这一路马桥总是在琢磨自己到时该怎么说、怎么做生怕哪里做得不对,又拖了杨帆的后腿杨帆对此很是欢喜,自己这位兄弟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浑浑噩噩的坊间少年了,他已经懂得认真做事

      杨帆一脸笑容,灿烂得仿佛大雪之后突然出现的阳光:“你不用担心,随心所欲就好比平时再张扬些也没关系!”

      马桥担心地道:“我怕会出岔子,拖了你的后腿”

      杨帆拍拍他的肩膀,轻松地笑道:“不用担心!你越随意,他们越相信!默啜就是个贱皮子!”

      ……

      武懿宗看罢李多祚的来信大喜过望,立即兴冲冲地下令:“击点将鼓,本帅升帐!”

      须臾功夫,点将鼓响,武懿宗聚将升帐,威风凛凛地下令:“全军即刻西迁,驻扎于石州、岚州、朔州一线”

      将令一下,众将皆是一怔,他们已经习惯了武懿宗天马行空的打法,通常是敌从东面来,我往西面去,敌从北面来,我往南面去莫非武大元帅又听到什么风声,打算到西面避祸去了?

      张元一忍不住问道:“请问武大将军,我们为何要迁防于石州、岚州、朔州一线?”

      武懿宗整天躲着契丹人,躲得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手下的兵将是怎么看他的,他心里很清楚,可他也没有办法,曹仁师、王孝节都比他的兵多,结果如何?让他壮起胆子与契丹人一战,他不敢!

      娄师德比他兵少,现在打得有声有色,李多祚的兵更少,却打了大胜仗,但他认为其中幸运占了很大的成份,他可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运气

      这一回好啦,李多祚作为北路军统帅,请他配合作战为了避免契丹人西窜,请他驻防西线,以阻止契丹人西行

      西边是突厥人的地盘,女皇陛下已经答应把河曲六州降户归还突厥,作为交换条件,由突厥出兵配合周军作战他认为这种情况下契丹人不可能往西逃,因此驻防西线是最安全的,迄今为止也没见契丹人西窜过嘛

      于是武懿宗马上决定“配合”李多祚,这一来可以名正言顺地避战,谁还能讥笑他畏战怯敌?

      张元一一问,武懿宗马上拿出李多祚的来信,理直气壮地解释一番,表示他作为南路军统帅,要坚决配合北路军的作战意图,全军换防,移驻西线

      众将就无话可说了,现在娄师德和李多祚在北线打得有声有色,李多祚既然作此要求,或许真是北方战局有了变化,有此必要吧

      武懿宗见众将已无异议,马上兴冲冲地安排他们即日启程,移师岚州,几乎与此同时,河北各州府县开始传扬着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朝廷大军已经对契丹人形成合围,消灭契丹叛军指日可待!

      这场特殊的外交战,徐徐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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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章 轻衣入虎穴

      帐外大雪纷飞,帐中却是热闹非凡。几个奴隶坐在帐角吹笛拨琴,乐曲欢快。几个少女穿着鲜艳的突厥衣服,在帐中跳着轻快的舞蹈,脚上的铜铃随着她们轻灵的舞步,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

      风不大,帐帘儿一掀,洁白的雪花儿轻盈地飘入,紧跟着浓香扑鼻,两个大汉肩扛着一一只金黄色的烤全羊走进来。

      帐中众人一边大声谈笑着,一边用木碗畅饮着美酒,伸手油乎乎的大手抓着糌粑,或者用刀切割着盘中肥美的的大块牛羊肉,放入口中大嚼。

      默啜坐在主位上,喝着美酒,随意地应和着众人,笑望着各部首领的眼睛,微微有一抹神光在闪烁。

      前番他兵侵河陇,迫使武则天答应和亲,赠送了大笔金银、农具、铁器和种子、医药,再接下来兵出河北,掳来无数米粮和布匹、钱财,然后迫使武则天再度让步,将河曲六州的降户归还了突厥。

      这一连串的大胜,让追随他的各部落尝到了真真切切的甜头,使他的拥戴者越来越多、威望日益隆重,而突厥各部也因此而更加团结。此时的默啜已经渐渐超过了他的兄长当年的威望。

      来默啜以为,中原朝廷远不是凭他的胃口就能吃得下的。这个帝国的底子太厚了,不败个百十来年的家,家底子就耗不尽,所以他一向是占了便宜就走。可是武则天的一再让步,让默啜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他就像一头狡猾的狼,不断地向他的猎物做出试探,猎物越是让步,他越认定猎物并不强大,因之贪心也越来越重。而恰恰在这个时候。契丹人派来了使节。契丹人要跟他合作,一起瓜分河北,这正合默啜的心意。

      对于契丹人的提议,他认真的考虑了很久,他觉得,中原帝国依旧不是凭他现在的实力就能吃得下的,但是如果只吃掉河北呢?当然,这样一来,契丹也会壮大。他不希望在卧榻之旁出现另一个强大的游牧民族。

      中原帝国虽然强大,但无数年来,草原始终是游牧民族的,既便中原帝国再强大,封狼居胥也好。撵得他们兔子似的在草原上流窜也好,但是中原帝国是无法在草原大漠上扎根的,一时的辉煌之后,这儿的主人还是他们。

      真正的威胁来自内部,来自于同为游牧的其他民族,他们突厥人曾经也是这块草原上的一个小部落,最终取代了曾经不可一世的匈奴。焉知来日不会有一个新的民族再取代他们?遏制契丹的壮大是必须的。

      不过……,暂时的合作应该没有问题,他自信凭他的实力和智慧,在这场合盟中。可以借武周的兵削弱契丹,借契丹的兵削弱武周,而他则以最小的代价从中渔利,今日召集各部首领聚会。就是想宣布他的这一决定。

      突厥的集权程度远不及中原帝国,虽然他现在是可汗。而且拥有最大的部落和领地,各部落唯他马首是瞻,不过如果他的计划不符合大部分部落的利益,多数部落首领表示反对,他是无法一意孤行的。

      所以,他耐着性子,先与众人谈笑饮酒,眼看着众人酒兴渐高,而他也斟酌好了说辞,这才抓起毛巾擦了擦油乎乎的大手,起身微笑道:“各位,静一静,我有话说!”

      默啜这一开口,正在说笑的各部首领都静下来,纷纷向他这里看来,帐角的奴隶乐师也急忙止了音乐,几个跳得脸蛋红润、香汗津津的少女一甩长袖,施礼退了下去。

      默啜笑吟吟地道:“前番,咱们攻凉州、占灵州、夺胜州,各部落都大发其财。哈!塞尔柱,打灵州的时候,你别的都不要,专门掳夺那些精于农耕的人,足足抓回来两千多个农奴,旁人还笑你傻,我看呐,你最精明。”

      默啜指着爱将塞尔柱笑道:“这一次,咱们向武周索要了大批的谷种,来年春天你让那些农奴开荒播种,等到来年冬天,你们的部落将更加强盛,再也不愁部民的生计了,有眼光、有眼光啊!”

      塞尔柱捧起酒碗,笑道:“一箭之地的草原,只能养一匹马。可一箭之地的庄稼,却能养几十户人家,我当时就觉着,与其抢些金银,不如抢些能种庄稼的奴隶,恰好我的领地内有一块地方适合种植嘛。

      不过,我虽抢了不少农奴,可惜的是粮种不足,农具也不足。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是可汗关照,给咱们要回来那么多的农具、粮种,还有农书,我这是托了可汗的福啊,我们整个部落都会铭记可汗的恩情!”

      默啜微笑着摆了摆手,道:“我是可汗,各部信任我、拥戴我,让我们的族人过上好日子,就是我默啜应尽的责任,没什么好谢的。”

      默啜说完,又转向契比克力,微笑着道:“我听说你在赵州掳了一对双胞胎美人儿,年方十四,艳比花娇,艳福不浅啊!好好干,让她们给你多生几个小崽子,将来长大成人,咱们大草原上就多了几个你这样的英雄好汉!”

      契比克力是个三十出头的壮汉,此人作战勇猛,但拙于言辞,听了默啜的话,他只是嘿嘿地笑了起来,挠着后脑勺,一脸憨态,他的这种神色自然引得其他部落首领一阵哄笑,不少人开起了他的玩笑。

      默啜回到自己的案几后面坐下,朗声又道:“今儿请大家来,除了一块儿喝喝酒,高兴高兴,还有一件事情要跟你们商量!”

      众人都向他望过来,默啜道:“契丹人派了使节来,邀请我们出兵与他们瓜分河北,事成之后,檀、渊、幽、漠、冀诸州,都归咱们所有,他们只要营州和平州两地,你们觉得怎么样?”

      众将领听了都是一怔,他们交头接耳地讨论一番。大箭头萧牧木拱手道:“可汗,咱们趁其不备,咬它一口,他们虽然愤恨,也难下决心出兵大漠,毕竟……出兵大漠,哪怕只是一次,他们的各种消耗就将千百倍于被我们掳走的,他们耗不起。可我们想占有他们的国土,恐怕他们就不会善罢甘休了。”

      朱图叶护附和道:“是啊,可汗,咱们的长处在于驰骋大漠草原,不管是攻城还是守城皆非我草原健儿所长。侵占河北,恐难敌朝廷兵马反扑。而且河北刚刚被我们掳掠了番,暂时又没了油水,大雪寒冬的,何必劳师远征呢。”

      两个人领头这一发话,帐中就像捅了马蜂窝,嗡地一声。众部落首领们七嘴八舌地说开了,塞尔柱、契比克力等吃得甜头比较多的首领是拥护默啜的,萧牧木、朱图等稳健派则表示反对。

      而穆恩因为和默啜做了亲家,轻易就不愿反驳他的意见。但穆恩人又不认为凭突厥现在的实力,有能力夺取中原帝国的领土,所以他采取了折衷之策,他赞同再度出兵。但不赞成占领,他认为不妨攻打一下那些还没有被他们攻克的坚城。再多掳夺些物资和人口回来。

      他希望突厥部落劫掠一番后马上退回大漠,丢下契丹人去独自应对被激怒了的武周朝廷,他们正好坐山观虎斗,看中原帝国和契丹人斗个两败俱伤。在这一点上,卢不古同他意见一致。

      默啜一直微笑不语,不管是赞同的、反对的、又或者是和稀泥的,他都只是认真的倾听着,他想经由众首领的辩论,弄清楚他们的真正想法,知道他们的顾虑所在。直到他弄清了所有人的想法,这才拍了拍手。

      帐中又安静下来,默啜微笑道:“你们的顾虑,我明白。你们是担心,我们即便占了那些城池也守不住,是不可能统治那里的子民、成为那里的统治者的。我们早晚还是要退回大漠,与其徒劳无功,不如掳了人口米粮就走,是么?”

      见萧牧木、朱图等人纷纷点头,默啜呵呵一笑,道:“其实,我来的想法跟你们是一样的,那么……我为什么改变了这个想法呢?”

      默啜的目光徐徐扫过众人,见众人都屏息静听,才道:“因为我觉得,今日之武周,已非昔日之大唐了,它真的还像我们想像的那么强大吗?”

      默啜提高了嗓门:“我们连克凉州、灵州、胜州,攻城掠地,掳其子民,结果呢?我们说和亲,他们就答应了,还依约送来了缯帛、农具、种子、钢铁、药材、农书、医书和许多财宝……

      我们兵进河北,连克妫、檀、定、赵诸州,掳夺了无数财富、坑杀了数万唐人,结果呢?他们答应把归降他们的河曲六州降户全部驱逐出境,归还给我们,为什么他们肯这么做?你们有想过吗?

      再说契丹,小小契丹,居然接连打败他们的兵马,致使赴援河北的各路官兵据城而守,龟缩不出,契凡纵横河北,所向无阻,这个帝国真的还有那么强大吗?契丹李尽忠已经派来信使,向我透露,他们连战连捷,唐人已为之破胆,只是限于兵力……”

      默啜刚说到这儿,一名侍卫快步走进大帐,抚胸禀道:“报!有契丹使节赶到,求见可汗!”

      默啜一怔,契丹又派来了使节?

      帐下各部首领也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默啜双手一压,止住了众人喧哗,沉声道:“叫他进来!”

      侍卫立即退下,站到帐口,大声喊道:“可汗有令,宣契丹使者进见!”

      可汗大帐外围,只是在雪中插了一圈篱笆禁止族人擅入,前边留了一个出入的门口,七八名突厥勇士正持刀站在那里,对面则是两个穿着皮袍、裹得严实的契丹人。

      帐口一声喊,那些契丹人立即退开左右,两名契丹人便大步向帐口走来。

      两个人龙行虎步,行至帐口,突然把牛皮腰带一扯,皮袍一解,双臂一张,皮衣便像蜕皮似的丢在了身后雪地上,众突厥武士看得一呆,未等有所反应,两人已昂然入帐。

      帐中,自默啜以下,所有头领正向帐口看着,就见光影一闪,两个人并肩走了进来,一穿绯衣、一穿青衣,脚蹬皂靴,腰束革带,腰间各围一条锦织抱肚,一绣飞熊、一绣犀牛。

      二人一进帐口便稳稳站定,目光向左右微微一扫,顺手抓下脑袋上毛茸茸的狗皮掩耳帽向帐角一丢,露出乌纱的软裹幞头。

      帐中各部首领忽啦啦站起一大半,口中惊呼一片,这哪里是什么契丹信使,分明是两个唐人将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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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五十一章 最佳拍档


      发觉异状的突厥勇士们急急闯进帐来,一瞧二人模样,不禁有点发懵。

  这两个契丹使者,他们是搜过身的,兵器已经缴了,所携带的契丹人的证明也是真的,怎么就突然变成了武周朝廷的将官?

  这时,默啜已经冷静下来,沉声吩咐道:“你们退下!”

  帐中依旧议论纷纷,默啜皱了皱眉,又对他们道:“安静!”

  默啜喝止了众人,这才转头打量二人,见这两人都很年青,但是一穿绯一穿青,知道穿绯衣的官儿大一些,便注目他道:“你们是周国的人?”

  杨帆微笑道:“这位想必就是默啜可汗吧?没想到可汗一口汉话说的这般流利。”

  默啜冷哼一声道:“你们千里迢迢到我的汗帐来做什么?”

  马桥自知论见识、论能力都远不及杨帆,是以心中牢牢记着兄弟嘱咐他的话,只管按自家兄弟说的去做:“平时什么样儿,还是什么样儿,比平时更张扬一些更好!”

  默啜话音刚落,他便把牛眼一瞪,粗声大气地道:“马某听说默啜可汗是突厥草原上的一位大英雄,怎么这般小家子气?我们顶风冒雪而来,都不说请我们入座喝一碗酒、啃两块肉来暖和下身子?我们这一路走来,哪怕是一个孤零零地驻帐于野外的牧人都不会这般不知待客之道!”

  “放肆!你跟我们可汗竟敢这么说话!”两旁立即有几个小部落的首领跳将起来表忠心,“铿”地一声拔出佩刀。

  马桥也不含糊,牛眼一瞪,肚子一挺,腰间抱肚上绣着的那头大犀牛就拱了起来,摆出一副迎战的架势。

  默啜哈哈大笑道:“赐座。摆酒!”

  马上有人上前,在帐中为杨帆二人加设了条几,呈上两只酒碗,又端过一盘热气腾腾的烤羊肉。马桥馋涎欲滴地嗅了嗅。抓起一块。也顾不得烫,便狼吞虎咽地大嚼起来。

  杨帆坐在他旁边。喝了口酒,嫌那酒味不好,微微皱皱眉又放下,顺手从盘中抄起小刀。割下一块肉来蘸了蘸盐巴,递进嘴里,慢慢咀嚼着看向默啜。

  默啜盘膝坐在案后,一手支着下巴,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见他抬头,微微一笑。道:“不急,且吃饱了再说。”

  杨帆道:“方才在帐外,在下就听到帐中谈笑不断,草原上多豪迈之士。不喜静静进食,在下应该入乡随俗才是。”

  默啜道:“好!那么,本可汗方才所问,你现在可以答复了?”

  杨帆道:“我旁边这位,乃龙武卫旅帅马桥!”

  马桥鼓着腮帮子,嚼着一嘴羊肉,嘴角流油地向默啜点了点头。

  杨帆道:“至于在下么,乃羽林卫都尉古竹亭!”

  杨帆在中原官场虽非十分威风的人物,却也着实做过几件大事,他不知道这些突厥人是否知道他这个人,不敢冒险,是以冒用了古竹婷的名字,只是婷字去了女字边。

  默啜目光微微闪动,问道:“两人为何而来,奉谁之命而来?”

  马桥吱吱唔唔地插嘴:“李多祚李大将军派我二人前来,催请可汗依照与我国的约定,出兵去抄契丹人的后路。”

  默啜马上答道:“实不相瞒,本可汗今日冒着大雪把各部首领召集过来,就是要跟他们商议一下,如何依照与贵国的约定出兵讨伐契丹。只因天寒地冻,行军不易,诸事都要有所准备,所以一时还没有结论。”

  说到这里,默啜又做出一脸惊讶的神色,关切地倾身问道:“怎么贵国李大将军这么急切地派你们来,莫非你们在契丹人手中又吃了大亏?”

  默啜昂然道:“本可汗正与贵国皇室商议和亲,很快就要做亲家。大家马上就是一家人了,我本打算派两万骑卒入河北参战的,如果战局发生了变化,契丹人势力过大,那么说不得……我得多派几万兵马,才好帮助贵国顺利平叛。”

  杨帆暗骂一声老狐狸,与马桥对视一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默啜说完,帐中便寂静一片,众首领都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他们说话,不料两人既未反驳也未承认,而是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众首领不禁愕然。

  默啜也有些奇怪,微微蹙起眉头,不悦地道:“本可汗一番好意,有什么好笑的?”

  杨帆摆手道:“可汗不要误会,我们不是取笑可汗,只是听可汗所言契丹人情形如何,因而发笑。”

  默啜神色一紧,赶紧问道:“此事有何可笑?”

  杨帆道:“说来惭愧,我朝廷大军出兵讨逆时,因为过于轻视契丹,以致中计陷伏,接连吃了几次败仗,之后,朝廷痛定思痛,接连派出李多祚、娄师德、沙叱忠义等战阵经验丰富的老将指挥作战,如今战局早已逆转,契丹人覆亡在即了!”

  李多祚常驻京师,突厥人还不太了解,可娄师德与沙叱忠义跟他们打了大半辈子仗,河陇在这两人镇守,突厥人就一直没在他们手上占过便宜,自然相信他们的能力,一听这话顿时信了八成。

  这个消息对突厥人的冲击着实不小,帐中又是一阵乱哄哄的议论。

  穆恩冷笑道:“果真如此?如果贵国已经打了大胜仗,为什么还要派你们不辞辛劳地跑来,催促我国出兵?”

  穆恩这一问大有道理,众契丹头领马上静下来,听杨帆怎么说。

  杨帆一瞧穆恩,觉得有点面熟,再仔细一看,心里顿时一虚:“原来是我的便宜老丈人啊!”

  看到穆恩,杨帆就想到了穆赫月,想到了穆赫月,就想到了那车中旖旎的一幕,杨帆不敢再想下去,赶紧咳嗽一声。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道:“如果不是朝廷的大军已经控制了河北局面,坦率地说,我们李大将军根本不会催促你们出兵!”

  穆恩浓眉一皱,问道:“这是为何?”

  杨帆唇边噙着冷笑只是不语。突厥众首领渐渐明白过来。脸上不禁露出羞恼的神色。

  马桥还怕他们听不明白,又抓起一块手抓羊肉。先唆了一口肥美的肉汁,这才道:“怎么?脸上挂不住了?我们古都尉没说错吧,嘿!要是我们现在没有还手之力,哪敢找你们出兵。前门进狼、后门进虎,可不舒坦!”

  塞尔柱重重地一拍案几,震得一碗酒都跳起来,全泼在了桌子上:“混帐!你们是不是活腻了?你道我突厥就不敢再度出兵要你们好看么?”

  默啜摆摆手制止了他的蠢动,一双眼睛只是紧紧盯着杨帆,问道:“还请贵使说个明白,现在河北情形如何?如果你们真的已经打败了契丹人。为何还要本可汗出兵呢?”

  杨帆用小刀灵巧地旋下一块金黄的烤肉,蘸了蘸盐巴,填进嘴巴细嚼慢咽一阵,又端起酒碗抿了一口。契比克力等人都不耐烦了,他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军在马城设伏,已然大败契丹军,折损了他们近半的人马,这一战,连契丹可汗李尽忠也阵亡了!”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半晌功夫,大帐之中竟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杨帆敢这么说,是充分分析了契丹人的心态的。

  契丹人先是对李尽忠之死秘不发丧,直至孙万荣在东峡石谷大胜周军,稳固了孙万荣在契丹人中的地位,这才通报所有将领。

  他们不能不通报,契丹人的首领不像中原王朝的皇帝,如果被近臣封锁在宫中,一年半载的见不到外臣,大家也不会有太多的怀疑,但是契丹人的酋长平时和族众接触太随便也太频繁,常时间不露面,族人必然生疑,从而发现真相。

  所以孙万荣借大胜之势,向他们公布李尽忠已死的真相,是必然的,也是抓住了一个最好的时机,但是他们没有向外宣布,他们需要在气势上继续压着武周。

  那么对突厥呢?

  契丹和突厥都是狼,即便一条强壮些,一条单薄些,却都是狼性十足,他们现在需要合作,却又要相互提防。

  为了避免贪得无厌的突厥人向他们索取太多的代价,契丹人需要营造自己强大的一面,所以,李尽忠的死,他们是不可能告诉突厥人的。

  同样的道理,契丹人在马城的大败,他们也不会说。而马城之战因为发生的时日尚短,且发生在河北东部濒海地区,突厥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所以,杨帆说了出来,而且是“抢先”说了出来。

  他先说出来,那么即便其中挟杂了假话,契丹使者再想分辨也是绝不可能了,契丹人之前的隐瞒,会让突厥将领们彻底失去对他们的信任,他们再说什么也不可能打消突厥人的疑虑,

  这句话说出来,尚不知情的契丹使节已然落了下风。

  默啜沉着脸色又问了几句,杨帆对答如流,萧牧木犹有疑虑,又问:“即然残余的契丹兵马已经被你们包围,何必还需我们出兵?你们来此,又为何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扮成契丹人模样?”

  杨帆傲然道:“北方局势,我朝一向了如指掌。贵我两国边民素来不睦,彼此多有殴伤,结下了许多怨恨。如果我们以周国使者身份公然而来,贵国沿边那些部落恐怕会找我们的麻烦吧?变换一下形貌,只是为了通行无阻。至于我们已然大胜,为何还要你们出兵……”

  马桥似乎是吃饱了,杨帆刚说到这里,他就擦擦油手,抚着肚皮,打一个饱嗝,懒洋洋地接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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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五十二章 单刀直入


      马桥阴阳怪气地揶揄道:“我们跟你们不一样啊,我们打仗是花钱,你们打仗是赚钱呐!我们兵马一动,钱粮消耗无数。你们呢,有什么就捞什么,连老鼠洞里藏着的东西都能掘出来,这仗你们打正合适,反正大冬天的,你们闲着也是闲着!”

  这一回,连默啜都沉下了脸色,微怒道:“我默啜是突厥可汗,就算是你们的李多祚大将军在我面前也该保持应尽的礼数,你们对我一再无礼,真当本可汗的刀不快么?”

  杨帆忙拱手道:“可汗莫怪,军中汉子,大多连字都不认识,性情粗鲁了些,不过我这兄弟话虽粗鲁,理却不糙,促请默啜可汗出兵,这的确是个重要原因!”

  这句话连默啜都听不懂了,默啜眉头微拧,向他投出一个问询的眼神儿:“嗯?”

  杨帆直起腰来,沉声道:“我是军人,我认为,对待敌人,就该不择手段,只要能打击他的就是好的。他强要打,他弱更要打,不趁你病要你命,难道等你养壮了,再费力气收拾你不成?”

  这句话大合这些突厥首领的心意,一个个频频点头。

  杨帆道:“这不但是我的看法,也是我们军中将士一致的看法。可惜……”

  杨帆摇了摇头,惋惜地道:“可惜我朝太讲宽恕之道了,尤其是敌人稍露怯意,递上顺表降书,朝中那些士大夫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大讲仁恕!契丹反复无常,狼子野心,更在东西两峡屠杀我将士二十余万。我们恨不得把他们灭族!

  然而,他们被我们围困以后,已经派人乞降了,大将军不敢截留降书。只得上报朝廷。可以预见,朝中那些士大夫接下来又会说些什么。即便这一次他们不为契丹人求情,我们消灭了这股契丹军队之后呢?”

  杨帆的目光从默啜脸上移开,看了看对面的那些突厥将领。说道:“那时朝廷也绝不会允许我们屠戮契丹的老弱妇孺,而且朝廷还一定会划出草原供他们生活,提供牛羊、粮食对他们进行安抚赈济!”

  杨帆越说越怒,虽说他的脸色始终平静如水,但是声音里的怒气渐渐已控制不住,是以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高,他似也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忙吸了口长气。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他说的倒真是中原王朝的通病。极度的优越感。使他们对侵略者一向过于优容。而君子轻利的观念,又使他们羞于向战败者索取利益,这一点突厥人的感受尤其真切。是以杨帆的话很能引起他们的共鸣。

  默啜摸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所以。你们想借我们的手,把契丹人斩草除根?”

  杨帆道:“这只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契丹人虽已被我们困住,失败已是早晚的事,但我们如果硬攻,伤亡必重。如果困而不攻,一旦朝廷又生仁恕之心,不免又要纵虎归山。所以,大将军才派我们来,促请默啜可汗发兵,袭其后路,只要他们的根基之地被铲除,契丹人必不战自溃。”

  默啜狡黠地一笑,道:“哦?可我凭什么答应你呢?既然你说得这么坦白,那我也不妨坦白些,如果我袖手旁观,那么契丹人如果被你们的朝廷宽恕,你们在北疆就留下了一个强敌,如果他们狗急跳墙,就要削弱你们的力量,无论怎么干,都对我们更有利吧?”

  默啜环顾左右,众首领都发出一阵会意的笑声。

  杨帆不动声色地道:“确实,确实对你们有利,但是利有大有小。可汗发兵,可获大利,可汗袖手,可获小利,大利与小利,可汗愿取哪样?”

  默啜来了兴趣,笑吟吟地道:“哦?你说说,何谓大利,何谓小利?”

  杨帆道:“这小利,可汗已经说过了,于北疆给我朝留一敌人,又或者削弱我朝兵力!可是,这个敌人一旦强大了,可汗以为,它威胁到的只有我朝?相对于我朝和与他们同样居住在草原上以游牧为生的突厥,谁受的威胁更大?

  如果说他们被消灭的同时削弱我朝军事,以我中原的庞大人口,其实只需区区数年就能恢复元气。而且,不管有没有这个过程,我国都不可能主动对贵国开启战端,是否开战向来取决于贵国,可汗以为,哪个对贵国更有利呢?

  我说大利,有远近两利。这远利,就在于消灭了一个有可能强大起来,威胁到突厥草原霸主地位的民族!至于近利,那就是可汗出兵伐其根基,他们的根基之地守军不多,可汗可以用最小的代价达到目的。

  而可汗一旦取胜,契丹人的财帛女子,还不都是可汗的囊中之物?草原大漠,茫茫万里,最缺的就是人口,你们若肯出兵,不但能掳得他们整个部族全部的财产,还能得到许多妇孺,和……草原!我想各位头领,没有谁会拒绝这样的好处吧?”

  杨帆微笑着看了看那些听得意动的突厥首领。默啜突然发现这些大头领眼中射出贪婪的光,大多已经被这位武周使者打动了,不由暗叫不妙。突厥的事,只能由他来主导,岂能叫别人尤其是一个外人来左右突厥人的意志。

  默啜立刻咳嗽一声,道:“你的来意,本可汗已经明白了,出兵不是一件小事,我们需要计议一番再说。来人,安排毡帐,请周国使者歇息!”

  杨帆知道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万万不能露出急切神色,是以站起身来,向默啜抚胸施了一礼,便随侍卫退下了。

  马桥走在他旁边,雄纠纠气昂昂,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看向突厥人的时候,目中便透出一抹不屑和敌视,哪怕他此刻是来要求突厥出兵与其并肩作战的,这正符合大唐军人对突厥的一贯态度,而且显得他颇有底气。

  “好啦,不要人家画张大饼,一个个就像饿极了的狼似的!”杨帆和马桥一走,默啜便不悦地拍了拍桌子。

  “契丹人派来使节,说他们大败周军,追得周军狼奔豕突,需要我们出兵,一战定乾坤,彻底把河北道从周国的领土中割裂出来。而李多祚的使节则说,他们已经大败契丹,把契丹余部围困起来,连李尽忠都阵亡于马城,究竟谁说的才是真话?”

  默啜这一问,登时把众人从杨帆为他们构勒的美好愿景中唤醒过来。

  苏牧木道:“可汗,何不把契丹使者唤来,一问不就知道了?”

  “对对对!可汗,把契丹使者唤来,咱们一问就知道谁真谁假了!”

  到此地步,默啜也不好单独盘问契丹人,让众首领觉得自己不信任他们,只好吩咐人把契丹使者带上来。

  一顶帐内,盘坐着一个发束铁箍,头皮乱披肩头的大汉,他坐在一张狼皮褥子上,身前地上支着一个小火炉,炉上吊着一口小锅,锅中羊肉滚滚,浓香四溢,大汉一手抓着暗红色的酒葫芦,一手使刀自锅中扎出滚烫的羊肉,稍稍吹凉,便大嚼羊肉,灌着小酒。

  这人叫克斯坦,是契丹的萨满大巫,是奉孙万荣之命前来突厥议盟的使者,他知道今天是默啜召集各部商议出兵事宜的日子,急于等回信儿,所以虽然酒虫勾得他直流口水,还是克制着不让自己喝出醉意。

  他正喝着酒,帐帘儿一掀,寒风裹挟着一片片雪花吹了进来,克斯坦在帐中吃得身上发热,穿得并不多,不免打了个冷战,抬头一看,就见一个契丹侍卫站在帐口,抱拳道:“大巫,默啜可汗有请!”

  克斯坦精神一振,连忙插上酒葫芦的塞子往腰间一挂,站起身道:“为我着衣!”

  默啜派来促请克斯坦的侍卫在外面等候了半天,才看见几名契丹武士陪着他们的大巫缓步走来。

  克斯坦头戴五颜六色的野鸡毛织成的帽子,颈上挂着一副牛骨磨成的白森森的骷髅项链,腰间系着一条碎褶皮子的裙子,手里拄一杖马尾垂挂的乌木杖,神情显得异常肃穆。

  克斯坦随着来人一直走到可汗的大帐外,随行的护卫留在外面,克斯坦早由帐前侍候的侍卫引进帐去,克斯坦一进大帐,目光一扫,就见帐中坐满了突厥各部的首领,一双双目光都盯在他的身上。

  克斯坦微微欠身,对主座的默啜施礼道:“克斯坦见过默啜可汗!”

  默啜客客气气地道:“大巫不必拘礼,看坐!”

  马上有人把克斯坦引到一旁空着的一张席位后面,那个位子正是刚才杨帆坐过的,只是桌面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克斯坦在几案后面坐定,对默啜坦然道:“可汗今日召见,可是对我可汗的请求已经有了决定?”

  默啜颔首道:“大巫说明来意后,本可汗就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情,今日召集各部首领,为的就是商量一个结果。本可汗以为,你们既然想要与我族合作,那么最重要的事,就是应该彼此坦诚以对,大巫以为如何?”

  克斯坦隐在乱发之下的眼神倏地闪烁了一下,沉声道:“自当如此!”

  默啜面无表情地道:“那么,本可汗可不懂通灵之术,大巫打算让本可汗如何与那已经死去的李尽忠结盟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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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三章 坐失先机

      克斯坦脸色骤变。

      默啜说话的时候,众人已经在盯着他的神色变化,这一幕看在众人眼中,对杨帆说过的话已经再无半分怀疑。

      可惜克斯坦方寸大乱之下,根无暇考虑突厥人究竟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个消息,他还想做最后的挽回,仓惶解释道:“这真是一个不好笑的笑话!巫出使是奉了我们可汗的命令,出使前,我们可汗才刚刚率兵离开幽州,又去攻打檀州,不知可汗是从何处听说的这个谣言?”

      默啜啜了口酒,淡淡地道:“你们在马城打了败仗?”

      克斯坦又是一怔,这才开始觉得,对方不是捕风捉影地嗅到了什么气息,而是真的了解了什么,他忙作出平静的模样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偶尔的失利自然是很正常的事,可汗是马上英雄,征战半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默啜哈哈一笑,道:“那就是有了?”

      克斯坦从容道:“攻城受挫而已,小有败绩!”

      萧牧木按捺不住,怒喝道:“连你们的可汗李尽忠都殁于此役,还说只是小有败绩?”

      克斯坦目瞪口呆,惊讶反驳道:“谁说我们可汗殁于此役?”

      默啜冷笑道:“你敢说,李尽忠还活着?”

      克斯坦心思急转,情知不能再做隐瞒,只好硬着头皮道:“无上可汗确实……过世了。不过……”

      穆恩晒然道:“你终于承认了!哼!身为可汗,总没有亲临矢石攻城陷阵的道理吧?身在中军,尚且丧命。你敢说这一仗是小有败绩?”

      克斯坦急了,连忙申辩道:“我家可汗虽然故去,却不是死在马城!”

      塞尔柱逼问道:“那他死于何处?”

      克斯坦吱吱唔唔地道:“我家可汗……,在黄獐谷一役时中了一枝冷箭。因医治不利,时有复发,后来在攻打涿鹿时不慎旧创复发而死!”

      帐中突厥众首领好象听到了一个大笑话,纷纷哈哈大笑起来。

      可怜的克斯坦大巫茫然看着他们的表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最初对李尽忠之死的隐瞒,之后一连串的狡辩,使得他说的真话也没人信了,如今面对突厥人的如此反应,他真不知该怎么办才是。

      默啜把脸色一沉,说道:“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在马城吃了败仗,连李尽忠都身死当场,之后你们被周军重重围困起来,生死两难。于是就想拿可汗当枪使。嗯?你们一面派使者到周国去见他们的皇帝。乞求她的饶恕,一面派你来花言巧语,逛骗可汗出兵!

      说什么你们已破王孝杰百万之众。唐人闻风丧胆,只是限于兵力。久取幽州不下,哼!如果可汗中了你的奸计,派兵入河北,那就是去替你们解围去了,可汗伤兵损将,可能得到半分好处?

      如果你们先一步降了周国,待可汗兵至之日,只怕你们还要掉过头来替周国跟我们打头仗,以作赎罪之举吧?克斯坦大巫,你道我突厥如此可欺!”

      克斯坦先喝了点酒,接着盛装来见默啜,这帐中又热,一急之下,汗水涔涔,连声道:“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周军连连败北,根奈何我们不得,李尽忠可汗虽死,并不是死在战场上,而且我们的兵马根未曾被周军包围,这究竟是何人进的谗言,可汗千万明察啊!”

      契比克力大叫道:“此人妖言惑众,欺骗可汗,宰了他!”

      “对!宰了他!”

      克斯坦急出的满头大汗看在众首领眼中,自动被解读为谎言戳破后的心虚表现了,众首领纷纷叫嚣起来。

      默啜摆摆手,制止了众人的大叫,对克斯坦道:“你还不承认呢?周国也派了使者来,促请可汗发兵,配合周国讨伐尔等,这一切就是他们使者所言,要不然,可汗就要被你蒙在鼓里了!”

      克斯坦急道:“可汗,他们在骗你!我愿与他们当面对质!”

      默啜没有理会克斯坦气极败坏的分辩,冷冷地道:“此事容后再说。”

      克斯坦大叫:“可汗!可汗!兵贵神速啊!如果此时不出兵,等周人从容调度,后方援军源源不绝抵达河北道,那就错失战机了!”

      默嗓道:“把他押下去!”

      两个突厥武士闯进大帐,拖起克斯坦大巫就走。

      克斯坦一边挣扎,一边绝望地大叫:“让我和他们对质!让我和他们当面对质……”

      克斯坦的声音越来越远,帐中复又安静下来,萧牧木问道:“可汗,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默啜站起身来,在帐中慢慢地踱了几步,沉声吩咐道:“先晾他们几天!契比克力,你的部落偏居东北部,你速速传令回去,派人潜入河北道打探消息!”

      契比克力立即抱拳应道:“遵命!”说完急急出帐,赶去安排了。

      默啜强打精神,露出笑脸道:“咱们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兵是一定要出的,好处是一定要占的,差只差在帮谁而已。各部依旧要继续准备,只等咱们掌握了河北道的真正情形,便立即出兵!”

      众首领轰然应喏!

      ※※※※※※※※※※※※※※※※※※※※※※※※※

      杨帆出使突厥的时候,以为唇枪舌箭一番,只要扳倒了契丹人的使者,就能功成身退,却不想默啜狡猾而谨慎,就像一只老狐狸,于是,他不得不在突厥暂时住下来,暂时成了一个游牧人。

      第二天,雪停后,突厥人居然要转场,去寻找一个新的冬窝子,也就是放牧区。

      杨帆以为牧人都是趁着秋天割下足够的草堆积起来。冬季用来喂养牲畜,就和汉人聚居区家里养有牲畜的人家一样,但游牧民族主要的生产资料就是牲畜,他们的牲畜群太多。想靠人力替它们攒足了粮草,根是不可能的事,因此很多部落在冬季也要转场放牧。

      这里的草已经快被他们的牲畜吃完了,马上得转场到另一个牧区。那里水源很少,一路上还要经过几片戈壁地区,沿路除了沙子石头什么都没有,所以他们有很多的东西要准备。

      一大早,突厥人就开始准备了,为了转场,他们已经准备了足足半个月的时间,这时候所做的事情只是迁徙前最后的准备工作,整个部落都在忙碌着。杨帆、马桥和古竹婷等人则站在那儿看热闹。

      装勒勒车、装骆驼、赶马、合羊群……

      装柴禾和牧草。那是路上的燃料和牲畜的口粮。接着是把雪和冰装袋,那是路上的饮水,杨帆不禁担心地看了古竹婷一眼。这一路下去,这位爱干净的姑娘怕是不能像昨晚一样奢移地用水洗澡了……

      先头部队已经出发了。他们的任务是在大队人马赶到当晚的宿营地前搭好帐篷,驼队和羊群、马群、牛群则随着更多的族人慢慢跟在后面,这时候,突然有一行人向伫立观看突厥人转场的杨帆等人冲了过来。

      古竹婷在杨帆耳边低声道:“有人来了,貌似是契丹人!”

      杨帆微笑着看着大片的羊群,不动声色地道:“我注意到了,不用理会他们!”

      “你们这些卑鄙的周人,你们花言巧语地欺骗默啜可汗,你们这些胆小鬼、窝囊废!你们有种和我们真刀真枪的交手……”

      克斯坦大巫气得口不择言,满口喊着杨帆听不懂的契丹话,领着一帮契丹侍卫,气势汹汹地冲过来。

      正在准备转场的突厥人发现异动,纷纷伫足观看,见准备斗殴的双方都不是他们的族人,便有了观看的兴致。

      杨帆笑而回头,对马桥道:“你的功夫,这些年可曾搁下?”

      马桥乜着他,傲然道:“要不要较量较量?我觉得我现在比你当年还要高明一些!”

      杨帆笑道:“那成!你上,死伤不论,我只要速度,我要看你在多长时间内把他们打倒!那个头顶野鸡毛、嘴里叽叽歪歪的家伙不要让他死了,我看他是头儿!”

      马桥兴奋地道:“好!看我的!”

      马桥说完,拔刀出鞘,就向契丹人冲了过去。

      杨帆又对另一侧的古竹婷道:“你照应着些!”

      古竹婷点点头,飘身向前,随在马桥身后,她的剑并不出鞘,只是随着马桥辗转腾挪,一旦有契丹人的兵器破开马桥的防御递到他的身边,这才拔剑出鞘,准确地一点,荡开敌人的兵器,随即依旧收剑尾随着马桥。

      马桥有人替他防护,出刀更是毫无顾忌。这种斗法,他用的就是江湖人的斗技了,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这种功夫用处不大,虽然比起普通士兵,这种技击术会让使用者战斗力更强一些,但是不是根之法。

      可是在这样的场合,游斗十几个契丹人,那就威力大增了,马桥一口刀呼啸来去,仿佛一道道匹练裹着他的身子,时不时的刀光中便闪出一道血光,杨帆在后面给他打着拍子,数到二十九时,十几个契丹人都被击倒在地,或死或伤,惟独剩下克斯坦大巫一人!

      古竹婷看得兴起,拔剑出鞘,一个剑花掠去,克斯坦大巫头顶的野鸡毛便被削成了碎片,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这时候,看够了热闹的突厥人才冲上来把契丹人或抬或拖地拉开,许多突厥牧人向杨帆等人大声叫好,赞佩他们的神勇,许多尚武的汉子都朝马桥竖起了大拇指,马桥把血刀在一个契丹人衣服上擦了擦,这才还刀入鞘,得意洋洋地走回来。

      “我诅咒你!我诅咒你!”

      只精通契丹语和突厥语,汉话说得磕磕巴巴的克斯坦大巫恼羞成怒地叫骂。

      远处一辆八头牛拉着的宽大马车上,默啜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坐在他侧面的亲家穆恩道:“契丹人如果在河北真的占了上风,不该如此沉不住气,看起来,河北形势恐怕真的对他们不利了!”

      默啜轻轻放下了窗帘,淡淡地答道:“等等契比克力的消息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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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四章 诗意的迁徙

      小半天的功夫,迁徙的部落就走出了雪原,进入一片沙砾高地,眼前是无边无际的丘陵,起伏不定的大地空空荡荡的,羊群拥挤成一团,咩咩地叫个不停,给这枯燥的远行增添了几分活力。

      牛群走得缓慢,时不时的就要往马群里挤一下,而马群显然不愿意和这帮迟钝的家伙混在一起,马驹子蹽起蹶子就跑,惹得牧马人策马狂追,鞭花炸得震天阶响,把那不服管的小马驹子再轰回来。

      骆驼是这支队伍中最散漫的动物了,看见沙砾中露出手指粗细的一束干草,它也要停下来细嚼慢咽一番,任你如何轰赶,就是不挪地方,以致整个队伍越拖越长。

      杨帆一行人和契丹一行人隔得不远,被一排勒勒车分在两边,一路上,那些契丹人都怨恨地瞪着他们,只是始终没有再冲过来决斗,十几个人被人家一个半人打败了,实在是颜面无存,哪还有勇气再上前再一战呢。

      杨帆骑的是一峰骆驼,大概还是一峰头驼,高高的个子,前后两个驼峰,中间软软的皮褥子让他坐得舒舒坦坦的。

      马桥骑着一匹老马走在杨帆身边,杨帆胯下这峰骆驼不知为何喜欢上了马桥头上的狗皮帽子,时不时仗着身高体大,一扭脖子就去马桥头上啃一口,啃得马桥捂着帽子直躲它。

      走在杨帆另一侧的古竹婷骑的也是一峰骆驼,她在沙漠上的经验远比杨帆和马桥丰富,一听说要转场,就用一切能保暖的东西给自己武装上了。

      因为穿得太厚,脖子都卡死了。只能笔直地梗着,连点头摇头都不行。如果她想回身看看身后的动静,必须得拨转驼身整个儿转过去。

      不过她却是这一行人里边最暖和的一个,一路行来,杨帆和马桥脸色都有点发青了,她却依旧神色如常。

      云在空中变幻着形状,变来变去总是白的,弋壁在脚下不停地变幻,变来变去始终是那样的石头、沙子。最初苍茫得震撼人心的旷野感觉渐渐消失了,只叫人感到枯燥,无尽的枯燥,只想昏昏睡去,契丹人瞪向杨帆等人的眼神儿也变得有气无力起来。

      一天的行程就在无聊中结束了。前方出现了一个个三角形的临时毡帐,杨帆看看天边的晚霞,惊讶于草原牧人的判断,他们先行的人骑着马儿跑得飞快,居然可以把大队人马一天下来能够走的路程估计的如此准确。

      牧人们看到宿营地,顿时发出一阵欢呼,他们兴奋地冲进营地。开始解骆驼、拆包裹、支炉子、放风、解决个人问题……

      炉火很快生起,锡盆架到了火堆上,经过一路的颠簸,盆里已经落满了灰土和枯枝,还有牛毛。杨帆很好奇这些牧人打算拿什么清洗它,结果人家根没洗,直接把雪和冰倒了进去。

      大块的雪和冰放进锅里,开始融化成水。很多太渴的人不等冰雪完全融化,就抓起一块含进嘴里。因为天气太冷。这一路走下来,他们水囊里的水也早冻成冰砣子了,只能等着生起火来才有水喝。

      后面的人陆续赶到,看到宿营地上冒起的炊烟,他们开心地唱起了歌,赞颂天神的伟大,庇护他们,给他们食物,让他们得以生存。

      如果不考虑他们入侵他族时的凶残,其实杨帆是很佩服他们生活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下,还能有那种乐观积极的精神和坚韧的生存意志的。

      一队人马赶来,停在杨帆等人的毡帐前,看来是要在这里扎营。从他们的衣着和驼马的光鲜来看,好象是突厥人中的贵族家庭。杨帆没有在意,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便移目望向他处。

      “啊!”

      盯着还没烤熟的羊肉流了半天哈喇子,擦擦嘴巴才走回杨帆身边的马桥,突然一声怪叫,把酝酿了半天,刚刚想出两句诗,准备过一过边塞诗人瘾的杨帆吓了一跳,到了嘴边的诗句顿时忘个干净。

      杨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你都是当爹的人了,用不用一惊一咋的?”

      马桥指着远处一个人,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杨帆下意识地扭头看去,一扭头间,就见古竹婷站在沙丘上,也是一副惊讶的表情,随即,杨帆的表情也凝固了。

      他看到了自己,不远处的另一个“杨帆”,“杨帆”身上穿着一袭肥大的皮裘,正在踢掉脚上的毡筒,那东西又胖又圆,戴着它走不了路,不过在马上时,戴着这东西却可以很好地保暖,避免因为下肢活动太少而冻僵。

      很快,古竹婷和马桥脸上的惊骇就变成了惊讶,他们已经发现了两个杨帆的不同。那个杨帆比他们所知的杨帆要显得肥胖一些,脸色也老了一些,真正的杨帆还是一个英气勃勃的青年,而那人的脸庞已经有些臃肿了。

      最重要的是,那个杨帆颌下有一部青渗渗的胡须,胡须不长,但是从下颌一直连到鬓边,杨帆还不到二十八岁,不曾蓄须,有胡须也远没有此人浓密。

      “沐丝!”

      曾经冒充过他的杨帆马上认出了此人是谁。

      他在突厥和吐蕃利用与这个沐丝长相相同的条件,分别做了一件挑拨离间的事情,在突厥这边,他因此迫使刚刚登位的默啜撤回了进逼灵武的十万大军,并被唐军歼灭两万余人,又让默啜费了好大一番劲,才整合了突厥诸部。

      而在吐蕃那边,他的一番作为当时并未看出太多的作用,但是恶果一直延续至今,吐番对唐人收复安西四镇没有过多干涉,就是因为他们内部王相争权越来越严重,内乱不止,无力外顾。这一次吐蕃没有趁火打劫,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而杨帆之所以能做成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与沐丝长相一致,可以以假乱真,想不到今天他又看到了这个人。不过,这才几年功夫,阿史那沐丝却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冷不丁一瞅,他和杨帆还是一模一样,却已禁不起细致比较,如今的杨帆再想冒充他就绝不可能了。

      沐丝踢掉毯筒。马上就有一个奴隶跑上去,殷勤地替他拾起来,沐丝从怀中摸出酒囊,酒鬼似的灌了几口,又匆匆放回怀里。转身走到一辆勒勒车旁,打开车门,搀着一个女人下来。

      这时,他的脸上已露出温柔的笑意,只有男人面对女人时,才会有的微笑。车上姗姗地走下一个女人,杨帆一眼看见她。目光先是一凝,随即便下意识的躲开了,只有眼角余光瞟着他们。

      那女人穿着一身突厥式的袍服,因为一路过来她都身在车中。所以并没有穿得太厚,由那宽宽的皮带紧紧扎起的细细腰身和袍下长皮筒靴裹起的一双紧致修长的腿,还是可以看出她蜂腰长腿,异常婀娜。

      她的头上戴着连衣的暖帽。帽沿一圈儿白色的狐毛,把她一张标致的脸蛋映衬在中间。像一朵美丽的白莲花。相较于曾经的她,神态举止间少了些桀骜不驯的野性,多了几分成熟妇人的妩媚。

      果然是她,穆赫月!

      这个正值双十年华的小妇人,眉眼五官依旧精致可爱,粉色的唇瓣依旧流露着优美诱人的曲线,因为旅途漫漫造成的疲惫,让她有些慵懒的味道。她似乎知道丈夫在偷酒喝,一副娇嗔的样子,似乎说了他几句什么。

      沐丝不说话,只是咧开嘴巴嘿嘿地笑,穆赫月又白了他一眼,转身从车上抱下一个小孩子,小孩子正在蹒跚学步的年纪,从车上一抱下来,就挺着腰杆儿挣扎着要下地。穆赫月只好把他放在地上,牵起他的手。

      小家伙固执地迈开太空步,想要散步了。沐丝见此情景,只能无奈地笑笑,宠溺地捏了下儿子的脸蛋儿,又对妻子嘱咐了几句,便弯腰钻进了低矮的帐篷。

      这是转场期间临时住宿的简易帐篷,纵然他是可汗的儿子、穆恩大叶护的女婿,住宿的帐篷也不会比别人大到哪儿去,顶多是干净一些,被褥所用的皮毛更昂贵些。

      看到沐丝说话时用手势作辅助,杨帆就知道他的喉伤一直没有痊愈。

      眼下的沐丝早已失却了当初的意气飞扬,大概与此有着莫大的关系。

      因为喉伤的原因,再加上他的兄弟们个个都是强有力的竞争者,他定然已经失去了竞争汗位的机会。甚至因为他的喉伤,吐字不清,他想领兵打仗也成了奢望,所以他才会出现在这里,一直住在汗帐部落。

      可这是祸是福,还真不好说,杨帆觉得,他失却了参与权位之争的资格,不用搀和到尔虞我诈的权力斗争中,不用征战于沙场之上,能与妻、子长相厮守,尽享天伦之乐,也未必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小家伙大概在车上憋闷坏了,兴致很高,也不怕寒冷,便蹒跚地走开,一路东张西望地看着热火朝天的安营场面,所走的方向正是杨帆所在的地方,杨帆微微一笑,转身向毡帐处走去。

      马桥追上去,小声嘀咕道:“嘿!你看到没有,那人长得跟你好生相像,要不是你就站在我身边,我真要认错人了。”

      古竹婷看着杨帆匆匆离开的背影,细长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从杨帆不自然的表现,她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个什么故事。不过这显然不是适合打听别人秘密的地方,而那个人的秘密也不适合她去打听。

      古竹婷遗憾地叹了口气,按灭了自己的八卦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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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五章 大漠行

    夜深了,喧嚣了整个黄昏的营地彻底安静下来,帐外是呜咽的北风,除了必要的哨兵,所有人都蜷缩在帐篷里。

    马桥着实是个能吃的夯货,放在帐内自然解冻的牛奶还没有完全化开,他晚上啃了那么多牛羊肉,这时还捧着一罐子冻牛奶,用小刀一层一层地刮下来,抿到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这种临时帐篷太小,小小的空间里睡一个人,如果伸成大字形都会触到帐篷边,可是帐篷不多,一个帐篷里至少要睡三个人。

    古竹婷是男扮女装,不管她宿在哪个帐篷里,都避免不了要跟两个臭男人挤在一起,众多的臭男人当中,大概也就杨帆看着叫人顺眼些,于是她很自觉地和杨帆、马桥挤到了同一个帐篷里。

    马桥一直在吃东西,杨帆和古竹婷则盘膝坐在那儿,一副想说话找不到话头儿,不说话又很不自在的模样。

    帐篷里特别的安静,除了传进帐内的呜咽的风声,就只有马桥舔牛奶的声音,“吧唧、吧唧……”

    这声音听久了似乎也有催眠效果,杨帆和古竹婷坐得比较靠边,头能直接顶到篷顶,坐了半晌,杨帆实在有点熬不住了,打个哈欠道:“睡吧!”

    古竹婷马上躺下,后背紧贴着帐篷。

    杨帆建议道:“你……还是睡中间好啦,边上比较冷!”

    古竹婷吓了一跳,连忙向他摇摇头,又飞快地睃了一眼马桥,看那意思,她是不大愿意跟马桥挨着的。

    马桥浑然不绝,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头。舔尽刀子上的牛奶,沾沾自喜地道:“那我躺中间好啦!”

    马桥盖好牛奶罐子的盖儿,很开心地躺到了帐篷中间,嘴角还有一抹牛奶。

    杨帆和古竹婷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转过身,躺了下去。

    大家穿的都很厚,在这帐篷里是不能脱掉的,所以即便紧紧挨着也没什么,只是狭窄的空间不仅空气沉闷。而且想翻个身都难,这就很不舒服了。

    杨帆刚刚酝酿出一丝睡意,帐篷里忽然响起了马桥的呼噜声,呼噜声就不小,在他耳边听来更是震耳欲聋。杨帆不禁叹了口气:“这觉真是没法儿睡了,明天无论如何得把桥哥儿踢到一边去!”

    杨帆被马桥的呼噜声震得无法入睡,便轻轻躺平了些,枕着胳膊胡思乱想起来。

    “我平时打不打呼呢?男人应该都打呼的吧,只可惜自己听不到。如果我打呼也像桥哥儿这么响,小蛮当初是怎么睡觉的?早上起来明明看她睡的很熟,难道女人听男人打呼就没事?那样的话。古姑娘应该睡得着吧。”

    “此番出使前,军驿已经捎了消息回洛阳,家里人应该已经知道我平安的消息了,念祖和思蓉正是长得最快的时候。这一出来就是半年,等我回去应该会有很大变化吧,说不定都会喊爹了……”

    杨帆思绪纷乱,在这大漠的帐篷中想了许多许多。忽而,他也会想到不远处另一顶毡帐中的穆赫月。两个人完全是因为一场无法揭穿的误会才发生了那样的一幕,可是就因为这一次肌肤之亲,他不能不想到她。

    如今,看到她的丈夫那么疼爱她,看到她有了可爱的孩子,看到她已成长为一个幸福的小妇人,不该由他担系的一份心事也就散作了……满帐篷的呼噜。

    呼噜声忽然停了,马桥蓦地坐了起来。

    杨帆好奇地竖起耳朵,感觉马桥坐了片刻,忽然挪向帐边,然后扒拉开重重叠叠搭在三角帐篷上的毡片钻了出去。

    马桥刚出去,杨帆以为已经熟睡了的古竹婷就像只小猫儿似的,无声地爬到了他的面前,坚定地道:“你睡我这边,要不我没法儿睡!”

    “好冷啊!”

    马桥刚一出去就打了个哆嗦,风吹在脸上像刀子在割,大漠的夜晚冷得人连一根脚趾头都不舍得伸出来。

    浩瀚的银河华丽丽地横在空中,静谧安详中透出点点微光,马桥就借着这微弱的光,跌跌撞撞地向远处走去。

    马桥起完了夜,一溜小跑儿地回来,裹挟着一股寒气钻进帐篷,被帐中暖和的气息一熏,先打个哆嗦,又七手八脚地掩好帐口,才摸索着钻回床铺。

    他一伸手,就摸到一双套着毡筒的大脚,中间的位置已经被杨帆占了。

    “睡觉不老实!”

    马桥嘟囔了一句,又往边上摸摸,确认那是个空位,便爬了过去,把厚厚的羊皮袄往身上一捂,不一会儿,甜蜜的睡意便让他再度打起了呼噜。

    杨帆松了口气,然后便感到睡在自己身边的古姑娘似乎也长长地松了口气。

    天刚蒙蒙亮,睡意正浓,营地内便响起了准备起行的声音。

    杨帆张开眼睛,见身边没有古竹婷的身影,还以为她比自己起的更早,随即便感觉身上有些沉重,他轻轻掀开羊毛毯子一看,只见古竹婷已经整个儿钻进了他的怀里,头也埋到被子里面,还用他肥大的衣袖掩着耳朵,睡得安详,仿佛捂在母鸡翅膀下的小鸡。

    早餐吃的很潦草,牧人们甚至没有煮饭,只是烧了点肮脏的热水,大家就着热水啃了点干粮和肉干,然后便开始拆帐篷、打包、装骆驼。

    古竹婷一直躲避着杨帆的目光,似乎因为早上的事有点不好意思。杨帆并不觉得那样有何不妥,可是对于这位身心已经成熟,却从未与男人有过这样亲密举动的古竹婷来说,心海中的波澜想要平息下来,显然需要更多时间。

    队伍在苍茫的曙光中向着一片苍茫继续前进,东方一片浑厚宽广的艳红,燃烧了半个天空,把旷野映衬得更是一片苍凉。

    一连赶了几天路,杨帆先是不再能看到默啜的汗帐大旗,再接下就看不到沐丝和穆赫月一家人了。紧接着连那每天瞪着他们、试图用眼神杀死他们的克斯坦大巫也看不见了。

    队伍拉得更长了,前后绵延数十里,却也无人再约束、看管这些来自武周和契丹的使节,他们根不可能逃跑,逃跑就是自寻死路,这旷野就是突厥人最好的卫兵。这无尽的旷野使他们生活艰辛,却也等于是上天赐给他们的一支最强大的军队。

    即便是他们最弱小的时候,也没有哪一个强大的帝国敢说自己能真正征服生活在大漠草原上的他们。他们战乱频仍,远甚于中原。大多是因为争夺有限的水源和草地而发生的内战。

    出发时储存的柴禾和冰雪已经用光了,现在他们每天烧的是马粪羊粪,喝的是从戈壁上刮起来的薄薄的积雪,里面不只有沙砾,偶尔还有牛马粪。可是不喝它就无法生存,杨帆也不能免俗,古姑娘虽是女流,大概这些年经历过远比杨帆更要艰苦的条件,比他适应的还早。

    洗澡固然不可能,洗头也不用提了,杨帆、马桥、古竹婷等人的头发都是乱糟糟的。一绺绺的肮脏不堪,皮袍上油渍渍的满是羊膻味儿,这样的条件下,再如何花容月貌的女人搂在怀里也不可能有什么旖旎的想法。

    现在。杨帆已经适应了马桥的呼噜声,而古竹婷也习惯了睡在杨帆怀里,贴在他的胸口取暖,再把他的衣袖捂在耳朵上逃避马桥的呼噜……

    远比中原地区更长的冬天和土地的贫瘠。使这些牧人们恪守着自然的规律,年复一年地迁徙着。平均半个月就得搬一次家。

    这一次,他们走了十二天,来到了新的家。

    新家是一片冬季牧场,黄沙漫漫,白雪斑斑,准备用来宿营的一块沙丘间的凹地漆黑一片,那是往年的牛粪羊粪积淀而成,而驻营地就设在这里。

    这些粪便将是牧人们在这里驻牧期间的燃料,也是他们在这片既无树木又无泥土连石头都没有的沙野中用来堆砌墙壁抵御风寒的建筑材料,还是他们用来让牲口得以取暖的“地热”。在这寒冷的地方,它是一种不需要火就能源源不断地散发热量的神奇物体。

    默啜可汗带着他们生活在羊粪堆里了。

    ……

    “我们迁徙用了十二天!”

    在突厥人忙着建造他们准备至少住上半个月的驻牧大营时,杨帆和马桥、古竹婷缓缓走到了一片沙丘上,背离忙碌,面前一马平川,天地间空无一物。

    “嘎嘣嘣!”

    牙好胃口也好的马桥咬着一块冰碴子肉,呼呼地吐出一团团白气。

    杨帆道:“这是默啜的汗帐部落,其他部落去往何方,我们不知道。默啜的汗帐是往东迁徙的,他们的冬季牧场应该不只一个,最好的牧场应该在南方,往东……,看来他已经做好出兵的准备了。”

    马桥“嘎嘣嘣”地道:“出兵是不假,不过是帮契丹人还是帮咱们,现在可不好说。”

    杨帆点头道:“没错!默啜一定是问过了契丹人,有些拿捏不定,所以派人赴河北调查情况去了。”

    古竹婷担心地道:“那边的安排没问题吧?”

    杨帆笑了笑道:“契丹人到处流窜,声势虽盛,但河北道还是在朝廷的掌握之中。连我们都无法掌握他们的准确行踪,突厥人的斥侯能查到什么?默啜没有急着做出决定,我就知道,我们成功的把握又大了几分。”

    古竹婷道:“我们现在不能做点什么吗?”

    杨帆道:“能做什么?只能等了!或许……等默啜到了,我该去见见他,表示不满,要他送我们回去!”

    古竹婷会心地微笑起来:“好主意!这么做,才符合一个已经占据了上风的人的表现!”

    马桥忽然伸手一指,道:“看!那片背阴的地方有一片雪,看起来还挺厚的。”

    古竹婷白了他一眼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马桥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不是一直抱怨无法洗澡?再迟一些,雪就被牧人刮走了!”

    古竹婷怪叫一声,终于想起自己此刻的样子有多狼狈,她立即返身奔去,口中念着:“铲子、袋子!”杨帆和马桥在她背后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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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六章 消息

      数千毡帐、数万牧人,仅仅是扎营就持续了两天半的时间。

      第三天下午,默啜的汗帐才姗姗赶到,巨大的汗帐一直扎到傍晚才完成,当可汗的大旗竖立起来时,天色已一片昏暗。

      里里外外的人还在忙碌着,可汗的寝帐里安设了一张堆满了丝绒的大床,旁边要构筑取暖的炉灶,可汗众多的妻子们也在指挥着奴隶安排着她们自己寝帐里的一切。

      汗帐分为前后两部分,前一部分作为议事大厅,这一部分已经完成了,不管是外部的搭设,还是内部的建筑。

      汗帐有三分之二埋在地下,地下掘了一个大坑,为了防止松软的沙壁坍塌,周围和地面还铺上了一层羊粪,它除了固定墙壁的作用,还能大幅提高帐内的温度。

      在完成这一切后,汗帐才搭建起来,四周挂上既有装饰效果又能隔寒保暖的挂毯,地上铺上松软的毛毯,汗帐只露出地面不过一人高的高度,帐顶同样铺满了羊粪,因此一进帐中,与帐外的奇寒简直如同两个世界,温暖如春。

      默啜穿着松软的袍子,盘膝坐在案几前。

      穆恩、朱图、契比克力、苏牧木等几位重要头领不知何时已从自己的部落赶来,分别坐在他的左右。

      “哗啦!”

      后帐传出一声器皿碎裂的声音,然后便是一阵呼啸的鞭笞和痛苦的央求哀告,可敦鞭笞着、怒骂着、咆哮着,有个笨手笨脚的奴隶打碎了她的东西,从她斥骂的话语来看,应该是把她的夜壶打碎了。

      默啜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他早习惯了在各种嘈杂混乱的环境下专注于自己的事情。

      契比克力带来了他的斥侯。自从接到默啜可汗的命令,他就以最快的速度派了人潜入河北道。

      “小人到了河北道后,认真打探了许久,所经过的城池都很安定,所有的城池照常开关城门,并没有闭城严禁出入,只是为了提防契丹探子,加强了盘问和检查,幸好小人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又有从边军那儿高价买来的‘过所’,所以没有引起他们的疑心。”

      默啜无心听他如何辛苦、如何冒险,截断他的话问道:“可有契丹人的消息?”

      那斥侯道:“李尽忠之死,在河北已是尽人皆知,哪怕是一个街头玩耍的小儿。你若问他,他都知道李尽忠死在李多祚大将军之手,是在马城之战中矢而亡的。契丹人的确在马城大败,据说死了三万余众……”

      默啜眉头一挑,道:“据说?”

      斥侯苦笑道:“是!小人不可能穿过层层防线赶到马城了,的确是听人说的,不过小人一连走过三个城池。城中百姓都是这么说的。另外,小人还在其中两座城中看到了大批契丹俘虏,加起来至少有六七千人。”

      穆恩抚着胡须,沉吟道:“契丹人骁勇。且俱是骑兵,生擒不易。而且他们两次重挫周军,双方仇深似海,一旦打了胜仗。周军是不大会要俘虏的,杀俘是很正常的事。这种情况下若有六七千名俘虏。那么伤亡过半就是可信的!”

      默啜点点头,垂下目光思索片刻,又扬眸问道:“你说……如果去马城一带,需要越过层层防线,又是怎么回事?”

      斥侯道:“小人扮成铁器贩子,要雇人往千金冶交易,结果那些车马行都告诉我,现在根过不去,周军已经布下层层防线,把契丹人团团围困起来。小人不放心,特意试了试,结果往东只走出两百多里,便再也难以寸进,有‘过所’在手也不成。

      小人灵机一动,买了些酒食,请那设卡的小校吃酒,询问他何时才能往千金冶做生意,他告诉我,武攸宜的北路军已推进到卢龙山、石城一线,娄师德推进到玉田一带,而沙叱忠义则陈兵于雍奴、黄庄洼一线。

      他告诉我不用着急,契凡人随时可以被歼灭,只是天寒地冻,守则容易,如果进逼,容易让契丹人借机突围,因此现在只能稳扎稳扎,层层推进,最迟开春以前,契丹人必定覆灭!”

      默啜“啪啪”地三击掌,唤出一个侍卫,沉声道:“去后面告诉可敦,速把我珍藏的河北道地图取来!”

      听着后面丝毫不减的叫骂声和鞭笞声,默啜又一皱眉:“把那个笨手笨脚的奴隶处死就是了,不要影响可汗议事!”

      侍卫连忙答应着退下。

      武周一方基上没有突厥人的地图,他们的部落平均半个月转一次场,根没有定居地,地理上也没有什么可以作为标志的地形地貌,费尽气力绘制的地图都没有一个半吊子的向导管用。

      而突厥人则不然,对他们而言,汉人的山川、道路、城池,都是固定的,千百年来一直不变,河流也很少改道,汉人地区的地图对他们才是真的有用,虽然他们的地图和李多祚的地图一样简陋,不过还是标注了明显的山川河流以及城市的名字。

      羊皮地图很快取来了,后帐也停止了鞭笞打骂和叫饶的声音。

      地图摊在案上,默啜仔细地看了一阵,道:“李多祚人应该还在马城、千金冶一带!武攸宜的大军到了石城,娄师德到了玉田、沙叱忠义陈兵于雍奴、黄庄洼……”

      他摊开地图的时候,穆恩和契比克力等人就挤到了他身边一起看着,这时萧牧木伸出粗大的手指,在地图上一圈,沉声道:“三面重兵,一面大海,四周只有湖泊、山峦,没有一座大城,契丹人被困死在这里了。”

      塞尔柱道:“如此看来,契丹使者说了假话,他们是想要我们兵出河北,利用我们为他解围!”

      默啜脸色阴晴不定,思忖半晌,问道:“还有一个武懿宗。他手中有十万大军,他在哪里?”

      斥侯道:“武懿宗陈兵于怀安、涿鹿、飞狐一线。”

      默啜一低头,马上就在地图上找到了这几处地方,因为他上一次兵出河北时,就是从怀安和飞狐两地分兵袭入的,所以对这里的位置尤其熟悉。

      默啜冷笑起来:“唐人对我们不放心呐,摆了十万兵在这里,防止我们趁火打劫!”

      十万周军,如果是打野战的话。并不放在默啜眼里,不过要是守城,那就令人头痛的很了。虽说武懿宗这位骑猪将军是主帅,他的逃跑主义早已名扬在外,但是如果武懿宗得到了大周皇帝的死命令。坚决不许他再退,那么凭这十万人守城,默啜可没有把握打下来。

      朱图道:“另一方面也说明,他们用来围剿契丹人的兵力已经足够了,所以武懿宗这十万人才摆在这里作为预备队,向西可拒我入侵,向东可随时赴援!”

      默啜缓缓地点了点头。

      塞尔柱迫不及待地道:“可汗。那我们该怎么办?”

      默啜微微眯起了眼睛,悠悠地道:“明日,召契丹和周人的使者到我的汗帐来,你们也来。商议出兵!”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帐外传来,那个不幸打破了突厥皇后尿壶的可怜虫,在寒风中咽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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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早,杨帆看到可汗的大旗扬起。马上就来求见了。

      默啜正在用早餐,听说武周使者主动求见。颇有些诧异,忙叫人把杨帆唤进来一问,杨帆义正辞严地谴责了一番默啜拖延执行承诺的态度,顺道儿抱怨了一番他们的饮食和住宿条件太差,实在叫人吃不消一类的话,最后坚决要求默啜马上派人护送他们返回河北道,他们受够了!

      默啜笑容满面地道:“贵使不要急,调兵遣将,需要时间嘛。你们中原人调动一次兵马,快则半月一月,慢则三个月半年,我草原上的健儿纵然拖累较少,又不需要大量的补给,也不可能说走就走!

      可汗这些天一直在做准备,马上就可以发兵了。呵呵,一会儿可汗就要召集各部首领在此议事,他们都已奉可汗之命赶到了,贵使介时不妨旁听一下!”

      默啜说到这里,忽然话题一转,道:“对了!契丹人也派了使者来,所言与你颇有不同啊,一会儿,你们不妨当堂对质,非如此,是不足以说服我的族人出兵的!”

      默啜说这句话时,瞬也不瞬地盯着杨帆,观察着他的神情变化。

      杨帆面不改色,毫不客气地道:“可汗的试探很没意思!这次你们的部落转场,寻找冬窝子的时候,曾有一批人疯了似的跑来向我们挑衅,那时我们就知道契丹人也派了人来,这件事相信你的部下不会不禀报于你。

      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有什么好对质的?契丹人是我们朝廷的附庸,是叛逆,可汗如今已与我朝和亲结盟,应该斩杀契丹使者,表明自己的立场,而不是让他来跟我们对什么质,他们没资格!

      还有,无论可汗是否决定发兵,我们都打算回去了!没有贵国,我们一样能消灭他们,虽然要困死他们需要耗费更多的钱粮,不过我们还耗得起!贵国各部首领如果不愿发兵,那么可汗也不要勉强,如此一再试探,无趣的很!”

      默啜笑容可掬地道:“不不不,可汗当然是相信你们的!否则岂会同意发兵呢?契丹人的谎言,可汗其实早就看破了,一会儿召集各部首领的时候,我会替你们说明此事的。哈哈哈,贵使还没有用早餐吧,来来来,不妨与可汗一起用膳!”

      默啜吩咐人在旁边的矮几上为杨帆端上一份与自己一样的早餐,杨帆满脸不愉,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在贵客的位置上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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