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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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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八十三章 请将不如激将


      魏元忠、姚崇、韦安石、陆元方等宰相们来了。这些官场老油条宦途经验丰富,时间拿捏的极好,几个人几乎是前后脚的到了玄武门,下了牛车,一并向宫里走。

  几人一边走动,一边谈笑风生,眼看就到袭芳院了,忽听前边藤萝假山下有人愤愤地嚷道:“岂有此理,如此不合规矩的事情,一旦传扬出去怎么得了?我要向皇帝进谏!”

  几位宰相讶然,魏元忠打个手势,几位宰相不约而同站住脚步,侧耳倾听。

  前方引路的小内侍一见宰相们止步,自然也不敢声张,就听藤萝中有人道:“今日宫宴,皇帝与众相公都要出席,这都是贵人!商贾贱类,台隶下品,安能与王侯公卿同座?”

  这时就听又有一人道:“上官郎中,息怒息怒,你说的都是道理,可是这事你管得了吗?那几个蜀地商人是张奉宸的贵宾,你去御前进谏,岂非自讨没趣?”

  先前那人慷慨激昂地道:“义之所在,何惧生死!”

  另一人苦笑道:“生死之事倒不涉及,可你为官不易,为了这么件事情如果丢官罢职,不能为朝廷效力,何苦来哉。不要说你,如今张奉宸甚受圣宠,一会儿就算宰相们来了,怕也要装聋作哑,只当那些人不存在呢。相公们都不肯自找不痛快,你何必多事!”

  “我身为礼部主客……”

  “好啦好啦!消消气儿,赶紧安排你的差使去!在其位,谋其政。这话不假!可今日有宰相们在,就算有什么不妥之事,也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礼部主客郎中出头,快去忙你的事吧!”

  随着声音。两人越去越远,不会儿,二人绕过假山藤萝出现在月门口,魏元忠眯起眼睛一看。认得一个正是近日风头甚劲的千骑卫中郎将杨帆,而另一个却是礼部主客郎中上官霏。

  姚崇回首,蹙眉道:“今日宫宴,张易之竟然把商贾领进宫来了?”

  陆元方抚须道:“前几日听人说,有蜀地巨贾献珍宝于张同休,明珠碗口大小,珊瑚约有七尺,听来令人不敢置信。如今这么说,看来是真有商贾交通张府。贿以重利。得了二张欢心了。”

  韦安石勃然道:“如此。便可使一群低贱商贾昂然庙堂之上么?”

  陆元方苦笑道:“终究是张奉宸所邀,只要陛下没有不喜,我等……”

  韦安石道:“我等宰相。上佐天子、下抚群臣,安能坐视朝纲颠倒、宫闱混乱而不置一辞?”说罢一拂大袖。昂然而去。魏元忠和姚崇对视一眼,慢步跟上。

  冲锋陷阵的事向来都是小弟出马,韦安石初入政事堂,这事他出面最合适,如果触怒天颜,众人再为他出面斡旋就是。

  韦安石一马当先进入袭芳院,上官霏见宰相们来了,连忙上前拜见,脸上隐隐然依旧怒气未息。韦安石欣赏地看了他一眼,道:“圣上未到,我等先四处走走,你自去忙吧!”说罢便与魏元忠等人沿花荫围廊缓缓散步,那几个商贾在座,他们便绝不就坐,羞与为伍。

  又过片刻,太平公主陪着相王李旦、庐陵王李显从远处走来,几位宰相见状,这才上前相见,几个人站在一起笑谈几句,太平公主便请众人入座,韦安石登时把笑容一敛,道:“公主只管落座,臣等要候陛下来,有话说!”

  相王刚要走去入座,一听这话语气不对,不禁又站住,与兄长李旦对视一眼。

  太平公主顺着韦安石不屑的目光看去,马上发现了缘由所在,黛眉不由一颦。她邀请二张同来,是因为知道二张在御前受宠的程度,这个关节把他们请来,母皇心情会更加愉悦,谁知这兄弟二人太不知礼。

  太平公主虽不知道那几人身份,可今日这场宴会意义非凡,根本就是易换太子前向宰相们吹吹风,通过他们再周知外臣,避免在此过程中引起不必要的非议,二张却呼朋友唤友,未必也太不像话了。

  太平公主正想过去探问一下那几人来历,忽然内侍高宣天子驾到,众人连忙又向外迎,张易之和宋霸子等人也站起来。

  武则天驾临袭芳院,两位皇子、一位公主、众位宰相,再加上二张和那几个商贾一一上前迎驾。武则天哪知站在二张身后的那几个人是干什么的,她也不会过问,只是与儿女和宰相们颔首示意。

  今日家宴,公主既然来了,不能不带女婿,所以武攸暨也出席了。武则天目光一扫,发现只有两子一女外加一个武家女婿,忽然有些异样的感觉,便吩咐道:“今日是家宴,把三思也叫来吧!”

  马上有内侍躬身退出,武则天本还想唤武承嗣来,只是想到他那身体,只好摇摇头作罢。

  “都坐吧,不要拘束!”

  武则天微笑着向前走去,正要入座,韦安石突然抢前一步,长揖到地,郑重地道:“陛下且慢,臣有本奏!”

  武则天讶异了一下,复又微笑道:“今日朕开家宴,召请各位爱卿同饮,有什么事情令韦卿郑重其事的?”

  韦安石道:“天子家事,何尝不是国事?今日陛下设家宴,王爷、公主、驸马同列,臣等有幸应邀,受宠若惊。然……”

  韦安石把袖子一拂,指向张易之身后躬身而立的宋霸子、龙九套等人,道:“此商贾贱类,入天子之席岂非大大失礼?臣请天子摒退之!”

  宋霸子等人一听大惊失色,武则天眉头一皱,看向张易之道:“他们是商人?”

  张易之没想到韦安石竟敢当面拂他的面子,不禁又惊又怒,天子相询又不能不答。只好勉强道:“他们……他们是臣的朋友,素慕天颜,臣……臣只是……”

  韦安石挺起胸来,大声问道:“请教张奉宸。他们是不是商贾?”

  张易之恼火不已,硬着头皮道:“是!”

  韦安石转向武则天,抱拳大声道:“商贾贱类,不应预此会。请陛下摒退之!”

  宰相郑重其事,而且言之有据,武则天也很无奈,再者她本是极重身份的,张易之引了几个商人进宫,她也觉得有些轻浮,便拂袖道:“把他们轰出宫去!”

  “臣遵旨!”

  不知隐于何处的杨帆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武则天身边,应了旨,走到宋霸子等人面前。沉声道:“走吧!”

  宋霸子几人看看张易之。张易之脸色铁青、目欲喷火。却是无技可施,宋霸子等人只好讪讪地向外走去。

  杨帆一直把他们押到玄武门,轰出宫城。看着他们远去,这才微微一笑。招手唤过任威,对他低低耳语几句,任威点点头,马上也出宫去了。

  杨帆看着羞愧而去的宋霸子等人背影,摇头一晒:“行有行规,官场上的规则和规律比其他行业更加复杂,倘若不解其中要领玄机,硬往死胡同里钻,结果往往是碰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人有所长,必有所短,隐宗崛起时日尚短,沈沐更是起于微末,纵横江湖或游刃有余,混迹官场嘛……真是嫩着呢!”

  ※※※※※※※※※※※※※※※※※※※※※※※※※※※※※

  武三思得了皇帝口谕,快马赶来宫中,到袭芳院时,饮宴已经开始了。

  酒过三巡,张氏兄弟虽然依旧心中恚怒,至少表面上已经恢复了从容神色。

  四名舞伎正在堂前跳着拓枝,武则天持箸看着,忽然想起了当日在龙门伊阙,伊水河畔时女儿与上官婉儿的一舞。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女儿,又看看陪伴一旁的婉儿,两人依净明丽如昔,岁月似乎没有在她们身上留下什么痕迹,那娇嫩幼滑的肌肤怕是连十六岁的少女都要羡慕。武则天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她是极重保养的,直到五十岁前,她看起来还如三十许人,明丽妩媚。可岁月终究是所有人都难战胜的天敌,当她一过六十,衰老的速度就骤然加快,哪怕是再好的灵丹妙药也无法阻碍她身体的衰老,再好的胭脂水粉也无法遮盖她的皱纹。

  她再一次感到了自己的老迈,一个强势了一辈子的人,当她必须面对一种她无法扭转的局面时,那种无力感,寻常人是无法领会的。

  她苍老的目光从儿子、女儿、女婿、侄儿还有她的情人脸上一一掠过,恍如作梦。眼前的一切,似乎是融洽和睦的,可这一幕能持续多久呢?她很清楚,眼前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存在而存在的。

  杨帆从外面回来了,看到庭前的一切,他放慢了脚步,缓缓绕向廊下。正在缅怀与感叹之中的武则天看到了他,目中忽然有了一丝暖意。

  眼前这个人不只是她打算用来百年之后继续维系武李两氏的一道粘合剂,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算是她的女婿吧。

  武则天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太平,记得那次在伊水河畔,太平跳过拓技舞后,便与自己发生了挣执。女儿最终还是屈服了,可她是不快乐的,武则天都清楚。抚今追昔、触景生情,武则天忽然觉得自己今天的心异常脆弱。

  于是,在杨帆正欲闪入廊下的时候,武则天和蔼地唤住了他:“杨卿止步!”

  杨帆讶然站住,止步躬身,武则天道:“入座,与诸王、宰相、公主、驸马,同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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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八十四章 杀人不见血


      因为皇帝特许的这份殊荣,杨帆略有些惊讶,但他从武则天的眸中看到的是微笑与和善,一向冷厉威严的女皇帝偶尔一露的和蔼,倒令杨帆有些不适应了。内侍很快给他加了一领席子、一张案几,杨帆在末位上坐下来。

  婉儿没有多望他一眼,席间个个都是人精,稍不小心就会露出马脚。杨帆自任千骑中郎将之后,在宫中近乎可以随意行走,与婉儿私唔幽会的机会也多了,如今心态自然不如许久未见的饥渴。

  倒是太平公主很大方地笑望了杨帆一眼,反正她和杨帆的绯闻尽人皆知,所需回避者只有驸马一人,而武驸马此刻即便看到了,也只会装作看不见。酒宴又持续了大约半个时辰,武则天放下酒杯,缓缓坐直了身子。

  侍立一旁的上官霏见状连忙挥手,丝竹弦乐顿时戛然而止,舞伎们翩然退下。众人都知道女皇有话说,纷纷停箸坐正。

  武则天先是喟然一叹,轻轻地道:“朕已经老啦。这个帝国,早晚要交到你们手上。朕希望众臣工今后依旧能齐心协力扶保朝廷,朕希望武李两家能够永远和睦相处!”

  婉儿道:“一切会尽如圣人所愿的!”

  众人纷纷称是。

  武则天缓缓点头,扫视着众人道:“今日在座的,有武李两家的王子,有朕的女儿和驸马,还有各位宰相,朕很喜欢今日这般其乐融融的场面,朕希望……你们以后也会如此,祸福与共。共同扶保朕一手创立的大周江山!”

  众人纷纷离席,向皇帝行礼。

  武则天欣然举杯,道:“来,满杯!”

  待众人斟满酒。端起杯,武则天慨然道:“大周万物更新、江山稳固,恰如日之东升,今后。诸王子与诸位臣工只要按照朕设定的循轨而行,必可保大周江山千秋万载!”

  “谨遵圣命!”

  众人轰然应喏,相王李旦突然上前一步,长揖道:“母皇,先贤有云,国家安则先嫡长,国家危则先有功。今大周国势昌盛,四海升平,皇太子之位理应传于母亲的嫡长子嗣。苟违其宜。四海失望。

  儿与七郎皆母皇亲生子也。七郎为兄。儿为弟,皇太子理应由七郎担当。七郎仁明孝友、端重聪慧,是皇太子最佳人选。儿愿辞去太子之位,请母皇立七郎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易立皇储的消息早就传开了,在场诸人无人惊讶,只有武三思心中小有失落,虽然他早知今日,如今亲自与闻,还是不免黯然神伤。

  李显自然赶紧离席推辞,两兄弟在御前你推我让,上演了好一阵的兄友弟恭,众宰相们才一拥向前,异口同声地赞同易储。武三思和武攸暨也硬着头皮站列其中,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武则天缓缓点了点头,欣然道:“古语有云,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内平外成。我儿能够如此,朕心甚慰。准你所奏,便由你兄长为皇太子,明日宣知朝野、咸告中外!”

  李显见母亲发话了,这才上前接旨,这一回就要隆重些了,他在母亲面前跪倒,郑重领旨。武则天道:“为君者,当敬以修身,正以御下,刚以断事,明以察微,持之不怠,则天变自弭,和气自至。你为太子,当潜习学习为君之道,以求励精图治、济世康民!”

  李显叩首道:“谨遵母皇教诲!”

  武则天又对众宰相道:“尔等文武,皆为辅臣,当竭诚尽忠,辅佐君上。君有任贤纳谏之美,臣有辅君进谏之忠,讨论治乱兴亡,利害得失,使君上明白切要,可为鉴戒,如此君明臣良,国家兴盛可期也!”

  众宰相、众王子乃至二张俱都跪地称命,因为武则天开口便是“尔等文武”,杨帆这个“武”也跑不了啦,只得随着众宰相一起行跪拜大礼,隆重之状,颇有顾命之势。

  在杨帆而言,这副看似君臣和睦的立储场面纯粹就是一场戏,而且是一出早就知道结局的戏,乏味的很。

  众臣工作出一副慷慨激昂的模样,配合皇帝做完了这出立储大戏,众宰相纷纷表态支持赞许,明日朝堂正式立储时不用担心再出什么意外,早就感到体乏的武则天便返回内宫去了。

  皇帝一走,众臣子哪还能坐在这儿吃吃喝喝,众王爷、公主乃至宰相们纷纷散去。杨帆出了玄武门,任威早已等在那里,一见他出来,便道:“属下已吩咐下去了,明日消息便可传遍洛阳!”

  杨帆微微一笑,又嘱咐道:“百姓们知道了用处不大,他们想理会才有作用,不想理会,你便吵翻了天与他又有何干系?要把消息让上面的人知道,二张出身名门,交游也俱是仕宦,这些人才能真的对他们产生影响!”

  任威眸中露出笑意,点头道:“属下明白!之所以要由下而上,只是让他们不好查找出处罢了。”

  ※※※※※※※※※※※※※※※※※※※※※※※※※※※※※※※

  翌日朝会,一个早已被朝野所知的消息隆而重之地向中外宣布了:易立庐陵王李显为皇太子。最高兴的大概就是义安郡主李馨雨了,可最不高兴的也是她。

  高兴是因为她刚被贬为县主,马上又升回了郡主。不高兴的是,姐妹们都晋级成了公主,她却是郡主,这让一向喜欢攀比的义安郡主很是不满。可她刚刚受了惩诫,直接升到公主的话,皇帝的教训未免就成了一个大笑话,她只好接受比姐妹们低一级的现实。

  皇储换人,因为是早已尽人皆知的消息,所差者只是大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实现。所以李旦辞太子位,李显登太子位的消息并没有引起朝野多大的轰动,倒是有关蜀商宋霸子、龙九套入京交结二张的传言,开始有板有眼地传播开来。

  在杨帆授意传播的谣言当中。宋霸子、龙九套等蜀商首先被描绘成了粗鄙不堪、不习礼数的暴发户,这是很合乎那些有仇富心理的人的心态的;紧接着又给他们炮制出许多经商过程中渔肉百姓、缺斤少两、哄抬物价的恶劣行为,这又合乎那些一向鄙夷商贾的清高读书人心态,同时引起了受过奸商坑害的百姓的敌视。

  于是。这些人纷纷加入了喷口水的行列。这还不算,还有一些关于宋霸子、龙九套等人进京后“说过”的嘲笑京都人氏的言语和小段子开始到处流传开来。

  宋霸子等人当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可是那些百姓不会质疑究竟是谁当时就站在他们旁边听见了这些话,居然能够知道的这么详细。宋霸子一行人又不可能拉着路人逐一解释,这个屎盆子一扣上去,宋霸子等人立即成了京都公敌。

  当时的地域壁垒很严重,宋霸子这种“地域岐视”的言论,很容易引起当地人的同仇敌忾。而且他们岐视的是优越感很强的京都百姓,是可忍孰不可忍?一时间。宋霸子等人成了过街老鼠。大有人人喊打之势。弄得不只他们不敢出门,便是说话带些蜀地口音的人都不敢出门了。

  紧跟着,便有隐隐约约的说法提到了当日宫廷宴会。他们被引入宫廷、结果又被皇帝斥出的消息。在这个小故事里面,宋霸子等人又变成了粗俗不堪没见识的乡巴佬。他们在皇宫里惹出了多少笑话,如何的丑态百出,成了京都百姓反击他们的笑谈。

  然后,在有心人的询问下,一些消息灵通人士开始稍稍透露出来一点消息,貌似引他们入宫的是宰相后人、如今的奉宸令张公子,还有人提到,据说这几个很没品味的乡巴佬曾送了张公子一条金牛,因为张公子是属牛的。

  污水和嘲讽开始从宋霸子等人慢慢向张氏兄弟身上漫延过去。

  一开始宋霸子等人对于京城里的流言蜚语虽然颇为气愤,但还没有太往心里去,反正无碍大局,只好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来安慰自己。但是渐渐他们发现,张同休等张家兄弟开始疏远冷落他们,不再接受他们的邀请,登门拜访也常吃“闭门羹”

  他们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可惜此时想要挽回为时已晚。张氏兄弟是高门子弟,如今有权有势,钱财对他们而言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并不具备太大的诱惑力,而声望却是他们最想拥有和保持的。

  如今整个事件恰恰是由声势浩大的舆论所形成的,宋霸子等人独在异乡,面对这铺天盖地的污蔑根本无从辩解。他们现在已经猜到是自己的身份泄露,显宗在暗中动了手脚,可是他们做梦都没有想过显宗居然会用这样的方法。

  他们费尽心思,不惜重金接近张氏兄弟,可还没有让这份关系发挥任何作用,便被口水喷断了。

  “不要懈怠!”

  杨帆听到任威的禀报,想像着宋霸子等人焦头烂额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他们失败了,必然会另想办法,这时候更要盯紧了他们!我还不知道他们究竟为何而来,他们的目的,一定就是他们最大的弱点!”

  “属下明白!”

  任威刚刚答应一声,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脚步声未至门前便传来了老管事紧张的叫声:“阿郎!出事了,出大事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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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八十三章 请将不如激将


      魏元忠、姚崇、韦安石、陆元方等宰相们来了。这些官场老油条宦途经验丰富,时间拿捏的极好,几个人几乎是前后脚的到了玄武门,下了牛车,一并向宫里走。

      几人一边走动,一边谈笑风生,眼看就到袭芳院了,忽听前边藤萝假山下有人愤愤地嚷道:“岂有此理,如此不合规矩的事情,一旦传扬出去怎么得了?我要向皇帝进谏!”

      几位宰相讶然,魏元忠打个手势,几位宰相不约而同站住脚步,侧耳倾听。

      前方引路的小内侍一见宰相们止步,自然也不敢声张,就听藤萝中有人道:“今日宫宴,皇帝与众相公都要出席,这都是贵人!商贾贱类,台隶下品,安能与王侯公卿同座?”

      这时就听又有一人道:“上官郎中,息怒息怒,你说的都是道理,可是这事你管得了吗?那几个蜀地商人是张奉宸的贵宾,你去御前进谏,岂非自讨没趣?”

      先前那人慷慨激昂地道:“义之所在,何惧生死!”

      另一人苦笑道:“生死之事倒不涉及,可你为官不易,为了这么件事情如果丢官罢职,不能为朝廷效力,何苦来哉。不要说你,如今张奉宸甚受圣宠,一会儿就算宰相们来了,怕也要装聋作哑,只当那些人不存在呢。相公们都不肯自找不痛快,你何必多事!”

      “我身为礼部主客……”

      “好啦好啦!消消气儿,赶紧安排你的差使去!在其位,谋其政。这话不假!可今日有宰相们在,就算有什么不妥之事,也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礼部主客郎中出头,快去忙你的事吧!”

      随着声音。两人越去越远,不会儿,二人绕过假山藤萝出现在月门口,魏元忠眯起眼睛一看。认得一个正是近日风头甚劲的千骑卫中郎将杨帆,而另一个却是礼部主客郎中上官霏。

      姚崇回首,蹙眉道:“今日宫宴,张易之竟然把商贾领进宫来了?”

      陆元方抚须道:“前几日听人说,有蜀地巨贾献珍宝于张同休,明珠碗口大小,珊瑚约有七尺,听来令人不敢置信。如今这么说,看来是真有商贾交通张府。贿以重利。得了二张欢心了。”

      韦安石勃然道:“如此。便可使一群低贱商贾昂然庙堂之上么?”

      陆元方苦笑道:“终究是张奉宸所邀,只要陛下没有不喜,我等……”

      韦安石道:“我等宰相。上佐天子、下抚群臣,安能坐视朝纲颠倒、宫闱混乱而不置一辞?”说罢一拂大袖。昂然而去。魏元忠和姚崇对视一眼,慢步跟上。

      冲锋陷阵的事向来都是小弟出马,韦安石初入政事堂,这事他出面最合适,如果触怒天颜,众人再为他出面斡旋就是。

      韦安石一马当先进入袭芳院,上官霏见宰相们来了,连忙上前拜见,脸上隐隐然依旧怒气未息。韦安石欣赏地看了他一眼,道:“圣上未到,我等先四处走走,你自去忙吧!”说罢便与魏元忠等人沿花荫围廊缓缓散步,那几个商贾在座,他们便绝不就坐,羞与为伍。

      又过片刻,太平公主陪着相王李旦、庐陵王李显从远处走来,几位宰相见状,这才上前相见,几个人站在一起笑谈几句,太平公主便请众人入座,韦安石登时把笑容一敛,道:“公主只管落座,臣等要候陛下来,有话说!”

      相王刚要走去入座,一听这话语气不对,不禁又站住,与兄长李旦对视一眼。

      太平公主顺着韦安石不屑的目光看去,马上发现了缘由所在,黛眉不由一颦。她邀请二张同来,是因为知道二张在御前受宠的程度,这个关节把他们请来,母皇心情会更加愉悦,谁知这兄弟二人太不知礼。

      太平公主虽不知道那几人身份,可今日这场宴会意义非凡,根本就是易换太子前向宰相们吹吹风,通过他们再周知外臣,避免在此过程中引起不必要的非议,二张却呼朋友唤友,未必也太不像话了。

      太平公主正想过去探问一下那几人来历,忽然内侍高宣天子驾到,众人连忙又向外迎,张易之和宋霸子等人也站起来。

      武则天驾临袭芳院,两位皇子、一位公主、众位宰相,再加上二张和那几个商贾一一上前迎驾。武则天哪知站在二张身后的那几个人是干什么的,她也不会过问,只是与儿女和宰相们颔首示意。

      今日家宴,公主既然来了,不能不带女婿,所以武攸暨也出席了。武则天目光一扫,发现只有两子一女外加一个武家女婿,忽然有些异样的感觉,便吩咐道:“今日是家宴,把三思也叫来吧!”

      马上有内侍躬身退出,武则天本还想唤武承嗣来,只是想到他那身体,只好摇摇头作罢。

      “都坐吧,不要拘束!”

      武则天微笑着向前走去,正要入座,韦安石突然抢前一步,长揖到地,郑重地道:“陛下且慢,臣有本奏!”

      武则天讶异了一下,复又微笑道:“今日朕开家宴,召请各位爱卿同饮,有什么事情令韦卿郑重其事的?”

      韦安石道:“天子家事,何尝不是国事?今日陛下设家宴,王爷、公主、驸马同列,臣等有幸应邀,受宠若惊。然……”

      韦安石把袖子一拂,指向张易之身后躬身而立的宋霸子、龙九套等人,道:“此商贾贱类,入天子之席岂非大大失礼?臣请天子摒退之!”

      宋霸子等人一听大惊失色,武则天眉头一皱,看向张易之道:“他们是商人?”

      张易之没想到韦安石竟敢当面拂他的面子,不禁又惊又怒,天子相询又不能不答。只好勉强道:“他们……他们是臣的朋友,素慕天颜,臣……臣只是……”

      韦安石挺起胸来,大声问道:“请教张奉宸。他们是不是商贾?”

      张易之恼火不已,硬着头皮道:“是!”

      韦安石转向武则天,抱拳大声道:“商贾贱类,不应预此会。请陛下摒退之!”

      宰相郑重其事,而且言之有据,武则天也很无奈,再者她本是极重身份的,张易之引了几个商人进宫,她也觉得有些轻浮,便拂袖道:“把他们轰出宫去!”

      “臣遵旨!”

      不知隐于何处的杨帆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武则天身边,应了旨,走到宋霸子等人面前。沉声道:“走吧!”

      宋霸子几人看看张易之。张易之脸色铁青、目欲喷火。却是无技可施,宋霸子等人只好讪讪地向外走去。

      杨帆一直把他们押到玄武门,轰出宫城。看着他们远去,这才微微一笑。招手唤过任威,对他低低耳语几句,任威点点头,马上也出宫去了。

      杨帆看着羞愧而去的宋霸子等人背影,摇头一晒:“行有行规,官场上的规则和规律比其他行业更加复杂,倘若不解其中要领玄机,硬往死胡同里钻,结果往往是碰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人有所长,必有所短,隐宗崛起时日尚短,沈沐更是起于微末,纵横江湖或游刃有余,混迹官场嘛……真是嫩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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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三思得了皇帝口谕,快马赶来宫中,到袭芳院时,饮宴已经开始了。

      酒过三巡,张氏兄弟虽然依旧心中恚怒,至少表面上已经恢复了从容神色。

      四名舞伎正在堂前跳着拓枝,武则天持箸看着,忽然想起了当日在龙门伊阙,伊水河畔时女儿与上官婉儿的一舞。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女儿,又看看陪伴一旁的婉儿,两人依净明丽如昔,岁月似乎没有在她们身上留下什么痕迹,那娇嫩幼滑的肌肤怕是连十六岁的少女都要羡慕。武则天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她是极重保养的,直到五十岁前,她看起来还如三十许人,明丽妩媚。可岁月终究是所有人都难战胜的天敌,当她一过六十,衰老的速度就骤然加快,哪怕是再好的灵丹妙药也无法阻碍她身体的衰老,再好的胭脂水粉也无法遮盖她的皱纹。

      她再一次感到了自己的老迈,一个强势了一辈子的人,当她必须面对一种她无法扭转的局面时,那种无力感,寻常人是无法领会的。

      她苍老的目光从儿子、女儿、女婿、侄儿还有她的情人脸上一一掠过,恍如作梦。眼前的一切,似乎是融洽和睦的,可这一幕能持续多久呢?她很清楚,眼前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存在而存在的。

      杨帆从外面回来了,看到庭前的一切,他放慢了脚步,缓缓绕向廊下。正在缅怀与感叹之中的武则天看到了他,目中忽然有了一丝暖意。

      眼前这个人不只是她打算用来百年之后继续维系武李两氏的一道粘合剂,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算是她的女婿吧。

      武则天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太平,记得那次在伊水河畔,太平跳过拓技舞后,便与自己发生了挣执。女儿最终还是屈服了,可她是不快乐的,武则天都清楚。抚今追昔、触景生情,武则天忽然觉得自己今天的心异常脆弱。

      于是,在杨帆正欲闪入廊下的时候,武则天和蔼地唤住了他:“杨卿止步!”

      杨帆讶然站住,止步躬身,武则天道:“入座,与诸王、宰相、公主、驸马,同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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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八十四章 杀人不见血


      因为皇帝特许的这份殊荣,杨帆略有些惊讶,但他从武则天的眸中看到的是微笑与和善,一向冷厉威严的女皇帝偶尔一露的和蔼,倒令杨帆有些不适应了。(文學馆)内侍很快给他加了一领席子、一张案几,杨帆在末位上坐下来。

      婉儿没有多望他一眼,席间个个都是人精,稍不小心就会露出马脚。杨帆自任千骑中郎将之后,在宫中近乎可以随意行走,与婉儿私唔幽会的机会也多了,如今心态自然不如许久未见的饥渴。

      倒是太平公主很大方地笑望了杨帆一眼,反正她和杨帆的绯闻尽人皆知,所需回避者只有驸马一人,而武驸马此刻即便看到了,也只会装作看不见。酒宴又持续了大约半个时辰,武则天放下酒杯,缓缓坐直了身子。

      侍立一旁的上官霏见状连忙挥手,丝竹弦乐顿时戛然而止,舞伎们翩然退下。众人都知道女皇有话说,纷纷停箸坐正。

      武则天先是喟然一叹,轻轻地道:“朕已经老啦。这个帝国,早晚要交到你们手上。朕希望众臣工今后依旧能齐心协力扶保朝廷,朕希望武李两家能够永远和睦相处!”

      婉儿道:“一切会尽如圣人所愿的!”

      众人纷纷称是。

      武则天缓缓点头,扫视着众人道:“今日在座的,有武李两家的王子,有朕的女儿和驸马,还有各位宰相,朕很喜欢今日这般其乐融融的场面,朕希望……你们以后也会如此,祸福与共。共同扶保朕一手创立的大周江山!”

      众人纷纷离席,向皇帝行礼。

      武则天欣然举杯,道:“来,满杯!”

      待众人斟满酒。端起杯,武则天慨然道:“大周万物更新、江山稳固,恰如日之东升,今后。诸王子与诸位臣工只要按照朕设定的循轨而行,必可保大周江山千秋万载!”

      “谨遵圣命!”

      众人轰然应喏,相王李旦突然上前一步,长揖道:“母皇,先贤有云,国家安则先嫡长,国家危则先有功。今大周国势昌盛,四海升平,皇太子之位理应传于母亲的嫡长子嗣。苟违其宜。四海失望。

      儿与七郎皆母皇亲生子也。七郎为兄。儿为弟,皇太子理应由七郎担当。七郎仁明孝友、端重聪慧,是皇太子最佳人选。儿愿辞去太子之位,请母皇立七郎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易立皇储的消息早就传开了,在场诸人无人惊讶,只有武三思心中小有失落,虽然他早知今日,如今亲自与闻,还是不免黯然神伤。

      李显自然赶紧离席推辞,两兄弟在御前你推我让,上演了好一阵的兄友弟恭,众宰相们才一拥向前,异口同声地赞同易储。武三思和武攸暨也硬着头皮站列其中,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武则天缓缓点了点头,欣然道:“古语有云,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内平外成。我儿能够如此,朕心甚慰。准你所奏,便由你兄长为皇太子,明日宣知朝野、咸告中外!”

      李显见母亲发话了,这才上前接旨,这一回就要隆重些了,他在母亲面前跪倒,郑重领旨。武则天道:“为君者,当敬以修身,正以御下,刚以断事,明以察微,持之不怠,则天变自弭,和气自至。你为太子,当潜习学习为君之道,以求励精图治、济世康民!”

      李显叩首道:“谨遵母皇教诲!”

      武则天又对众宰相道:“尔等文武,皆为辅臣,当竭诚尽忠,辅佐君上。君有任贤纳谏之美,臣有辅君进谏之忠,讨论治乱兴亡,利害得失,使君上明白切要,可为鉴戒,如此君明臣良,国家兴盛可期也!”

      众宰相、众王子乃至二张俱都跪地称命,因为武则天开口便是“尔等文武”,杨帆这个“武”也跑不了啦,只得随着众宰相一起行跪拜大礼,隆重之状,颇有顾命之势。

      在杨帆而言,这副看似君臣和睦的立储场面纯粹就是一场戏,而且是一出早就知道结局的戏,乏味的很。

      众臣工作出一副慷慨激昂的模样,配合皇帝做完了这出立储大戏,众宰相纷纷表态支持赞许,明日朝堂正式立储时不用担心再出什么意外,早就感到体乏的武则天便返回内宫去了。

      皇帝一走,众臣子哪还能坐在这儿吃吃喝喝,众王爷、公主乃至宰相们纷纷散去。杨帆出了玄武门,任威早已等在那里,一见他出来,便道:“属下已吩咐下去了,明日消息便可传遍洛阳!”

      杨帆微微一笑,又嘱咐道:“百姓们知道了用处不大,他们想理会才有作用,不想理会,你便吵翻了天与他又有何干系?要把消息让上面的人知道,二张出身名门,交游也俱是仕宦,这些人才能真的对他们产生影响!”

      任威眸中露出笑意,点头道:“属下明白!之所以要由下而上,只是让他们不好查找出处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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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朝会,一个早已被朝野所知的消息隆而重之地向中外宣布了:易立庐陵王李显为皇太子。最高兴的大概就是义安郡主李馨雨了,可最不高兴的也是她。

      高兴是因为她刚被贬为县主,马上又升回了郡主。不高兴的是,姐妹们都晋级成了公主,她却是郡主,这让一向喜欢攀比的义安郡主很是不满。可她刚刚受了惩诫,直接升到公主的话,皇帝的教训未免就成了一个大笑话,她只好接受比姐妹们低一级的现实。

      皇储换人,因为是早已尽人皆知的消息,所差者只是大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实现。所以李旦辞太子位,李显登太子位的消息并没有引起朝野多大的轰动,倒是有关蜀商宋霸子、龙九套入京交结二张的传言,开始有板有眼地传播开来。

      在杨帆授意传播的谣言当中。宋霸子、龙九套等蜀商首先被描绘成了粗鄙不堪、不习礼数的暴发户,这是很合乎那些有仇富心理的人的心态的;紧接着又给他们炮制出许多经商过程中渔肉百姓、缺斤少两、哄抬物价的恶劣行为,这又合乎那些一向鄙夷商贾的清高读书人心态,同时引起了受过奸商坑害的百姓的敌视。

      于是。这些人纷纷加入了喷口水的行列。这还不算,还有一些关于宋霸子、龙九套等人进京后“说过”的嘲笑京都人氏的言语和小段子开始到处流传开来。

      宋霸子等人当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可是那些百姓不会质疑究竟是谁当时就站在他们旁边听见了这些话,居然能够知道的这么详细。宋霸子一行人又不可能拉着路人逐一解释,这个屎盆子一扣上去,宋霸子等人立即成了京都公敌。

      当时的地域壁垒很严重,宋霸子这种“地域岐视”的言论,很容易引起当地人的同仇敌忾。而且他们岐视的是优越感很强的京都百姓,是可忍孰不可忍?一时间。宋霸子等人成了过街老鼠。大有人人喊打之势。弄得不只他们不敢出门,便是说话带些蜀地口音的人都不敢出门了。

      紧跟着,便有隐隐约约的说法提到了当日宫廷宴会。他们被引入宫廷、结果又被皇帝斥出的消息。在这个小故事里面,宋霸子等人又变成了粗俗不堪没见识的乡巴佬。他们在皇宫里惹出了多少笑话,如何的丑态百出,成了京都百姓反击他们的笑谈。

      然后,在有心人的询问下,一些消息灵通人士开始稍稍透露出来一点消息,貌似引他们入宫的是宰相后人、如今的奉宸令张公子,还有人提到,据说这几个很没品味的乡巴佬曾送了张公子一条金牛,因为张公子是属牛的。

      污水和嘲讽开始从宋霸子等人慢慢向张氏兄弟身上漫延过去。

      一开始宋霸子等人对于京城里的流言蜚语虽然颇为气愤,但还没有太往心里去,反正无碍大局,只好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来安慰自己。但是渐渐他们发现,张同休等张家兄弟开始疏远冷落他们,不再接受他们的邀请,登门拜访也常吃“闭门羹”

      他们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可惜此时想要挽回为时已晚。张氏兄弟是高门子弟,如今有权有势,钱财对他们而言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并不具备太大的诱惑力,而声望却是他们最想拥有和保持的。

      如今整个事件恰恰是由声势浩大的舆论所形成的,宋霸子等人独在异乡,面对这铺天盖地的污蔑根本无从辩解。他们现在已经猜到是自己的身份泄露,显宗在暗中动了手脚,可是他们做梦都没有想过显宗居然会用这样的方法。

      他们费尽心思,不惜重金接近张氏兄弟,可还没有让这份关系发挥任何作用,便被口水喷断了。

      “不要懈怠!”

      杨帆听到任威的禀报,想像着宋霸子等人焦头烂额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他们失败了,必然会另想办法,这时候更要盯紧了他们!我还不知道他们究竟为何而来,他们的目的,一定就是他们最大的弱点!”

      “属下明白!”

      任威刚刚答应一声,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脚步声未至门前便传来了老管事紧张的叫声:“阿郎!出事了,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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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八十五章 聪明的猪


      杨帆向任威打个手势,快步走去打开房门,老管家恰好赶到门口,一见杨帆出来,忙道:“阿郎!大事不好了,千骑营有几名军士找上门来,人人身上带伤,说是……说是被金吾卫打伤的,还被金吾卫抓走了许多人。”

  杨帆神色一紧,沉声道:“我去看看!”杨帆拔腿就往外走,任威立即紧随其后。杨帆迅速赶到前院,只见门房里几个士兵或坐或站,身上俱都血迹斑斑,杨帆远远看见,心中便是一沉:有刀伤!

  近来金吾卫与千骑营的冲突愈来愈激烈,双方时有斗殴。

  但是斗殴不是战斗,即便双方都佩有兵刃,除了杨帆惩治韦驸马时占了“防碍公务”的理儿动过兵器之外,双方都是拳脚相加,或者随手从路旁店铺里抽一根棍子什么的,没有人敢动兵刃,因为一旦动了兵刃,性质就不同了。

  可今日他的兵身上居然有了刀伤,这就意味着双方的冲突已经升级,对方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动了兵器。

  杨帆快步赶到门房,那些伤兵一见杨帆纷纷站起身来,伤势严重的就由其他人搀起。杨帆看看他们,扶住一个单腿站立的伤兵,关切地道:“严重么?”

  那伤兵努力挺直身子,大声道:“回将军话,卑职没事,腿上挨了一刀,没有伤筋动骨!”顿了一顿,他又大声道:“只要让卑职养个十天半拉月的,卑职就能把咱们千骑营丢的面子找回来,干翻那帮狗娘养的!”

  杨帆哈哈大笑,亲昵地在他肩头捶了一拳,道:“如果等你养好伤再去找回场面,那你就是落了咱千骑营所有兄弟的面子了。你受了伤,难道我和众兄弟们不能替你找回来?”

  杨帆说完,神情一肃,向众伤兵中一个伙长问道:“怎么回事?”

  那伙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说,站在一旁的任威听了都不禁皱起眉头。

  千骑营和金吾卫的磨擦近来很激烈,双方士兵就像一群愤怒的公鸡,只要见到,就会想法设法发生冲突,双方几番冲突下来。可谓各有胜负,而且都在可控范围内。

  今日这群千骑营官兵是随高初进城喝喜酒的。高初已经订了亲事,可军营中人在他成亲那天未必都能出来,尤其是士兵也未必有资格到高家喝喜酒,于是高初带了本营的要好兄弟先出来摆几桌。

  结果金吾卫又在街头故意冲撞千骑营官兵。双方早就是一触即发的关系,当然动了手。可是令人意外的是,甫一动手,对方就动了刀枪,高初等人根本没想到对方敢动兵器,措手不及之下被一连伤了好几个人。

  高初等人又惊又怒,正欲动用兵器反击。路旁一家小店里突然跑出六七个贼人,随即大批金吾卫官兵突然出现,将这些贼人一举抓获,然后指控千骑营官兵包庇罪犯。阻碍执法,要把高初等人拿下。

  高初一看就知道中了人家的奸计,赶紧率众突围,只求把消息送到杨帆手上。在他全力掩护之下才有几名士兵逃了出来。其他十余人包括高初本人,俱都被金吾卫拿下。押回大营去了。

  那伙长原是百骑士兵,说话甚有条理,随着他的叙述,杨帆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等那伙长说罢,众士兵都眼巴巴地看着杨帆,等着他拿主意。

  杨帆思索片刻,对任威道:“你送兄弟们回营,让他们好好养伤。把事情说与陆郎将知道,请他去金吾卫交涉,把人要回来!”

  任威低声道:“将军,金吾卫是河内王坐镇,恐怕他不会买陆郎将的账。”

  杨帆轻轻点头,道:“我知道,你照做便是!”

  杨帆当初答应让陆毛峰调入千骑,看中的就是他身后二张那两副坚强“肉盾”的作用,这时岂能不用。任威答应一声,因为伤兵中有几人伤势较重,还在不断流血,所以先从府上找了些金疮药给他们包扎起来,任威又让人去街头雇了几辆车子,载着伤兵离开了。

  杨帆随即离开,直奔皇宫。

  武则天顺利易储,表面上看来,武李两家既有联姻又非常和睦,这让武则天非常高兴,感觉前途一片光明。武则天一辈子老于权谋,当然明白在皇权和官场方面,利益才是最根本的决定准则,可她还是乐观地认为,凭着她的安排,武李两家可以和平相处下去。

  因此,这几天武则天的心情格外舒畅,听说杨帆求见时,她正被张易之说的一个小笑话逗得哈哈大笑。很不幸,张易之的这个小笑话正是关于宋霸子的,尽管宋霸子送了很多礼,可在张易之心中,他仍然只是一个下等人。

  张易之可以因为宋霸子送的厚礼给他面子和荣耀,也可以为了讨武则天的欢心,把他拿来当笑话讲。武则天听说杨帆求见,笑吟吟地对张易之道:“这个杨帆啊,朕现在最怕他求见了,他一来准没好事,可别又是朕的哪个孙女儿打了驸马。”

  张易之凑趣道:“要这样,臣看圣人应该把他调去宗正寺,让他专门处理皇族事务。”

  武则天听了又是朗声大笑,大笑声中,杨帆步入殿堂,一见武则天正侧卧在张易之腿上,连忙垂下目光,恭声道:“臣杨帆,见过陛下。”

  武则天笑吟吟地道:“杨卿此番见朕,有什么事啊?”

  杨帆道:“是这样。记得臣上一次跟陛下说过,当日在街头看见义安郡主殴打郡马,臣上前阻拦,恰有一队金吾卫官兵赶到,因与义安郡主相识,试图阻止微臣。臣因之与他们起了冲突。”

  武则天道:“怎么了?”

  杨帆很委屈地道:“谁料此事之后,千骑营便与金吾卫起了龉龃。此后……”

  杨帆把之后发生的金吾卫和千骑营的数次斗殴说了一遍,唯独没提今天发生的事。这几次斗殴,有时千骑营占了上风,有时金吾卫讨了便宜,但是在杨帆的说法中,自然避重就轻,把自己描述成了一个委曲求全的受害者。

  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尤其是在一个大权在握且固执己见的老妇人心中。

  杨帆说完事情经过,又道:“金吾卫是临川王坐镇,臣职卑言轻,哪敢与临川王做对,奈何金吾卫屡次相逼,臣一忍再忍,多次约束部下,可压制久了,部下们又多生怨怼,认为臣不爱惜部下。

  这些士兵都是出自禁军,眼界高傲,如今成为陛下千骑,更以天子亲卫自居,平日里骄横不可一世,除了陛下您,怕是没什么人能放在他们眼里了,臣对他们屡屡弹压,已然招致不满。恐久则生变,是以……”

  武则天一听,一颗心便放了下来,原来不是孙女儿又把孙女婿打了呀。两支兵马起了冲突,这样的小事也要到她面前来解决,武则天觉得很不耐烦,不过想想金吾卫是武懿宗管着,那是自己的侄儿,不来找自己,怕是杨帆也无处鸣冤了。

  武则天便道:“如此小事,你自与懿宗沟通一下不就好了么,都是为了公事,何至于此?”转念想想,又道:“懿宗那性子朕也知道。若是不好沟通,你可以让三思出面为你斡旋,朕若连这等小事都要亲自干预,不但有失帝王威严,便是与你领兵也是不利的。”

  杨帆赶紧道:“是!臣遵陛下嘱咐,照办便是!”说完躬身退出殿堂。

  武则天听说那些天子亲兵眼中只有她一人,还是很自得的。又想起杨帆受了委屈没有先去找梁王而是到她面前诉苦,看来当初自己那句“朕在位一日,眼中便该只有朕”的教诲是被他听进心里去了。

  可这件事如果由她作为皇帝的人出面解决,那真的成了官场上的一个笑话,堂堂天子,岂有连这种事都出面干预?那这皇帝也太不值钱了。她却不知,就因她这想法,事情最终闹到不可收拾,真的必须要由她出面才能解决了。

  杨帆得了武则天这句话,马上又去梁王府。梁王自从得知他打了李家驸马,心中窃喜不已,对他更是加大了笼络力度,一听他来求见,马上做出礼贤下士的姿态,亲自把他迎进书房。

  杨帆把来意一说,武三思顿时眉头紧蹙。为上位者,其实是很忌讳下属抱成一团,比对他还要亲近的,若是手下几方势力互相较劲拆台,那才合乎他的利益,但是闹到杨帆和武懿宗这样,明显有些出格了。

  可是要他出面也有些困难,他现在还不是皇帝,迫切需要部下的鼎力支持,不管偏袒哪个,另一个都不免寒心。以前的事暂且不论,这一次可是杨帆先打了金吾卫的人,而武懿宗身份地位又远高于杨帆,让他忍下来那是不可能的。

  可现在杨帆的人被金吾卫抓走了,如果他袖手不理,杨帆这边又难免心寒,武三思蹙眉思索片刻,暗想:“且先敷衍着他吧,待懿宗那边出了气,再劝说几句叫他放人。”

  想到这里,武三思便对杨帆道:“这件事我知道了,你且回去安心等我消息,本王会设宴把懿宗请来,跟他好好谈一谈,尽量不要把这件事情闹大。”

  杨帆抱拳道:“如此,有劳梁王殿下了。”

  武三思“嗯”了一声,又道:“你也约束好你的部下。还有,这件事就不要往上声张了。闹将起来,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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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八十六章 先礼后兵


      杨帆回到千骑营,楚狂歌、马桥、黄旭昶、吕颜等大大小小的将官们马上拥上来将他围住,有吵的有骂的,七嘴八舌,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杨帆把脸色一沉,喝道:“统统闭嘴!”

  杨帆扫了他们一眼,问道:“陆郎将回来了么?”

  “卑职在!”

  陆毛峰从众人后面挤进来,一脸的苦笑,紧跟着许良也盔歪甲斜地挤进来。

  杨帆缓和了语气,对陆毛峰道:“陆郎将,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陆毛峰一脸羞愤地道:“卑职……卑职奉命去金吾卫,河内王连辕门都没让我进,只传了一句话出来。”

  杨帆盯了他一眼,道:“哦,他说甚么?”

  陆郎将愤愤地道:“他说,他说我陆毛峰身份不够!要……要将军你……将军你……”

  杨帆道:“他怎么说的你就怎么传,不必顾忌。”

  陆郎将道:“是!他说:‘叫杨帆来,自辕门叩头请见,一路给我磕进帅帐,本王要是开心了,就放了他的人。”

  杨帆大怒,他知道皇帝根本不可能出面调和两伙士兵之间的冲突摩擦,你把皇帝当什么了?他去御前做那场戏,只是怕武懿宗有皇亲国戚的便利身份,先去武则天面前告他黑状。

  他去见武三思,才是真的抱着能用比较平和的手段先把人救出来就先救人的心思,没道理人扣在那儿,先去和人置气。不料武三思的态度很是敷衍。这令杨帆大失所望,如今又听武懿宗这么说,他如何不怒。

  就算见了皇帝,除非大朝会或者祭祀天地祖宗这样的重大典礼场面。他都不用下跪的,武懿宗敢说出这样的话?重要的不是这句话如何羞辱他,而是表明了武懿宗的态度,显然这一次他是下了套拿人。准备“得理”不饶人了。

  陆毛峰因为没有办成这件事,心中颇有些羞愧,其实他只是一名部下,奉命交涉,事情没有办成,他可以因袍泽的遭遇而愤怒,羞恼实在不关他的事,落面子的是他千骑主帅杨帆。

  只是陆毛峰因为来路跟别人不一样,起初很受排挤。上次大阅他出了大力。与同僚的关系才缓和下来。一个人在伙伴们中间不受待见。那滋味儿很难受的,为了赢得其他将领的友情,陆毛峰总是有意无意地卖弄他的关系。似乎在京里他是手眼通天的人物。

  面子名声也是一种负累,如今武懿宗连辕门都没让他进。把他的面子都扫到臭水沟里去了,陆毛峰岂能不羞愤交加。

  许良道:“不如卑职去见见武攸宜大将军,咱们千骑名义上毕竟是归属羽林卫的,请武大将军出面也算名正言顺。”

  杨帆想了想道:“你去吧,你原属百骑,是他的老部下,私下托请方便些。”

  许良答应一声,离营而去。

  杨帆看看激愤昂扬的楚狂歌等人,道:“你们先散去吧,人,无论如何,我都要救出来!可总得让我想想办法吧,这天下还没到咱们横着走的地步!”

  众人见状只得纷纷散去,羞恼中的陆毛峰追上来补救道:“卑职在领军卫时曾有一位结义兄弟,如今在金吾卫中,河内王不见我,我便让这位兄弟如有可能就照顾一下咱们被抓的人,若有什么消息变化也尽快通知我。”

  这种当口,他做这种托请,他那把兄弟也会很为难的,金吾卫和千骑营正彼此敌对,他那把兄弟是金吾卫的一员,不管是帮忙照顾千骑营的人还是通风报信,都是大忌,虽说这消息只是说说高初等人在金吾卫的情形,不涉及敌我营防,不关乎双方胜败,可一旦为人所知,那就里外不是人了。

  所以,陆毛峰一直憋到身边没有旁人,这才对杨帆说出来。

  杨帆感动地向他一揖,道:“论职位,我高于你。论岁数,你大于我。咱们私底下,不论官职,只叙年齿。陆兄,其实自你到了千骑营,所作所为,所有遭遇,我都看在眼里,只是有些话,我也不方便讲,也不方便因为一点小小摩擦便煞有介事地进行干预。

  陆兄的出身来路,你明白,我明白,大家都明白,所以不免受到大家冷遇。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陆兄比小弟年长,经历更多,想必也明白这个道理。如果易地而处,有人硬要在陆兄的圈子里塞个人进去,恐怕陆兄也不待见他。”

  陆毛峰涨红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为不知道杨帆为何突然说起这个,有些不知所措。

  杨帆笑笑,又道:“可陆兄到了咱千骑卫之后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在眼里。陆兄没把自己当外人,为了咱千骑那是竭尽所能,不管陆兄是通过什么门路进来的,陆兄的才干能力,配得上这个郎将!

  陆兄对咱千骑的一片心意,也称得上是咱们大家的兄弟!别人有什么偏见看法,陆兄别往心里去,日久见人心,大家总会明白陆兄为人的。其实这番话,我早就想跟你说了,只是突兀说出的未免显得唐突,如今趁这机会,正好和你交交心。”

  陆毛峰听得热泪盈眶,他的确是走了二张的门路,可他在军中没有靠山,如今二张发达了,两家祖上有过姻亲,这点关系摆在哪儿不用白不用,他为何不能用一下,所以二张对他稍示招揽,他也就顺势答应了。

  可军中不比地方,这儿自成系统,二张的影响力很难渗透进来,他自问本领才干不逊旁人,为了千骑更是一片赤诚,可总有人用另类的眼光看他,不是觉得他走了门路就一定名不符实,就是觉得他是别人安插进来的奸细叛徒。

  为此,他私下里不知道喝过几顿闷酒。憋屈的不行。如今杨帆这番话,让这个汉子心里热乎乎的,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

  杨帆最初对陆毛峰的确是抱有看法,虽然那时对他也很亲近。但是当时纯粹是利用。可他冷眼旁观,已经渐渐改变了对陆毛峰的观感,如今陆毛峰背后的二张这层关系他还是能用就用,但他对陆毛峰本人已经不再视做一个只是加以利用的棋子了。

  杨帆这番话确实是发自肺腑。所谓患难见真情,他能做到你辱我亦辱,你恨我亦恨,那就是自家兄弟,无论将来发生什么,那时他会在二张和自己之间选择谁,但是杨帆想让他知道:“你以真心待我,我便以真心待你。现在,我们是兄弟!”

  ※※※※※※※※※※※※※※※※※※※※※※※※※※

  许良回来的时候已近黄昏。他带回的消息并不好。

  武攸宜同别的武家子弟不一样。他一直是羽林卫大将军。掌管着禁军中最精锐也是皇帝最信任的武装,爵位上他已经是王爷,不管是实权还是爵禄。都升无可升、赏无可赏,他没必要掺和到二武之争里去。

  即便现在二武之中武三思渐渐占了上风。可皇储已定,皇位已经没有武三思的份,他更没必要巴结梁王,因为这些缘故,武氏子弟中,他同其他兄弟走的都比较远。虽说是堂兄弟,可他和武懿宗近乎点头之交,他有必要为了只是名义上挂靠在自己名下的千骑出头,向那个骑猪的蠢材低头陪笑脸吗?

  所以他只是礼节性地答应许良,可以派人去向武懿宗交涉一下,希望武懿宗能够放人。但是他那淡淡的语气,许良自然听的出来,回来对杨帆一说,杨帆也只能报以一声苦笑。

  武攸宜也靠不上,众人商量了半宿没有头绪,次日一早杨帆又把许良、陆毛峰、黎大隐、吕颜等几个性情稳重的将领单独召集起来,与他们商讨解救高初等人的办法。

  忽然有名小校进来,对陆毛峰附耳说了几句,陆毛峰向杨帆打了声招呼,出去小半个时辰又匆匆赶了回来。

  杨帆一看他似有话要对自己说,便把他带进了小帐,陆毛峰道:“我那义弟送来了消息,自高初以下,咱们一共十六个兄弟,俱都被河内王吊在高竿之上鞭笞打骂,如今依旧高悬竿头。”

  “什么?”

  杨帆身子一震,心头火腾地一下,额头的青筋都绷起来了。他知道高初等人落入武懿宗之手必定会受凌辱,可他没想到武懿宗竟敢擅用私刑,尤其是高初还是旅帅,已经是朝廷正式在职的军将。

  陆毛峰苦涩地道:“我那义弟说,他实在没办法对千骑众人予以照料,便是这次送出消息,都有些左右为难。恐怕……恐怕再想从那儿问些什么消息,他也不便说了!”

  “嗯!”

  杨帆缓缓点头,在帐中默默地盘桓良久,脸色阴晴不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他似有所决,突然一转身,快步走向大帐。许良等人正在帐中讨论,忽见杨帆大步进来,目中隐隐泛着怒火,不由都住了口,抬头看着他。

  杨帆沉声道:“不必讨论了,我去金吾卫要人!”

  一语既出,四座哑然,昨晚商讨,楚狂歌、黄旭昶等人都喊打喊杀的,为此今天才单独召见他们这些性情沉稳的。这是出了什么事了,怎么杨帆自己反而不淡定了?许良惊立而起道:“不可!河内王冲的就是你,你去了他也不会放人,反让你再度蒙辱。”

  杨帆道:“不然如何?咱们千骑和金吾卫都是北衙禁军,政事堂和兵部管不得,刑部和大理寺管不到,找洛阳府那就是个笑话,莫不成找御史台弹劾武懿宗么?”

  许良两眼一亮,欣然道:“这倒是个办法!”

  杨帆“哈”地一声怒笑,道:“问题是,等御史们在庙堂上把口水喷成瓢泼大雨的时候,高初已然被晒成一具干尸,他那未过门的娘子也要守望门寡了!”

  许良大惊道:“怎会如此!那……那咱们该怎么办?”

  杨帆阴沉沉地道:“礼若已尽,那就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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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八十七章 千骑卷平冈


      金吾卫的辕门前俨然是一座街市,道路两旁有各式高矮不一的小楼,灯笼旗幡很多,多是些青楼酒肆。

  时当正午,烈日炎炎,旗幡没精打彩地垂挂着,三五士兵在酒馆里就着小菜正在畅饮。也有红裙妇人坐在楼头青檐下,一针一线地缝补着衣裳,手里衣裳多是军服。

  这些妇人多是妓女,洛阳城最高档的妓女都在温柔坊,生活在军营附近的都是些年老色衰的老妓,有时接些缝补衣物的活计,有时则开门揖客承欢榻上,那些光顾这里的大兵也都是苦哈哈,没几个钱,所以她们只能赚几文辛苦钱花。

  如此烈日之下,忽有马蹄声传来。马蹄声并不急促,正在酒馆中的军汉醉眼朦胧地望去,忽见两骑缓缓而来,前后虽错过一个马身,步伐却是整齐划一。马上两人俱着戎服,一身皮甲俱呈黑色,看来好似乌铁所铸,好不威风。

  正在楼头缝衣的妇人抬头望了一眼,瞧见那位将军容颜,忍不住便是一呆,竟有片刻的失神:“好一位唇红齿白、眉目英朗的小将军!哎呀!”一个不慎,那针扎了手,溢出殷红的一颗血珠。妇人赶紧把手指吮进嘴里,瞟着那英俊小将自面前缓缓而过,竟然有些少女时候的娇羞。

  金吾卫驻扎此地多年,军营周围都是土墙,辕门也是高大壮观的石质基座木质门额,上边一主两副的重檐,辕门前方却是一片平坦空地,这里是绝不准置屋建宅的。辕门右侧竖一石坊,上边赫然四个红色大字:“执金吾事”。

  辕门左侧也有一个石坊,石料颜色还很新鲜,上书四个大字“河内郡王”,看样子是武懿宗执掌金吾卫后。把原来的牌坊推倒,换了自己的王爵为坊。两块石坊距巨大壮观的辕门各有五十步,气派十足。

  金吾卫的军营因为是常驻军营,所以里边是看不到帐篷的,从辕门看进去,道路两旁有不少建筑,一路逶迤而去。不过刚进辕门左右却是很宽敞的活动场地,上边安置有许多器械,有木制也有土制。

  杨帆一看就认得了,那是木马和土马。金吾卫虽不像龙武卫一样全是骑兵建制。却也是有骑兵的,有骑兵就得训练,而军马……说实话。一匹军马比一个士兵的命还值钱,哪能随时骑乘。

  就算是骑兵分配到了战马,也没有权力随时骑乘,其管制和兵器出入甲仗库一样严格,那士兵们要练骑术怎么办?就是在这些土马和木马上练下上马下马的规范动作。

  军队的嫡系与杂牌、与皇帝的远近亲疏。这儿就能体现一二。千骑营的人想练骑术就骑马,什么时候需要用假马来代替了?

  可金吾卫没那条件,战马损伤或生病,可不是想换太仆寺就给你换的。此时正有一些士兵光着膀子,穿一条犊鼻裤,在那早就磨得光溜溜的木马土马背上活动着。

  辕门处的守军正在阴凉地里乘凉。忽见两位甲胄严整的将军策马驰近,不由赶紧站好。

  守军不知来者何人,规矩站好。瞟着那两位骑士,就见二人到了辕门前站定,其中一位很年轻的将军抬头看了看辕门上的文字,又缓缓低下头来看着他们。这位小将看起来年纪不大,目光却锐利有神。若有实质,几名守军更加忐忑。

  这时。就听那位小将旁边另一员将领道:“速去禀报金吾卫大将军,就说千骑营归德中郎将杨帆、行军司马许良求见!”

  守门的军校这才知道对方是千骑营的人,原本的忐忑顿时被一种不屑的敌意所取代,其中一人冷冷地瞟了二人一眼,道:“候着!”便不紧不慢地向军营中走去。

  烈日炎炎,杨帆稳稳地立马辕门,一动不动,仿佛人和马都变成了铁铸的一般。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

  两柱香的时间过去了,

  杨帆始终一动不动,汗水慢慢淌到他的颌下,轻轻滴落在他的胸甲上,门口几个守军脸上轻蔑的神色越来越浓郁,他们又懒洋洋地回到阴凉地里,嘻嘻哈哈地说笑起来,不复把杨帆和许良看在眼中。

  足足过了近半个时辰,那名去报讯的小校才拖着枪慢吞吞地走回来,对杨帆道:“大将军有话,请杨将军下马,膝行至帅帐相见!”

  杨帆英眉一挑,沉声道:“本官归德中郎将,虽职位卑于河内王,安敢如此相辱?”

  那小校笑嘻嘻地道:“杨将军不乐意,那就请回吧。”

  杨帆道:“然则,被武大将军抓走的千骑将士怎么办?”

  那小校道:“那些人冒犯武大将军,干预金吾卫执行公务,被大将军施以军法呢,想带他们回去,没门!”

  杨帆道:“纵然千骑将士真的过错,也轮不到金吾卫的将官用刑。这不是执行军法,这是滥施刑法!”

  那小校笑道:“是又如何?要么你就膝行入内,求我们大将军高抬贵手,要么你就回去!”

  许良一提马,那马上前两步,骇得那小校急退两步,大声道:“你们要是胆敢擅闯军营,大将军有令,格杀勿论!”

  小校说罢,辕门里头忽然冲出一队兵士,成雁翎状分列辕门两侧,长戟直指杨帆。

  杨帆厉声道:“若为救回自家兄弟,杨某何惜一跪?可是,杨某的膝盖不值钱,千骑的尊严却不容冒犯!天子千骑,宁可流血,不辱尊严!”

  那小校讪笑着还想说什么,许良已扬起手,“啪”地一声,一枝烟花在天空炸响。

  烈日当空,天色明亮,没看见多大的烟火,声音却不小,这一声烟花炸响,远处突然人喊马嘶,片刻功夫,就见烟尘滚滚,一支大军化作三股洪流。从那两排房舍中间和左右冲了过来。

  中间一员黑盔大将,身材魁梧,浓眉阔口,跨下战马撒开四蹄飞奔,手中的长矛闪烁着嗜血的寒芒,正是楚狂歌。在他身后俱是骑兵,人人长矛前指,宛如一股狂风般呼啸而来。

  左侧一路兵马,最前方一人手中高举一柄雪亮的斩马刀,仿佛离弦之箭。身后兵士三人一组,呈箭矢阵形突进,此人正是马桥。他在龙武卫多年。最擅长骑战,所带的兵也最有骑战的风范。

  反之,右侧那一路兵马就不然了,领兵的是黄旭昶,这位原百骑旅帅久在天子机枢之地。王侯将相天天见,整天见他们在皇帝面前卑躬屈膝,真就对他们没有什么敬畏之心,因此手使横刀,叱咤张狂,看起来比楚狂歌还要威猛三分。当然了。他的兵有样学样,队伍看起来就散乱了些。

  策骑飞奔,急速冲来的铁骑迅速缩短着与辕门的距离。

  八百步……

  五百步……

  三百步……

  大地在震颤。风驰电掣的千骑大军根本没有一丝要停下来的意思.

  辕门前那些士兵都看傻了,手中的长戟不由自主地垂下来,一名队正喃喃自语:“千骑疯了,千骑疯了……”

  “快跑!”

  旁边有人很讲义气地扯了他一把,正在发愣的队正扭头一看。兄弟们已经跑得差不多了,赶紧也跟着向左右逃开。拿血肉之躯去抵挡发了疯的一千铁骑,他可没有那么疯狂。

  千骑营除了正在宫中当值的一百人,全体出动,一员不缺,如溃了堤的洪水一般冲进金吾卫的大营,沿着中间那条大道滚滚向前。而杨帆和许良被兵士们绕过,两人始终站在辕门前,纹丝不动。

  滚滚烟尘渐渐散去,露出了杨帆和许良的身影。除了他们,门口已经没人了,千骑大军冲进了金吾卫,金吾卫守辕门的兵丁逃之夭夭。许良吐出憋了半天的一股浊息,向杨帆靠近一步,担心地道:“将军,冲营……真的没事吗?”

  杨帆沉默有顷,缓缓地道:“人,必须得救!营,只能冲!百十个人是冲,倾巢而出也是冲,与其小闹不如大闹,与其让他出小丑不如让他出大丑,我想,现在的举动,更合乎陛下的口味!”

  许良翻了翻白眼儿,问的是你会不会出事,这不等于没说么?

  ……

  武懿宗穿着一条兜裆裤在大树下乘凉,躺在一条逍遥椅上昏昏欲睡,忽然一个士兵急奔而至,大叫道:“哗变啦!冲营啦!将军快走!”

  武懿宗一惊而起,失声道:“哗变?怎生哗变?本将军不曾短缺了士卒的军饷啊!”

  那小校道:“不是咱们的人,是千骑营!千骑尽出,横冲直撞,整个军中都乱了套了,将军快走,那些千骑兵都发了疯一般,难保不会干出什么事来。”

  武懿宗最是惜命,否则当初在河北也不会干出闻风而遁的丑事来了,一听如此危险,赤条条跳将起来就要往草丛里躲,那小校啼笑皆非地道:“将军,这么矮的草丛,如何能藏得了人?”

  “快!快快,扶我上树!”

  武懿宗忽然看见乘凉的那棵大树枝繁叶茂,足以藏身,而且对方还不大可能往树上搜查,赶紧向那小校喊道。

  当下,那报信的小校扶着树根蹲下身子,让武懿宗踩在他肩上,慢慢把武懿宗送到高处,武懿宗踩着树叉,手忙脚乱地爬上树,又从树叶中探出头来,急急嘱咐道:“你快离开,把椅子搬走!”

  那小校急忙搬了椅子逃开,远处忽有马蹄声急骤,武懿宗忙把头缩回树叶之中,咬牙切齿地狞笑:“杨帆!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话未说完,武懿宗忽然觉得颈后奇痒,伸手一抓,一条五彩斑斓的虫子赫然握在手中,犹自张牙舞爪地挣扎着,武懿宗吓得怪叫一声,一头从树上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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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八章 恶人先告状

      杨帆的千骑一股脑儿杀进金吾卫,到了中军帐前,放倒高竿,救下兄弟,拖上战马,转身就走,他们来得快,去的也快,可是片刻的功夫,就已把整个金吾卫折腾的天翻地覆。

      高初等人被吊在高竿上一天一夜,晚上还好,白天烈日曝晒却连口水都没有,被放下高竿的时候已经大半都晕迷了,看这情形只消再拖得半日,他们真能活活渴死。武懿宗也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因小隙便囚禁他营官兵直至暴死。

      这些人被抱上马,马上给他们灌了些水下去,众人相继苏醒过来,楚狂歌、黄旭昶等人救回了自己兄弟,兴高采烈地就要回转千骑大营,却被杨帆阻止了。

      这是绿林山寨打劫么?打完了你就走?可别忘了上面还有一位天子,做出这等惊世骇俗的行为,就这么拍拍屁股回营了?杨帆领着他们离开金吾卫便直奔京城,找皇帝“恶人先告状”去了。

      此次袭击金吾卫大营,陆毛峰并未参与,在杨帆全副披挂率兵出营的同时,他就快马加鞭奔了京城。今日守在玄武门的是独孤讳之,陆毛峰都没来得及去找张同休,再通过张同休找二张,而是直接奔了玄武门,叫独孤讳之往里边送了个口信。

      不一会儿,奉宸令张易之就派了个小太监摇摇摆摆地出来,递给他一块出入宫禁的牌子,领着他直奔奉宸卫。陆毛峰在奉宸卫里待了小半个时辰,便悄然离开了宫廷。而张易之、张昌宗两兄弟则赶到丽春台侍候女皇帝去了。

      杨帆赶到宫里之前,张昌宗刚吹了一段箫,然后换了张易之同武则天弈棋。二人下棋倒不在乎输赢,武则天年岁大了,也消耗不起那个体力。纯属消遣。二人有一下没一下地下棋,张昌宗就坐在一旁凑趣,一边帮着捡子儿,一边陪女皇说话。

      二人常把洛阳市井间发生的一些趣事说给武则天听,少小入宫,在宫里白了青丝老了红颜的武则天很喜欢听宫外的事情,也许人越老越怀旧,至尊的权力她早已在手,容颜的衰老她无法阻止。剩下的就只有缅怀了。

      她的少女时光都在宫外,所以听二张讲宫外的故事,便成了武则天的一大乐趣。

      二张东拉西扯、天上地下地讲了一阵儿,便讲到了金吾卫与千骑营之争。

      兵士殴斗,本来就是自古难以禁绝的事情。二人话语之中又用词巧妙、轻描淡写,说成了两群义气汉子因口角之争而动手,动用的手段也不过就是拳脚交加,再故意说的诙谐幽默一些,武则天听的有趣,倒没觉得多么严重。

      张易之一边下棋,一边笑道:“那个杨帆胆子也是真大。竟敢跟金吾卫作对。”

      张昌宗将盛冰的银盘往武则天身边挪了挪,用银锤敲碎一块以加速降温,一边说道:“千骑营乃陛下亲兵,难道不如金吾卫尊贵么。怎就不能与他们作对?”

      张易之白了他一眼,道:“你呀,真是不长脑子。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也不瞧瞧坐镇金吾卫的是谁。杨帆的人打了金吾卫的人,不就是让武懿宗大将军脸上难看么?你瞧如今南北两衙二十四卫官兵。有谁敢对武大将军不敬?”

      张昌宗不服气地道:“当然有!”

      他数着指头道:“武攸宜大将军算一个吧?还有……还有……”

      张昌宗扳了一根手指头,就再也数不下去了,张易之笑道:“如何?也就剩下杨帆了吧,可是说起来,杨帆的千骑也算是羽林卫。哈!二十四卫禁军,不就只有羽林卫么,你当别的将军都是傻的?为什么人家就不干得罪人的事呢?”

      武则天依旧微笑地听着,可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僵硬。

      张易之很是机警,点到为止,绝不多说,故意和兄弟争执了几句,话题一转,便又绕到了近日京郊的一桩奇闻,说是一个叫于晴耕的佃户与嗜赌的主人赌双陆,结果不但赢了主人的田地、宅子,最后连主人的娘子也赢了过来,结果主人成了佃户,佃户成了主人。

      唐人大都喜好搏戏,唐太宗喜欢“握塑”,李治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武则天却专好“双陆”,一听这件事,这才稍稍抛开心事,听他们讲述起来。张易之如亲眼观战一般,把这一场赌局说得天花乱坠,武则天正听的入神,上官婉儿走了进来。

      “陛下,婉儿听出宫办差的小黄门说,玄武门外跪了一地的官兵,瞧着黑压压一片,好不吓人,不晓得出了什么事。”

      上官婉儿一说,正侧身倚在柔软靠垫上的武则天马上惊坐起来,急问道:“官兵叩阙,所为何来?”

      上官婉儿摇头道:“婉儿不知,已经使人去问了。”

      话音刚落,常侍御前的内侍小海便进来禀报:“圣人,归德中郎将杨帆请见!”

      武则天一听就知玄武门外动态必与杨帆有关,赶紧道:“叫他进来!”

      门外一声高宣,杨帆昂然走入,武则天一看,登时直了眼睛。杨帆下身着一条胯裤,穿着一双军靴,上身却是赤裸的,倒缚着双臂,后背上还绑着几根荆条,这是……这是要负荆请罪?

      张昌宗掩口笑道:“杨将军这是做什么,就算你是廉颇,这儿也没有蔺相如呀。”

      杨帆以军礼单膝跪倒,沉声道:“奉宸丞说笑了,杨某此来,是向陛下请罪的。”

      武则天沉下脸来,慢慢问道:“出了什么事?”

      杨帆道:“臣昨日遵陛下教诲,先往梁王处走了一遭,之后回转军营,听说麾下兵勇与金吾卫又起冲突,被抓走一十六人,又有受伤数人逃回军营,军中一位郎将已赶去金吾卫讨人。臣忙约束部下,静候小心。天色将晚时,那位郎将赶回。说武懿宗大将军有话,想要讨回兵丁,除非臣亲自去。”

      武则天蹙眉道:“那你便去上一趟又何妨。”

      杨帆道:“武大将军有言,要臣自辕门膝行,一步一叩首,至中军大帐请罪,方肯放人!”

      “啪!”

      武则天一掌拍在案上,把那棋子打的纷乱,厉声叱道:“混账!他以为他是谁?”

      杨帆顿首道:“臣为天子亲军。不敢有辱天颜,然天色已晚,当时若再进城,只怕到了城下时城门已关,故而想等到今晨去请梁王殿下斡旋。不料臣一早正欲进城。忽又有人送来消息,说臣那几名部属自昨日午时被金吾卫抓走,先遭鞭笞,遍体鳞伤,血肉模糊之际复又挂之高竿,曝晒于烈日之下,一日一夜滴水未进。如今已晕厥多人奄奄一息。”

      武则天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杨帆沉痛地道:“三军闻讯,忧心袍泽,一个个怒不可遏。臣实在弹压不住,而且武大将军如此仗势相欺……”

      杨帆低着头哽咽了两声,也不知是否弹下了几滴英雄泪。

      上官婉儿赶紧扭过头去,生怕再看郎君惺惺作态的样子会忍不住笑出声来。可转念一想,郎君今日真是闯了大祸。虽然想尽办法弥补,然则陛下喜怒难测,也不知是否真能平安无事,不禁又忧心忡忡起来。

      杨帆猛地一扬头,声音陡转激昂,清越高昂的声音在整个殿堂里回荡起来:“臣也是血性男儿!臣是一个带兵的人!臣若这时依旧退缩忍让,如何能孚众望、如何能统千骑?臣迫不得已,率全军将士赴金吾卫,恳请武大将军开恩。

      烈日之下,臣等肃立一个时辰,晕厥者不知凡几,结果武大将军见都不见,只传一句话出来,要么臣一步一叩首,膝行至帅帐请罪,要么返回,任由那悬挂在高竿之上的兄弟自生自灭!

      臣一请再请,一再低头,换来的却是武大将军的得寸进尺,臣想忍,可是臣已忍无可忍!臣想退,可是臣已没有退路!臣迫不得已,率人强行冲进金吾卫,救回了依旧悬于高竿曝于烈日之下的袍泽。

      幸好臣去的还算及时,他们当时虽已晕厥,如今业已救醒,虽然虚弱,尚不致死。臣也知道,哪怕臣有一千一万个理由,臣依旧是错了。臣犯下大错,有负圣望,今来负荆请罪,虽百死而无怨!虽立诛……而无悔!”

      杨帆说罢,顿首不语,大殿上立即肃静下来,可是每一个人的耳边,似乎犹自回荡着杨帆铿锵有力的声音。武则天脸上没有半点表情,过了许久,才淡淡地道:“那么,你带兵叩阙,意欲何为?”

      杨帆忙道:“千骑跪叩宫阙,非为陈情,只为向陛下请罪!”

      杨帆顿了一顿,又道:“臣知有罪,故而向陛下请罪,臣愿受国法制裁!至于千骑将校,只是奉臣将令行事,还请陛下宏恩宽恕!”

      武则天道:“自金吾卫救回来的人呢?”

      杨帆道:“臣让人喂了他们饮水,虽见苏醒,可过于虚弱,唯恐再有变化,故此进城之后,先送医馆诊治去了。”

      武则天听了脸色稍霁,有时要看一个人的用心,从一些小事上揣摩才更加准确,如果杨帆把那些他口中已然半死不活的兵士拖回来却不及时加以救治,反而摆在宫城面前给她看,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为了袍泽为了请罪,那就其心可诛了。

      可眼下这事怎么办?兵士斗殴也就罢了,一军主将率人冲营,简直岂有此理。武则天正为难时,武懿宗由两个胖大太监架着,脚尖点地,晃晃悠悠地来了。

      骑猪将军情急上树,结果被一只虫儿吓得掉下来。不巧的很,地上有块尖利的石头,正戳在他的尾椎骨上,于是,他就成了这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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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八十九章 告御状


      “姑母!姑母,你要替侄儿做主啊!”

  武懿宗仗着是天子亲侄,也不叫人传报,直接闯了进去。一进大殿,陡然看见“负荆请罪”的杨帆,顿时一怔,随即怒火中烧:“真他娘的,你冲了老子的大营,害得我这般难堪,你还敢恶人先告状?”

  武懿宗怒火一冲,屁股也不疼了,双腿也不软了,挣脱了两个胖大太监的扶持,就要冲上去踢杨帆。这一幕看在武则天眼中,登时令她勃然大怒:侄儿刚进来时半死不活的样子,现在生龙活虎了?方才是扮可怜么?当着朕的面还敢殴打大臣,这是跋扈到什么地步了。

  武则天在杨帆连续几次不断铺陈暗示的言语之下,已经有了先入为主之见,武懿宗气极败坏之下又忘了策略,武则天心中的天平登时又向杨帆倾斜了几分:“够了!街头无赖打架么!在朕的面前,还敢如此放肆!”

  武则天站起来,顿着龙头拐咆哮。武懿宗委屈地道:“姑母,你不知道……”

  武则天道:“朕全知道!”

  她拄着龙头拐,每一顿地,在金砖上都是铿地一声,连走七八步,忽地转过身来,怒视着武懿宗道:“朕来问你,兵士间斗殴,小事而已,你堂堂河内王、大将军,为何倚仗权势将千骑将士抓走,先用重刑复又高悬竿上,曝于烈日之下,几近于致其死地?”

  武懿宗赶紧道:“姑母,侄儿可不是倚仗权势乱入人罪。侄儿的人之所以抓捕千骑官兵,更非狂妄逾矩。当日,我金吾卫闻警,有一伙盗贼聚集,打劫一处商铺。巡街官兵迅速驰援。而千骑卫的士兵却横加阻挠,分明与那贼众明暗呼应、代为掩护,是为盗贼同谋,我金吾卫肩负京城治安重责,拘其审讯,理所应当。”

  武则天还不知其中有这么一出,她还以为此次斗殴升级,完全是因为双方不断的摩擦,听了这话。不由看向杨帆,道:“竟有此事?杨帆,你怎么说?”

  杨帆平静地道:“这件事,臣并不曾听武大将军说过。”

  武懿宗怒道:“你敢欺君?你们有人逃走,我不信他们不会对你言及此事!”

  杨帆笑了笑。说道:“是,他们的确对我说过。他们说,当日随旅帅高初入城喝喜酒,这件事陛下可以查,高初不日就将成亲,然军中好友军务在身,介时不能参加。是以趁着当日空闲,要先摆几桌。”

  武则天不用问,这事一查就知,杨帆不敢在这种事上撒谎的。她沉声道:“说下去!”

  “是!”

  杨帆道:“他们行至长街时,忽然金吾卫官兵巡弋至此,故意碰撞,双方因而动手。以往动手。双方只动拳脚,没有人敢动兵刃。可这一次蹊跷的很。甫一动手,金吾卫的人便不约而同,掣出兵刃大打出手,我千骑官兵措手不及,多人受伤……”

  武懿宗道:“你放屁!你……”

  “你闭嘴!”

  武则天一顿龙头拐杖,喝道:“朕在问话,越来越没有规矩!”

  武懿宗咽了口唾沫,愤愤闭嘴。

  杨帆接着说道:“就在这时,自路旁一家小店突然蹿出几名怀揣利刃的贼人,于此同时,大队金吾卫突然出现,将整条长街两端堵住,然后把臣的部下和那些贼人一并拿下,并指说臣的部下包庇罪犯,乃是同谋。”

  杨帆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然臣与武大将军恳请交涉时,只字未闻武大将军提及此事,口口声声只要臣一步一叩首,跪行至金吾卫中军帅帐请罪!”

  杨帆这番话想说明什么,在场的人没有不明白的,这事要查实也不难,如果武懿宗办的仔细,那些贼人都是真的,怕也是故意买通的罪犯,早就落在他们手里,拿出来坑人用的。

  千骑成立才多久?兵丁又是抽自各卫,要说这么短的时间就已经和地方上的强梁贼盗拉上了关系,甚不可能。这便利条件反而是金吾卫的,千骑营守的是宫城,能给盗贼帮上什么忙?

  武则天沉吟了一下,又转向武懿宗,道:“你有何话说?”

  武懿宗道:“那些贼人确是罪犯,今已移交洛阳府,姑母不信,一查便知。那些人既是囚犯,千骑官兵便难辞其咎!”

  武则天又看向杨帆,杨帆道:“臣在秋官衙门处理刑案时,判据中有保辜之制。凡是殴人,皆立辜限。手足殴人,伤与不伤,限十日;若以他物殴伤者,限二十日;以刃伤人无大小之限,及汤火伤人,限三十日;若折骨跌体及破骨,无问手足、他物,皆限五十日。限内死者,各依杀人论,陛下必然明其义理。”

  杨帆这段话是说,朝廷法律中有这么一条,叫做保辜制度。比如两人发生殴斗,并不是对方当时是什么伤,就按多重的伤来惩罚施暴的一方,还有观察期的,因为这里边有个伤势恶化的问题。

  所以,如果用拳脚伤人,那么自事发之日起,要观察十天,如果十天内这个人死了,你就是杀人罪而不是伤人罪了。当然,这个十天内死掉必须是和这次斗殴有关的,起码你是查不出其它死因的,总不能今天挨了一拳,明天上街被车辗死也说是施暴人的责任。

  武则天不甚明了杨帆的意图,可这条法律她是清楚的。《唐律》曾一再修订,而律法是国家的重要职权,必须报呈御前逐条合议,并由皇帝批准。武则天点点头道:“朕自然清楚!”

  她把保辜制度的意义简单说了一下,又向杨帆道:“你提起此事是何用意,若是被抓兵士有所死伤,要追究金吾卫责任么?”

  杨帆道:“陛下面前,自然万事陛下做主。臣的意思是说,朝廷有此法律,可见凡事要依其先后、看其因果,方明事理。如果今日有人被诬杀人,臣查明其事,处断真凶,替无辜含冤者洗脱罪名,而此无辜者十年后因故杀人,难道要追究臣十年前判其无辜不妥?

  千骑营官兵与金吾卫官兵这次争斗,有前因也好,无前因也好,若只是争斗,那么武大将军如此武断,擅用刑法、草菅人命,就是大罪。至于那些贼人,是真贼也好,假贼也好,要看千骑营官兵是否知情、是否真有包庇,才能定其罪。

  若千骑官兵与这些贼人全无干系,即便贼人有罪在先,而千骑官兵不知其事。那么武大将军所为也是无理、也是有罪。是以,如今只需查明千骑官兵与那些贼人是否相识、是否有所勾结,便可真相大白了!”

  杨帆根本不在细枝末节上和武懿宗纠缠,而是直指最关键的所在,向武则天道:“臣叩请陛下,着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查明真相。若我千骑将士果与贼人有所勾连,臣御下不力、识人不明,愿双罪并罚!”

  武懿宗听了眼珠乱转,心道:“刑部是你娘家,御史台很多人是你拱倒了来俊臣一班人才上位的,要承你的情。而且他们素以清流自居,对我武家很是不满,至于大理寺,不是你的人却也不是我的人,仔细算算怕还是要偏袒你多一些,什么三司会审,你这不是找人拉偏架么?”

  武则天听了杨帆的话沉吟半晌,道:“你们出去,朕要静一静!”

  杨帆和武懿宗对视一眼,一起恭声道:“臣遵旨!”

  方才站着不动还好,这时要退出去,话说了半天,心气儿也消的差不多了,武懿宗才又感觉到疼痛来,便让两个胖大太监再搀他出去,看在武则天眼中,武懿宗大有惺惺作态之感,心中恶之更甚。

  杨帆和武懿宗退到殿外,并肩而立,相互看看,真是相相两生厌。

  武懿宗冷笑两声,讥讽道:“负荆请罪?亏你想得出来,率兵冲我金吾大营,这件事说到哪儿去你都犯了死罪。杨帆,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介时本王会给你烧点纸钱的,免得你九泉之下太过落魄!”

  杨帆微笑着点点头,道:“杨某有儿有女,祭奠血食之事,就不要王爷代劳了。”

  “你……”

  武懿宗怒火上冲,可是刚刚受了姑母几次训斥,他现在是不敢动手了,只好冷冷一笑,道:“牙尖嘴利,便让你一逞口舌之快又如何?”

  杨帆道:“王爷君子风度,倒显得杨某小气了,承让,承让!”

  二人这厢斗着嘴,宫里面武则天却是顾忌重重难下决断。这件事本身并不难断,杨帆擅动兵马,袭击金吾卫大营,无论他之前有理没理,那是一定有罪的。现在要做的只是查明武懿宗是不是也有罪。

  真正让她难决的,是本案之外的影响,牵一发动全局,不好判啊……

  北城邻近宫城,少有平民走动,官兵由此而入转向宫城,叩阙于玄武门下,这里更是绝无一个百姓。可洛阳百姓看不见,这么多官兵叩阙,宫里却是马上就传遍了。正在东宫搬家的相王李旦和昔日的庐陵王今日的皇太子李显也马上听说了这个消息。

  李显登时陷入纠结之中,以杨帆对他一家人的天大恩情,如今知道了,还能装聋作哑不成,这个情……求是不求?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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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九十章 左右为难


      韦妃道:“郎君,你该去!”

  李显犹豫道:“可……不知道阿母是个什么意思,我若贸然出头,如果触怒阿母的话……”

  韦妃道:“那又如何?不管杨帆结果如何,你得去。你可不是太太平平回京的,换个人接你,你现在未必能在这里,更不用说做皇太子了,皇帝就算不想饶他,你去求个情儿,又能把你怎么样?”

  李显道:“可我听说,当时是母后下了死命令,我活他活,我死他死,他才竭尽所能护我还京,又不是对我李家如何忠诚,重润说过,他与梁王关系匪浅……”

  “你糊涂啊!”

  韦妃气红了脸:“他出于什么目的并不要紧,重要的是他做了什么。如果你是皇帝,难道你要剜出别人的心,看看他是不是出于忠君才为你做事?他的所作所为与国与民与你有利,那就得赏!

  杨帆为何保你不重要,重要的是因为他,你才保住了性命。如今杨帆有难,你若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千骑叩阙,宫里谁人不知?你不出头别人会怎么看你?连舍命护驾救你还京的人你都不保,谁人还肯为你做事。古人尚知千金买马骨,你怎么连这么点事都看不明白?”

  李显稍微有些意动,可是一想起母亲的威严,终究还是胆怯,摇头道:“娘子,此事……此事咱们还是再观望一阵再说吧。”

  “阿爹,阿娘!”随着一声清脆的呼唤,李裹儿风风火火地跑进来,脸蛋红扑扑的:“杨帆马踏连营,踹了金吾卫的事,你们听说了吗?”

  她的几个姐姐已经出嫁了,她的年岁不算太大,还可在宫里再住两年,要不然所有闺女一股脑儿出嫁确也难看。

  韦妃愤然一甩衣袖。转身进了内室。

  李裹儿讶异地看看娘亲背影,又看看李显,问道:“阿爹,娘亲怎么了?”

  李显烦恼地道:“别提了,你娘让我去你皇祖母面前替杨帆求情。你皇祖母乾纲独断,素来严厉,我岂能去自讨没趣?”

  李裹儿一听这话,便笑道:“爹爹勿需烦恼。叔父已经去了。”

  李显一怔,讶然道:“八郎?他……他去御前为杨帆求情了?”

  李裹儿点头道:“是啊!方才我看他匆匆出了太子宫,小内侍说,叔父是去见驾为杨帆求情的。”

  “哦……”

  李显抚着胡须想了想,神色间便透出几分古怪。

  东宫殿庑一角,李旦的几个儿子站在那里正等着父亲回来。他们本来是要今天迁出东宫回转王府的,结果突然发生了千骑叩阙的事。

  李旦二子李成义道:“三郎,你不是说杨帆与武氏走动很近么,为何又劝父亲去为他求情。”

  李隆基如今已是十五岁的少年,唇红齿白。英眉朗目,气宇十分不凡。听了二哥的话。李隆基道:“二郎有所不知,我听高力士讲,杨帆不仅与武氏走动颇近,与太平姑姑走动也很近。此人未必不可争取!”

  如今的李隆基,早已不是当年因为杨帆随声附和了武氏几句,便对他怒目而视心怀怨愤的小小少年了,常年的宫中生活。在尔虞我诈危机重重中求生,已经让他具备了透过表象看问题的能力。

  李隆基道:“如此至少可以说明,杨帆在武李两家中间还摇摆不定。今日这场危机,如果我们李氏能为他求情,救他一命,无论如何,他得承这个情,他掌握着千骑,有他的支持,我李氏的地位才更稳固。”

  五郎李隆业不服气地道:“那也该七伯去说,他才是皇太子呢,何必让咱们爹爹出头?”

  李隆基宠溺地摸摸五弟的头,微笑道:“五郎,你要知道,七伯可是皇太子,不方便出面的。七伯去,皇祖母也许会认为七伯在邀买人心,而父亲只是一个亲王,他出面比七伯方便,至少没有邀买人心之嫌啊。”

  李旦生有六子,除了老六幼年早夭,如今健在的还有五子。同一般的皇室子弟之间血缘之情淡漠、兄弟之义浅薄不同。承蒙武则天的关照,这五兄弟从小关在一起,困守在这东宫的大墙之内,甘苦与共,因此兄弟之情甚笃。

  相王家里的这五兄弟同民间许多穷苦人家的兄弟一样,对他们而言,兄友弟恭可不是一句笑谈,那是真正的如足如手,亲密无间,兄弟敦睦,义气深厚。天子之家,兄弟之间,情义如此之深,也算前无古人了。

  ※※※※※※※※※※※※※※※※※※※※※※※※※※

  武则天在丽春台上徐徐地踱着步子,心中好生犯难。

  方才察言观色,事情真相她已经明白了**分,查?真要去查,恐怕那贼人一定是真的,但金吾卫蓄意陷害也一定是真的。以侄儿一向的为人和双方巨大的地位差距,怎么可能是杨帆主动挑衅。

  懿宗有错在先,杨帆莽撞在后,一个是千骑营,一个是金吾卫,一个是天子近臣,一个是她的亲侄儿,这案子是办成一场误会好呢,还是一方蓄意陷害一方悍然违犯军纪好?

  从更长远的角度来说,武李两家中她虽倾向于保武,但是迫于大势,只能还政于李。因为她明白,如果彻底抛弃李家,武氏不得人心,她的那些侄儿们又没有一个可为中流砥柱的大才,结果必然是武氏将被人抛弃。

  所以,政出于李,军掌于武,是她无奈之下的唯一选择。千骑的建立,是为了平衡这两股势力,让天子拥有一定的自保之力,不仅仅是为了未来的天子,也是为了现在的天子,也就是她自己。

  在她规划了未来的政权蓝图之后,她就开始加强了放军权于武氏的过程。可她也怕武氏铤而走险,为夺皇位发动政变,连她这个一手撑起武家的人也干掉。这种事并非不可能,一个当皇帝的连亲儿子带兵都要严加提防,何况是侄子。

  懿宗仗势欺人,步步紧逼,如果杨帆当时不果断救人,放任部下被懿宗迫害致死,他还如何领兵?他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张易之说京都二十四卫,除一羽林卫尽皆臣服武氏的话言犹在耳,如今严惩杨帆的话,会不会让军队加速倒向武氏?

  虽说这本就是她的目的,可她不希望连一个平衡武李两家势力的支点也消失,更不希望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军队就已经开始另寻主人。承嗣越病越重,武家的人已渐渐倒向三思,而她呢?她也老了,越来越老迈,她就不能被那些唯利是图的人抛弃?

  杨帆能以千骑破金吾卫大营,果真是一支精兵,如果把杨帆这枚用来平衡的棋子一撤,她的整个布局就散了架了。

  然而不惩罚他的话,又实在说不过去。

  南衙禁军的调遣、指挥归属政事堂,同时也需她的点头,但凡发兵十人以上,除紧急情况外,都要有尚书省﹑门下省颁发的皇帝“敕书”和虎符。北衙禁军直属于皇帝,受到的制约小一些,可也从不曾有过杨帆这样的举动,如不惩治……

  武则天思来想法,顾虑重重,就在这时,小海入内禀报:“圣人,相王求见。”

  “哦?”

  武则天略一思索,就明白这个儿子为何而来了,本欲不见,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道:“叫他进来吧。”

  立于殿前的武懿宗和杨帆眼看着相王李旦进入丽春台,大约两柱香的时间之后,李旦又从殿上出来,目不斜视地从二人身边走过。稍许之后,内侍小海从殿里走出来,往阶上一站,朗声道:“陛下口谕!”

  武懿宗和杨帆微微俯身,小海道:“杨帆速令千骑回营,上下军士,不得妄议今日之事。兵马回营,杨帆回府待参!”

  杨帆暗暗松了口气,既然没有当场处治,即便有罪,后果也不会太严重了。他向丽春台长长一揖,转身就走。武懿宗瞪着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又霍地扭回头来看着小海。小海一侧身,道:“圣人传见,武大将军,请。”

  武懿宗把袖子一甩,气呼呼地走进大殿,一见武则天便道:“姑母,事实俱在,杨帆胆大包天,应予处斩,姑母怎么就让他走了!”

  武则天把脸色一沉,道:“你干的那些混账事,真以为朕一无所知?”

  武懿宗一见武则天动怒,缩了缩脖子不吱声了。

  武则天哼了一声,又道:“金吾卫足足四万大军,被区区一千人打得落花流水,你真是带的好兵!”

  武懿宗把脖子一梗,道:“姑母,那不同的,侄儿未想到他这么大胆,根本全无防备……”

  武则天把龙头拐一顿,叱道:“那么你在赵州,十余万大军被区区不足千人的契丹散骑吓得望风而逃,也是全无防备了?”

  武懿宗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嗫嚅半晌,无言以对。

  武则天冷冷地瞟了他一眼,道:“回去,约束你的兵马,以后再起争斗,朕唯你是问!”

  武懿宗期期地道:“那……那这回……”

  武则天道:“此事只发生在你们两营之间,外人还不知晓,更不知详情,你们不得对外张扬,你的丑已经丢的够多了,再这么下去,朕怎么委你京都屯兵之权?此事如何处置,朕自有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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