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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沉浮] 绝对权力(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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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1章 掺沙子的丰盛大餐

  下午上班没多久,陆玖的电话就打到了范鸿宇的办公桌上。

  “县长,现在有时间吗?”

  陆玖的语调一如既往的柔和。

  “书记有何指示?”

  “呵呵,县长要是有时间的话,到我这里来坐坐吧。”

  “好,我马上就过去。”

  范鸿宇随即起身,前往县委办公楼。

  陆玖早已在待客区等着他,见范鸿宇进门,微笑点头招呼:“县长,过来坐吧。”

  “谢谢书记。”

  范鸿宇走过去,在一侧的沙发落座。

  陆玖随手递给他一支香烟,说道:“县长,听说香港的专家,后天就到省里了?”

  这个事,陆玖以前也听陈霞提起过,没太当回事。不就是来两三个香港人到云湖转悠一圈么?也不值得多么的重视。当然,如果是带着投资意向前来,自要隆重接待。不管最终能不能把投资落到实处,接待上不能怠慢,这是一个态度的问题。

  现在,大凡经济发展良好的地区,都在竭尽全力的招商引资,云湖也得有个好的态度才行。

  只是陆玖没想到,范鸿宇请来的专家团,规模如此庞大,十几个人,还要在云湖住上一两个月,甚至要给云湖的干部们讲课。

  这就不能等闲视之了。

  “是这样的,书记……”

  范鸿宇随即将专家团的情况和今天上午县政府常务会议决议的情况向陆玖做了个简单的汇报。

  陆玖的双眉就微微蹙了起来,沉吟着说道:“县长,这样做,合适吗?是不是动静太大了点?”

  不管陆玖都此事的真实想法如何,作为县委书记,他必须得这么说。尤其是在“姓什么”的争论如火如荼之时。更加必须要小心谨慎。

  范鸿宇很认真地说道:“书记,这是纯经济领域的研究和探讨,不涉及到任何其他方面的问题。国家在搞改革开放,就是要把经济搞上去,让国家和人民都富裕起来。改革开放有个前提,那就是必须要和世界接轨,闭门造车是不行的。我认为,我们可以把这个事情看得单纯一点,没有那么复杂。”

  陆玖想了想。说道:“十几位专家,三十几名脱产干部陪同考察调研,我看,还是上常委会研究一下吧,听听其他同志的意见。”

  范鸿宇轻轻摇头。说道:“书记,我认为这完全是政府分内的工作,政府常务会议已经研究过,形成了决议,刚才文件已经发下去了。我看,就没必要上常委会研究了吧?”

  陆玖不吭声,默默地抽烟。双眉蹙得更紧。

  他是真的纠结。

  范鸿宇又将他推到了墙上。

  在陆玖的内心,他不赞同这个事情。毕竟要冒的风险太大。万一被人揪住来大做文章,身为县委书记,他也要担责任的。而且陆玖认为。此事被人揪住做文章的可能性极大。别人不说,至少郑美堂肯定会特别关注。

  有关范鸿宇和郑美堂在省里闹的那些别扭,陆玖有所耳闻。郑美堂就是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在范鸿宇手里吃过那么大的瘪。不找回来,心里头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那口气去。

  所以陆玖很纠结。

  他不想担风险。却又很希望有人出面修理一下范鸿宇。

  前几天,夏芸再赴云湖,召开干部大会,当众宣读了任命李文翰为云湖县委常委兼县委政法委书记的文件,立即在云湖官场引起轩然大波。一时之间,范鸿宇威望暴涨。不要说谢厚明颜面大失,就算陆玖,在那一刻似乎也黯然失色。

  宣布李文翰升官的干部大会,主角竟然既不是李文翰,也不是陆玖谢厚明,而是看似不相干的范鸿宇。

  陆玖感受到某种深重的危机,就好像范鸿宇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已经露出了他狰狞的獠牙,陆玖甚至嗅到了范鸿宇那“血盆大口”里喷出的恐怖气息。

  任谁处在陆玖的位置上,都会如坐针毡。

  陆玖很清楚地意识到,要压制住范鸿宇,单单靠他自己的能力,明显不够,必须要有更加强势的重量级人物出手。

  郑美堂应该是比较合适的人选。

  范鸿宇现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等于将一个偌大的把柄,双手送到郑美堂手里去。

  这正是陆玖所期盼的。

  就算为此担点风险,似乎也很值得。

  然而真正让陆玖纠结的是,范鸿宇对他内心的想法,几乎是了如指掌,故此才这样“跋扈”。这么大的事,县政府常务会议“擅自”做了决定,压根就没往县委报,直接下达了文件。

  范鸿宇这是明白告诉陆玖:这事啊,就是我范鸿宇做的决定,跟县委无关,跟你陆书记更加无关。真要有什么风险,我范鸿宇独自去承担,不连累同志们。

  将陆玖将来可能要面临的风险,降到了最低。

  与此同时,范鸿宇也要达成自己的目的:陪同考察的干部团队,选什么样的人,选哪些人,我说了算,请陆书记不要干涉。

  干部调配,自来是县委书记的正管,范鸿宇却硬生生将手伸了过来,一口气就要走三四十个干部。

  陆玖还不好反对。

  他要想全面掌控这事的进程,就得召开常委会来讨论,可是一旦上了常委会,做出决议,将来真有了风险,他就是第一位的责任人。上级的板子,第一个就打在他的屁股上。当然,他也可以强力否决县政府常务会议的决定,不让那个所谓的香港专家团踏进云湖地界。

  但那样一来,他就等于直接和范鸿宇撕破了脸,从此势同水火,再无丝毫转圜余地。想让范鸿宇自己犯错误,然后“借刀杀人”的计策,自也无从施展。

  单凭一己之力,是否能打败范鸿宇,陆玖一点把握都没有。

  仿佛一个饿极了的大汉,范鸿宇给他端上来一大盘油津津的肉片子,偏偏掺杂了一半的砂砾,让他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这家伙真是个年轻人吗?怎么如此奸猾!”

  刹那间,陆玖心里不由也涌上了这样的感叹,算是理解了陈霞对范鸿宇的看法。

  “县长,原则上我赞同你的意见,改革开放,是应该有些与众不同的新举措。不走寻常路,才有不同寻常的收获。香港专家团不用我们发工资,等于是无偿给予我们帮助,我们应该表示热烈欢迎和由衷的感谢……不过,陪同考察的干部,人数是不是多了点?我看可以考虑一对一的陪同嘛。香港来多少专家,我们就派多少干部陪同。再加上县政府办公室那边搞好接待工作,应该就差不多了。”

  沉吟稍顷,陆玖终于下定决心,缓缓说道,双目炯炯地望着范鸿宇。

  我就让一步,但你也不要太贪心。你才来一个多月,就已经把县委政法委书记换上了自己人,现在再给你一个培养“嫡系部队”的机会,让你挑选十几个干部,应该足够了吧?你狮子大开口,一下子就要三十几个,还明白要求其中必须有一定数量的科级副科级干部,是不是太过分了?

  真当我陆玖好欺负呢!

  范鸿宇微微一笑,说道:“书记,可能我刚才没有解释清楚。这些陪同考察的干部,其实主要任务不是陪同,而是跟进学习。书记,这次来的香港专家,其中好几位,是香港大学的客座教授。我们不妨反过来想一想,假如我们把三四十名干部送到香港大学去培训两个月,该是多大的一笔开销?最少也得几十万甚至上百万,还不一定能天天跟先生们呆在一起,手把手的教导。所以我认为,这个机会太难得了。如果不是考虑到不能影响正常的工作开展,我还想把更多的干部送到这些专家身边去。书记,我认为一个地方的经济要发展,最重要的不是自然条件,不是客观因素,而是干部队伍思想观念的转变,对市场经济,对现代化企业管理的全新认识。归根结底一句话,今后的竞争就是人才的竞争。”

  陆玖叹了口气,说道:“县长不愧是大机关下来的干部,思想观念就是我们不一样。看来我是在基层呆久了,一门心思只想着正常工作的开展,担心抽调的干部太多,会影响其他工作。”

  陆玖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折服的性格。

  “书记,我认为这个担心倒是没必要。毕竟这些干部陪同专家们是在咱们云湖县考察调研,不是去外地。真有要紧的工作,他们还是可以兼顾得到。”

  范鸿宇寸步不让。

  也许陆玖已经完全误会他这样干是为了争权,但范鸿宇不去理会。事关原则,范鸿宇从不轻易妥协。如同他自己所言,这是一个极其难得的机会。

  改变干部的思想观念,确确实实是保证地方经济高速发展的最关键所在。

  “县长,文件已经发下去了?”

  陆玖忽然问道。

  “嗯,刚刚发下去的。”

  陆玖点点头,身子微微后靠,抽了一口烟。

  既然文件已经发下去,陆玖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范鸿宇一定要给自己惹麻烦,那就由得他去吧。倒要看看,他还想怎么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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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2章 选择

  入夜,云湖县委大院热闹起来。

  县委大院是一个很“古老”的院子,占地广阔,树荫浓密,花花草草的,环境很不错。天气渐渐炎热,吃过晚饭之后,许多机关干部和家属都带着孩子出门来玩耍,不少顽童在草地上追逐打闹,嘻嘻哈哈的清脆童声不时响起来。

  黄伟杰和谢慧玲两口子也走出了家门。

  他们也住在县委大院内。

  照说,黄伟杰以前在司法局工作,谢慧玲在财政局工作,单位都有房子分配。是谢厚明的爱人坚持要让他们住在县委大院。谢慧玲是谢厚明最小的孩子,幼女,总是得到父母的特别宠爱。老太太不乐意女儿女婿住到外边去,串个门子都不方便。

  黄伟杰是今天下午从和平区赶回来的。

  两个人不徐不疾地向着常委一号楼走过去,谢厚明住在那里。黄伟杰只要从乡下回来,总会和妻子一起去看望岳父岳母,很有孝心。

  实话说,黄伟杰对现在的日子很满意,对岳父谢厚明满怀感激之意。他一个农村娃,如今不但做到区长,还娶了这样如花似玉的老婆,生了个大胖儿子,一家子备受尊重。这一切,都是谢厚明赐予他的。没有谢厚明的知遇和提携,单单靠自己努力,焉能臻此。

  谢慧玲也很满意。

  一开始,她对黄伟杰有些抗拒,打心眼里不大瞧得上农村娃,老爷子坚持要招黄伟杰当女婿,谢慧玲很不乐意,她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嫁给一个农村出身的男人。只是经不住老爷子的一再劝说,才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和黄伟杰交往了几回。

  谁知这一交往,就被黄伟杰轻而易举的“俘获”了。

  不枉了谢厚明对黄伟杰那么赞不绝口,果然有内秀,而且黄伟杰在日常生活中十分讲究,完全不像其他农村出来的干部,对生活毫无追求,还不怎么讲卫生。对她也很体贴。

  如今黄伟杰当了区长,在小小的云湖县城,也算得功成名就。

  老爷子真没看错人。

  很快,两口子就来到了常委一号楼二单元三楼。

  谢厚明的爱人来开的门,一见女儿女婿便很高兴,一迭声说道:“伟杰回来了?今天不是星期六吧……”

  一般来说,黄伟杰会在星期六下午赶回县里和妻子团聚,星期一再赶回和平区上班。不是县里开会,平时都会留在区里。

  黄伟杰对待工作的态度,很是认真。

  谢慧玲笑道:“不是星期六,他回来报到的。”

  “报到?报什么到?伟杰换工作了?”

  谢厚明的爱人就吃了一惊,惊疑不定地问道。

  这样的大事,她怎么不知道?

  “妈,不是的,县里要来一个什么香港专家团,我们县里要派一些干部陪同香港专家考察调研,每个区镇和每个县直单位,都要指派一个干部。伟杰他们区里,就指派了他。”

  谢慧玲忙着对老妈做了个解释。

  “香港专家团?就是范鸿宇搞的那个新花样?伟杰,你们区里怎么会派你来的?”

  老太太顿时就很不高兴,垮下了脸,十分不悦地说道。

  谢厚明的爱人,年纪和谢厚明差不多,小一两岁的样子,一提到范鸿宇的名字就生气。自从这个家伙到云湖之后,老头子就没安生过,给折腾得够呛。现在,连政法委书龘记的职务都丢了,好不容易才保住了县委副书龘记,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全都是这个范鸿宇搞的鬼。

  小小年纪,满肚子坏水!

  这几天,老头子一直在家里板着脸,动不动就发火生气,老太太跟着受了不少的窝囊气。

  “你是区长,区里的主要领龘导,怎么可以派你过来做这种事?区里的工作,就不用管了?我看啊,又是那个霍华龙在搞你的鬼……”

  老太太很是不满,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跟谢厚明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对于“政治上”的事,老太太可也不算陌生,清楚着呢。

  “妈,你先让我们进屋再说吧,我们就是回来跟爸爸商量这个事的。”

  谢慧玲低声说道,语气略带埋怨。

  老太太也真是的,就这么站在家门口大声嚷嚷,要是传扬出去,让范鸿宇知道倒还没什么,关键是丢人。老谢家吃瘪了嘛!

  “好好,进屋进屋……”

  老太太也意识到这样不对,连忙打住,将女儿女婿让进了家门。

  自始至终,黄伟杰除了叫了一声“妈”,就没怎么讲话。他自来是这么个性子,老太太倒也习惯了。

  “伟杰,浩浩呢?还没接回来啊?”

  进了门,老太太又问道。

  浩浩是黄伟杰和谢慧玲的小孩,只有两岁,前不久送回乡下老家去了,黄伟杰的父母想念孙子,坚持要接浩浩回老家住一段时间,说城里天气太热,不如乡下那么清凉解暑,等过了三伏天,再给送回城里来。

  谢厚明的爱人已经办了内退,黄伟杰和谢慧玲都要上班,在此之前,浩浩一直都是由她带的,亲着呢,好些日子没见到外孙子,老太太心里头可想了。

  黄伟杰这才笑着解释道:“妈,等过了这个热天,我就把浩浩接回来。”

  “是呢,要接回来才行,明年就该上幼儿园了。”

  老太太就连连点头,对于这个最小的外孙子,老太太早已在心里为他设定好了将来的人生之路。不管怎么说,在城里长大也比在农村长大要有出息得多了。

  “老谢,伟杰和慧玲来了……”

  老太太又高声提醒了老头子一句。

  谢厚明坐在客厅看电视,闻言只是“嗯”了一声,并不回头,更不起身。尽管他十分欣赏黄伟杰的才华,但就是这么个性格,平日在家,也是很威严的,儿孙们都有点怕他。

  黄伟杰和谢慧玲来到沙发边,黄伟杰恭谨地叫了一声“爸”,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没有马上落座。

  这也是黄伟杰的特点,很守规矩,纵算是翁婿之亲,也不随意。

  谢厚明对此特别欣赏。

  守规矩又有才华的年轻人,如今真不多见了。好不容易在自己的部门碰到这么一位,自然要想方设法招来做女婿,好将老谢家的门楣发扬光大。

  “嗯,坐吧,别站着。”

  谢厚明这才微微颔首,说道。

  看上去,老头子双眉微蹙,显得心事重重。

  李文翰出任政法委书龘记,对谢厚明确实是个极大的打击。威风了一辈子,临到快退休的时候,被人硬生生将老脸皮揭下一层来,搁谁身上都会很不痛快。这几天,除了正常的上下班,谢厚明几乎就没怎么出过门。

  没脸见人啊!

  黄伟杰依言在一侧的沙发里坐了,从口袋里掏出“青山王”,敬给谢厚明一支,又给岳父老子点上了火。

  他自己不抽烟,但身在官场,香烟乃是必备的“道具”。

  尤其是基层。

  谢厚明点起烟,双眉稍稍舒缓开来。

  谢慧玲先给丈夫倒了一杯茶水,自己也泡了杯茶,在另一侧的沙发里坐了,说道:“爸,县政府昨天发的那个文件,就是有关香港专家团的那个,你看了吧?”

  谢厚明冷“哼”一声,说道:“标新立异,自找麻烦!”

  这个文件,早已成为全县官场议论的焦点,谢厚明焉能不看?

  原也知道,老头子肯定是这么个态度。

  谢慧玲就滞了一下,神情略显尴尬,情不自禁地望向黄伟杰,黄伟杰微微一笑,不吭声。谢慧玲便硬着头皮说道:“爸,咱们局里,已经给我报名了,让我去陪同香港专家考察。”

  “嗯?”

  谢厚明的眉头,猛地扬了起来。

  谢慧玲连忙说道:“爸,是这样的,县里文件规定,陪同考察的干部,要有一定的职务,年龄在四十岁以下,中专以上学历,大专或者本科学历的,优先推荐……我,我刚好符合这些条件……”

  边说边有些忐忑不安地观察着谢厚明的脸色。

  谢厚明又是一声冷哼,说道:“你们财政局,符合这些条件的干部,还有不少吧?”

  谢慧玲便支支吾吾的,不好怎么解释。

  眼见妻子胆怯,黄伟杰笑了笑,说道:“爸,是我让慧玲报的名,我也报名了。今天就会到县里来报到的,明天准备和香港专家见面。”

  “你什么意思?”

  谢厚明瞥了他一眼,冷冷问道。

  很明显,老头子非常不高兴了,自从黄伟杰成为他的女婿,以往老头子还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和黄伟杰说话。

  黄伟杰毫不在意老头子生气,轻言细语地解释道:“爸,我仔细研究过了,范鸿宇为什么能升得这么快?他给尤省长当大秘书是关键。但是,尤省长为什么会看中他呢?一年多前,范鸿宇还只是个镇委书龘记。我认为,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枫林模式’。枫林镇的经济搞上去了,尤省长就高看他一眼。”

  谢厚明双眉轻轻蹙了起来,抽着烟,不吭声,脸上神色略有缓和。

  对黄伟杰的话,他一直都能听得进去。

  “爸,陆书龘记那边,不会待见我们的。”

  黄伟杰又不徐不疾地加上了这么一句。

  谢厚明还是不吭声,不断抽烟,微蹙的双眉,却在不知不觉间渐渐舒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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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3章 干部团

  云湖县边界处的公路一边,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一眼看去,怕不有三四十个之多,有男有女,大多都比较年轻。看上去,多数都是干部装扮,路边还停了几台车。不过那几台车,有点五花八门,最好的一台,也就是半新的桑塔纳,还有老式的吉普车,甚至还有一台中巴。

  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个欢迎的队伍,应该有重要人物莅临云湖县。但从路边停放的那几台车来看,似乎迎接队伍的“级别”不大高。

  事实上,这确实是云湖县陪同香港专家调研考察的“干部团”。

  昨天,范县长,齐县长和陈主任已经赶赴省城,迎接香港专家团,在省城歇息一个晚上,今儿一大早就从省城动身,赶回云湖。

  按照县府办主任陈霞的通知,“干部团”的全体同志在县境边界处集合,迎接专家团的到来。

  和平区区长黄伟杰是“干部团”副团长。

  团长则是陈霞。

  陈霞和黄伟杰,是陪同专家团考察的干部队伍中仅有的两位正科级干部。陈霞之所以会名列陪同考察队伍之中,最主要的原因乃是她的身份。此番香港专家团在云湖县的所有行程安排,都由政府办负责。作为政府办主任,陈霞毫无疑问是“大总管”,自然也要算是陪同考察队伍的一员。

  前两天县政府下发的这个重要文件,在云湖县官场掀起了轩然大波。

  这太奇怪了。

  这么多年来,云湖的干部们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奇怪的事情,这样重要的文件,涉及到三十几名干部脱产,竟然是由县政府单独发下来的,而不是县委县政府联名发布。

  偏偏要求还那么急,当天收到文件最迟次日上午就要把选拔出来的干部名单上报县政府办。

  文件一发下去,云湖县各区镇和县直机关就开了锅,一时之间闹得沸沸扬扬。区镇和县直机关的头头们忙着打电话,多数不是打给县政府办,而是打给县委办,询问县委办的工作人员,这个文件是不是发错了,涉及到干部脱产,重现安排工作,怎么不是由县委办发下来的?

  随即大家都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文件没有发错,就是县政府发下来的。文件上边写得明明白白这是县政府常务会议的决定。

  县委办这个一本正经的答复不但没有让事情“平息”下来,反倒益发的沸沸扬扬起来。

  那些区镇的党委书记和县直机关局长们心中的疑惑更甚,凭着多年官场经历养成的直觉,他们总觉得这中间有很大的问题涉及到干部的异动,没有县委同意,怎么可以呢?

  尽管只是临时脱产陪同考察,有点类似借调,专家团离开云湖之后,这些干部还会回原单位去,不涉及到职务和组织关系的变动。但没有县委出面依旧显得十分“诡异”。

  于是咨询的等级增高,区镇党委书记和局长们纷纷将电话打给县领导,询问真实原因。比如芦花镇党委书记周子其就是直接打电话向陆玖请示,和平区党委书记霍华龙的请示对象,毫无疑问则是齐正鸿。没有一两位实力强劲的县领导力挺,想要当到区镇党委书记或者县直机关一把手,那绝无可能。

  这些云湖县最骨干的中层干部们,各有各的门路。

  所有人无一例外,再次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让他们坚决执行县政府的文件,必须按时将名单上报县政府办公室。

  这一下大伙再也不敢迟疑,立即紧张地行动起来。

  可不能因为这个事情,莫名其妙就得罪了范县长。

  范鸿宇到任一个多月,全云湖的干部都明白了一个事实:千万不能随便得罪范鸿宇。

  葛大壮葛二壮兄弟俩得罪了范鸿宇,现如今在牢房里关着;谢厚明得罪了范鸿宇,当了好多年的政法委书记干不成了。

  相反,李文翰投奔范鸿宇之后,争取了两年都没有结果的高配,一个月就搞定了,而且是最“顶级”的高配——县委常委,县委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

  好在县政府的文件要求不高,每个单位只需要推荐一名陪同人选而已。

  倒是不难办。

  很快,“干部团”就组建起来。

  黄伟杰和谢慧玲两口子,在欢迎队伍里显得特别扎眼。

  整个“干部团”,黄伟杰是唯一一名正职区长,陈霞不算,那是职责所在。另外几名副科级干部,基本上在各自的单位都是靠边站的,不怎么招领导待见。其中卫生局副局长,就是前任崔县长的通讯员。崔县长在云湖两年,可以说是惨淡经营,被陆玖和谢厚明夹在中间,发挥的空间极其有限,基本上没有拉起自己的队伍。临走之前,给自己的通讯员安排个卫生局的副局长,算得是有情有义的了。陆玖和谢厚明都给了他这个面子,没有过为己甚。

  区区一个卫生局的副局长而已,当得什么大事?

  不过这位副局长在卫生局的处境,可想而知,他自己也一直都夹着尾巴,小心翼翼地做人,一步都不敢行差踏错。

  官场上,没有靠山,日子真的很难熬。

  纵算这样不被待见的副科级,在“干部团”之中也是少数,更多的则是一些年轻人。县政府文件要求,陪同考察的干部年龄要在四十岁以下。现在看来,多半是在三十岁以下。

  陆玖尽管“迫不得已”默许了范鸿宇的僭越,绝非一点后手都没有。

  你范县长不是想要在云湖搞个“黄埔军校”,建立自己的嫡系部队吗?可以啊,我尽给你挑一些三十岁都不到的年轻人,级别最多也就是正股级。

  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在短时间内将这些年轻人都提拔到重要岗位上去。

  别忘了,云湖县委书记姓陆。

  任何副科级干部的提拔任命,都得经过县委同意。按照文件规定,副科级干部的任免,需要经过县委常委会的讨论决定。但如果县委书记不提名,组织部不启动干部考察流程,那就连上常委会讨论的机会都没有。

  陆玖是这个心思,其他县领导多数也同样是这个心思。

  省长大秘书的可怕之处在于,你不能和他发生正面碰撞,否则,谢厚明就是前车之鉴。让范鸿宇逮到了发飙的理由,将他在省里积攒的那些人脉关系充分调动起来,不要说谢厚明,就算是陆玖也难以抵挡。然而这并不是说,范鸿宇就是“无敌”的。

  关键在于,要充分利用好体制之内的规则。

  县委书记管干部,县委管干部,就是最好利用的规则,也是陆玖手中最大的“杀器”。范鸿宇再牛逼,也必须遵守这些规则,不然,就算是尤利民,也不好出面为他讲话。

  正因为如此,黄伟杰出现在干部团之中,就显得特别的突兀。

  怎么,老谢家真的就这么“完蛋”了,连谢厚明的女婿,都成了弃子?

  甚至连谢慧玲都搭了进去,夫妻俩一起被排挤出来。

  几乎没有人知道,黄伟杰和谢慧玲是主动申请参加“干部团”的。这样前途未卜的事情,怎么会有人争着抢着去干呢?

  就算黄伟杰实言相告,只怕也不会有人相信,认为黄伟杰是死要面子。

  但不管怎么说,黄伟杰谢慧玲夫妇的出现,还是给大伙都打了一剂“强心针”。连谢厚明的女儿女婿都加入了这个“干部团”,或许事情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再说,很多人本来就不被自己单位领导待见,说不定因为这事,就此搭上了范县长的线呢,岂不是坏事变好事?

  一些级别较高年纪较大的干部,围在黄伟杰和谢慧玲身边,和他们两口子聊天说话,其他不怎么相熟的年轻干部,则散在四周,安静地倾听“领导们”谈话。

  官场上,永远都是那么现实,那么等级森严。

  黄伟杰还是老样子,脸带微笑,不怎么爱说话,只有谢慧玲和那几位副科级干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谢慧玲生性活泼,人又长得漂亮,兼且是“太子女”身份,很能吸引眼球。

  “哎,黄区长,怎么县里其他的领导,都没来啊?”

  一位副局长左右看看,忽然凑到黄伟杰跟前,压低了声音,低声问道。

  这事,着实透着古怪。

  香港专家团偌大的招牌,加上范鸿宇齐正鸿这两位主要县领导待会要陪同专家团一起从省城赶过来,按照官场规则,纵算县委领导不赶到这里来欢迎,县政府其他几位副县长,总该露面才是。

  不给香港专家面子,还不给范县长和齐县长面子么?

  很不合规矩!

  无疑,这中间应该还有某种内幕,或许其他几位副县长,对此事持保留态度吧,可能得到了某种暗示。

  黄伟杰笑了笑,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道:“应该会来的吧。”

  其他几位副科级干部俱皆露出不怎么相信的神情。

  正在这个时候,几台乌黑锃亮的小车自县城方向疾驰而来。

  看到当先那台小车的牌照,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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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4章 厚黑之学

  打头那台车,挂着县委三号牌照,竟然是县人大主任谢厚明的座驾。

  不是吧,谢主任也来了?

  来迎接香港专家团,或者说,来迎接范县长?

  这怎么可能!

  太颠覆了。

  黄伟杰二话不说,和妻子谢慧玲一起大步迎了上去。其他干部懵懵懂懂的,也赶紧跟上。但是接下来,让大伙更加惊诧的事情发生了。

  紧随县委三号车之后的,竟然是一台安着警灯的尼桑警车,公安局长李文翰的座驾。

  哦,现在应该称李书记了。

  正儿八经的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

  这这这……

  谢厚明竟然和李文翰一起过来了?

  这世界难道出问题了么?

  以谢厚明的性格,他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动作来!

  但这事,偏偏就发生了。

  三号车在欢迎队伍前缓缓停下,黄伟杰疾步上前,拉开了后座车门,微笑说道:“谢主任好!”

  在公共场合,黄伟杰从来都是称呼谢厚明的官衔,绝不叫“爸爸”。

  谢厚明走下车,朝黄伟杰微微颔首,脸色平静。

  尼桑车紧随其后停下,黄伟杰又大步走过去,从尼桑警车里走下来的,果然是李文翰。黄伟杰一样的脸带微笑,向李文翰问好:“李书记好!”

  “哈哈,黄区长,你好你好。”

  李文翰倒是笑容可掬,主动向黄伟杰伸出了手。

  就算所有其他县领导都不露面,李文翰也是一定要到这里来迎接范鸿宇的。这不但是官场规则,也是最基本的人情世故。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李文翰如何对得起范县长的提携之恩?

  只怕这县委政法委书记的宝座。坐不长久。

  范鸿宇这位年轻县长。是真的可以决定他的前程。人家能硬生生的将政法委书记的大帽子端端正正戴在他的头上。也一样可以将这顶乌纱帽给他摘掉。

  和谢厚明不在一个档次之上。

  谢慧玲犹豫了一下,才走到黄伟杰身边,望着李文翰,似笑非笑地叫了一声:“李叔叔。你好。”

  就在一个多月前,李文翰还是谢家的常客,谢慧玲叫他李叔叔,早已经习惯了。不过现在这声“李叔叔”。却不可避免的带着讥讽之意。

  谢厚明可以和李文翰一起赶到这里来迎接范鸿宇,黄伟杰也可以毫无异色地和李文翰握手言欢,那是他们男人的事。

  官场惯例,厚黑之学而已。

  谢慧玲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

  其实昨晚上,黄伟杰给老头子做工作,请他一定要走这一遭,表明一个态度,谢慧玲心里就很不乐意。她承认范鸿宇很厉害,连老头子都不是对手。但那又怎么样?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只是和黄伟杰一起这么多年。谢慧玲已经习惯了大事由黄伟杰做主,也不好提出什么异议。而且谢慧玲心里也明镜似的。就事论事,黄伟杰说得有道理。

  谢厚明已经狠狠得罪了陆玖,又彻底和范鸿宇闹崩,眼见得过两年就要退二线,到那时候,陆玖和范鸿宇肯定还在台上,却叫黄伟杰如何自处?

  谢慧玲一个妇道人家,倒没有太大的野心,对现在的小日子很满足。就算一辈子在财政局当个股长,干到退休,那也没什么,挺好的。关键她知道黄伟杰不满足现状,黄伟杰是那种很有政治抱负的人,也确实有才华。陆玖那边,明显靠不上去,还不如趁此机会,直接向范鸿宇靠拢。

  毕竟范鸿宇和谢厚明之间的矛盾,并没有激化到完全没办法化解的程度。官场上,分分合合,又打又拉太正常了。

  而且范鸿宇之所以愿意放谢厚明一马,主要就是因为黄伟杰向范鸿宇表过态,谢厚明今后会支持范鸿宇和李文翰的工作,不再出幺蛾子。

  范鸿宇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就该轮到谢厚明有所表示了。

  说起来,谢厚明也是个狠的。既然已经大大的丢了一回脸,那就索性将这张老脸皮豁出去,给范鸿宇一个十足十的偌大脸面。

  能够从基层一步一个脚印升到如今的高位,谢厚明绝对有自己的过人之处,可不仅仅是凭着脾气暴躁,横蛮霸道。

  李文翰神色如常,笑着说道:“慧玲啊,你也报名参加陪同考察了?”

  谢慧玲随即将自己心中对李文翰的厌憎强行压了下去,点了点头,答道:“是啊,李叔叔,我是学财会的,也很想跟着香港的专家,好好学习一些新的知识。”

  李文翰哈哈一笑,说道:“好好,你们两口子都这样支持县政府的工作,很好啊,非常好,范县长一定会很高兴的。”

  李文翰也是个狠人,决定投靠范鸿宇,就投靠得非常彻底,当着谢厚明一家子说出这样的话来。

  黄伟杰微笑说道:“李书记,我们都是在县委县政府领导下的干部,响应上级的号召,理所当然。”

  “对对,大家都应该响应上级的号召,坚决贯彻落实县里的文件精神。”

  李文翰又连连点头。

  除了谢厚明和李文翰,县人大居然还来了两位副主任,都是比较年轻的,在人大管事的主要领导。谢厚明算是将他的“家底”都亮出来了。

  干部们便纷纷涌上来,和谢厚明李文翰等县领导握手问好。

  谢厚明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和几位熟悉的干部都握了手,寒暄几句。李文翰紧紧跟在他的身后,恪守着官场上的规矩。就好像他俩之间,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谢厚明的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

  几位县领导刚刚赶到这里没几分钟,省城方向“烟尘大起”,一个小型车队滚滚而来。最前边就是范鸿宇的二号车,中间是一台中巴车,齐正鸿的座驾殿后。

  大伙立即在路边排好队形,谢厚明站在最前边,李文翰紧挨着他,人大两位副主任紧随其后,其他人都是按照职务高低,自觉“定位”。人员太多,排成一字长蛇阵的话,队形拖得太长,就排成了两列横队。

  远远见到欢迎的队伍,打头的二号车迅疾靠边,中巴车加速,超越二号车,到了车队最前边,在欢迎队伍近前停了下来。

  中巴车车门打开,范鸿宇首先露出了身影,很客气地礼让着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瞧这位中年男子的衣着打扮和气质,应该就是香港专家团的领队了。头发长长,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略显瘦削。

  “范县长!”

  谢厚明上前一步,微笑着招呼了一声。

  实话说,范鸿宇也没想到谢厚明居然会亲自来到边界处迎接他,颇感意外,连忙上前和谢厚明握手,笑着说道:“谢主任,你怎么亲自来了,这么老大的太阳。”

  “哈哈,县长这么说就见外了。香港客人不远万里赶到我们云湖县,来帮助我们搞经济建设,这是大喜事嘛,是我们云湖全体干部群众的大喜事。我代表县人大的同志们,到这里来欢迎香港专家,完全应该。”

  谢厚明打着哈哈,笑容满面,对范鸿宇的称呼也显得十分亲近。

  一些年轻的干部,看着这一幕,心里暗暗叹气。

  这些“大人物”,就是非同一般,自己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才能修成这样的“境界”。这胸襟,这脸皮,那真是杠杠的!

  “来来,谢主任,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香港大学客座教授董全庆先生。董先生是香港知名的经济学专家,哈佛大学商学院mba,香港令氏集团首席投资顾问……董教授,这位是我们云湖县人大主任谢厚明先生,专程到这里来迎接贵客的。”

  “您好,谢主任,感谢感谢!”

  董全庆连忙主动和谢厚明握手,普通话十分的标准流畅,不带半点港式口音。

  “你好你好,董教授,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谢厚明就有点晕乎。他还真不知道啥叫“哈佛大学商学院mba”,不过这位董教授看上去倒确实是满腹经纶的样子,是个做学问的。

  当下范鸿宇将香港来的十二位专家学者一一引介给前来迎接的几位县领导和黄伟杰,大家在公路上顶着渐渐灼人的骄阳,握了一轮手,熙熙攘攘的,热闹非凡。

  望着笑容可掬的谢厚明和县人大两位副主任,齐正鸿与陈霞的眼神都很复杂。

  谢厚明这就被范鸿宇“收服”了?

  那从今往后,云湖县的政治格局,可真的要大变样了。

  一位强势县长,呼之欲出。

  好不容易,这个欢迎仪式才算是告一段落。大伙纷纷登上汽车,十来台车辆组成一条长龙,滚滚向县里进发。

  谢厚明没有上自己的三号车,而是和李文翰一起,登上了中巴。

  中午,陆玖代表云湖县委,在云湖宾馆大摆筵席,为香港专家团接风洗尘,很是热情客气。我们国家自古就是礼仪之邦嘛,这种礼数,肯定不能少了。

  不过参加宴会的干部都注意到一个小细节,陆书记并没有按照惯例,在宴席上致欢迎词,而是由范县长代表县政府致辞,热烈欢迎香港专家团来云湖调研考察。

  范县长也只代表县政府表示对香港专家团热烈欢迎,并未代表县委。

  一些心思机敏的干部,便暗暗警惕起来。

  这情况明显不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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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5章 雷厉风行

  六月初,第一场雨终于下了下来。

  大雨!

  云湖北部几个区镇的干部群众欢呼雀跃,一个多月的干旱,终于有望得到有效的缓解。新县长还算不错,前些天拨了些抗旱的款子下来,只是少了点,得省着用。据说现在县里老有钱,新县长一家伙从省里要到了九十几万的现票子。

  省长大秘书就是有面子,还能打省长的秋风。

  从这个角度来说,新县长又很抠门,只给了北部区镇一点零头,大数依旧牢牢捏在手里,听说是拨给沿湖的几个区镇整修加固防洪大堤去了。

  真偏心眼。

  合着沿湖区镇是亲娘养的,北部区镇就是后娘养的,待遇完全不一样。

  但县里要这样安排,下面的干部也不好吭声。

  新县长可是个狠角色,收拾人不手软的。

  一台尼桑轿车冒雨开进了朝阳镇,挂着云湖县二号车牌。昨天下了一场大雨,今天依旧淅淅沥沥的飘着毛毛细雨。

  范鸿宇不放心,亲自到朝阳农场来检查工作了。

  朝阳农场尽管还不如十原区一半的辖地面积,却是半岛形状,三面环水,地势低洼,防洪大堤有二十来公里,赶上云湖全县一半的防洪大堤长度了。

  尼桑车刚刚在破破烂烂的场部办公楼前停下,黄子轩杜双鱼和其他几个人正好从办公楼里出来,都拿着雨伞,一见到从尼桑车里下来的范鸿宇,大伙都是又惊又喜,立即加快步子迎了上来。

  “范书记,你怎么来了?”

  黄子轩笑哈哈地问道。

  范鸿宇笑道:“这话说得稀奇,我是农场的干部,怎么就不能来了?”

  范鸿宇同志虽然兼任朝阳农场党委书记工资却是在云湖县发的,农场这边,不给范书记发一分钱的工资奖金。范书记是朝阳农场最高级的“免费劳动力”。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怎么你过来也不给我们提前打个电话,我们好准备一下。”

  黄子轩就有些不好意思。

  十几天不见,黄子轩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黑得像印度人。黄子轩以前虽然谈不上十分魁梧,但给人的感觉非常壮实。这模样,变得有点快。可见这段时间,他确实忙得够呛。

  “哟,黄场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这么懂礼数了?”

  范鸿宇便笑着调侃了黄子轩一句。

  农场一帮干部便哈哈大笑起来。

  黄子轩那脾气,也就范书记可以这么调侃他。自从省工行给贷款五百万之后,黄子轩对范鸿宇的态度整个都变了,回到农场对范鸿宇赞不绝口,大会小会,开口必谈范书记“指示”,似乎只要是范书记说过的话,那就是“圣旨”,必须坚决贯彻落实。

  “书记这是什么话?我黄子轩一直都是个讲礼数的好同志,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说笑了几句,范鸿宇问道:“子轩,这是准备去哪呢?”

  黄子轩忙即说道:“打算去四大队那边看一看,他们那个网箱养鱼的试验,已经搞了一段时间,效果很不错。昨天下这一场大雨,我就担心,怕那些网箱出问题,鱼都跑掉了。今天雨小一点得马上去看看,万一有什么情况也好立即处理。另外,李场长他们要去大堤,大堤上还有一些扫尾工程,要抓紧时间搞完。瞧这个架势,夏汛马上就要到了,要赶在大水来之前,把所有工程全部收尾。”

  “李场长,辛苦了!”

  范鸿宇便对黄子轩身后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点头致意。

  李场长是农场四位副场长之一,原本长得有点白白胖胖的,现在也和黄子轩一样,皮肤黝黑,亚赛印度三哥。

  李场长连忙说道:“不辛苦不辛苦,书记有指示,一定要在六月初之前,完成大堤的整修加固,黄场长日夜督促,咱们可不敢偷懒啊。”

  黄子轩说道:“不瞒书记说,这个事,我们早就想搞了,好几年,就是没钱。现在终于有钱了,再不搞好,那还是人吗?”

  范鸿宇和黄子轩以前所见过的领导都不一样,凡事不喜欢起高调,就是实打实。承诺要做的事情,每一件都落到了实处,没有开过一张空头支票。这回范鸿宇去市里省里要钱,市长郭清华很给面子,给云湖县拨下来三十七万,给朝阳农场也拨了十六万。说起来,这全都是省里拨下来的防洪专款,市里只是“转交”,齐河市没有给云湖县和朝阳农场再多拨一分钱。

  然而这样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根据范鸿宇的了解,历年省里拨下来的防洪专款,市里从来都不曾足额拨给下边的区县,总要截留一部分。也算是某种常态,不单齐河市如此,其他很多地市都是一样的。

  郭清华能够将今年省里给云湖和朝阳农场拨下来的防洪款一分不少都给了范鸿宇,已经是看在范鸿宇这位前任省府一秘的面子上,其他任何一个县的县长,都不可能办得到。

  尤利民兑现承诺,专门拨给了范鸿宇一百零六万防洪专款,范鸿宇根据实际情况,给了云湖县九十二万,还有一十四万,拨到了朝阳农场的账户之上。

  朝阳农场今年一共收到了三十万防洪专款。

  朝阳农场的防洪干堤总长度超过二十公里,三十万款子,也还紧巴巴的。但历年来,黄子轩都十分重视防洪大堤的整修加固,朝阳农场防洪干堤的情况,比云湖县那边要好得多,需要整修加固的堤段相对要少很多,三十万勉强也能把事情办好了。

  黄子轩在农场当了多年的负责干部,别的不愁,就是愁钱。如今手里头忽然变得宽裕起来,那心气劲立时就上来了,浑身干劲十足,干什么都是一阵风。

  “好,那就分头行动吧。李场长,你们先去大堤。子轩,咱们一起去四大队,我也想看看他们那个网箱养鱼搞得怎么样了。”

  范鸿宇办事也是雷厉风行,立即就做了决定。四大队正在搞的这个网箱养鱼试验,杜双鱼在电话里向他汇报了,他还没有现场去看过。这段时间,他的主要精力放在云湖县那边,朝阳农场主要是遥控指挥。好在农场的情况远不如云湖县复杂,黄子轩在农场很有威望,人品操守极佳,具体的办事能力也强,倒是让范鸿宇省了不少心。

  农场这边,他真的只需要指示方略,具体事务,用不着亲自操劳。

  黄子轩便说道:“这个,书记,你这才到呢,要视察工作,也不急在一时,先到办公室坐一会,喝杯热茶再说。”

  范鸿宇一摆手,说道:“不了,先去四大队那边,待会再回来喝茶。”

  黄子轩性子直,当下也不再劝,点头应诺。

  一干人分头行动。

  黄子轩上了范鸿宇的尼桑车,一起坐在后排,杜双鱼坐上桑塔纳,在前边带路。

  “子轩,香港专家呢?去哪里了?”

  范鸿宇递给黄子轩一支烟,问道。是烟厂的内部烟,彭娜按时给他寄过来几条。香烟这个东西,利润高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市场上售价二十元的“青山王”,烟厂生产成本也就一块钱左右。内部烟包装更简单,成本更低。彭娜每个月给范鸿宇寄内部烟,也谈不上占了公家多少便宜。

  香港专家团已经到了十几天,早已展开了行动。有两名市场销售的行家,专程在朝阳农场开展工作,为朝阳农场建立销售公司出谋划策。

  黄子轩答道:“嘿嘿,他们啊,比我对工作还认真,昨天就带着场里销售科的几个人,跑洪州搞市场调查去了。书记,你还别说,这两位香港专家真有两把刷子,讲的那些道理,大伙听着都大受启发。我估计,按照他们的搞法,咱们这个销售公司成立起来之后,产品销售基本就不用发愁了。”

  范鸿宇点点头,说道:“这就很好。搞市场经济嘛,无非就是两条,一个生产,一个销售。只要牢牢控制好生产和销售成本,把销售渠道理顺,赚钱不是难事。”

  黄子轩便频频颔首,深表认同。

  自从范鸿宇提出那几个振兴农场经济的方案之后,黄子轩一直都在很认真地理会,希望能够跟上范鸿宇的步伐。两位香港专家到农场之后,谈到相关的市场经济问题,很多理念与范鸿宇暗合,黄子轩就更加在心里佩服范鸿宇。

  这人脾气是差点,和自己一样,臭得很,却是个有真本事的,尤其难得的是,实心实意给农场办事,只要有这一条,黄子轩就认同,心甘情愿跟着他走。

  “当然,换个角度来说,还有两点也一样的重要,那就是开源节流。节流这个方面,目前咱们农场做得不错,但也不能太掉以轻心。在经济不宽裕的情况下,大家勒紧裤带过苦日子,能够顶得住。怕就怕将来富裕起来了,就养成大手大脚花钱的毛病。这一点,一定要提高警惕。”

  黄子轩笑道:“这个请书记放心,我完全可以保证!”

  “不,你不能保证!”

  范鸿宇出乎意料地说了这么一句。

  黄子轩顿时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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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6章 干部队伍建设的关键

  范鸿宇望着他,很认真地说道:“子轩,我从来也没有怀疑过你的品格,只要你留在农场一天,我确实能够完全放心。但是,万一你调走了呢?”

  “调走?”

  黄子轩又一次意外。

  他还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好像自己这一辈子,就该呆在朝阳农场,像老书记耿飞那样,一直在农场干到退休。

  范鸿宇点点头,说道:“没错,你今年才三十几岁,离退休还有二十几年呢。难道你就在农场干一辈子?就算你愿意,上级领导也未必会同意吧?”

  黄子轩搔了搔头,说道:“书记,实话说我还真没这样想过。这么些年,咱们农场就没有一个干部走出去过,都是在农场终老。就前几年出去过一个副场长,还是自己托关系走门路调出去的。”

  言下之意就是说,这可不是上级组织的意思,不过是人家自己本事大,跳出去了。

  范鸿宇就笑了,说道:“你说的那是以前的情况。农场条件不好,实话说,也没有做出什么让人刮目相看的成绩。以后肯定会不一样了。”

  这话听上去很牛叉,好像拿得定农场以后一定会大变样。

  黄子轩不怀疑这话。

  照范鸿宇的办法干下去,网箱养鱼,饲料厂都搞起来,再加上强有力的销售公司,农场经济振兴不说指日可待,起码也不再是镜中花水中月那样可望不可即的幻想。

  “再有一点,按照干部使用原则来说,让同一个干部在同一个单位担任三十年的主要领导职务,本来就是不合适的。你要是在农场一干就是三十年,那其他同志,还有一点指望吗?干部不交流。思想就会越来越保守。经验主义的毛病会越来越严重。这对工作很不利。社会在飞速发展,全国乃至全世界的格局都在不断地变化,干部队伍,也要不断地增添新鲜血液。才能有活力,有干劲。”

  黄子轩不由发起呆来。

  一时之间,他有点难以想象,自己离开农场之后。还能去哪里。

  范鸿宇不徐不疾地继续说道:“子轩,要保证干部队伍的纯洁性和战斗力,不仅仅是你一个人正直无私就可以做得到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局限性,不可能是全才。实话说,你在农场,我别的不担心,就担心一点……”

  “哪一点?是我脾气太冲动吗?”

  黄子轩情不自禁地问道。

  “这不是最主要的,有老书记在,我还不是十分担心这一点。我真正担心的,就是你太强势。太强势的人。难免刚愎自用,听不进去其他同志的意见。但是你也应该明白。你不可能在任何事情上都是永远正确的,这不附和辨证唯物主义的观点。事实早已证明,不管是谁,太固执己见的话,很容易犯错误。你是农场的主要领导,你如果听不进其他同志的意见,一旦做了错误的决定,那就不是你一个人的麻烦,整个农场几万职工家属都要跟着你吃苦头。所以这一点,你一定要注意,平时多和同志们沟通,听听他们的意见,多多综合考虑,不会有坏处的。”

  范鸿宇娓娓道来,俨然是一位谆谆善诱的兄长。

  生理年龄,黄子轩比他大十来岁,心理年龄,范鸿宇足以做黄子轩的兄长。一番话说得自自然然,没有丝毫矫揉造作之意。

  黄子轩讪讪一笑,说道:“书记说得没错,我还真有这个毛病……哎呀,我这个人吧,书记也是知道的,就是性子比较急,最烦开会什么的,讨论来讨论去,时间都浪费了。总想着什么事情都要赶紧搞好,不想拖。”

  范鸿宇就笑,说道:“子轩,这不是坏毛病。雷厉风行和善于纳谏,不矛盾。孙子兵法不都说了,打仗之前要庙算吗?这其实是两个阶段,开战之前,要多开会多研究,把战争的方方面面都考虑进去,尽量不打没把握的遭遇战。一旦开战了,那就要动作迅速,以快打慢。古人有个成语,叫多谋善断,就是这个意思了。大事,要多商量,不急着拍桌子做决定,具体工作,那就要抓紧落到实处。”

  “是这个理。”

  黄子轩有点豁然开朗的感觉。

  “所以,今后农场工作的重点,不在于你个人,而在于整个干部队伍的建设。打造一支合格的,过硬的干部队伍,是保证农场以后能够持续发展的根本所在。但是这个干部队伍,要怎样建设呢?你有没有全面的考虑过?”

  范鸿宇继续充当“导师”的角色,饶有兴趣地望着黄子轩,启发诱导。

  这一回,黄子轩倒没有迟疑犹豫,马上说道:“关键是当领导的自身要过硬,行得正站得稳,下边的人就不敢乱搞。谁乱搞,我就处分谁!”

  语气中透出丝丝的自豪之意。

  行得正站得稳,在农场拥有一言九鼎的无上权威,一直都是黄子轩引以为傲的。

  范鸿宇微微一笑,点点头,说道:“完全正确,你已经说出了干部队伍建设两个关键点之中的一个。”

  “两个关键点?”

  黄子轩又诧异起来。

  迄今为止,他和范鸿宇打交道的次数其实并不多,范鸿宇刚到农场的时候,黄子轩还抱着很深的抵触心理,对范鸿宇的话一点都不信服。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黄子轩的观念正在逐渐转变,每次和范鸿宇面对面谈话,都特别认真。原因无他,范鸿宇总能讲出一些他意想不到的道理。

  “对,你讲到的,是事后监督这个环节。干部队伍建设,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关键点,就是制度建设。一套好的制度,是保证整个体系良好运行的基础。所以,制度合不合理很重要。我们农场,接下来要按照集团化的模式进行经营,整个农场就是一个大型的集团化公司。和我们以往单纯的搞农业生产,管理模式完全不一样。涉及到生产销售再发展等一系列的流程,也会涉及到大量的资金往来。所以,就必须要制定一套完整的有效的制度,用制度来约束每一个人。我们现在的管理模式,还带着很浓郁的人治色彩。评判一件事情的对与错,评判一个干部的优与劣,不是基于制度和数据,而是基于主要领导个人的观感和印象,难免会出现很大的偏差。你虽然正直无私,但也有你个人的喜爱和偏好。把个人的喜爱和偏好放到工作上去,那就是不对的,难免犯错误。”

  黄子轩又连连点头,说道:“嗯嗯,这个很有道理,谁也不是圣人……”

  “呵呵,这话就对了。子轩,我请香港专家到农场来,不仅仅是帮助我们搞销售公司,还要辛苦他们给我们做一套好的制度,现代化集团公司成长过程中必须要依赖这种好制度。把这个制度搞起来之后,你也比较轻松了,再没有必要事必躬亲,主要就是起个领导和督促的作用。你抓好监督这个环节,具体的工作,放手让下边的同志们去做。做得好,有成绩的,就表扬,奖励,提拔;做得不好的,批评教育,再不行,换人换岗位。一切按制度办事,事情就简单,也好掌控。花个两三年时间,把制度管人管事这个观念深入人心,今后哪怕我和你都离开了农场,只要这套制度还在,这个观念还在,农场就能够一直良性运转下去。子轩,这应该是你今后这段时间最重要的头等工作。一把手有一把手的工作方法,有一把手应该关注的重点。”

  黄子轩没有急着点头,双眉微蹙,显然正在努力消化范鸿宇这套理论。

  范鸿宇笑了笑,也不催促他。

  两台小车很快就开到了四大队的辖区。天空依旧在飘落着小雨,范鸿宇毫不在意,从车里下来,径直走上了宽宽的防洪大堤。杜双鱼连忙跟上来,交给他一把雨伞。

  放眼望去,只见沿着防洪大堤一侧,水面上一条直线漂浮着十来个养鱼的网箱,搭建漂浮平台的材料以空油桶为主,也有汽车内胎和木料,随着波涛一起一伏,还有两条小船在十来个网箱之间穿梭。

  黄子轩便在一旁解释说:“看来还顶得住。这些网箱都用绳索绑在一起,还下了锚在水底……鱼苗长得很快,我看过了这个汛期,就能大面积推广了。书记,这可真是个好主意,比捕捞强多了,以前从来没有人想到过的。”

  黄子轩的神情很是振奋。

  范鸿宇微笑点头。

  这个技术,经过后世的无数验证,简单易行,产量很高。

  当下黄子轩等人陪同范鸿宇去了四大队大队部,听取了大队领导的汇报,又亲自登上小船,上到湖面的网箱平台之上,和养鱼的职工交谈,询问情况。看完网箱养鱼,范鸿宇随后又赶往大堤加固的工地,见加固工程基本完成,只剩下一些扫尾工作,范鸿宇就很满意,对李场长和其他几位负责干部大加表扬。

  领导管理这些具体的工作,黄子轩还真是一把好手,不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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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7章 书记镇长在打牌

    范鸿宇下午四点多赶到了芦花镇。

    在农场吃完中饭,尼桑车直驶十原镇。十原的防洪大堤整修加固工作干得不错,已经赶在大雨前全部整修完毕,所有防洪堤上的大窟窿都堵住了,一些容易发生决堤的堤段,进行了加固。

    十原区是范鸿宇亲自蹲点的区,区委书记顾云峰等人丝毫不敢怠慢。一个多月来,因为谢厚明和范鸿宇斗法,葛大壮葛二壮案的影响,十原区一直处在风口浪尖之上,区委书记,区长等一干负责干部,无不心中栗栗。范鸿宇亲自督促,谁敢偷懒?

    那不是嫌乌纱帽太沉么?

    范鸿宇对农场和十原区的防汛工作相当认可,勉励了顾云峰等人几句,便即赶往芦花镇。

    从十原赶回云湖,芦花镇是必经之路。而芦花镇的防洪干堤最长,差不多占了全县防洪干堤的一半,并且是县城云湖镇的屏障,范鸿宇对芦花镇的防汛工作,格外重视,已经亲自到芦花镇转悠了两回。芦花镇的工程进度,并不让范鸿宇满意。

    区委书记周子其向范县长解释,是因为芦花镇整修加固防洪大堤的工程量太大,工程时间太紧,区里正在想办法,一定会赶在六月初之前,完成县里定下来的任务。

    范鸿宇当时没有多说,但这并不表示他真的就对芦花镇放心了。

    真要是发生大汛,洪水可不会给周书记面子。

    范鸿宇直接去的工地。

    小雨中午就已经停了,天气恢复了晴朗。

    偌大的混凝土搅拌工地上,空无一人,工具器械七零八落地散得到处都是,一袋袋水泥。一堆堆沙石。一捆捆钢筋。就这么乱七八糟地堆放在工地上,无人照看。

    范鸿宇眼里,迸射出怒火,转身上了尼桑车。沉声对司机吴辉说道:“去镇政府。”

    吴辉一声不吭,脚下一踩油门,尼桑车悄无声息地向镇政府驶去。

    芦花镇是仅次于云湖镇的大镇,有三四条街道。镇政府所在地毗邻大湖,不远处就是防洪大堤。镇政府是前两年新建的院子,比较洋气,一栋五层的高楼,贴着白瓷砖,和周边低矮古老的建筑物比较起来,宛如鹤立鸡群一般。

    没人知道县长这个时候过来,尼桑车驶进镇政府大院,大院里也是静悄悄的,没有半分响动。

    范鸿宇来过芦花镇好几次。对镇政府大院的布局很熟悉,径直去往二楼东端的镇委书记办公室。办公室的房门紧闭。范鸿宇大步上前,敲了敲门,叫道:“周书记?”

    一连叫了两声,无人应答。

    可见周子其不在。

    范鸿宇随即又去敲不远处镇长的办公室,还是一样的无人应答。

    雷鸣就在一旁低声说道:“县长,我看给周书记打个传呼吧?”

    一县之长来到了芦花镇,连个出来应门的人都没有,未免过分。

    范鸿宇点点头。

    雷鸣便向另外一间办公室走去,那间办公室的房门是虚掩的,估计应该有人在里面办公。便在这个时候,旁边一间办公室的房门推开,一名三十几岁的男子走了出来,一抬头看到范鸿宇,不由愣住了,有点不相信地说道:“范县长?”

    这名干部,范鸿宇确实认识的。

    “严小军同志,你好。”

    严小军显然没料到范鸿宇能记得他的名字,一时间有点惊喜交集,疾步走了过来,激动地说道:“范县长,你记得我的名字?”

    范鸿宇微笑点头,说道:“陪同香港专家考察的干部名单,你严镇长榜上有名。”

    严小军是芦花镇的副镇长,是“干部团”之中少数几名副科级干部之一。范鸿宇亲自给干部团开过会,叮嘱他们一定要好好向香港专家们学习。不过陪同考察的干部,有几十名,在严小军想来,范鸿宇哪里能够将他们的名字职务一一记住?纵算范鸿宇年轻,记忆力超群,开一次会就能把这几十名干部的姓名职务都记住了,想要对号入座,那几乎不可能。

    谁知范鸿宇还真就记住了,并且对号入座,半点不差。

    严小军更加激动,站在那里,嘿嘿地笑,有点无所措手足。

    雷鸣便问道:“严镇长,周书记和吕镇长去哪里了?不在办公室。”

    严小军一惊,本能地左右一张望,没有直接回答雷鸣的问话,确认无人注意这边,才压低了声音说道:“范县长,周书记和吕镇长打牌去了……”

    “打牌?”

    范鸿宇双眉扬了起来,有点诧异地反问了一句。

    雷鸣则是满眼小星星。

    不是吧?

    上班时间去打牌?

    “是啊是啊,他们吃完中饭就走了,听说是去一个渔家乐打牌,叫……叫‘鸿鱼宾馆’……”严小军暗暗一咬牙,索性什么都说了出来:“他们以前经常在那个鸿鱼宾馆打牌的。”

    范鸿宇一声不吭,拔腿就走。

    雷鸣立即紧紧跟上。

    严小军迟疑着,不知该不该跟上去。

    雷鸣一只手藏到身后,朝他轻轻摇了一下。

    严小军这可是当面向范县长打小报告,可以想见,他肯定和周子其或者镇长吕敏峰不对路,搞不好两个他都看不惯。这可不仅仅需要勇气,还得有理由。尽管刚才似乎没人看到,但这个很不保险,所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让周子其吕敏峰知道是严小军打的小报告,严小军基本可以不用在芦花镇“混”了,周子其非得整趴他不可。

    不过雷鸣对此番“干部团”的组成人员也有所了解,据说只有几个是主动报名的,其余大都是不被本单位领导待见的家伙,趁这个机会踢到“干部团”去,“赋闲”两个月,顺带把原先的工作换给其他人负责,等从“干部团”回来之后,再另行安排吧。

    严小军估计也是属于此类情形。

    因为昨天大雨,范鸿宇让陪同香港专家考察的沿湖区镇干部各自归建,准备防汛抗洪。

    当然,如果严小军真不被周子其待见,他纵算回到镇里,也起不到什么大作用。关键是范鸿宇必须表明一切以防汛抗洪工作为主的态度。

    见雷鸣摇手,严小军猛醒,忙不迭地钻回自己办公室,轻轻合上房门。真要是跟着范县长一起去“鸿鱼宾馆”抓周子其和吕敏峰等人的“现行”,就算范县长以后“论功行赏”,想要重用他,也摆脱不了“阴险小人”的标签。

    官场上,就没几个正人君子,“阴险小人”是常态,不过都只能躲在台下幕后,不能摆到台面上来。台面上还得是“伟光正”的。

    尼桑车又静悄悄的驶出了镇政府大院,直奔湖滨而去。

    吴辉知道芦花镇渔家乐聚集区的位置。他在县委小车班工作的时间也不算太短,以前陪着其他县领导到芦花镇渔家乐来钓鱼娱乐过。鸿鱼宾馆的具体位置不清楚,但那不要紧,就这么几条街,随便找也找到了,镇委书记和镇长能在上班时间到那里去打牌,总也不会是太不显眼的小宾馆。

    事实证明吴辉的推理完全正确,很快,鸿鱼宾馆的招牌就映入了眼帘。

    尼桑车直驶过去。

    见有客人上门,鸿鱼宾馆的老板六子急忙迎上前来。

    “你好,老板……”

    见范鸿宇如此年轻,又坐着这样的好车,六子就判断范鸿宇可能是县里来的大老板,语气和态度都很客气。

    “老板,我们是县里来的干部,是周书记和吕镇长的朋友,有事想要找周书记他们商量,他们在哪间房?请你带我们上去吧。”

    雷鸣微笑着用云湖方言说道。

    一听是县里来的干部,六子不疑有他,一迭声地答应了,领着范鸿宇等人向楼上走去。

    知道周书记和吕镇长在他这里打牌,肯定是朋友了。

    六子是这么想的。

    只可惜他虽然是陈霞的表弟,又接待过陆玖很多回,却对车牌号码没什么认知,换一个对体制比较了解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尼桑车是县长的座驾。

    刚刚来到三楼,就听到哗啦啦搓麻将的声音。

    范鸿宇的脸色沉了下去。

    六子走在前边,没注意,径直去到一间客房之前,敲了敲门,高声说道:“周书记,有朋友找你。县里来的……”

    房门是虚掩的,没锁。

    可见周子其的极度自信。

    “好,进来吧!”

    随即,房里响起了周子其大咧咧的声音,漫不在乎。

    搓麻将的哗啦声,就没有停下来。

    “几位领导,请!”

    六子推开门,很客气地相邀。

    范鸿宇缓步走到门口,就这么站在那里。

    屋子里烟雾弥漫,一张麻将桌摆在阳台边上,四个人围桌而坐,还有一个人坐在旁边观战,四男一女。芦花镇党委书记周子其和镇长吕敏峰赫然在座,打对家。

    麻将牌已经码好,坐在阳台处,正对房门的是吕敏峰,手里拿着骰子,正准备往下丢,猛地看见范鸿宇站在门口,顿时就愣住了,拿骰子的手僵在那里,张大了嘴,回不过神来。

    “范县长……”

    随即,屋子里响起一阵惊呼,紧接着就是稀里哗啦一片乱响,大伙忙不迭地往起站,有人一不小心,带倒了椅子。

    好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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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8章 抓了现行

  范鸿宇就这么站在门口,淡淡地看着满屋子的芦花镇主要领导干部。

  在座五人,他认识四位,除了周子其吕敏峰,还有一位副书记,唯一的那位女性,则是芦花镇党政办公室主任,也是副科级。

  剩下那名四十来岁,皮肤黝黑,挺胸凸肚的中年男子,范鸿宇没见过。

  范鸿宇上任至今,前后来过芦花镇三次,今天是第四回,对镇里的主要领导干部,基本都脸熟了。

  “范县长……”

  周子其从震惊中回过神,忙不迭地迎上前来,低声打了个招呼,满脸通红,神情讪讪的,尴尬得很。其他几名镇领导垂手站立,一样的十分尴尬。

  心中满是疑问。

  范鸿宇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谁走漏的消息?

  “周书记,今天镇里放假吗?”

  静默片刻,范鸿宇才缓缓问道,语气似乎并不如何严厉,脸色也没有十分难看。

  “这个……没有,没放假……我们,嘿嘿……”

  范鸿宇越是这样,周子其越是紧张,事发突然,一时之间,哪里能找到什么好的托词?

  被抓了现场啊!

  “那就是工作太紧张了,大伙要放松一下?”

  范鸿宇继续不徐不疾地问道。

  “是啊是啊,范县长,这段时间,大家工作都比较紧张,所以,所以我们就放松一下……也没打多久,刚刚来不一会,就是,就是大家打打牌好玩的……”

  周子其连忙顺着范鸿宇的话头解释起来,结结巴巴的,额头上冷汗渗了出来。

  范鸿宇不理他,眼神直接落在了麻将桌上。还摆放着一些钞票,粗粗一看,为数不少,至少也在一千元以上。

  九十年代初期。范鸿宇这位代县长每月的工资奖金加起来,也就两百多不到三百,一千元不算小数目。

  周子其情不自禁地顺着范鸿宇的目光望过去,脸上神情更加尴尬。

  上班时间。书记副书记镇长镇党政办主任一起在躲在宾馆打牌,还赌钱,被县长当场抓获,无论怎么解释。都无法自圆其说。

  吕敏峰的手动了一下,似乎是想将桌面上的钱收起来,这完全是个下意识的遮掩动作。不过刚刚朝前一伸。马上又收了回去,额头上一样的冷汗澹澹而下。

  “这又是哪位?”

  范鸿宇的目光,停留在那位四十来岁的黝黑男子脸上,淡淡问道。

  “范县长,我,我叫罗中和,是。是镇上的群众……”

  黝黑男子忙不迭地答道,朝着范鸿宇连连点头哈腰,此人西装革履,打扮洋气,手指上套着一枚硕大的金戒指,显然不是普通群众,应该是个私人老板。

  这个时期的暴发户,不管京师的,省里的还是市里县里乡里的,都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喜欢用金首饰来装扮自己,显摆自己的豪富。

  好的玉石比黄金高档,奈何没人识货啊。

  衣锦夜行,味道不好,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

  范鸿宇微微颔首,说道:“周书记,吕镇长,跟我去大堤上看看吧。我刚刚从农场和十原那边过来,他们的防洪工程,基本搞完了。我想了解一下芦花这边的工程进度。”

  “哎哎,好的好的……”

  周子其等人点头不迭,鸡啄米似的。

  先离开这个令人无比尴尬的地方再说。

  范鸿宇不再多言,转身就走,周子其吕敏峰和那位副书记紧紧跟上,党政办主任迟疑了一下,还是先将桌子上的钞票都收了起来,这才跟着出门。

  罗中和走在最后。

  六子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怎么,这年轻后生竟然是县长?

  六子再也没想到,县长居然比他还年轻,并且年轻很多岁。

  好稀奇!

  瞧周书记吕镇长他们的神态,可是被吓坏了。

  这年轻县长又好威风!

  六子可知道周书记是个什么性格,平日里在芦花镇,那真是一言九鼎,高高在上,从未想到有朝一日,周书记也会如此窘迫不堪。

  今儿真正开眼界了。

  芦花镇就这么大,两台车前后脚离开鸿鱼宾馆,很快就开到了混凝土搅拌的工地。和刚刚来的时候一样,工地上静悄悄的,人影都看不到一个。

  当然,旁边的工棚里,应该是有人看守材料的,只是没露面。

  范鸿宇站在工地一侧,周子其等人陪同,刚刚恢复一点的脸色,又变得极其尴尬。

  “周书记,吕镇长,大堤整修工程,已经搞完了吗?”

  范鸿宇不动声色地问道。迄今为止,他还没有发过火,一直都是平平稳稳的,语气并不严厉。

  周子其便望向吕敏峰,显然是希望他来回答范鸿宇这个问题。按照镇里领导的分工,吕敏峰才是防汛抗旱工作的正管,芦花镇防汛抗旱指挥部的指挥长。

  吕敏峰的尴尬紧张,丝毫也不在周子其之下,只是当此之时,他实在是没有腾挪闪避的余地,只得硬着头皮说道:“范县长,基本快完工了,还差一点点……”

  范鸿宇一摆手,打断了他,问道:“差一点点是差多少?”

  “这个,这个,大概还有几公里大堤没有加固吧……”

  “到底是几公里?”

  范鸿宇毫不马虎,继续追问。

  “可能,可能是三公里左右吧……”

  吕敏峰硬着头皮答道,脊背上凉飕飕的,早已被冷汗浸透了。

  范鸿宇淡然说道:“好,带我去看那三公里。”

  吕敏峰顿时就有点傻眼,不自禁地望向周子其,向他求援。三公里这个数据,吕镇长实在是信口开河,实际上还没有整修加固的堤段,远远不止三公里。只是没想到范鸿宇如此较真。

  “范县长。这个,吕镇长可能记错了,昨天下雨前,我了解过。应该还有五六公里的工程没有完成……”

  “五六公里?好,那我们就去看这五六公里的情况。”

  范鸿宇毫不放松,紧盯着说道。

  事已至此,周子其吕敏峰都被逼进了死胡同。没有丝毫腾挪余地,周子其将心一横,说道:“好的,范县长请!”

  脸色渐渐恢复正常。语气也镇定下来。

  就算范鸿宇要抓典型,此时求饶也晚了。再说,周子其绝对不能向范鸿宇求饶。否则。就算范鸿宇原谅了他。只怕陆玖也绝不会原谅的。

  周子其可不敢妄想自己能有李文翰那样的好运气,“背主求荣”,居然真的得了一个锦绣前程。陆玖毕竟是县委书记,在云湖的权威,绝非谢厚明可比的。范鸿宇可以硬生生的甩谢厚明一巴掌,谢厚明还得给他赔笑脸。同样的动作,决不能用到陆玖身上。

  纵算陆玖奈何不了范鸿宇。他周子其如果也像李文翰一样,却百分之百是“死路一条”。

  干部任用,县委书记的话语权总是最重的。

  既然点子那么背,被范鸿宇抓了现场,那就只能硬扛到底了。

  至少硬扛到底的话,还有陆玖给他撑着。

  两台小车再次上路,向镇外驶去。

  镇政府所在地的这一段防洪大堤,总是要先整修好的,这里的人口也最稠密。周子其吕敏峰也不想大水来时,自己第一个遭殃。

  芦花镇防洪大堤有二十来公里,但那是蜿蜒的水岸线所决定的,陆地上的公路,截弯取直,直线距离远远没有那么长。大约十来分钟之后,两台小车停在了一段防洪堤边上。

  范鸿宇下得车来,大步走上防洪堤。

  昨天下了一天雨,大湖水位有所上涨,不过前面干旱太久,水位暂时还没有淹没防洪堤的底部,一个个巨大的窟窿,赫然在目。还是范鸿宇以前看到的老样子,没有丝毫变化。

  “周书记,吕镇长,为什么还有这么长的防洪堤不加固?”

  范鸿宇双眉微微蹙了起来,缓缓问道。

  “范县长,这也是没办法啊,县里给规定的工期太紧张了,才二十来天,这么长的防洪堤要整修,二十天远远不够啊,我们已经竭尽全力了……”

  周子其便装出很委屈的样子,苦着脸解释道。

  “竭尽全力?”

  范鸿宇就笑了,带着明显的讥讽之意。

  “那刚才的工地就是怎么回事?一个人都不见,这也是竭尽全力?”

  “范县长,昨天今天都在下雨,开不了工……”

  周子其的回答,越来越利索,已经基本镇静了下来,恢复了镇委书记应有的“水准”。

  “现在在下雨吗?”

  范鸿宇抬眼望了一下天空,湛蓝。

  周子其脖子一梗,说道:“范县长,上午还在下雨呢。工地一般都是上午开工,上午要是下雨的话,就给工人放假了。”

  “你说的是一般情况。现在是一般情况吗?雨季已经来了,今后一段时间,降雨只会越来越多,雨势越来越大。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要说下午已经晴了,就算是倾盆大雨,那也要冒雨施工。时间不等人,我们耽搁不起。”

  范鸿宇的语气,终于变得严肃起来。

  周子其立即答道:“范县长,下雨天没法施工。混凝土是湿的,雨水一冲就没了,粘不住石头和钢筋。”

  语气也渐渐透出了一丝强硬。

  “谁说的?朝阳农场和十原区那边都在冒雨施工,用麻袋,编织袋或者油毡盖住就行了。周书记,这是理由吗?

  范鸿宇冷冷地反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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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9章 当面顶撞

    周子其闭上嘴巴,不吭声了,不过瞧他的样子,明显对范鸿宇说的这番话不服气。

    且不管范鸿宇说得有没有道理,当着大伙的面,这样不给他周子其留半分情面,周子其心里就很不爽。都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周子其不管怎么说,也是县委书记陆玖的亲信,年纪也别范鸿宇大了十几岁,被个小年轻如此当场教训,心里实在憋得厉害。

    在周子其看来,整个云湖县,只有一个人是他的上级领导,那就是陆玖。至于其他县领导,周子其都当他们是“同志”。

    县长也不例外。

    就好像在芦花镇,只要是他周子其的亲信,那么镇长吕敏峰都得客客气气的,不能起高腔,更不要说批评训斥了。

    那是不给他周书记面子。

    年轻人,就是不懂事,好胜!

    眼见得要闹僵,吕敏峰不得不站出来圆场了,赔笑说道:“范县长,不是我们不重视防汛工作,自从县政府的文件下达之后,我们立即就组织人手,进行施工……实在是工程量太大,就算日夜开工,也没办法在二十天之内完成任务……这历史遗留问题,我们也很棘手……”

    范县长,芦花镇的防洪干堤千疮百孔,不是我们这一任镇领导造成的恶果,是二十年来,历任镇领导“接力”,才形成今天这种局面,你把板子全都打在我们屁股上,可有点不公平。

    “历史遗留问题?吕镇长。历史上,芦花镇有过大决堤吗?”

    “这个。好像六几年发生过一次,后面这二十多年,再没有过了……”

    范鸿宇紧盯着问道:“六几年那次决堤,死了多少人,你清楚吗?”

    “这个,这个我还真的不清楚,那时候我才十来岁呢……”

    吕敏峰边说边望向范鸿宇,言下之意就是说。那会,您范县长都还不知道在哪里。和范鸿宇谈论“历史问题”,吕敏峰还是很有心理优势的。

    大了十几岁不是?

    “死了一百零六人,失踪二十三人!”

    范鸿宇冷冷说道。

    “这个数据,档案里有记载的。就是因为那次大决堤,才有后来全面修建防洪干堤。如今过去了二十多年,这道防洪堤已经超龄服役了。现在的芦花镇。人口是六几年的两倍。如果今年决堤,你们想过后果没有?”

    吕敏峰也不吭声了。

    这领导想要训你,总是能找到理由。

    周子其终于忍不住了,说道:“范县长,根据我的经验来看,今年不会有大汛情。你看昨天下了一点雨。今天马上就停了。要在往年,一般都是连续下好些天的……今年这种情况,恐怕需要全县抗旱。”

    范鸿宇同志,你来云湖不到两个月,我才是土生土长的云湖人。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多年,什么情况下会有大洪水。我不比你清楚?

    范鸿宇望着他,淡然问道:“周书记,你能保证?”

    “嘿嘿,范县长,我这也是根据往年的经验来判断的。保证?谁敢保证啊?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也不敢把话说死……你说是不是?”

    周子其心中一股无名火开始燃烧,说起来,周书记是有点恼羞成怒了。

    刚刚在鸿鱼宾馆被抓了打牌的现场,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惊慌失措是必然现象。过了这么一段时间,周书记的信心,早已恢复。

    你不就是因为运气好,给省长当了一年的大秘书,这才混了个县长吗?

    这么牛逼哄哄的干什么!

    刚刚和谢厚明干了一仗,马上又想拿我周子其开刀,打陆书记的脸?

    官场上,不带你这样搞的。

    不团结好大部分同志,一味找人开刀立威,不怕你是省长大秘书,一样混不下去。别忘了,你还只是个代县长,真把人都得罪完了,开人大会的时候,下面的代表团你能掌控得住?

    还不是我们这些镇委书记区委书记在掌控的。

    搞不好就把你给选下去!

    “既然你不敢保证,那防洪工程为什么不按时完成?”

    范鸿宇的脸沉了下去,冷冷问道。

    “范县长,十几公里防洪干堤要加固,县里给的时间实在太短,我们已经竭尽全力了……”

    周子其也硬邦邦地回道,和范鸿宇对视,毫不退缩。

    “竭尽全力?周子其同志,你在开玩笑吗?上班时间,你们书记镇长一起去宾馆打牌,你们这叫做竭尽全力?党的组织纪律,领导干部的工作职责,还要不要了?”

    范鸿宇终于忍无可忍,厉声训斥起来。

    周子其脖子硬了起来,歪着脑袋,说道:“范县长,请你放心,今年这防洪大堤要是垮了,我周子其拿脑袋担保!”

    所有人不由骇然。

    再没有想到,周子其竟然当面和范鸿宇顶撞起来。

    “你拿脑袋担保?周子其同志,你的命没那么值钱!请你搞清楚,整个芦花镇,有八万人口。这防洪大堤真垮下来,那就是几万人的生命受到威胁。你一个脑袋,担保得了吗?”

    范鸿宇勃然大怒。

    “既然你们镇党委没有能力修好这条防洪堤,那就自己向县委县政府打报告,主动让贤,让能够把工作做好的同志来做。”

    周子其一张脸涨得通红,甚至浑身都有点微微颤抖。

    吕敏峰吓坏了,连忙说道:“范县长,范县长请息怒!周书记绝对不是那个意思,他,他只是向县长表决心……范县长,我们工作没做到位,你批评得完全正确,我向你检讨,深刻检讨!请范县长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一定在五天,啊,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之内,我们会把所有整修加固工程全部完工。那个时候,如果我们还没有搞好,我们主动向县里请求处分!”

    吕敏峰这也是被逼无奈。

    周子其再是陆玖的亲信,这样当场顶撞县长,说到哪里去,都是周子其理亏,惹得范鸿宇的牛脾气上来,就算陆玖也不好过分偏袒周子其。

    周子其也实在是被陆玖“惯坏了”,从来都没有一位县领导,会这样不给面子,疾言厉色地当众训斥他,脑子一热,有点不计后果。

    而吕敏峰的无奈在于,这两位牛人斗法,搞不好他吕敏峰会躺着中枪。万一闹大了,追究起来,他才是芦花镇防汛抗旱指挥部的指挥长,陆玖为了给周子其一个台阶下,同时又要照顾范鸿宇的面子,极有可能拿他吕敏峰开刀,当周子其的替罪羊。

    岂不是冤枉死了?

    根据吕敏峰对周子其和陆玖性格的了解,这样的事,他们绝对干得出来。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范鸿宇,没打算马上和陆玖翻脸。当然,周子其也不能不识好歹,硬把范鸿宇往墙上推。

    吕敏峰一边向范鸿宇赔不是,一边连连向周子其使眼色。

    其实刚才那番话一出口,周子其就后悔了。无论如何,范鸿宇是一县之长,是县里的二把手,还扛着个省府一秘的金字招牌,自己如此冲动,实在是找死的节奏。

    真要将范鸿宇推到了墙上,只怕范鸿宇会不顾一切,一定要将他干掉!

    “范县长,对不起对不起,你瞧我这张嘴,光知道胡说八道……哎呀,昨天淋了点雨,感冒了,发烧,脑子晕晕乎乎的,都不怎么会说话了,对不起对不起,请你大人大量,不要计较。吕镇长说得对,是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到位,让县长操心了。我检讨,我向县长向县政府做深刻检讨……”

    周子其的弯子转得极快,立马就换了一副脸色,一迭声地向范鸿宇赔不是,不住地点头哈腰。

    官场上,没有这种厚如城墙的脸还真的混不下去。

    “范县长,刚才吕镇长已经代表镇里的防汛抗旱指挥部表了态,七天,请范县长再给镇里七天时间,我一定会督促他们把这个工程扫尾。到时候请县长再来检查,如果没搞好,我们主动向县委县政府请求组织处分!”

    周子其又点头哈腰地说道。

    吕敏峰暗暗舒了口气,周子其的思维总算是恢复正常了。

    不过一转念,吕敏峰又暗暗咬牙。

    这个周子其,说话好不皮里阳秋,到这个时候,还不忘把主要责任推到他吕敏峰和镇防汛抗旱指挥部的头上,自己只负责督促,真出了问题,还得是他吕敏峰来扛大头。

    谁叫他是防汛抗旱指挥部的指挥长呢?

    “七天?”

    范鸿宇不动声色地反问了一句。

    “对对,七天,就是七天,最多七天,一定能把工程扫尾……”

    “好,就再给你们七天时间。七天之后,如果工程还没有扫尾,周子其同志,吕敏峰同志,请你们记住你们今天说过的话。我要看到你们自请处分的报告。”

    范鸿宇缓缓说道,锐利的眼神,定定落在周子其脸上。

    “好的好的,一定一定,请范县长放心,我们一定把这个工作做好。”

    周子其心里一晃悠,一下子变得很不踏实了。但话已出口,当此之时,也已没了腾挪闪避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去了。

    范鸿宇不再说话,转身就向尼桑车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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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0章 你混蛋!

  尼桑车还没有离开芦花镇,周子其就匆匆忙忙地跑到自己办公室,给陆玖打电话去了。..

  今儿这事,非得马上向陆书记报告。

  别看刚才周子其梗着脖子,气壮如牛,实在是面子下不去,范鸿宇一走,浑身冷汗就呼呼的往外冒,从院子里下车到二楼办公室这短短几十米,就跑得气喘吁吁的。

  “喂,你好!”

  电话那头,传来陆玖平和的声音。

  周子其先就在心里敬佩了一把——陆书记就是这样,永远都不徐不疾,气定神闲,一把手气度俨然。

  “书记,是我,子其!”

  周子其尽量平复自己的气息,恭谨地说道。

  “子其,什么事?”

  陆玖的语气很柔和。

  周子其心中益发安然,无论发生什么事,陆书记永远是他最坚强的后盾。当初陆书记才到云湖县的时候,自己能够被选上给他做通讯员,实在是这一辈子最大的幸运。

  算命先生说自己有贵人相助,这位贵人,无疑就是陆书记了。

  “书记,是这样的,刚才,就刚才,范鸿宇到我们镇里了,一来就大发雷霆,摆县长架子,把我和吕敏峰都骂了个狗血淋头……”

  周子其随即向陆玖“哭诉”委屈。

  陆玖淡然问道:“他为什么要骂你们?”

  “还不是因为那个什么防洪大堤?书记你说,他这不是故意的吗?我们芦花镇有二十多公里防洪干堤,只给我们二十天时间,这怎么够?一天整修一公里,他以为我们都是神仙啊?他这就是故意找借口,要让我难看……我倒是没什么,他这是打狗欺主!”

  周子其愤怒地说道。毫不在意自己变成了“狗”。

  “他走的时候还威胁我和吕敏峰,说再给我们七天时间,要是七天之内,我们不能把防洪大堤弄好,就要撤我们的职……书记,咱们县的书记,还是您吧?不是他范鸿宇吧?他凭什么撤我们的职?”

  陆玖依然不动声色,问道:“那你们七天之内,到底能不能把防洪堤搞好?”

  “这个,书记。七天时间太紧张了,要是不下雨可能还有办法,我们加班。连轴转。要是再下大雨,恐怕很难。下那么大的雨,那些小工都不愿意干活啊……”

  “那今天下午呢?今天下午你们镇里下雨了没有?”

  “这倒没有……”

  “今天星期几?”

  陆玖忽然问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星期三……”

  “星期三?你确定是星期三,不是星期天?”

  “不是星期天啊……书记,您这是……”

  周子其忽然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说话犯起了结巴。

  “你也知道今天不是星期天?那你们去鸿鱼宾馆干什么了?周书记,上班时间去宾馆打牌,你们芦花镇的工作很清闲嘛。”

  陆玖淡淡说道。

  周子其的脑子顿时轰的一声,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额头冷汗澹澹而下,支支吾吾的解释道:“书记。这个,我们,我们也不是经常去的。就,就今天下午,吕敏峰说反正下雨呢,没什么事,不如一起去打个牌。娱乐,娱乐一下……”

  一时之间。哪里想得到到底是谁将这个事向陆玖汇报的。

  照说范鸿宇现在还在回县城的路上呢,不至于急急忙忙给陆玖打电话告状吧?

  “你混蛋!”

  陆玖猛地一声怒吼,“砰”地一声,似乎一掌重重拍在了桌面上。

  周子其顿时从椅子里跳了起来,双腿立正站好,低眉垂目,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仿佛陆玖就站在他的面前,正瞪大眼睛怒视着他。

  “工作时间,你不好好工作,你跑去宾馆打牌。周子其,谁教你这么干的?这么多年领导干部,你越当越回去了?还敢向我告状,满嘴胡说八道。你胆子不小啊!”

  “书记,我……”

  周子其拼命擦冷汗,脸色煞白。他可以当众顶撞范鸿宇,在陆玖面前,都不敢有半点脾气。那怕陆玖操他祖宗十八代,也不敢放半个屁。

  “你什么?你这是自己找死!你是觉得这镇委书记当腻了,不想干了是不是?不想干了自己打报告辞职,别给我丢脸!”

  陆玖怒吼起来。

  “书记,书记,我错了我错了,您原谅我这一回吧……”

  周子其吓坏了,跟着陆玖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陆玖如此大发雷霆。

  “混帐东西,你还嫌我们县里现在不够乱是吧?大水马上就要来了,你还有心思上班时间去打牌赌博?还让人家抓了现场!你行啊你,越来越了不起了。周书记,照这么下去,我看咱们云湖县都没人敢管你了,我这个县委书记,让给你做吧。怎么样?”

  “书记,我错了我错了,都是我不对,您千万千万别生气……”

  周子其吓得屁滚尿流,脑子似乎也打了结,不怎么好使了。

  陆玖刚刚接到陈霞的电话,说周子其吕敏峰等人在鸿鱼宾馆打牌,被范鸿宇逮个正着,陆玖当时就气得要吐血。

  这些混帐!

  不知道现在县里是什么局面吗?

  谢厚明已经彻底被范鸿宇打趴下,根据种种迹象来分析,黄伟杰已经下定决心向范鸿宇靠拢,谢厚明为了女儿女婿他日的前程,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准备丢下一张老脸皮,真的给范鸿宇擦皮鞋了。

  对于陆玖而言,再没有比这个更坏的结果。

  当初范鸿宇和谢厚明斗法,陆玖实实在在存了坐山观虎斗的心思,准备坐收渔翁之利,再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的职务,落到了李文翰手里,范鸿宇不说一手掌控了全县政法机关,起码有了很大的话语权。谢厚明这个排名第三的县委副书记兼县人大主任再向范鸿宇“投降”,范鸿宇的实力,一下子就膨胀了起来,直接对陆玖构成了巨大的威胁。

  陆玖迫不得已,准备暂避锋芒,等着范鸿宇自己犯错误,再从旁推上一把。

  这次的香港专家团,说不定就是个机会。

  谁知这节骨眼上,周子其却给范鸿宇双手奉上这么大一个把柄。

  如果是别的镇委书记,也就罢了,范鸿宇如果真提出来换人,或许陆玖权衡利弊之后会答应下来。偏偏这个不开眼的家伙,却是周子其。抛开周子其这几年跟他的感情不谈,单单周子其是他前任通讯员的身份,就绝对不能被范鸿宇撸了。

  真把周子其给撸掉,那就等于昭告全县,陆书记被范县长打败了。

  连他最亲信的嫡系心腹都保不住。

  如果在后世,陆玖只怕会由衷发出感叹——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周子其,你自己拉的屎,自己擦干净。我告诉你,如果范县长提出来把你撤掉,我绝不会反对的。上班时间带着镇长副书记党政办主任一起去宾馆打牌,你狗胆包天!”

  陆玖怒气冲冲地喝道。

  “书记,书记,我知道我错了,我检讨我检讨,我深刻检讨……”

  周子其语无伦次,冷汗淋漓。

  “哐当”一声,陆玖扔了电话。

  对着“嘟嘟”作响的话筒,周子其好一阵发呆,脸色比死人还难看,一屁股坐回椅子里,只觉得浑身都虚脱了。

  他相信,陆玖不会真的撤了他,但这回,陆书记是实实在在的生气了,周子其完全能够感觉得到陆玖那发自内心深处的愤怒之意。

  联想到前段时间县里的人事变动,联想到谢厚明亲自去边界处迎接范鸿宇,联想到黄伟杰以区长之尊主动报名参加“干部团”,周子其确信,陆书记现在的处境,也十分艰难。

  云湖县的政治格局,是真的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这个范鸿宇,把云湖县的一切全都搞乱套了。

  什么人啊!

  胡乱擦了几把冷汗,周子其慢慢掏出一支烟来点上,狠狠抽了几口,才勉强将几乎要跳出胸口的心给强压回胸腔里去,长长舒了一口气,将半截香烟狠狠在烟灰缸里摁熄,又伸手抓起了电话。

  电话一拨就通。

  “你好,哪位?”

  电话那边,传来陈霞优雅妩媚的声音。

  “陈主任,你好你好,我是周子其……”

  周子其很客气地说道。

  对陈霞和陆玖的关系,大约知道得最清楚的,就是他周子其了。如果说,在云湖县,还有一个人在陆玖心目中的分量比他周子其更重,那就非陈霞莫属。

  “周书记,有何指示啊?”

  陈霞依旧很优雅地说道,带着笑意。

  “哈哈,陈主任真会开玩笑,我哪敢指示你啊?咱们县里,谁敢那么牛?哈哈……陈主任,是这样的,今天发生了一个误会……”

  周子其打着哈哈,期期艾艾地将情况说明了一下。

  想来想去,今儿这个事,或许只有陈霞能帮得上忙。既是陆玖的“好朋友”,又是县政府办主任,在范鸿宇面上料必也能说得上话。

  这个女人的本事,绝对不能低估了。

  “这样啊……周书记,这可真的不巧了……”

  陈霞便很惊讶地说道,好像她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个情况。

  “是啊是啊,很不巧啊,陈主任,嘿嘿,这回啊,请你无论如何都要帮个忙……”

  周子其益发客气起来,甚至有点低声下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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