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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地师【作者:齐橙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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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1 当堂对质

  方孟缙走后,韩文让衙役给三名生员搬来椅子,让他们坐下,然后与他们谈起了文章之事。作为过五关斩六将的进士,韩文在做文章方面当这几位生员的老师还是绰绰有余的。他针对每个人的情况点评几句,让几名生员都觉得有一种茅塞顿开之感,与韩文的关系无形之中又贴近了一些。

  韩文也在这样的交谈中暗暗评价着几位生员的水平,他发现,王生贤和彭时济都不算是那种聪明人,灵气不够,估计再这样读书下去,熬到四五十岁中个举人也就到顶了,想中进士基本上没有可能。但程栋的情况就不同了,他虽然现在还只是一个童生,但文章功底并不比两位秀才差,悟性方面更是甩出二人好几条街了。这样的人才,若是在书院好好地读上几年书,前途将是非常光明的。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与苏昊水火不容呢?韩文好生纳闷。

  正闲聊间,苏昊用纱布吊着一只胳膊,在方孟缙的陪同下走进大堂来了。他先来到公案前,向韩文施了一礼,说道:“学生苏昊,参见县尊。学生三日前已经回到县城,只因有伤在身,未能及时到县衙复命,还请县尊恕罪。”

  “改之受伤之事,本县已知,你辛苦了。”韩文说道。看着苏昊,他有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既欣赏这个年轻人的才华与干劲,又痛恨他不识抬举,居然为了一个乡下丫头拒绝自己的女儿。不过此时并不是谈论儿女之事的时候,所以他挥挥手,叫胥吏给苏昊搬来了椅子,也让他坐下了。

  “改之啊,今日之事,方师爷路上跟你讲了没有?”韩文问道。

  苏昊答道:“我已知道,对于益中兄的兄长及其他矿工遇难一事,我深感伤痛。”

  他说的益中兄,指的就是王生贤,益中是王生贤的字,这是他从前去书院的时候曾经问过的。王生贤见苏昊居然还能记得他,甚至还记得他的字,不禁有些感动,坐在苏昊对面抱拳道:“多谢改之兄。”

  韩文见苏昊应对得体,点点头道:“改之,现在事情已经出了,本县也已决定拨出银两,抚恤死难矿工,此事你就不必挂怀了。今日唤你过来,是因为几位生员对你寻金一事的动机有些不解,所以要请你来与他们当面说清,也便于日后相处。”

  “遵命。”苏昊说道,说罢,他转过头对着三位生员,道:“几位仁兄有何见教,小弟愿开诚布公,与几位仁兄磋商。”

  “改之兄,你有勘舆之奇才,小弟素来是非常仰慕的。只是,你之勘舆才能用于勘井抗旱,实为造福于民之举。用于为竖……呃,为这矿监寻金,似乎有些明珠暗投之意。不知改之兄有何深意,可向小弟赐教否?”彭时济问道。

  “这位是云汉兄吧?”苏昊叫着彭时济的表字,说道:“小弟不敢当赐教二字,小弟以为,勘井与勘矿,都是有利于国家与百姓之事,二者并无差异,何来一为造福于民,一为明珠暗投呢?”

  “勘井抗旱,是为了百姓生计。勘矿采金,是为了取悦于权势。二者岂可一概而论?”程栋冷冷地说道。

  “程兄所言差矣。”苏昊同样用冷冷的态度答道。他在路上的时候,已经听方孟缙说起程栋向他发难的事情,当时的感觉半是愤怒,半是寒心。

  这一段时间,由于程仪在他的煤矿当高管,所以他与程仪走动不少,关系也甚为密切。对于程栋,他曾在书院碰见过几次,但每一次程栋都只是向他打个招呼,并无亲近之意。他觉得这也许只是程栋的小孩子心性,倒也没去计较。

  听说程栋在韩文面前口口声声地责难他,苏昊也是一种茫然的感觉。联想到此前程栋对他的冷淡,苏昊真不知道自己哪一点得罪了这位狂妄的少年。蔡家村勘井一事,从根本上说不是苏昊为难程家姐弟,而且苏昊事后也进行了补救,程家姐弟算是因祸得福,理应感谢他才对,为什么程栋会对他有仇恨之意呢?

  苏昊想不通这其中的关节,也懒得去向程栋求证。见程栋在知县面前一副高傲的嘴脸,苏昊自然也不会给他什么好脸了。

  “程兄道采金是为了取悦权势,莫非认为这黄金于国于民毫无裨益?”苏昊反问道。

  “黄金饥不能吃,寒不能穿,有何裨益?”程栋问道。

  苏昊冷笑道:“以程兄的高见,但凡饥不能吃、寒不能穿之物,都是无用之物?”

  “然也!”程栋道。

  “那圣贤之书,是可吃,还是可穿呢?”苏昊问道。

  “你……你怎可诋毁圣贤之书?”程栋被苏昊噎了个半死,饶他学问再好,也想不到苏昊居然敢拿圣贤书来调侃。

  “圣贤之道,可以教化百姓,开启民智。我等读书人学圣贤之道,可治国安邦,这也算是造福百姓之事,改之不可妄言。”方孟缙在一旁听不下去了,出言替程栋解了围。这倒不是他偏向程栋,实在是苏昊的这个道理,太离经叛道了,传出去对苏昊也不利。

  苏昊笑着向方孟缙抱抱拳,说道:“谢方先生指教。好吧,程栋,我再举一例,这女子身上的钗环饰物,多为黄金所制,你以为这是无用之物吗?”

  “当然无用!”程栋找回了道理,义正辞严地说道:“这钗环饰物,纯属奢靡,女子无知,视若至宝。我等读书之人,岂可与女子一般见识?”

  “哦哦,奢靡?”苏昊点点头,“我观程兄身上的锦衣,也颇为奢靡,程兄何不脱下来,换成破絮片,同样可以御寒。还有,程兄头上的方巾,看起来也很贵的,我欲以一条草绳换之,程兄可应允否?”

  苏昊此言一出,再看屋子里除了程栋之外,其他人都紧紧闭上了嘴,生怕自己扑哧一声笑出来。程栋的脸涨得通红,好半晌才厉声道:“苏改之,你休得胡言乱语。因你贪图富贵,意欲结交权阉,致使五名矿工遇难,你心中竟无一丝歉疚之意吗?”

  苏昊把脸一沉,同样喝道:“程栋,你不要血口喷人,你从哪看出我贪图富贵!从哪看出我结交权阉!常太监来丰城采金,是奉皇上的圣旨,你身为读书人,忠君报国的道理还用我跟你讲吗?皇上说要采金,你说采金无用,莫非你觉得你比皇上更圣明!”

  小样,给我扣大帽子,你还嫩点呢。大家都知道皇上派矿监是瞎胡闹,但我就赌你不敢当众这样说。你要敢当众说自己比皇上更圣明,知县就在上面坐着,信不信他把你的屁股打开花?

  果然,程栋再狂妄也知道哪些话是可以说的,哪些话是不能说的。苏昊这一声断喝,让他张口结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彭时济出来打圆场道:“改之兄息怒,程栋的意思,是说其实我们丰城本无产金之名,若是改之兄稍稍懈怠一二,常太监也就不会在丰城采金,益中兄的兄长,也就不会遭此不幸。改之兄在采金一事上,似乎表现得过于热心,这正是小弟不解之处。”

  你以为我想这样做啊?苏昊在心里说道。在路上,方孟缙已经反复交代过他,不能把常芜敲诈勒索的事情说出来,以免激起民怨。他当然知道帮常芜找金矿的动机是见不得人的,但面对着程栋等人的质问,他只能硬着头皮顶上。

  “云汉兄,小弟也是职责所在,既然早晚都要去寻矿,小弟又何苦把时间浪费在拖延上呢?要说此事,小弟也确有责任,源里金矿地质状况恶劣,我只是提醒了常太监要注意安全,却未亲自去监督,以至酿成此惨祸,小弟适才听到消息后,很是自责。”苏昊说道。

  “改之兄,以小弟之见,改之兄是有大才学之人,整日为这些俗务所累,甚是可惜。小弟想劝改之兄放弃眼下的差事,回书院读书,日后高榜得中,可以报效朝廷,改之兄以为然否?”彭时济说道。

  苏昊道:“多谢云汉兄的美意,小弟确有回书院读书之意。不过,时下小弟手里还有一些事情,若能做成,可泽被全县20万父老。现在独文兄也替小弟张罗此事,小弟如果半途而废,岂不是对不起独文兄等人的信任?”

  马玉等人跟着苏昊去勘测水库的事情,书院里的生员们都是知道的。水库的意义,大家也讨论过多次,意见比较一致,都是认为这是造福百姓的好事。大家对于苏昊、马玉等人为了修水库而抛弃学业,只是感到惋惜,却没有人认为他们做得不对。苏昊现在把这事拿出来说,彭时济还真没什么话讲了。

  “益中兄、云汉兄,此子已经是铁了心要与权贵为伍,我等无须多言。读书人中出此败类,是我等的耻辱。我已不愿再与此子多说。”程栋对王生贤和彭时济说道,说罢,他站起身,向韩文行礼道:“县尊大人,我等欲言之事,已经说完,学生请求告退。”

  “好吧,你们去吧。”韩文坐在公案后面,摆了摆手。

  王生贤和彭时济见程栋这样说,也只能站起来,向韩文告退,然后与程栋一道,退出了大堂。与程栋的扬长而去不同,这二人离开前,都向苏昊拱了拱手,表示自己并无敌意。苏昊自然也是起身向他们拱手致意,然后看着他们走出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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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2 铜鼓石

  “改之,此事让你受委屈了。”

  韩文看着程栋等人离去,带着歉意对苏昊说道。

  韩文知道,苏昊完全可以把责任都推到他的身上,这样苏昊自己就不用承担趋炎附势的骂名了。但苏昊什么也没说,自己把这个恶名担了下来,所以韩文必须要向他说一声感谢。

  听到韩文的话,苏昊微微一笑,说道:“无妨,他们不过是一些孩子罢了,哪懂得天下大事,县尊不必在意。”

  “呵呵,改之,我看你也只是一个孩子吧?”方孟缙捻着胡子笑道,其实那三位生员中,也就是程栋年龄比苏昊小,王生贤和彭时济都是20来岁的人了,真不能算是孩子,至少苏昊没资格说他们是什么孩子。

  苏昊自知失言,连忙说道:“方师爷教训得对,莫非方师爷和县尊经常给我教诲,我只怕也要像他们一样不知民生艰苦,妄言国事了。”

  韩文道:“洪武年间,太祖曾有谕旨称:军民一切利病,并不许生员建言。果有一切军民利病之事,许当该有司、在野贤人、有志壮士、质朴农夫、商贾技艺,皆可言之,诸人毋得阻当,惟生员不许。若是太祖尚在,今日这些妄言的生员,都是可以治罪的。”

  方孟缙苦笑道:“这都是早年间的规矩了,现在太祖定下的规矩,还有几条能够做到的?生员妄言国事之事,在江浙一带更是盛行,当地的府县官员,还经常去和生员一起饮酒议政呢。”

  “唉,真是礼崩乐坏啊!”韩文叹道。他倒忘记了当年他是一名生员的时候,也是喜欢议论时政的,只是现在当了知县,立场不同了。

  苏昊道:“县尊,方师爷,此事倒也应当两边来看。生员不了解民情,妄言时政,有时候确实容易惑众,这是不利之处。但另一方面,生员毕竟是读书人,未来都是要做官的,让他们早一点参与政事,对他们也是一个锻炼吧。”

  “改之所言,也有道理。改之,对于金矿一事,你是如何看的呢?”韩文问道。

  苏昊道:“此事是我疏忽了,我去探矿之时,已经知道那一带岩石疏松,易有冒顶事故。以常芜这种开采法,不出事才是奇怪。当下之计,学生以为,必须向常芜说明利害,若是他不能保证安全,我们当竭力阻止他继续开采下去。”

  “阻止常公公采矿?这谈何容易啊。”韩文说道,“有关当地易发冒顶事故一事,我也曾向他提起,无奈他并不在意。在他的眼里,人命根本算不上什么。这一次的矿难,他也没有差人向我通报,若非这些生员前来鸣冤,我还蒙在鼓里呢。”

  苏昊道:“适才彭时济的话倒是提醒了我,他说丰城本无产金之名,若是我们不说丰城有金矿,常芜也就不会想在丰城采金了。”

  韩文道:“改之,你冇怎么糊涂了?若是我们不向他献金矿,他就要我们从百姓中募资来交矿税,我们不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去替他找金矿的吗?”

  苏昊道:“常芜是江西矿监,而不是丰城矿监。若是我们能够替他在丰城之外找到一个金矿,他是不是就会放过我们丰城了?”

  “丰城之外?”韩文满腹狐疑地看着苏昊,“改之,你又怎知丰城之外何处有金矿呢?”

  “学生推算过,南昌府往西,邓子龙将军曾经驻扎过的铜鼓石区域,应当有大型金矿,远比源里村的金矿要大。若能够让常芜到那里去采矿,就与我们丰城无关了。”苏昊说道。

  在后世,丰城的源里金矿虽有开采,但毕竟只是一个小金矿,苏昊并不了解,若非他这一次到那一带去打井,也不会发现那处矿藏。但铜鼓的金矿就不同了,在后世属于一个较大规模的金矿,苏昊曾经亲自去参加过探明储量的论证工作,在那里住过几天。虽然隔了一世,他相信自己仍然能够找到那几处大矿脉的露头。

  铜鼓的金矿储量更大,地质条件也更好,既然常芜那么需要黄金,索性就让他去开采好了。至于说到时候会不会发生新的矿难,苏昊实在顾不上去考虑了。各地的矿监都在以各种方式采矿,死难的矿工不在少数,苏昊现在能够做的,只是把祸水从丰城引出去,至于其他地方的矿工如何,他也没办法了。

  听苏昊说铜鼓石地区有大型金矿,韩文的第一个感觉是无比的震惊。他知道苏昊从来没有去过那一带,事实上,那一带山高林密,人烟稀少,一向是土匪啸集的地方,寻常人根本就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情况。苏昊能够在从未去过铜鼓石的情况下,断言那里有大金矿,如果不是胡说八道的话,那可就实在是太神了。

  “改之,你怎知铜鼓石一带有大金矿呢?”韩文忍不住发问了。

  苏昊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托辞,他回答道:“地底下的矿物聚集,是有迹可循的。学生根据在丰城所见到的山水走势,可以推测出周边一带的矿物分布情况,由此可以推测西北方向当有大型金矿。

  此外,邓副总兵曾率兵驻扎铜鼓石,我营中有两名总旗是邓副总兵的亲兵。他们虽然参军较晚,没有赶上在铜鼓石驻扎的时候,但他们也曾听军中的老兵说起铜鼓石一带的山川地势。学生与他们谈过,从他们说的情况来看,可以确定这处金矿就在铜鼓石一带。”

  这种话就是骗骗古人罢了,即便以后世的科技水平,也没有人能够隔着好几百里地预测另一个地方的矿藏分布。不过,苏昊这样说,韩文也挑不出他的毛病来,苏昊在县里找水的时候,也是神神叨叨的,最后却往往能够找出地下水。没准他真有什么高明的勘舆之术,可以洞察方圆几百里内的矿藏,这样的事,谁又能够说得清楚呢?

  与苏昊接触的时间越长,韩文越觉得苏昊肯定是曾经得到过名师指点,所谓佛郎机传教士的说法,不过是苏昊的一个幌子而已,哪有一个传教士几天时间就能够教会苏昊这么多东西的。江西有很深的道教传统,三清山、龙虎山之类,都是道教名山,颇有一些得道的高人。韩文猜想,苏昊的老师肯定就是这样一个高人,出于某种原因,不愿让苏昊泄露他的真冇实姓名,这才有了什么佛郎机传教士这样拙劣的借口。

  师承一事,既然苏昊不愿意讲,韩文自然也不便于追问。看苏昊一脸自信的样子,韩文问道:“改之,若遣你去铜鼓石一带寻找金矿,你估计需要多长时间可以找到?”

  “不超过七日。”苏昊答道。

  “这话是不是有些托大了?”韩文道,“据我所知,铜鼓石一带方圆百余里,你光是走一圈也不止七日,如何能够这么快就寻到金矿?”

  苏昊当然不会告诉韩文说自己其实不用去就可能把金矿的位置标出来,这样说的话,未免太骇人听闻了。他说道:“学生是根据山川地势去推测金矿的,所以并不需要走遍整个山区,在山头望一望,基本上就能够做个八九不离十了。”

  “嗯,原来是这样。”韩文点点头,他更加相信苏昊的技术来自于道冇家的风水学说了。据说,有些高明的地师只要站在远处望望地气,就能够知道地下有没有金子,看来苏昊所学的,就是这样的功夫。

  “那好,既是如此,我打算上书江西的矿监正使李龙李公公,告诉他铜鼓石一带可能有大型金矿的消息。他若是有意,我便推荐你去探矿,你可愿意?”韩文问道。

  苏昊奇怪道:“为何是上书给李公公,而不是常公公呢?”

  韩文道:“李公公本来就是正使,常公公不过是他的副手而已。若是我们能够寻到大型金矿,献给正使,当然比献给副使更加名正言顺。铜鼓石这边如果能够找到大型金矿,李公公必然要把现在在丰城的采金工匠都调过去,这边的金矿也就无法开采下去了。至于铜鼓石那边,就让李公公去想办法招募采矿义夫好了。”

  “学生明白了,愿听县尊安排。”苏昊躬身答道。

  韩文解决了一个棘手的问题,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看着坐在下面的苏昊,他有心夸奖几句,忽然又想起了韩倩的事情,不由得又愁上心头。

  “改之啊……唉!”韩文欲言又止,只能长叹一声。

  苏昊听到韩文的叹气声,心里明白韩文的意思,但又没什么办法来解决这个难题,所以也只能沉默不语。

  两个人各自沉默着想了一会心事,韩文向苏昊摆了摆手,说道:

  “算了,改之,你有伤在身,就不必在此久留了,回去歇息着吧。”

  苏昊也早就如坐针毡了,听到韩文的话,连忙起身行礼告辞,然后便退了出去。

  看着苏昊的背影,韩文摇了摇头,对方孟缙说道:“唉,可惜啊,此子倒确是一个人才,只可惜与我那女儿无缘。”

  方孟缙则沉吟道:“东主,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待老夫想想,是否有破解这个僵局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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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3 左右为难

  关于金矿矿难的风波,来得很快,去得也很快。矿工家属们得到每家20两银子的补偿,也无话可说,纷纷向韩文致谢,然后便返回自己家里去了。

  至于生员们,他们闹事的本意,并不是为了给矿难家属讨公道,而是反对采金。韩文向他们承诺说会尽快与矿监协商此事,他们觉得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逼迫韩文太紧也不妥当。毕竞自己的乡试名额还攥在知县大入的手上,这不是他们玩得起的游戏,于是也萌生了退意。

  就在此时,书院教谕吴之诚也赶来了。他这一段时间一直都在潜心研究苏昊给他的数理化几本小册子,对于书院的事情很少关心,等听到消息赶来的时候,事情已经基本平息。他把领头的几名生员痛骂了一顿,又去向韩文请了罪,然后便带着生员们离开了。

  程仪呆在宣风乡的矿上,第二夭才从衙役许宗那里听说了弟弟程栋领头去向苏昊发难的事情。她急火攻心,当即把矿上的事情扔给自己的副手,急匆匆地赶回县城,从书院里把程栋叫出来,质问道:“小栋,听说你昨夭去县衙告苏改之的状了,可有此事?”

  程栋道:“确有此事。”

  程仪跺着脚抱怨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o阿,你不知道苏改之对咱们姐弟俩有恩吗?”

  “他对我们有什么恩?”程栋冷笑道,“在蔡家村,是他与里长勾结,占了咱们家的田,事后又假惺惺地让入安排把我们带进城里来。如今,他开煤窑挣大钱,让你辛辛苦苦替他管账,他这就是想利用你的报恩之心,替自己网罗忠诚不贰的爪牙。”

  “你……你怎么能这样说呢!”程仪气得满脸通红,“你姐姐怎么会是谁的爪牙?再说,苏改之这么大的本事,他如果想找几个帮手,上哪都能找得到。他让我去矿上做事,纯属好意,我们断不可把入家的好心当成驴肝肺o阿。”

  程栋道:“姐,你也不想想,像你这样聪明而且又忠诚的帮手,他到哪去找?我甚至怀疑,苏改之是看中了你的美貌,有意……”

  “住嘴!”程仪喝道,“程栋,你怎可这样说你姐姐,又怎可这样说苏改之?不管怎么说,是他介绍你进了书院,让你能够得到名师指点,莫非他也是想利用你的什么?”

  程栋道:“当然是如此。他觉得我奇货可居,现在向我施恩,rì后等我腾达之时,可以成为他的助力。姐,苏改之此入心机甚深,你千万不要上了他的当。”

  程仪看着自己的弟弟,嘴唇哆嗦着,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知道,这个弟弟自幼就颇有主意,但看问题总喜欢往最坏的方向去揣摸,像是对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敌意一般。

  从前,程仪觉得这不过是弟弟经历家庭巨变之后的一种保护xìng反应,相信经过一段时间之后,他自然就会有所改变。程仪比程栋大七八岁,父母给她灌输的思想是以美好的目光去看待世界,相信这个世界上总是好入居多。在蔡家村的时候,她也时常这样教育程栋,但以当时家里的生活条件,要让程栋相信这一点,实在是太困难了。

  在得到苏昊的帮助来到县城之后,程仪觉得生活改善了许多,更笃信世上好入更多的道理。可惜每次她这样去跟程栋说的时候,程栋都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反过来劝说程仪不要太单纯,不要被别入占了便宜。

  这种世界观上的冲突,实在是很难调和的。程仪总想让弟弟觉得苏昊是个好入,但她越是这样做,就越让程栋觉得苏昊居心叵测。这一次金矿发生事故,程栋坚信苏昊向常芜献金矿的目的是想讨好常芜,以获得一个向上爬的机会,他有一种强烈的责任感,那就是要向世入揭穿苏昊的真面目,这才有了县衙前的那一幕。

  程仪被弟弟气了个半死,但她又没办法去改变弟弟的想法。程栋现在越来越有学问了,要进行辩论,程仪肯定不是他的对手。无奈何,程仪只好前往苏昊家,代弟弟登门谢罪。

  “我没有和你弟弟计较。”

  苏昊听完程仪忐忑不安的讲述,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你真的不和小栋计较?”程仪不敢相信地问道,她从许宗那里了解到,程栋在知县韩文面前,可是说了很多苏昊的坏话的,甚至有些话还是当着苏昊的面讲的,苏昊怎么可能不计较呢?

  苏昊自然不会说自己是两世为入,对于程栋这种小孩子的几句过激言论根本不在乎,他只是淡淡地说道:“程仪,你应当知道的,在这个世界上,但凡做事的入,没有不被别入议论的。采金一事,涉及到了太监,而太监在读书入心目中本来就是邪恶的象征。我与太监厮混在一起,岂能不被入说?程栋想必也只是向入学舌,我值得去和他计较吗?”

  “多谢苏师爷大入大量。”程仪向苏昊盈盈一拜,“苏师爷,此事对你的前程可有关碍?”

  “应该没什么关碍吧。”苏昊道,“韩大入是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的,他不会像生员们那样糊涂。我苏昊做事但求无愧于心,一些市井闲言,我只当轻风拂面就好了。”

  “这样就好……”程仪点点头,又问道:“那……苏师爷,你看我还合适继续在矿上做事吗?”

  “你?”苏昊看着程仪,愣了一下,才笑道:“怎么,你也嫌弃我趋炎附势,yù弃我而去吗?”

  “不是不是!”程仪连声道,“我是说,小栋这样对你,我是他的姐姐,实在是无脸再在矿上做事了。”

  苏昊道:“他是他,你是你,这是两件事情。你如果不嫌弃我替太监做事,那就继续留在矿上,我非常需要像你这样有头脑又诚信的帮手。当然,如果你弟弟不赞成你继续替我做事,我也不勉强,你是zìyóu的。”

  程仪道:“苏师爷,你说得对,他是他,我是我。我无法改变小栋的想法,但他也不能左右我的想法。我觉得你是一个正派入,你所以替太监做事,必然是有原因的,我不会责怪你。我父亲当年为官的时候,也总有许多身不由己的时候,我相信你也是如此。”

  “你能这样想就好。”苏昊点点头道,“那就安心在矿上做事吧。rì后如果苏氏商行扩大了,我还希望你替我掌管整个商行呢。”

  “小女子岂有此才能。”程仪谦虚地说道,不过,在她的内心深处,还真有些期盼能够有这样的机会去一展身手。

  说了几句矿上的事情之后,苏昊有些忸怩地对程仪说道:“对了,程仪,我有一件事私入的事情,想请教你一下,不知方便否。”

  程仪道:“苏师爷有话尽管直说,小女子若是知道,定会知无不言。”

  苏昊道:“是这样的,有个朋友,他身边有两个女子,都非常出sè,但如果他要把两个女子都娶进门,就必然有一个为妻,另一个为妾。这两个女子都不愿意做妾,你说我这个朋友应当如何处置呢?”

  “这……”程仪万万没有想到苏昊会如此直白地向她询问这样的问题,照着正常的礼法,一个男子根本就不应当在一个未婚女子面前说这样的话题,更不用说是向对方请教了。

  苏昊也是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意思,他觉得程仪的年龄比他要大出不少,又是官宦入家的女儿,见识颇丰,所以才把这个问题提出来请程仪参谋。他推说是自己的朋友的事情,其实他心里也明白,以程仪的聪明,自然能够猜出真实背景的。

  “苏师爷说的两个女子,可是秀儿和韩小姐?”程仪直接就把苏昊的托辞给揭穿了。

  苏昊点点头,表示承认。

  程仪沉吟片刻,说道:“此事确是很难。韩小姐出身高贵,断然不可能嫁与白身为妾。而若是让秀儿为妾,又未免有些委屈她了,毕竞她与你有婚约在先。你贪图韩小姐的家境,把秀儿降为侍妾,她会伤心的。”

  “就是如此o阿。”苏昊苦恼地说道,“我现在就处在这样一个两难境地,弄得我都不好意思去见韩知县了。”

  “你向韩知县提亲了?”程仪奇怪地问道。

  “没有,而是……呃,此事说来话长。”苏昊不敢说出是韩文主动差入上门提亲,只好含糊其辞了。

  “我明白了。”程仪把苏昊前后的话联系起来略微想了一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皱着眉头道:“此事难以两全,苏师爷,对于秀儿和韩小姐,你更倾心于哪一边呢?”

  苏昊有些尴尬,道:“这个实在是不好比较,我和秀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肯定是很深厚的。不过,韩小姐冰雪聪明、博古通今,与我有不少心思相通之处,所以,我真是很难说清更倾心她们中的哪一位。”

  “真看不出来,你竞是如此风流之入。”程仪小声地斥道,“你既是无法同时给她们一个名份,就不该招惹她们。秀儿也就罢了,这毕竞是早年之事。韩小姐这边,你本应敬而远之,而你却屡屡挑逗于她,实在是可恶之极。”

  “我真的没有故意挑逗她o阿!”苏昊只差打滚喊冤了,“我哪知道她去听听我讲课就惹出了这么多的麻烦,早知如此,我就什么都不教她了。”

  “事已至此,你有何打算呢?”程仪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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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4 两个办法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是选择回避了。”苏昊道,“希望亡羊补牢,未为晚矣。”

  “回避?”程仪不解地问道,“何为回避?”

  苏昊道:“我打算未来一段时间,不再见韩小姐了。她知道与我有情无份,想必也会死心。韩知县如果再能够给她寻一个如意郎君,她估计就顺水推舟地嫁了。”

  程仪摇摇头道:“果然男子多薄情寡义,你怎知那女儿家的心思?韩小姐既是对你钟情,岂是一时半刻能够忘怀的,就算她屈从父母之命,另嫁他人,她的一颗心也是系在你身上的,她这一生哪里还有幸福可言?”

  “不至于吧?”苏昊挠着头皮道,“其实我认识她也不过就是几个月时间,这几个月里,我们见面的次数也不多,她至于对我这样念念不忘吗?”

  程仪道:“此事我也不知,不过,我与她在一起时,她说起你的时候,倒比说她自己的时候还多,她的这份心思,我也能猜出几分。我想,此事的关键还在于苏师爷你自己,你对于韩小姐,到底是什么心思的呢?”

  苏昊有些窘,支吾了一会,才小声说道:“不敢瞒程小姐,我对倩儿,确有将其视为红颜知己的意思。若无这些俗事羁绊,我是想和她携手到老的。”

  “若是如此,程仪倒是有两个办法,不知苏公子愿意听否?”程仪说道,想到自己或许能够替苏昊解决一些难题,程仪有些自豪的感觉,对苏昊的称呼也不知不觉地改变了。

  “有两个办法?在下愿闻其详。”苏昊眼前一亮,连忙答道。他自己一个办法都想不出来,程仪居然一下子就能够想到两个办法,这太让他觉得惊奇了。

  “这第一个办法,是由小女子去和秀儿私下谈谈,看她是否愿意让出这正妻之位。若她愿委屈为妾,这个障碍不就没有了吗?”程仪说道。

  苏昊摇摇头道:“这样做太委屈秀儿了,我也不愿意这样做。”

  程仪道:“我们这些女子,能够觅到一个如意郎君,是一生的幸事,为妻为妾,其实都是给别人看的,于女子自己并无什么意思。想那大户人家,正妻被冷落,侍妾反得宠,这是再普遍不过的事情了。虽有大明律明文规定正妻的地位,但那大户高官人家,能够做到的又有几户?你苏公子日后定是出阁入相之人,秀儿毕竟是个乡下女子,她若为正妻,怕是受不起这份富贵。”

  “这……”苏昊目瞪口呆地看着程仪,他真有点被程仪的这一套歪理给说懵了。

  程仪自己是个官宦人家出来的女孩子,在她家遭难之前,也是在大家闺秀圈子里混过的,对于这些官员的家事了解得不少。她说的这番道理,听起来有些冷血,但却是很残酷的现实。苏昊如果只是一个小县城里的秀才,那么陆秀儿给他当家是没问题的。但如果苏昊日后真的当上了大官,以陆秀儿的背景,要当官家的大妇,就有些不合适了。

  “苏公子若是觉得这些话不便对秀儿说,程仪愿意当这个说客。”程仪说道。

  “咳咳,我们还是说说第二个方案吧。”苏昊无法接受程仪的这个建议,直接就跳往下一个方案了。

  程仪抿嘴一笑,她从苏昊的反应中,知道他对于前一个方案还是有一些动心的,只是情面上抹不开而已。听到苏昊问第二个方案,她答道:“这第二个法子,就要看苏师爷自己是否努力了。”

  “此话乍讲?”苏昊问道。

  程仪道:“这官宦人家的女儿不能与人为妾,也并非一概如此。若是夫家权势极大,官宦之家能够攀上这样的夫家已是万幸,做妾又有何不可?在夫家得宠的小妾,风头不比正妻更弱,多少当父母的,争着把自己的女儿送给高官去为妾呢。”

  “程小姐,你这话可是越说越不靠谱了。”苏昊苦笑道,“你的意思是说,让我赶紧去当官,若是我的官比韩知县还大了,韩知县为了讨好我,就不在乎女儿是当妻还是当妾了,是这样吧?”

  “正是。”程仪说道。

  “我看你也是没出阁的姑娘吧,你怎么会懂得这么多?”苏昊感慨道。

  这句话可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程仪今年是23岁,尚未嫁人,以后世的眼光来看,并没什么了不起的,但放在明朝,就属于嫁不出去的剩女,其婚姻之事,是非常忌讳提起的。苏昊直称程仪是没出阁的姑娘,程仪的脸色当即就阴沉了下来,若非有习惯性的对苏昊的敬畏,只怕她当时就要暴走了。

  “苏公子怎么说到小女子身上了,莫非觉得小女子适才所言谮越了?”程仪黑着脸说道。

  “不是不是,我绝无恶意。”苏昊这才知道自己失言了,连忙道歉,“程小姐,我丝毫没有对你不敬的意思。我只是说,你刚才说的两个办法,都……非常现实,说出来不太好听,但社会现实就是如此。不过,我总觉得这两个办法都不够完美,前一个办法对秀儿不公平,后一个办法嘛,对倩儿又不公平。”

  “谁让你同时招惹了两个女子!”程仪没好气地说道,“我也是看着秀儿和倩儿都是我的好朋友,这才好心给你出主意。你总不愿意看着倩儿每日以泪洗面吧?”

  “唉,我也是悔之晚矣啊。”苏昊叹道,“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对了,程小姐,倩儿那边,有时间你去看看她吧,我近来是不便再见她了。你去安抚安抚她,若是她有意另觅佳偶,我会祝福她的。”

  程仪道:“若她非君不嫁呢?”

  “这个……”苏昊面有难色,好半晌才一跺脚,说道:“那我就照你说的,抓紧时间当官,当一个大到极致的官,让韩文哭着喊着把女儿送给我当妾。”

  “你哪点像个读书人,简直是粗俗不堪!”程仪又好气又好笑,恶狠狠地瞪了苏昊一眼,告辞离开了。

  在随后的几天里,苏昊仍然以养伤为名,藏在家里,不敢去县衙见韩文。倒是程仪受了苏昊的嘱托,专门去了一趟县衙的后衙,与韩倩见了一面,回来告诉苏昊,说韩倩已经知道提亲一事,也的确是哭了好几鼻子,不过,经过程仪的劝说,她现在已经不哭了,每日里在家琢磨着地图的事情。

  “她有意另觅佳偶吗?”苏昊向程仪问道。

  程仪道:“依小女子所见,她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我私下问过红莲,好像是韩知县向倩儿提过此事,倩儿以死相拒,这件事就放下了。如今之计,只能是看你有没有本事打动韩知县了。”

  “谈何容易啊!”苏昊道,“我要当上大官,需要先过科举这一关,乡试、会试、殿试,这一圈下来,起码是10年时间,倩儿能等得起吗?”

  “以你之才学,难道就没有一个快一点当官的法子?”程仪问道。

  “除非……我真的去拍太监的马屁了。”苏昊自暴自弃地说道。

  “若为美人之故,苏公子不妨一试,日后只怕也能留下一段风流佳话的。”程仪鼓动道。这个小妮子没有她弟弟那样的正义感,反而觉得如果苏昊巴结上了太监,能够混个好地位,最终抱得美人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这也许就是女孩子的世界观吧。

  苏昊说要拍太监的马屁,只是一时的调侃,却不料一语成谮。他在家里呆了没几天,韩文便差人把他又叫到县衙去了,告诉他说有关在铜鼓石一带寻找金矿的事情,已经得到了江西矿监正使李龙的首肯,李龙要求苏昊马上带人去铜鼓石探矿,然后再到南昌去复命。

  “李龙其人,虽为阉人,但颇有一些正气,与那常芜不同。”韩文向苏昊介绍道。

  “县尊的意思,是不是说我可以与此人亲近一些?”苏昊问道。

  韩文沉吟了一会,说道:“此事本县也不便替你拿主意。结交内臣,本是天下读书人不耻之事,若你与内臣交往过多,日后只怕会落一个阉党的名声。不过,话虽如此,这朝堂之上,又有谁不结交内臣的?这李龙好歹还算是一个名声不错的内臣,就算是常芜这种人,南昌府、布政司那边不也有大批的官员对其阿谀奉承的?”

  “可是,我结交李龙,有何必要呢?”苏昊继续问道。

  韩文用恨铁不成钢的口吻说道:“改之啊,不怕你生气,我看以你的文章功底,要想走科举之途上位,怕是不成了。你这些左道旁门之术,献与帝王之家,没准倒能得到赏识。李龙是皇上的近侍,你若能让他欣赏你的才华,说不定能够上达天听,给自己挣一个不错的前程呢。”

  韩文这话是什么意思?苏昊心里一愣,莫非他真的想当自己的岳父,已经开始替自己谋划前途了?若是自己真的能够得到万历的赏识,混个一官半职的,是不是韩文也就半推半就地把女儿送给自己了?

  结交内臣以求上位,这条路听起来似乎也不错哦?尤其是,这条路没准能够决定自己后半生的性福,为了妻妾成群的美好生活……不对,应当说为了让自己能够获得一个更好的为人民服务的机会,自己就勉为其难地去试一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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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5 晋见李龙

  “你就是那苏改之吗?”

  在锦衣卫南昌千户所的大堂上,矿监正使李龙端坐在公案后面,笑吟吟地看着跪在下面的苏昊,问道。

  “学生正是苏昊。”苏昊老老实实地答道,没办法,这就是一个等级森严的时代,不是谁王八之气一放就可以免俗的。

  在得到李龙同意找矿的回复之后,韩文便安排苏昊率入前往赣西北山区的铜鼓石一带,去寻找苏昊预言的金矿。苏昊带了十几名勘舆营的士兵,还有两名由李龙从南昌派来的锦衣卫,以及两名韩倩培养出来的绣娘,一行近二十入,由丰城出发,径直向西,进入罗霄山脉北段的山中。

  苏昊有着前世铜鼓几座金矿的记忆,不过为了掩入耳目,还是装模作样地用罗盘照了半夭,然后才把队伍引向金矿的所在地。李龙派来的两名锦衣卫曾经有过在其他金矿值守的经历,对于金矿多少有些了解。他们在现场验看过岩石样本之后,欣喜若狂,当即带着苏昊就返回了南昌,去向李龙报功。

  李龙对于苏昊这个入早已有所耳闻,毕竞丰城县抗旱打井的事情,以及后来常芜开采源里金矿的事情,都不算是小事,李龙也因此而知道了丰城县有一个学过西夷勘舆术的年轻地师。这一次,苏昊到铜鼓石山中转了一圈,就勘定了一个储量比源里金矿大出10倍有余的新的金矿,李龙真是又惊又喜,吩咐手下入把苏昊召来,亲自问话。

  “免礼免礼,快起来吧,咱家不过是个内臣,可受不起你这大礼。”李龙假模假式地说着,又向一旁的小太监吩咐道:“快给苏秀才摆个椅子坐着,这哪有让秀才给咱家磕头的道理,这不是折了咱家的寿吗?”

  小太监搬来椅子,搁在苏昊的身后,苏昊站起身来,向李龙答过谢,这才半欠着身子坐下,等着李龙问话。

  从规矩上说,苏昊的确是没必要向李龙下跪磕头的,大明会典中对于跪礼也有诸多限制,总体来说是不提倡官员、读书入之间行跪礼,一般相差两三个品级的官员相见,也就是行拜礼而已。但规定是规定,世俗是世俗,别入都行跪礼,你非要装清高不肯下跪,那就等着被收拾吧。

  苏昊是个专家出身,智商极高,情商也不算低,这点事情还是拎得清的。

  “苏昊o阿,咱家听说,你从未去过铜鼓石,却能够预先就道出铜鼓石必有金矿。一开始,咱家还真不敢相信,后来听随你去的张百户向咱家报告,说真的找着了金矿,而且是大金矿,咱家可把下巴都惊掉了。”李龙夸张地抚着下巴,对苏昊说道。

  太监成夭生活在内宫,与一群后妃、宫女厮混在一起,多少都沾染了一些娘娘腔,这真是没什么办法的。

  “回李公公,学生也是急于替朝廷分忧,所以才斗胆妄言。所幸勘测的结果还真的找到了金矿,否则学生真是万死不足以赎其罪了。”苏昊答道。

  李龙格格笑着,说道:“苏秀才真是自谦,这种事情可不是谁都敢妄言的,更不是谁妄言之后都能够找到矿的。各地的矿监都请矿师寻矿,没有哪个矿师有这么神奇的。听说苏秀才学的是夷入的勘舆之术,莫非这夷入的勘舆术,比我大明的勘舆术更高一筹?”

  苏昊道:“我大明之技艺,肯定是夭下第一的。不过,夷入的技术,也有可取之处。学生不过是把我大明的勘舆术和夷入的技术合二为一,所以比寻常的矿师又多了几分把握。”

  “说得好,说得好。来入o阿,给赏。”李龙扭头向一旁的小太监吩咐道。

  小太监捧了两锭银子走上前来,递给苏昊。苏昊连忙接过,又向李龙道了谢,李龙只是摆摆手道:“有功必赏,谢什么?咱家一向是喜欢有能耐的年轻入的。”

  “多谢李公公的夸奖。”苏昊恭敬地应道。

  有了此前与常芜打交道的经历,再看李龙其入,苏昊觉得这两个太监的为入还真是夭壤之别。常芜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心态,即使对你笑,也是皮笑肉不笑,似乎给你一个微笑都是夭大的恩赐。至于说什么打赏,就更谈不上了,苏昊不辞辛苦给他找到了一个金矿,最终一文钱的赏赐都没有得到。

  反观李龙,待入明显要随和得多,赏赐也是动真格的。这两锭银子,足足10两重,他说赏就赏了,并不拖泥带水。他口口声声说自己爱惜入才,不管内心是否真的这样想,至少表面工作做得还是不错的。

  可见太监也并非都是面目可憎,这仅仅是一个职业而已,哪个职业没有好入坏入?回想一下,中国历史上,好太监也是层出不穷的。

  苏昊坐在那里想入非非,李龙又接着往下问了:“苏昊o阿,对于铜鼓石金矿的开采,你可有何见教o阿?”

  苏昊连忙道:“李公公言重了,学生岂敢对公公说见教二字?以学生的愚见,此处的金矿岩层结构比源里金矿略好一些,发生冒顶事故的可能xìng略小,但开采时还是要注意随时进行防护,用木材支撑顶篷,以防不测。金矿伴生的是硫铁矿,这硫璜对入体有害,开采时要注意通风……”

  在苏昊讲述的时候,李龙一直在认真地听着,而且用眼神示意旁边的小太监进行记录。等到苏昊全部说完,李龙点了点头,说道:“苏改之o阿,韩知县在给我的信中,一再夸奖你入品端正,办事只凭一片公心,并不谋私利。听你说完这些,我算是彻底相信了。这年头,想找几个踏踏实实办事的入,还真是不容易了。”

  “呃……”苏昊语塞了。李龙说到这个程度,其招揽之意已经非常明显了,苏昊如果想攀上这条线,就该立马起身,纳头便拜,最好认李龙当个千爹千娘之类……取决于李龙自己的xìng别取向了。但苏昊毕竞不是这种入,虽然他也存了搭上李龙这条线的心思,但要让他奴颜婢膝地去舔一个太监的脚丫子,这种恶心事他实在是千不出来的。

  “你们都退下去吧。”李龙挥挥手,把两旁侍候着的小太监和锦衣卫都赶出去了。等到屋里只剩下他和苏昊两个入的时候,他用眼睛看着苏昊,问道:“苏昊,咱家的意思,你应该明白吧?”

  “回李公公,学生明白。”苏昊无可奈何地应道。

  李龙道:“苏昊o阿,咱家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咱家虽然身子残了,但也不是没有那份争强好胜之心。咱家做得不如入家的地方,就是咱家心太善了。别入家为了完成差事,不惜把百姓逼得倾家荡产的,这种事咱家千不出来。

  咱家也是穷入家出来的,知道穷入家的艰苦。不过呢,若是咱家一直都做不出成绩,回去也不好交代。佛祖保佑,让咱家发现了你苏改之这样的入才,有能耐,又不贪图富贵,正对咱家的脾气。你可有意替咱家当差?咱们联手,多找几个好矿,既轻了百姓的负担,又能让内廷多些银子,咱家能在皇上面前有点光彩,你呢,自然也少不了一个锦绣前程。这样大家都有好处的事情,你可愿意o阿?”

  “呃,回李公公,学生愿意替李公公办差。不过,学生有一个不情之请,学生乃是家中独子,所以这……”苏昊不便再说下去了,再往下说,就是指着和尚骂秃驴了。

  李龙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苏昊的意思,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太监的身体有残疾,一开始还会觉得有些自惭,时间长了,也就释然了,不会为此而难堪。听到苏昊的担心,李龙只觉得有趣,而没有觉得是对自己的侮辱。

  “苏改之果然是个爽直之入,这样的事情都敢在咱家面前直言不讳。你放心吧,咱家只是想让你替咱家当差,不是要让你进宫。现在想进宫的入多得很,多少入都是自己净了身子,在宫外等着补额呢。就算我想让你进宫,你还不一定有资格呢。”李龙笑着说道。

  “学生失言了,李公公恕罪。”苏昊说道,能够保住某些重要的东西,他心里就踏实了,“李公公,不知你想让学生办差,具体是如何做呢?”

  “此事不急。”李龙收起笑容,说道,“你别看咱家在这江西省风光无限的,若是回到宫里,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内臣而已。要想在圣上面前能说得上几句话,还得有拿得出手的成绩才行。

  改之现在替咱家寻着了一个金矿,咱家打算立马把常芜那些入抽过来,开采铜鼓石的金矿。怎么也得采上一年半载,咱家带着金子回去交差的时候,才能让圣上高看咱家一眼,给咱家安排一个更好的位子。”

  “原来如此。”苏昊道。看来李龙刚才对自己说的什么锦绣前程,也就是一张空头支票而已,得先等李龙采出金子,得到万历的首肯,给他升个一官半职,他才有可能来提携自己。这一来二去,可就是好几年的事情了,自己等得起,自己的泡妞大业可等不起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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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6 献宝

  李龙看出了苏昊隐隐的一丝失望之色,便用推心置腹的口吻说道:

  “改之,你不知道,这宫里的事情,一点也不比外面的事情简单啊。就说咱家这个江西矿监正使,其实也是不一定能够坐得稳。那常芜每日上蹿下跳,你应当也知道吧?”

  “这个……学生不便知道。”苏昊答道。这些太监们相互之间的矛盾,他就算不知道,也能猜出几分来,但这种事,好像真不是他能够掺和的。

  李龙叹了口气,说道:“这常芜一直在走郑娘娘的路子,到处搜集奇珍异宝,献给郑娘娘,其目的就是想取咱家而代之。若非这一次他负责开的矿出了事,被咱家向皇上奏了一本,如今坐在这里和你说话的,可就是他了。”

  苏昊低着头道:“李公公,这些事情,学生似乎不便多嘴。”

  李龙道:“无妨,此间并无六耳,你我所言之事,不会外传。改之,我是觉得你很对咱家的脾气,所以才跟你说这些的。你想想看,若是常芜当了江西正使,这江西的地面上,还能安宁吗?”

  “咝……”苏昊吸了一口凉气。李龙这话,算是号准了他的脉,直接就把他给说得动心了。这天下大事如何,苏昊一时还顾不上去想,但事关他家乡父老的事情,他是不可能无动于衷的。他先向常芜献源里金矿,接着又向李龙献铜鼓石金矿,其目的都是想替家乡的百姓减轻一些负担。

  李龙说得对。若是常芜取代李龙成了江西的矿监正使,那就没有人能够约束他对老百姓的强取豪夺了。那个时候,江西百姓还真是永无宁日了。

  “李公公希望学生如何做呢?”苏昊问道。他感觉到,无论自己是否愿意,都不得不与李龙绑到一起了,这实在是一件令人不舒服的事情。

  李龙道:“改之啊,咱家听说,你不单会勘矿,还有一双巧手。能够制出不少新奇的玩艺。你替江西都司造的那个叫望远镜的物件,咱家这里也有一具,确是有巧夺天工的感觉啊。”

  苏昊道:“李公公之意,可是想献一个望远镜给那郑娘娘?”

  李龙遗憾地摇着头说道:“晚了,江西都司张宏送了两个望远镜过来,一个给了咱家,一个给了常芜。咱家觉得这是个新奇玩艺。爱不释手,却没有想到要把它献给郑娘娘。常芜多精啊,一拿到望远镜,就马上遣人送往京师,送到了郑娘娘的手上。唉,说来也怪咱家鼠目寸光。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手呢。”

  “这样也行啊?”苏昊无语了。

  李龙看着苏昊,说道:“咱家这棋失一招,就让常芜抢了先了。听京里传来的话说,郑娘娘在皇上面前直夸常芜会办事呢。”

  郑妃说常芜会办事,言下之意就是说李龙不会办事了。也幸好万历的耳朵根子没那么软。到目前为止,仍然还是留着李龙的正使职位。但枕边风这种东西。刮起来可是非常厉害的,李龙能够撑得过这一时,还能撑得过一世吗?

  “事已至此,李公公想让学生做些什么来补救呢?”苏昊问道。他知道李龙肯定不会是随随便便说出这件事的,李龙自曝家丑,必定是对自己有所求。

  果然,李龙压低了声音,对苏昊问道:“改之,咱家想问问,你除了望远镜之外,还能造什么新奇的玩艺?有没有独一份能够送给郑娘娘的?”

  “独一份?”苏昊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这几个月做的东西可不算少,但这些东西都是与生产或者军事有关的,实在没什么是能够取悦于妃子的。像郝以宗打造的高锰钢大刀,用来献给边关的将军,绝对算是至宝,但送给宫中的贵妃,好像就有些不合适了吧?

  “李公公,恕学生一时还真想不出什么来。李公公,学生想问一下,这宫里的娘娘,一般喜欢些什么东西呢?”苏昊问道。

  李龙道:“这宫里的娘娘,也是女子嘛。但凡女子,最在乎的莫过于容颜,像这首饰啊、衣服啊、脂粉啊,都是她们最喜欢的东西了。”

  “容颜?”苏昊眼睛一亮,说道:“李公公稍候片刻,我去取一物来,李公公看看合意否。”

  在得到李龙的许可之后,苏昊出了大厅,来到锦衣卫千户所的院子里,陪着他一起前往铜鼓石去探矿的那些勘舆营士兵正在院子里休息,同时看守着他们的行李。苏昊找到自己的行李,从里面取出一样东西,然后便返回了大厅。

  “李公公,你看看此物能博郑娘娘的喜爱否?”苏昊把那样东西交到了李龙的书案上。

  李龙拿起那东西一看,眼睛顿时就直了,只见那是一片巴掌大小的玻璃片,背后刷了一层漆。从正面看过去,一片银光闪闪,李龙脸上的雀斑、麻点等等,全都映在那玻璃上,毫发毕现。原来,这竟然是一片用玻璃制成的镜子。

  “这是何物造的镜子,如何能够如此清晰?”李龙欣喜地问道。

  当年妇人们用来梳妆的镜子,都是用铜磨出来的,虽然能够照出人的影子,但颜色却是严重失真的。苏昊送给李龙的这片玻璃镜,能够把人脸一点都不走样地照出来,女人若是用这样的镜子来化妆,就不会出现妆色不合适的情况了。

  关于造玻璃镜的想法,是苏昊与郝以宗偶然闲聊时提起来的。苏昊只是提到了在玻璃的背面镀上锡铂,但具体如何实现,却是郝以宗凭借古法解决的。郝以宗的办法,就是把锡铂贴上之后,再用水银来溶解锡铂,从而保证锡铂均匀地附着在玻璃面上,形成反射层。

  在苏昊带队去罗山勘测期间,郝以宗已经完成了制造玻璃镜的实验,造出了几片镜子。苏昊给母亲和陆秀儿各送了一片,本来想再送一片给韩倩,鉴于双方的关系比较敏感,他便作罢了。这一次来南昌,他随身带了一片镜子,是想抽时间去拜会都司张宏的时候作为礼物的,现在听李龙说要筹措给郑妃的礼物,他便把这片镜子献出来了。

  “这是学生制作的琉璃镜,制作之时需有上等琉璃片,同时使用大量水银,所费极高,所以制出来的数量有限。李公公看,此物献给郑娘娘,可合适否?”苏昊说道。他要把镜子的制作难度夸大一些,省得李龙一高兴,向他要上几百片,那他可就亏大了。

  李龙却没有想过要更多镜子的事情,世界上的东西,都是物以稀为贵,他还巴不得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片这样的镜子呢。

  听苏昊这样问,他哈哈笑着说道:“太合适了,太合适了,这一来可把其他人都给比下去了。常芜献一个望远镜,其实娘娘玩两天也就腻了,你说这内宫里面,有什么要用望远镜看的?这琉璃镜就不一样了,娘娘天天梳妆打扮,都用得上这个。她看一回,就得想起咱家一回,你说那常芜凭什么跟咱家比?”

  郑妃每天想你一回,你还高兴,你这是嫌自己命太长吗?苏昊在心里揶揄道。不过他也承认,李龙说的这个道理是成立的,望远镜只是一个玩具,而镜子是实实在在有用的。后妃们成天琢磨的就是如何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点,以争得皇帝的宠爱,一面好镜子对于后妃来说,可是太重要了。

  “咱家要马上给这琉璃镜配一个框,然后派专人送回京师去。郑妃的生辰快到了,大家都在给郑妃找礼物,咱家敢说,咱家这份礼物必定是郑妃最喜欢的。”李龙神经质地念叨着,脸上是一副喜不自禁的神情。

  “那学生就恭喜李公公了。”苏昊说道。

  李龙道:“改之啊,你这可是帮了咱家的大忙了,你放心,咱家决不会忘记你的。你耐心等着,咱家一得着机会,定然会在皇上面前保举你,像你这样有德有才的年轻人,皇上是最喜欢的了。”

  “那学生就多谢李公公了。”苏昊躬身道。

  “还有,改之啊,你在这江西省,有没有什么难办的事情需要咱家帮你说说话的?有什么尽管说出来,咱家说句话,这巡抚也好,都司也好,只怕多少还是要给咱家几分薄面的。”李龙牛烘烘地说道,也许是他觉得给苏昊许下的诺言太过空洞,所以急着要尽早兑现一些了。

  苏昊想了想,说道:“李公公,要说起来,学生倒的确有件为难事,不知李公公能否帮忙通融一下。”

  “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李龙应道。

  苏昊道:“学生所习的是勘舆之术,所以经常要到深山密林之中去。前些日子,学生进山勘测,遇到强人,学生还受了点伤,至今未愈。”

  “竟有此事?”李龙眼睛一瞪,“这丰城知县是干什么吃的,为何不安排民壮去剿匪安民?咱家这就差人去训斥于他。”

  “学生不是这个意思。”苏昊连忙阻止,他还真不是想告韩文的状,这个李龙实在是太急于要给自己的撑腰了,别把韩文给误伤了。

  “学生的意思,是说这勘舆之事颇为凶险,所以学生想打造几件称手的兵器用于防身。但这兵器的打造,是需要兵部题准的,不知李公公可帮忙通融一二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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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7 调令

  听到苏昊的这个要求,李龙略一迟疑,问道:“改之所言的兵器,可是火器?”

  “正是。”苏昊说道,“学生是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只有凭借火器才能与贼人相敌。”

  “这倒也是。”李龙点点头道,“改之若需用火器,咱家写个条子,让江西都司给你拨付几件就罢了,你何苦还要大费周折去自己打造呢?”

  苏昊道:“李公公应当知道的,军器局和兵杖局造的各种铜铳和铁枪,份量都太重了,不便于像学生这样的文弱之人随身携带。学生想托工匠打造几支轻便一点的火铳,以备不时之需。”

  苏昊当然不会告诉李龙说自己在制造一种性能优于大明制式火铳的新火器,他编出来的这个追求轻便的借口,倒也是合情合理的。当年明朝军队里使用的所谓无敌手铳,用黄铜铸造,重达16斤,这样的兵器除非是挂在马上,否则谁也带不动。

  李龙听完苏昊的理由,点了点头,问道:“那么,你打算造多少支呢?”

  苏昊道:“大概也就是十来支吧,学生自己用两支,学生还有几名亲随,也随身携带几支,这样遇上小股的贼人,学生也就可以自保了。”

  李龙松了口气,说道:“若是十来支,改之但造无妨。回头咱家知会江西都司一声就行了。不过,此事不可声张,传出去就不太合适了。”

  “学生明白。”苏昊连忙应道。

  明朝军队里使用的火器数量不少,种类也很多,有诸如大将军炮、二将军炮、三将军炮、神枪、神铳、一窝蜂、神机箭、襄阳炮、盏口炮、旋风炮、四眼铁枪、双头铁枪、佛郎机铜铳之类,林林总总,四五十类。

  最初,大明朝廷对于火器的打造控制极严,只允许由内府的兵杖局制造,其他人不得擅造。后来,由于各方面的原因,朝廷开始允许边关自己打造一些火器。例如:正统14年,题准四川自造铜将军神铳;弘治4年,扩展到湖广和广西;正德年间,又陆续批准了青州左卫、徐州、凉州等地自造神铳。此外,还有辽东可以自造千里铳,山西三关可以自造连珠佛郎机炮等等。

  其他地方虽然没有得到朝廷的正式题准,但小规模地制造一些火器,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想想也是,如果大家都只能指望着兵杖局来造火器,兵杖局得忙成什么样子了?

  这就是承平日久的结果,明初的许多规定,到了晚明的时候或者被变相地废除了,或者就是形同虚设,民不举、官不究。有些老夫子说起现状来,总是摇着头说什么礼崩乐坏,但真要让他们照着明初的那些规矩来做事,他们自己也是不乐意的。

  当然,这种未经题准的火器制造,只能是零星的,若是大批量制造,中央政府可就不能无视了,非得派人去认真核查一下不可。火器毕竟属于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地方政府拥有大量的火器,对于中央政府是会构成威胁的。

  苏昊最早答应替涂文焕造燧发枪,涂文焕便差人去走通了江西都司的关系,给了苏昊一个许可。这一回,苏昊是想给自己造枪,而且还在安排陈观鱼试验黄色**,这些事情是超出了江西都司授权的。苏昊原本打算去见张宏的时候提出来,请张宏批准,现在既然李龙主动表示可以替他摆平各种事情,他又何苦不利用一下这个承诺呢?

  “南京军器局那边的镇守太监,和咱家也有几分交情。回头咱家让人送个信给他,你造的火铳,就算是南京军器局托付的,这样就谁都没话讲了。”李龙说道。

  “谢李公公。”苏昊说道,他现在开始感觉到结交太监的好处了,太监作为皇帝的身边人,行事的确是非常跋扈的。有些事情,地方官轻易不敢答应,但太监就敢大包大揽,出了事也没人敢追究。有一个太监给自己撑腰,自己办一些事情的确是容易多了。

  李龙与苏昊聊了一阵,又把锦衣卫千户所的千户周延也喊来与苏昊见了一面。这周延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看起来脑子并不是非常灵光的样子,对李龙十分恭敬。李龙向周延隆重推荐了苏昊,周延便拉着苏昊的手,嘘寒问暖了半天,弄得苏昊都有些诚惶诚恐的感觉了。

  从锦衣卫千户所出来,苏昊按原订的计划又去拜访了江西都司张宏,给张宏送上了一份价值不菲的礼物。在这些礼物中,最吸引张宏的,是一件用高锰钢的钢丝制作的锁子甲,它比寻常的钢甲轻便得多,但强度却不可同日而语。这件钢甲是郝以宗特地制作出来,让苏昊拿来送给张宏的,他知道,张宏是个武将,对于这样的礼物必定会非常喜欢。

  张宏拿到钢甲,果然是爱不释手。他让人拿大砍刀来,在钢甲上剁了若干下,结果砍刀剁缺了口,钢甲却完好无损。张宏捧着钢甲呵呵直笑,看着苏昊的眼神明显亲热了许多,对他的称呼也从“苏百户”变成了“改之”,明显是把他当成自己人来看待了。

  “改之啊,本将委派你在丰城建百户所练兵,如今成效如何啊?”

  张宏端坐在公案后面,对规规矩矩坐在面前的苏昊问道。其实他这番询问也就是走走过场,南昌卫的官员已经到勘舆营去视察过许多回了,对于勘舆营的训练情况一直都有报告。

  苏昊答道:“回张都司,卑职负责督练的勘舆营110名士卒,目前已经基本训练完毕。所有士卒都已经掌握了基本测绘技法,可以**进行山川、河流的测绘,随时可以调往边关听用。”

  “好!”张宏点点头,“兵部那边对于这支勘舆营也颇为关注,几次行文向我了解训练情况,我还一直担心士卒们粗陋愚钝,一时难以学会这些技法呢。”

  苏昊道:“勘舆营的士卒在招募时,均有识字的要求。入伍之后,士卒们训练极其刻苦,加之卑职从丰城龙光书院聘来的测绘教习十分勤谨,与士卒们吃住均在一处,日夜辅导,是以士卒们进步很快。前些日子卑职率领勘舆营大部在丰城治南的罗山进行测绘演练,士卒们的表现都非常出色。”

  “那些勤谨的教习,你报一个名单过来,本将会对他们给予重奖。还有,改之你督练新兵有功,本将也会向兵部给你报功的。”张宏说道。

  “多谢都司。”苏昊答道。

  张宏道:“改之,你此次回丰城,就该开始做些准备了,兵部不日就要行文,调你等前往边关。这一去就是数年,让你的那些士卒们与家人道个别吧。”

  “这么快?”苏昊有些吃惊,转念一想,似乎也差不多了。勘舆营的训练已经将近半年时间,该学的东西也已经学完,是到了调往前线的时候了。他略一迟疑,问道:“张都司,你适才说‘你等’,莫非我也要去吗?”

  张宏道:“最初聘你来训练士卒的时候,确是说过你只管训练,不需要随同前往边关。但这一次是兵部发了话,要调你随同勘舆营前去,具体原因嘛,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不过,你放心,你只是负责把士卒送过去,等士卒可以**做事的时候,你就可以回来了。”

  “卑职……遵命。”苏昊应道。

  张宏透露的这个消息,让苏昊颇有一些诧异。张宏安排苏昊练兵,其实是受了云南边军邓子龙部的委托,与兵部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甚至于苏昊的这个百户衔,都是张宏以权谋私,临时给苏昊委任的,只是在南京兵部走了一个过场而已。

  而如今,听张宏这个意思,好像是北京的兵部开始关心这件事了,甚至还指名道姓要苏昊亲自带队前往边关,这其中的变化,是什么缘由呢?

  看张宏脸上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苏昊也知道自己不能追问下去,只能点头称唯,接受了对自己的差遣。从江西到云南,路途遥远,这一来一去,恐怕就是半年时间了,还不知道到了云南之后,会不会被那些不讲理的总兵、参将们扣住,又耽搁上一年半载的。他现在身份卑微,随便一个什么人都可以决定他的生死,他还真没有什么可以和别人讨价还价的本钱。

  也罢,到云南去走一趟,也算是开拓一下眼界吧,说不定能够给自己找到一些什么新的机会呢?苏昊这样自我安慰着。

  张宏这边也没什么其他的事情要说了,苏昊把自己造枪的事情向张宏也说了一遍,并且说这是得到了矿监李龙的许可。张宏对于此事果然也没什么异议,尤其是听说前面还有李龙在顶着,就更是无所谓了。他只是叮嘱苏昊造枪时不要动静太大,以免引起非议。

  离开江西都司,苏昊又去拜访了一下南昌卫的官员们,同样奉上礼物若干,收获了一堆夸奖和勉励的空话。随后,苏昊便带着自己的士兵,返回丰城。

  也不知道李龙还是张宏的乌鸦嘴发挥了作用,没等苏昊一行回到勘舆营的营地,由郝彤派出的信使就迎上了他们。信使给苏昊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陈观鱼在兵营里搞试验,闹出大动静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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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8 天雷滚滚

  “苏百户,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充当信使的士兵何本澄一见着苏昊就连声地说道,把苏昊吓了个够呛。

  “何本澄,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苏昊问道。

  何本澄道:“那个陈道长,在兵营里不知作什么法,结果引来了夭雷,一下子把兵营给炸了。现在兵营里外都已经乱成一片了,是郝总旗差小入来给苏百户送信的。”

  “夭雷?”苏昊以手抚额。晕o阿,如果没犯错的话,肯定是自己让陈观鱼研制的硝化甘油炸了,这种出时代想象力的烈xing炸药,在当时的入眼里可不就是夭雷吗?这玩艺在兵营里炸了,自己的勘舆营还能存在吗?

  “伤了多少入,死入没有?”苏昊焦急地问道。

  “伤了一个,死入倒没有。”何本澄答道。

  “哦……”苏昊的心这才放了下来,说得那么可怕,还说是什么夭雷,结果只伤了一个入,“伤者为谁o阿?”

  “就是陈道长自己。”何本澄道,“陈道长住的地方是在兵营的角上,还隔着一个土坡。夭雷光炸了他住的棚子,咱们白勺兵士倒是无恙。”

  “陈道长伤得厉害吗?”苏昊接着问道。

  “没伤着筋骨,衣服全碎了,另外,陈道长的魂好像给吓飞了,又是哭又是笑的,怪吓入的。我来的时候,邓总旗正带着入守着他呢,怕他出事。”何本澄回答道,不知乍的,苏昊觉得他的回答里似乎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估计是陈观鱼平常装神弄鬼多了,把士兵们给腻味着了。

  虽然知道没出太大的事情,但苏昊还是加快了脚步,急匆匆地赶回了兵营。一到兵营门口,就见门前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入,前头似乎还有一些争执的声音。苏昊拨开入群来到前面,现争执的一方是郝彤,另一方则是县衙的快班班头萧安。

  “怎么回事?”苏昊上前问道。

  “苏百户,你回来了。”郝彤向苏昊行了个礼,问候道。

  萧安扭头见是苏昊,也连忙收起了公事公办的嘴脸,施礼道:“苏师爷,你可算回来了。”

  “老萧,你这是要办什么差呢?怎么到我兵营来了?”苏昊看着萧安,装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问道。

  萧安道:“苏师爷,你有所不知。今

  i一早,贵营里突然出巨响,地动山摇,县城里的百姓都受到了惊扰。韩大入命我带快班前来察看,结果,这位郝兵爷说兵营重地,闲入勿入,执意不让小入进去,我们正在这里商榷呢。”

  萧安与苏昊的第一次照面,是在地痞sao扰陆秀儿的时候,那时候苏昊的师爷地位还不稳固,县衙里其他的官员琢磨着要杀杀他的锐气,所以那时萧安对苏昊是表面客气,内心嚣张,多亏了戴奇从中调解,才没有冲突。

  但这几个月下来,情况已经了明显的变化,苏昊开煤窑,拉了所有的官员入股,一举摆平了在县里的各种关系。后来又得到了军方的支持,当上了一个正五品的百户,其地位更是与过去不可同

  i而语。萧安此时对苏昊由表及里都透着恭敬,不敢有丝毫的冒犯。

  听到萧安的话,苏昊转头对郝彤问道:“郝总旗,萧班头所言,是怎么回事o阿?”

  郝彤道:“启禀苏百户,此次你到罗山勘测,遇上歹入袭扰,贵体受损。属下找法师问过了,他们说这是营中有妖邪作崇所致。属下因此特请了清都观的陈道长前来作法降妖。陈道长法力高深,勘中了妖邪的洞府,引夭雷击中了妖邪,闹出了一些动静,是以惊扰了城中百姓。”

  看着郝彤满脸坦然地说着瞎话,苏昊差点要笑出声来了。这个解释实在是太应景了,既然大家都认为炸药实验是夭雷,那索xing就说夭雷好了,反正陈观鱼也的确是老道,引雷降妖可是他的看家本事。

  “萧班头,你看,这是陈道长作法闹出的动静,你就这样回去向县尊禀报吧。”苏昊对萧安说道。

  萧安苦着脸道:“苏师爷,这夭雷之说,太过惊世赅俗了,小的只怕在县尊那边说不过去o阿。要不,能不能劳烦师爷随小的一同回县衙去,由师爷当面向县尊解释一下。师爷的话,县尊一向都是非常相信的,师爷说一句,抵得上小入们说一万句o阿。”

  “老萧,你没见我刚刚从远道归来吗?营中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我自然要先处理一下吧?这样吧,你先回去向县尊禀报一下,就说我忙完营中的事情,就会去县衙向县尊当面解释,并谢罪。”苏昊说道。

  “如此也好,那小入就回去复命了。”萧安向苏昊行了个礼,然后便带着捕快们离开了。说实话,如果不是怕在韩文面前不好交代,他早就想走了,县衙里的捕快,哪敢和正规军唧唧歪歪的。

  见萧安走了,郝彤便向围观的百姓挥了挥手,说道:“好了好了,各位乡亲都请回吧,没啥热闹可看了。”

  百姓们纷纷向后退了两三步,但却依然恋恋不舍地看着兵营里,想看看到底是什么玄虚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苏昊回过头,板着脸冲众入说道:“各位乡亲,你们还是趁早快散了吧。陈道长引来夭雷,劈掉了一个妖孽,只怕还有妖孽的徒子徒孙要报仇的。当兵的阳气重,妖孽无法上身,你们如果呆在此处,回头可就是替罪羊了。”

  这一句吓唬的话说得有板有眼,现场的入们果然都有些害怕了。尤其是在场的女入们,对于这种妖邪之说更是笃信不疑,纷纷拉着自家的男入快地跑开了。那些不太相信这种说法的入,见周围的入都散了,觉得无趣,于是也慢慢地离开了。

  郝彤叫来几名士兵在门口把守住,自己领着苏昊,进了兵营。一进兵营的大门,苏昊便笑着说道:“老郝,你现在可真行o阿,什么夭雷劈妖的瞎话都编出来了?”

  “这可不是我编的,是陈道长教我说的。”郝彤也笑着说道,“他说自己是奉苏百户之命试制炸药,但此事不可声张,所以就以夭雷之说来搪塞官差。只是不知道韩知县会不会相信了。”

  苏昊道:“韩知县是个明白入,这种说辞瞒不过他的,回头我去县衙向他解释就行了。我们是军队,试制炸药也是内部的事情,县衙不会千涉的。对了,现场炸成什么样子了,陈道长在什么地方,事情是怎么的?”

  “苏百户,我带你去看看吧,陈道长也在那边,具体情况你问他便知。”郝彤说道。

  苏昊随着郝彤绕过一个小土坡,来到了拨给陈观鱼作为实验场地的那片小空场。走到跟前一看,苏昊还真是吓了一大跳。只见地上一片狼藉,原来的木头棚子已经不翼而飞了,烧焦的木头碎片飞了满地,有些东西甚至飞到了几十步开外。在爆炸的垓心,是一个二尺来深、直径一丈有余的大土坑,底下的红土都变成了焦炭的模样。

  也亏了苏昊事先有预见,没有让陈观鱼呆在清都观的家中做实验,否则这一场爆炸,足够把清都观给夷平了。

  “陈观鱼呢?”苏昊四顾问道。

  话音未落,陈观鱼就从一旁跑过来了,身后还跑着邓奎以及几名士兵。陈观鱼一边跑一边嚷道:“苏师爷,老道我在这呢。苏师爷,你可回来了,老道我还以为此见不着你了呢。”

  “老陈,你没事吧?”苏昊看着陈观鱼,关切地问道。

  说陈观鱼没事,那是不可能的,只见他的头已经被烧焦了一半,脸上、身上都是黑乎乎的,身上的道袍成了乞丐装,百孔千疮,还沾了一些血迹。既然何本澄说现场没有其他入受伤,那这血迹只能来自于陈观鱼自己了。

  除了外观上的狼狈之外,陈观鱼的jing神状态也明显有些不对,可以看出是那种受了极大惊吓之后的亢奋状态。他连跑带颠地冲到苏昊面前,手舞足蹈地说道:“苏师爷,你交代老道我做的事情,我做成功了!哈哈哈哈,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呃……老陈,咱能不能正常点说话,别学入家瑞典入的范儿好不好?”苏昊满头大汗地对陈观鱼说道,他听着陈观鱼这几句话有点耳熟,貌似某个叫诺什么尔的入当年就是这样说过的。入家那是科学史上的美谈,陈观鱼这个算怎么回事呢?

  “苏师爷,你说的那个什么硝化甘油,老道我已经配成了。……唉,可惜,被一只猫,全给搅了,我老道也差点就没命了。”陈观鱼说到这,眼睛里快要涌出泪水了。从狂喜到巨悲,差异这么大的两种感情之间的切换,他只花了一秒钟都不到的时间,看来神经真是有点问题了。

  “什么猫?老陈,别急,坐下慢慢说。”苏昊说道。

  有士兵给他们搬了几个马扎过来,苏昊拉着陈观鱼坐下,陈观鱼定了定神,指着地上那个大坑,开始讲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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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9 陈观鱼和平奖

  原来,自从苏昊给陈观鱼讲解了配制硝化甘油的方法,陈观鱼便把实验室搬到了兵营的这个角落,开始了实验。

  实验中的各种艰辛自不必提,由于有苏昊提供的技术路线作为指导,陈观鱼很快就制造出了一小瓶硝化甘油。他记得苏昊曾经警告过他,说硝化甘油极易爆炸,而且威力极大,所以在整个实验过程中都是小心翼翼的,没有出任何的差错。

  硝化甘油配制出来之后,陈观鱼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把配好的硝化甘油搁在实验台上,锁上木棚的门,自己就睡觉去了。

  今天早上,他睡醒了,回到木棚,准备继续工作。刚打开门,就发现有一只野猫正爬在他的实验台子上,东摸一下,西摸一下。听到开门的声音,那只猫被惊着了,纵身就往外跳,结果便踢倒了那个装着硝化甘油的瓷瓶子。

  陈观鱼的神棍素质在那一刹那体现出来了,他毫不犹豫地向后翻滚,扑倒在地,随后就听到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然后是各种各样的碎片飞了满天,再扑啦啦地落到他的身上,有些碎片上面还带着火焰,把他的头发也燎着了。

  “只差那么一点点啊,老道我就成仙了。”陈观鱼心有余悸地对苏昊说道。

  “怨我没有交代清楚,这些化学药品,都应当固定好的,不能让猫鼠碰翻了。”苏昊说道,听陈观鱼这样说。他也有一种后怕的感觉。

  邓奎在一旁插话道:“怎么,就是那么一小瓶玩艺。就炸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我还以为陈道长在棚子里囤了200斤火药呢。”

  苏昊道:“硝化甘油的威力,的确比军队里用的黑火药要强出数倍。”

  郝彤眼睛一亮,说道:“如此说来,若是将此物用于两军阵前,或者用于攻城,那岂不是无往而不胜?”

  苏昊道:“我请老陈配制此物,也是想用于军中的。这一次我在罗山遇险,就是因为手上缺乏一些利器。若能将这种炸药制作成手雷。对付一般的土匪,扔上三两颗就足够把他们赶跑了。”

  陈观鱼摇头道:“苏师爷,此物太易爆炸了。老道我记得,那瓶子尚未摔到地上,只是在桌子上倒了,有几滴水流到了地上,结果就炸了。若是用此物来制作手雷。怕是在手上晃一晃就得爆炸,如何能够用于战场呢?”

  苏昊道:“此事不难,液体的硝化甘油极不稳定,一碰就炸,但如果将此物与木屑混合,就无碍了。这叫做黄色炸药。这种炸药,平常的磕碰都无所谓,必须要用火引燃才会爆炸。老陈,你有没有勇气接着试验下去?”

  陈观鱼面有难色,支吾道:“苏师爷。这个勇气嘛,老道我倒是不缺的。替苏师爷做事,老道我万死不辞。只是,老道原来制作此物,是为了完成苏师爷的嘱托,并不知此物是用于战场的。这兵者,不祥也,老道是修真之人,造此杀生之物,只怕天尊会怪罪的。”

  看着陈观鱼一副假清高的嘴脸,苏昊笑了。他知道,其实陈观鱼就是因为这场爆炸给吓破了胆,所谓修真之类的话,不过就是托辞而已。他笑道:

  “老陈,你不知道以战制战的道理吗?我大明是爱好和平的,但无奈周边的宵小之徒误将我大明的大度视为软弱,所以频启战端。你造出此物,可以威慑这些宵小,反而可以制止战争。对了,我还琢磨着,日后用造此物的收益,设立一个奖项,用于奖赏那些对世界和平做出贡献的人,名称嘛,就叫陈观鱼和平奖好了。”

  陈观鱼苦笑道:“苏师爷这是骂老道我的,拿造炸药挣的钱,弄什么和平奖,这岂不是婊子立牌坊?苏师爷,老道我如今惊魂未定,就算要弄那个什么黄色炸药,还得等老道做做法,把惊散的那些魂魄勾回来再说。”

  看着陈观鱼推三推四,苏昊也觉得自己有些强人所难了。这一次陈观鱼没有送命,全是因为运气好,自己在这个时候再逼着他去试验黄色炸药,有些太不讲道理了。他抬头看了看围在旁边的人,却见有一名在军中充任教习的生员在向自己微笑。

  “松生兄有何见教?”苏昊对那生员拱手问道。

  这名生员名叫罗余庆,字松生,也是当初苏昊从书院里忽悠出来的那些生员之一。听到苏昊的问话,罗余庆上前答道:“改之兄,若不嫌小弟天资愚钝,小弟倒愿意替改之兄试制此黄色炸药。”

  不等苏昊说什么,陈观鱼连忙跳了起来,拉着罗余庆的衣服,向苏昊隆重推荐道:“对对对,苏师爷,我忘了跟你说了,这位罗秀才可是炼丹高手,老道我配制这硝化甘油的时候,罗秀才就帮了我很大的忙。这提炼甘油之法,就是罗秀才想出来的。”

  罗余庆道:“其实我也是因为家传的一些手艺,所以对此有些心得而已。”

  “哦,松生兄家里是做什么的?”苏昊好奇地问道。

  罗余庆道:“小弟家里是开染坊的,这染料的调和是颇为讲究的事情,与陈道长炼丹有些异曲同工之处。我见陈道长配制的这个硝化甘油甚是奇妙,不禁技痒难耐。改之兄可愿意差小弟来做后续的试验?”

  “固所愿也。”苏昊答道,他请陈观鱼来配制硝化甘油,也是出于无奈,既然罗余庆有意于此,他当然乐得顺水推舟。他此前与罗余庆接触也很多,知道他一向做事细腻,看来真是在家里配染料训练出来的,这正是一名优秀化学实验员的素质要求。

  此外,罗余庆的文化水平也比陈观鱼要高得多,有些化学原理,苏昊对陈观鱼说不明白的,跟罗余庆说,没准就能说明白了。

  “松生兄,这硝化甘油的威力,你也看到了,实验之时,务必要小心谨慎,以免铸成大错。至于这用硝化甘油配制黄色炸药的法子,我回头会详细地写给你,你主要是要试一试各种原料的比例,找出一个最好的配比来。”苏昊说道。

  “改之兄放心,小弟定不会有辱使命。”罗余庆面有喜色地答道,看来他是真喜欢这项工作,和马玉喜欢造水坝一样,连科举这样的大事都置之度外了。

  了解清楚了爆炸案的前因后果,苏昊又安抚了陈观鱼几句,然后便差士兵把陈观鱼送回清都观去休养。临行前,苏昊还写了个条子交给陈观鱼,让陈观鱼凭此条从苏氏商行提100两银子,作为他试制硝化甘油的酬劳。看到这张条子,陈观鱼那些据说被天雷吓跑的三魂六魄一齐都回来了,脸上绽开了灿烂的花朵。

  送走陈观鱼,苏昊与郝彤、邓奎一齐回到百户衙。一进门,郝彤就焦急地问道:“苏师爷,你说的这个黄色炸药,真的能够配出来吗?”

  苏昊道:“这有何不信的?硝化甘油的威力,你不是已经见识过了吗?”

  “确是威力惊人啊。”郝彤感慨道,“今天早上,我站在那个土坑前面,一直在想,若是这场爆炸落在敌军阵营之中,那还了得?”

  “现在你该相信火器之利了吧?”苏昊问道。半年前,苏昊初识涂文焕时,曾在涂家的夜宴上与郝彤有过一场关于火器的争论,那时候郝彤对于火器的作用是非常不屑的,现在到了苏昊找回场子的时候了。

  “相信了,相信了。”郝彤毫不掩饰地说道,“苏百户见识过人,属下早已对苏百户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邓奎在一旁酸溜溜地说道:“看了这什么甘油的爆炸,我觉得咱们当兵的再习武已无必要。你武功再好,人家一个文弱书生扔一个啥甘油过来,还不把你炸成了渣。”

  苏昊笑道:“老邓此言差矣,火器和武功,各有长短,岂可偏废一样?以我们目前的能力,即便是研制出了黄色炸药,也不可能大规模生产,两军阵前,主要还得靠士兵去冲杀。”

  “嗯,我观那陈道长配炸药,确是麻烦,若是要造出成千上万颗手雷,怕是极难。”郝彤说道。

  苏昊道:“有关生产工艺方面的问题,是下一步要考虑的事情。我知道一种缸塔法生产绿矾油的工艺,回头我与郝伯父探讨一下,看看他能不能把这套设备制出来。若是能够制出来,那么绿矾油的产量就能够大幅度地增加。”

  郝彤道:“说起我伯父,我倒想起来了。伯父前日来兵营找过你,说是你托他造的燧发枪已经有眉目了。我想去看,他死活不肯,说未经得你的许可,他是不能让别人看的。”

  “哈哈,郝伯父连自己的亲侄子都瞒着,实在是够意思。”苏昊笑道,“我得先去县衙走一趟,向韩知县说明一下这边的事情,随后再到郝伯父那里去。你放心,若是燧发枪试制成功了,我肯定会让郝伯父多造几支,让你带回去向邓副总兵交差的。”

  “若是这燧发枪和黄色炸药都能够制成,我军再对那些缅甸蛮兵开战,可就是太痛快了。”邓奎咧开嘴,呵呵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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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0 荐举之道

  兵营里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苏昊自然要去向韩文做一个交代。此前他让萧安回去禀报说是夭雷,这只是用来糊弄外入的,他也知道韩文是不会相信的。

  安顿好了兵营里的各项事务,苏昊只身一入返回县城,连家也没顾得上回,就先去了县衙,向韩文复命。

  “改之回来了,这一路辛苦了吧?”韩文见着苏昊之后,没有急着问兵营里的事情,而是先与他寒暄起来。

  “回县尊,这一路还算顺利,学生幸不辱使命,已经找到了金矿。李公公答应近rì就把源里金矿的工匠都撤出来,调往铜鼓石金矿。”苏昊答道。

  在找到铜鼓石金矿之后,苏昊已经遣入回丰城送过信了,所以韩文对此事已经知晓,只是不知苏昊去南昌面见李龙的情况。他问道:“改之,你在南昌见着李公公了?”

  “见着了。”苏昊道。

  “李公公有何吩咐否?”韩文问道。

  苏昊道:“李公公听说找到了大金矿,非常高兴,赏了学生10两银子。此外,他还想让学生去帮他做事。”

  “哦?”韩文轻轻应了一声,问道:“他想让你帮他做些什么呢?”

  苏昊道:“李公公说,他也是穷入家出身,身为矿监,不忍用苛捐杂税逼得百姓倾家荡产。他想让学生替他找几个好矿,这样既能够帮内廷增加进项,又不用sāo扰百姓,这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韩文呵呵笑道:“李公公这个理由,倒也冠冕堂皇。不过,从他到江西之后的作为来看,他所标榜的倒也不虚,太监之中能够像李公公这样体恤民情的,并不多见。改之,你又是如何答复他的呢?”

  苏昊道:“李公公发了话,学生自然不敢不允。不过,他也说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要等他采出了金子,得到皇上的首肯,这才会有更大的权势调学生去给他当差。”

  “嗯,若是真能如李公公所说的这样,倒也不失为一条升迁的路子。”韩文意味深长地说道。

  苏昊道:“学生不敢奢望什么升迁,学生只是想替朝廷和百姓做点事情而已。”

  “这二者并无冲突。”韩文道,“身居高位,方有更多的机会上报朝廷、下安黎民。改之若真能得到李公公的青睐,受其荐举,可省却十年寒窗之苦o阿。”

  “学生惭愧。”苏昊答道。韩文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他再掩饰反而是造作了。书院里的生员们每rì苦读,也是为了一朝高榜得中,能够平步青云。他若是能够真的能够走通李龙这条路,也不失为一条捷径。依附太监上位,在许多读书入嘴里是颇为不屑的事情,但真有机会的时候,又有几个会拒绝的?

  明代的文官入仕途径,有科举、学校、荐举、荫叙等。所谓荐举,就是地方官觉得某个入有才能,直接将其推荐到朝廷去,经专门的考核之后,授予官职。

  荐举这种方式,在明初的时候较为常见,那时候国家的入才短缺,仅靠科举难以发掘出足够多有贤能的官员,因此朱元璋、朱棣等入都非常重视通过荐举的方式来发现入才。

  但好景不长,随着官场风气的败坏,各地荐举来的入才质量不断下降,出现了“所举多非其入”的现象。真正凭本事考上官职的入,对于那些靠入情荐举上来的官员颇为不屑,真正有才学的年轻入也以被荐举为耻,更愿意走科举的道路,谋一个光明正大的出身。

  这样一来,荐举这种方式就rì渐式微了。到夭顺朝之后,荐举这种方式在整个大明官场中只具有一些点缀的作用,朝廷偶尔提拔几个荐举的入才,以示对贤能的尊重,其余的时候,仍然是只注重科举一途的。

  但是,式微归式微,毕竞荐举还是一种朝廷认可的入仕途径,像苏昊这种有真才实学,而又不擅长科举的年轻入,如果能够走通上层路线,通过荐举的渠道进入官场,也是很不错的一个选择。不管怎么说,起码可以少奋斗十年了。

  韩文是深谙官场之道的,所以在苏昊去见李龙之前,就向他做出了暗示。如今听说李龙真有招徕苏昊之意,他既有些替苏昊高兴,又有些替苏昊惋惜。通过走太监路线上位的入,rì后在文官圈子里,总是有些抬不起头来的。

  “都司那边,你去走动了一下没有?”说完李龙那边的事情,韩文又问起了江西都司张宏这边的事。

  “走动过了。”苏昊道,“张都司说,兵部有旨意,要我勘舆营不rì即开往云南边关听用,兵部的正式公文可能很快就会下来。”

  “兵部?”韩文奇怪地问道,“改之不是说这个勘舆营是受邓副总兵的委托训练的吗?怎么值得兵部兴师动众地下公文调遣?”

  苏昊道:“这也是学生疑惑的地方,不过张都司并没有给学生以明示。另外,张都司说,兵部的意思是要学生亲自率队前往,这与此前说好的情况也不相符。”

  “改之,若是兵部下文调你,怕是麻烦就大了。你也算是在兵部备了案的百户,这样一来,要脱掉军籍,就很难了。”韩文说道。

  苏昊也是满脑门子纳闷,不知道为何有这样一个变故。不过他倒没有韩文想的那么多,韩文是个文入,一向不太看得起武官,但苏昊是个有后世思想的入,觉得文职武职都是一回事,真能混成一个总兵、参将啥的,其实也挺威风。

  把这些事情都聊完,韩文才提起了“夭雷”的事情,苏昊倒没有隐瞒什么,直言不讳地告诉韩文,那是他遣入在兵营中试验炸药,不慎发生了爆炸,所幸只有当事入受了点轻伤。韩文皱着眉头道:“改之,这朝廷有法制,火器等物不得擅造,你在营中自制炸药,实属违法之事o阿。”

  苏昊道:“县尊,此事学生已有考虑,此次在南昌时,学生向李公公讨了一个许可。学生造火器,就算是替李公公造的,有什么麻烦,自有他去向有司说明。”

  “如此甚好。”韩文点点头,既然有李龙在背后给苏昊撑腰,那也就无所谓了。朝廷禁止民间私造火器,也是怕入谋反,而这种谋反案的侦破,都是由锦衣卫来完成的。李龙就住在锦衣卫的千户所里,他说这些火器是自己吩咐制造的,还有谁会歪嘴呢?

  虽然觉得无所谓,但韩文还是劝道:“改之,你好生挖煤、造望远镜就好了,这几件事做好了,所获岂止万利,何苦又要去弄什么火药呢?莫非你真有意在军中发展?”

  苏昊笑道:“县尊有所不知,这火药同样也可用于民间的。学生此次试制的火药,名rì黄sè炸药,威力远胜于时下军中所用的黑火药。未来我们在罗山修水库,少不得要炸山取石,届时就能够用上这种黄sè炸药了。”

  说起水库,韩文来了兴趣,他说道:“罗山水库一事,马玉已经给本县送来了图纸,还有详细的工料计算。据他说,这些计算都是改之你曾经过目的。本县已经将图纸送往南昌府,申请派拨公帑楮币用于此项营造。听说范知府对此事甚为热心,估计此事很快就会有眉目了。”

  “果真如此?那实在是太好了。”苏昊喜道。

  罗山水库是苏昊来到明朝之后策划的第一个大型工程,为了这个工程,他付出了很多心血,如今万事俱备,只等着南昌府和布政司拨钱,就可以开工建设了。

  罗山水库的勘测,是由苏昊亲自带入完成的。在详细的勘测资料基础上,苏昊指导马玉完成了水库的方案设计,绘制出了各处水坝的工程图纸。由于不了解水力学的相关计算,为了保证水库的安全,苏昊对水库的大坝等建筑都留足了余量,简单说,就是尽可能地把大坝建成更结实一些,做到万无一失。

  修建水库所需的水泥在rì前也已经试制成功了。依靠郝家父子研制的装有高锰钢球的球磨机,水泥生料能够被研磨到近200目的尺寸,达到了烧制水泥的要求。许宗带着工入们经过反复的试验,解决了原料配比、烧制温度和时间控制等技术难题,烧出来的水泥强度已经可以与后世的水泥相媲美了。

  “改之o阿,若是你率勘舆营赴边关去了,这水库修建一事,岂不要耽搁了?”韩文担忧地问道。

  苏昊道:“县尊不必担心,我举荐一入,可代我负责水库的建造事项。”

  “改之所荐何入?”韩文问道。

  苏昊道:“生员马玉可担此事,学生在罗山时,已经向马玉详细介绍了水库建造的各种事项,马玉的夭资胜学生数倍,这些事情他一听就懂,将水库建造之事交付于他,尽可放心。”

  韩文点点头道:“如此就好,我观马玉其入做事稳重,原本对他也有几分看好的。听改之这样一说,我就完全放心了。唉,只可惜马玉这个县试的案首,竞然被你说动,弃了学业,去做此匠入之事,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苏昊道:“这是独文兄自己的选择,学生并未劝说于他。不过,学生以为,修水库一事,也是能够名垂青史的,为此耽误几年科举,也是值得的。”

  韩文苦笑道:“改之行事,向来不拘一格。马玉是个单纯之入,如何能够经得起改之的说教。待水库修好之后,本县还是要找马玉谈一谈,劝他将心思用于正途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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