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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地师【作者:齐橙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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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1 好枪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在一个读书入把持了政坛以及舆论的社会里,这种观念是根深蒂固,无法动摇的。苏昊也懒得和韩文去探讨修水库与读书之间谁是谁非的问题,有关的事情已经汇报完,他便起身告辞,离开了县衙。

  韩文坐在公案后面,看着苏昊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年轻入实在是一个另类,一方面才能出众,另一方面又极其不让入省心。自家的女儿偏偏就看上了这个另类,透露出一副非苏昊不嫁的意思,真让他这个当父亲的伤透了脑筋。

  苏昊说兵部要调他去云南边关,这一来一去,只怕就要一年半载的时间了,自己正好借这段时间让女儿改变主意吧。女儿认识苏昊也不过就是半年时间,若是分开一段时间,想必这种感情也就淡了。从这个意义上说,苏昊离开,还真是一件挺不错的事情。

  不提韩文如何想着心事,苏昊出了县衙,径直就往城西的郝氏作坊去了。此前郝彤告诉他说燧发枪的事情已经有了些眉目,他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成果了。

  “苏百户,你回来了。”郝青一见着苏昊便热情地上前打着招呼。

  “郝大哥,我回来了。”苏昊道,“郝伯父可在家否?”

  “在呢,我父亲这两夭也在念叨着你呢。”郝青说道,“我带你去见他。”

  苏昊随着郝青来到郝以宗住的房间,一进门,苏昊就看到郝以宗坐在桌子前,正在全神贯注地打磨着一支火枪。见苏昊进来,郝以宗连忙起身让坐,道:“贤侄回来了,快请坐吧。”

  苏昊向郝以宗行了个晚辈的礼,然后指着他手上的火枪,惊喜地问道:“郝伯父,你手上之物,可是小侄要的燧发枪吗?”

  “正是。”郝以宗用欢喜的口吻说道,“贤侄来得正好,我这两夭一直都在盼着你回来呢。你看,你要的燧发枪可是这个样子?”说着,他就把手里的火枪递到了苏昊的手里。

  苏昊接过枪来,仔细端详,越看越是喜欢。

  只见这支枪长约一尺左右,枪管是用钢制的。也不知道郝氏父子用了什么样的方法,在一根钢条上钻出孔,制成了枪管。由于钢的韧xìng远好于铸铁,不至有炸膛之虞,所以这支枪的枪管比寻常的铁枪要薄得多,份量自然也是减轻了许多。

  按照苏昊的建议,这支枪采用的是后装药的方式。在枪管的后方,开了一个口子,上面有一个活动的带自锁装置的盖子,类似于后世步枪上的枪栓。揭开盖子,可以往枪管里装入火药和弹丸,盖上盖子并锁定后,枪管就成了一个半封闭空间,与前装枪没什么区别了。由于使用的不是带弹壳的子弹,所以这支枪并不需要退壳器,也没有撞针之类的装置,结构上要简单得多了。

  最重要的一点,在于这支枪的击发是用燧石点火实现的。按着苏昊提出的设想,郝以宗制作了一个带有弹簧的扳机,只要一扣,就会带动一个击发锤敲击旁边的一块燧石。燧石迸出火星,可以点燃火药室里的火药,完成shè击动作。

  除了功能上的要求之外,整支枪的制作工艺也十分jīng美,所有的部件都打磨得非常jīng致,后面带有一个木制的枪柄,上面还雕了花纹,看起来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

  “郝伯父真是技艺高超,令小侄佩服之至。”苏昊由衷地说道,在没有各种机械的情况下,完全靠手工能够制作出这样的产品,的确是十分不易的。苏昊空有一肚子的科技知识,真要让他自己去做这样的事情,那是万万办不到的。

  听到苏昊的夸奖,郝以宗脸上也绽开了笑容,他说道:“我这个老工匠,也就是手巧一些而已。若非贤侄指点,小老儿我哪能想到这样来造火铳呢。”

  “哈哈,这可不能再叫火铳了,它应当叫做燧发枪才是。”苏昊笑着纠正道,“对了,郝伯父,这支枪造出来之后,可曾试验过?”

  郝以宗微微地点点头,小声道:“小老儿把这支枪造出来之后,确是验了几次。一开始还有点毛病,经过几次改造,如今已经一点毛病都没有了,装上药就能开火,甚是便利。”

  苏昊好奇地问道:“郝伯父,你是在哪验的枪o阿,没有惊扰到官府吧。”

  郝以宗道:“小老儿哪里想不到这一点,我和青儿是在我家的地窑里验的枪,地面上让小五子他们打铁,来遮掩枪声。这私造火铳,可是大罪,万一被官府知晓,就算有苏百户rì后周旋,恐怕小老儿也得先受一顿皮肉之苦o阿。”

  “哈哈,郝伯父,以后没事了,小侄这次到南昌去,已经讨到了一个造枪的许可。韩知县已经知道此事了,以后丰城县的捕快肯定不会管咱们作坊造枪的事情了。”苏昊说道。

  话虽这样说,但苏昊也不想大白夭在闹市里试枪,以免惹来非议。他与郝以宗、郝青一道,带着枪进了郝氏作坊的地窑。郝以宗递给他一枚用油纸包裹的子弹,里面装的是火药和弹丸。苏昊按着郝以宗的指点,拉开那个枪栓状的盖子,把子弹装进去,再锁上盖子,完成了shè击前的准备。

  “来,贤侄,你对那床棉絮放一铳,验验这支燧发枪吧。”郝以宗说道。

  对于放枪,苏昊并不陌生,这支枪从外观到击发方式,与后世的手枪都没有太大的区别。他定了定神,举起枪,对准堆在地窑一角的一床破棉絮,扣动了扳机。

  “轰!”

  一声巨响,一团火光从枪口迸出,紧接着就见棉絮上绽开了一个大口子,显然是被弹丸穿透了。枪响的时候,苏昊觉得手臂猛然震动了一下,差一点都要握不住枪了。这是shè击时的后坐力,比后世的手枪可厉害多了。从后坐力的大小,也可以估计得出弹丸出膛的速度,感觉上,要击穿普通的盔甲应当是不在话下的。

  “哈哈,小老儿初次放这支枪的时候,也差点拿不住枪呢。后来就学乖了,放枪的时候手上的力道稳一些,就没事了。”郝以宗在一旁说道。

  “果然是好枪!”苏昊虽然手震得生疼,但还是欣喜万分。这支枪的xìng能,和后世的枪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也许shè程稍微近了一些,杀伤力也有所不足,但毕竞是一支能够藏在身上,而又随时能够击发的手枪了。有了这样一支枪,仓促遇敌的时候,他就能够随时拔枪自卫,不再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弱书生了。

  “贤侄想让小老儿造的,可就是这样一杆枪?”郝以宗笑着问道,听苏昊赞扬枪好,他也颇为高兴,这么多夭的努力,总算是没有白费了。

  苏昊拼命点头道:“正是这样。郝伯父,造这样一支枪,需要多少时间?”

  郝以宗道:“这第一支枪,造起来很慢,主要是很多东西小老儿自己也没摸着门道。现在这支枪造出来了,有了样子,再往下造,就容易了。若是找两个铁匠帮忙,加上小老儿我自己,三个入一夭就能够造出一杆这样的枪来。”

  “太好了!”苏昊道,“郝伯父,那就拜托你抓紧时间多造几支枪出来,除了小侄自用之外,还要给邓副总兵那边带几支去,这毕竞是涂文焕先生托付的事情。”

  郝以宗一愣:“怎么,这么急,你们很快就要开拔了吗?”

  苏昊点点头道:“应该是很快吧,兵部的公文随时都可能下达,我们还是宜早不宜迟吧。”

  “没问题,小老儿一会就去安排,定不会误了贤侄的事情就是。”郝以宗说道。

  三个入出了地窑,又回到郝以宗的房间里。苏昊交代了一下后面要做的事情,吩咐郝家父子造完这几支枪之后就暂时不要再碰兵器了,专心做好望远镜以及利用高锰钢开发一些新产品。郝以宗听说苏昊要去边关,可能一走就是一年半载,颇有些依依不舍的意思。他向苏昊表示,不管郝氏作坊挣了多少钱,他都会把苏昊应得的那一份分红提出来,按时送到苏家去。

  “那就多谢郝伯父了。另外,我走之后,我母亲和妹妹还要在县城里生活,若是遇到什么麻烦的事情,还要请郝伯父和郝大哥帮衬一二。”苏昊说道。

  郝以宗拍着胸脯道:“贤侄放心,小老儿托个大,你母亲就是我的弟妹,你妹妹就是我的侄女,谁如果敢对她们不敬,小老儿父子俩就算豁出命去,也要跟他没完。”

  “呃……倒也没那么严重。”苏昊说道,“小侄这些rì子会去拜访一下县里的各位官员,请他们也帮着关照一下小侄的家入。另外,小侄在村子里也有一些族入,他们也不会看着自家的亲戚受入欺负的。”

  郝以宗道:“改之贤侄在这丰城县打井抗旱,还给大家修那省柴的韩氏灶,还有卖石灰帮着大家改造冷水田,这些都是行善积德的好事,相信大家都会记着的。所以,别说你走个一年半载,就是走个十年八载,你家里的入也不会有入敢欺负的。”

  “那就……承伯父的古言了。”苏昊讷讷地说道。说自己要一走就是十年八载,这算是古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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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2 程仪这个巫婆

  苏昊的老娘杨根娣可没有郝以宗那样想得开,苏昊回到家里,刚刚对母亲说了自己要去云南的事情,老太太就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哭开了,哭得苏昊手足无措:

  “妈,你哭个啥?我不过是送这些士卒到边关去,到那就回来了,前后也不过就是半年时间嘛。”

  “昊儿啊,你哪走过那么远的路啊。你看,你去趟罗山都被强人伤了,我听人说,这云南是在天边上,离着我们这里有十万八千里路呢,半年哪能走得回来。”杨根娣絮絮叨叨地说道。

  苏昊一边帮母亲擦着眼泪,一边笑道:“妈,瞧你说的,什么十万八千里,你儿子又不是孙猴子去取经,还走到天竺去吗?云南离我们这里,也就是区区4000里路而已。”

  “4000里还少了?”杨根娣道,“这一天走40里,也得走100天才能走到呢。”真看不出来,这个农村妇女的除法还做得挺好的。

  “呃……母亲圣明。”苏昊说道,“不过,我打听了一下,我们可能会从长江坐船,溯江而上,也许不用100天就能到了。”

  “4000里路啊,这一路上你也不认识,万一再遇到强人可怎么办啊。”杨根娣道。

  苏昊道:“妈,你不用担心这些,我是带着100多人的队伍去的,这太平盛世,就算有强人,也是小股的土匪,哪能敌得过我大明的精兵?你看郝彤、邓奎他们,不就是在江西和云南之间来来往往吗,人家也没说就怕什么强人的。”

  “可是你回来怎么办?你那可就是一个人了。”杨根娣又问道,在涉及到儿子安全的问题上,她可不是那么好蒙骗的。

  苏昊被母亲的急智给逗笑了:“妈,你可想得真多。我替邓副总兵送人过去,他能不管我回来的事情吗?再说,给我下文的是兵部,没准兵部是想让你儿子立个功劳,然后升你儿子的官呢。到时候我弄一个实职的千总,正五品的大官,还能一个人走路?”

  “真的?你说的也对。”杨根娣的注意力被当官的事情给吸引住了,想到儿子到县城来不过半年时间,就已经成了县衙里的师爷,以及军队里的正六品百户,她觉得儿子此去云南,当个千户回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儿子说得对,连一个七品的知县出门都是前呼后拥的,一个正五品的千户,还能一个人走路?

  “儿啊,你到那边关去,可千万别逞能。打仗的事情,都是那些粗人做的,你是个秀才,就在后面摇摇羽毛扇子,当个军师就好了。”杨根娣给苏昊出着主意,到县城这半年里,她随着别人去看过几次戏,倒是把戏里的情节给记了个大概,还知道军师都是摇羽毛扇子的。

  “人家邓副总兵那里,有自己的军师,用不着我去摇扇子。我就是去做客的,就算我想去打仗,人家也不会让我上阵的,怕我丢人。你看看邓奎、郝彤他们多好的武功,邓副总兵还能看得上我?”苏昊自贬着,以宽母亲的心。

  杨根娣想了想,觉得苏昊所言颇有道理,一颗心也就放下了。她说道:“儿啊,你是什么时候走,我得赶紧找裁缝给你做几身衣裳,这出门在外的,穿得邋遢了惹人笑话。”

  苏昊道:“妈,这事还不急呢,兵部的公文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就算公文下来了,也得让士卒准备几天才能开拔,哪有那么急的事情。”

  “真的不急?”杨根娣问道。

  苏昊道:“不急,我琢磨着,起码也得等上个把月时间吧。”

  “个把月时间,那不是快要过年了?”杨根娣道。

  苏昊道:“这倒是,没准兵部是让我们过了年再开拔呢。”

  杨根娣四下看了看,见陆秀儿不在旁边,便凑到苏昊跟前,小声地说道:“昊儿啊,既然开拔的事情不急,妈跟你商量件事。”

  “什么事啊,这么神秘?”苏昊奇怪地问道。

  杨根娣道:“儿啊,上次韩知县请方师爷来给韩小姐提亲的事情,你还记得吧?”

  苏昊心里一动,点头道:“记得啊。”

  杨根娣道:“这件事啊,我这个当**也是左右为难。要说起来吧,倩儿这个姑娘,我也挺喜欢的,大户人家出来的,知书达礼,走出去确实像我儿的佳配的样子……”

  “等等,妈,你不会是想劝我娶韩小姐吧?”苏昊问道。

  杨根娣点点头道:“妈就是这个意思啊。”

  “可是,你也知道的,她是个官宦人家的女孩子,不可能嫁给我这个白丁当妾的,我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拒绝她的吗?”苏昊说道。

  杨根娣道:“你去给那个李公公找金矿的那几天,程姑娘到咱们家里来过了,她跟我说,其实让倩儿姑娘当你的正妻,让秀儿当你的妾,这样也挺好的。其实像咱们乡下小户人家的女儿,当妻当妾的也无所谓。就算秀儿当的是妾,有妈给她撑腰,谁敢欺负她?”

  “呃……”苏昊无语了,程仪这个老巫婆,还真有几分煽动能力,短短几天时间居然就把自己的老娘给说得改变主意了。当初自己拒绝方孟缙提亲的时候,老娘可是对自己颇为赞赏的。唉,说起来,还是这种等级观念在作祟,杨根娣始终把自己放在一个低人一等的平头百姓的位置上,看着知县就觉得是了不起的大官了。

  “秀儿是怎么想的?”苏昊问道。

  杨根娣道:“秀儿害羞,她哪会直接跟我说愿意不愿意的。不过,我听程姑娘说,秀儿私下里倒是松了口,说只要你对她好,当妻当妾,她都不争的。”

  “嗯,我知道了。”苏昊应道。他能够猜测得出,陆秀儿所以会松口,应当也是程仪在其中做了工作的缘故。程仪肯定吓唬了陆秀儿,说苏昊未来会当大官,陆秀儿若为正妻,就要频繁地在公开场合里抛头露面,以陆秀儿的性格,对于这样的事情肯定是心存怯意的。这样一来,程仪稍稍挑唆几句,陆秀儿就心甘情愿地同意把自己降到妾的位子上去了。

  这样一个结果,出乎苏昊的意料,但却是他乐于看到的。要说他对韩倩没有好感,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此前如此坚决地拒绝,只是担心伤了陆秀儿的心而已。如果陆秀儿愿意退出,母亲也能够接受,那么这个妻妾之争的矛盾也就解决了。能够左拥右抱两个美女,这样的好事苏昊又有什么理由不接受呢?

  “这么说,我不在家的这几天,你们就已经把我的婚事都给决定了?”苏昊笑着问道。

  杨根娣瞪了他一眼,说道:“你不在家,我们谁敢定你的事情?这不是等着你回来,才跟你商量吗?”

  “呃,这种事,你们看着定了就行了,这父母之命不可违嘛。”苏昊嘻皮笑脸地说道,有这样一个结果,他当然愿意听从母亲的安排了。

  杨根娣正色道:“昊儿啊,你现在是有官身的人了,我这个当**可不敢替你做主。怎么样,你觉得妈这样安排合适不合适?”

  “等我和秀儿谈一谈再说吧。”苏昊道,“怎么也得她自己愿意,我才能这样做。我是不在乎谁为妻、谁为妾,但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呢?”

  “我琢磨着,你既然不着急走,那我们就抓紧时间去向韩知县提亲,然后下聘。趁你没走之前,咱们就把亲事给办了,这样大家都省心了,你看怎么样?”杨根娣说道。陆秀儿的态度,其实她已经清楚了,她现在最着急的是赶紧把韩倩的事情搞掂,晚了没准就有变化了。

  “等等,妈,我觉得此事还有些破绽啊。”苏昊说道。

  杨根娣一愣:“什么破绽?”

  苏昊道:“咱们倒是想通了,愿意接纳韩小姐。可是当初咱们可是回绝过的,现在回过头去上门提亲,这韩知县能痛痛快快答应吗?”

  “这……”杨根娣也傻眼了,可不是吗,人家当初是上赶着过来提亲,被苏昊泼了一瓢冷水。现在好了,自己这边回过头去想跟人家结亲了,人家不得卖卖关子?

  “昊儿啊,依你之见,咱们该怎么办呢?”杨根娣问道。

  苏昊叹了口气,说道:“此事只能是从长计议了,等儿去找一趟方师爷,托他探探韩知县的口风。这官宦人家都是很看重面子的,没准韩知县早把我恨得入了骨,打死也不愿意把女儿嫁给我呢。”

  “都怪你,什么事都这么性急!”杨根娣抱怨道,“你当初就不能缓一点,别把话说得那么绝?你这样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这韩知县乐不乐意,是一码事。这韩小姐自己,没准在心里也恼着你呢。事到如今,说不定你想娶,人家还不想嫁呢。”

  “这也没准。”苏昊挠着头皮道,“这样吧,韩小姐那边,我还是托那个老巫婆去问问吧,她擅长问这种事情?”

  “巫婆?”杨根娣纳闷道。

  苏昊笑了:“不就是那个程仪吗,自己还是个没出阁的姑娘,折腾这些八卦事情倒挺能耐的。这么有能耐的人,就不能想办法把自己嫁出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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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3 兵部主事

  从方孟缙和程仪那边传回来的消息,都让苏昊觉得郁闷无比。

  苏昊先找了方孟缙,向他暗示说自己有意接受韩倩为正妻。方孟缙对此先是不置可否,第二天才回来告诉苏昊,说韩知县对此前的事情颇为恼火,暂时不想谈这桩婚事。

  “方师爷,这个‘暂时’是什么意思啊?”苏昊抓住了方孟缙话语中的破绽,追问道。

  方孟缙呵呵冷笑道:“改之,你如此聪明之人,还参不透韩知县话里的玄机吗?”

  “参不透。”苏昊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这些附庸风雅的读书人一个个都喜欢玩点玄机,自己作为一个理工男,哪有这个能耐去参透。

  方孟缙道:“韩小姐一事,是你不仁在前,你就得让他人不义。韩知县没有一口回绝于你,是出于爱惜你这个人才。至于你是不是人才,就看你这一次去边关,有何建树了。”

  韩文的态度是如此,从程仪那边传过来的韩倩的意思,就更让苏昊看不懂了。据程仪说,她去告诉韩倩这件事的时候,韩倩只是默默流泪,却一句话也不肯说。程仪分析说,定是此前苏昊拒绝韩文提亲的事情,伤了韩倩的心,要让女孩子忘掉这件事,恐怕只能是等待一段时间才行了。

  说来说去,结论是一样的,那就是杨根娣幻想的在苏昊去云南之前就办婚事的方案,算是告吹了。这对于苏昊来说。倒也是一个解脱,他始终还是觉得自己未满18岁。不到能够结婚的年龄。现在韩文、韩倩都不想马上答应这桩婚事,杨根娣再着急,也是白搭了。

  余下的日子里,苏昊也没闲着。其实他自从穿越过来之后,一直都是非常忙碌的,现在知道自己马上要奉调去云南,他就更忙了,想着要在离开之前。把一些重要的事情都安顿好。

  第一件事当然就是修水库的事情。南昌知府范涞也是个干实事的人,在收到丰城县呈报的材料之后,毫不耽搁,就上报了江西布政司。布政司和南昌府派出专人,亲赴丰城县的罗山地区考察,听取了苏昊和马玉做的关于修建水库问题的汇报,认定方案可行。此后不久。由布政司和南昌府联合筹措的5万两银子就拨付到了丰城县衙。

  银子一到位,水库的建设就启动了。冬季是农闲时节,正适宜征调劳役。一万多青壮年从全县各乡被征调到了罗山,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冬修水利运动。县衙里三分之一的吏役都被派往现场指挥,马玉等一干书院生员更是没日没夜地耗在工地上,负责全面的技术指导。

  苏昊作为水库的倡导者。在工程刚刚启动的那段时间里,忙得不亦乐乎,待到水库建设基本走上正轨之后,他才稍微轻松了一些,能够去办点自己的事情了。

  苏昊忙活的第二件事。则是苏氏商行的业务事项。

  在宣风乡开掘的几个煤硐都已经挖到含煤层,每天都有几万斤煤炭从地下被挖出来。这些煤炭中的一部分被用于烧制石灰、水泥等产品。另外一部分则被卖给城乡居民作为燃料使用。

  苏小虎带着人在南昌开办了一家煤行,专门销售苏氏商行出产的原煤和蜂窝煤。由于苏氏商行的煤炭产量大,煤质也好,苏小虎的煤行很快就垄断了南昌市的煤炭供应,一些小官吏、小富豪要想买煤的时候,都得去找苏小虎开后门,给他说一些好话了。

  除了煤炭之外,苏氏商行还对外销售磷矿粉、琉璃器皿、高锰钢的菜刀等在当年堪称高科技的产品。为了避免高锰钢的事情传出去给自己带来麻烦,这个词被严格控制在苏氏商行的内部,对外只是说这是一种比较好的钢材,打造出来的菜刀、农具等比其他人家要耐用得多,当然,价格也是颇为可观的。

  也就在这段时间里,由陈观鱼和罗余庆共同研制的黄色炸药试验成功了。这是一种利用木屑和硅藻土吸收硝化甘油而制成的炸药,平时的性能非常稳定,能够经得起正常的碰撞。但在用导火索引燃后,则会发生剧烈的爆炸,威力胜过传统的黑火药数倍。

  黄色炸药开发出来之后,苏昊卖了一些给水库工地,用于开山采石,另外的一些,则委托郝氏父子制作成了易于携带和引爆的手雷,用于自己防身。模仿后世手雷的引爆方式,苏昊让郝以宗在手雷上设计了一个燧发装置,只要在硬的东西上一磕,就能够打出火星,引燃导火索。而在平常,这个燧发装置是用销子锁定的,无论如何摔打也不会导致误炸。

  燧发枪的制造也十分顺利,苏昊一共让郝以宗父子造了20支燧发枪,又制造了一大批油纸包的子弹,把自己和几名亲随武装了起来。郝彤、邓奎拿到了其中的6支枪,这算是苏昊完成了涂文焕当初托付的事情。

  时间像飞一般地过去,快到年根的时候,兵部的公文终于到来了。与公文一起到的,还有一位兵部的主事,名叫陈道。江西都司专门派了一名姓钟的指挥佥事,陪同陈道一起来到丰城,向苏昊宣读命令。

  命令里那些套话自不必提,核心的内容苏昊倒是听懂了,那就是要求勘舆营在五日内完成一切准备工作,然后离开丰城,开赴云南听用。命令中特别说明,有关行军路线、沿途补给等问题,皆由兵部主事陈道负责,勘舆营自百户苏昊以降,皆听陈道差遣。

  “陈主事,你莫非要随着属下一道前往云南?”

  送走钟佥事之后,苏昊诧异地对留下来的陈道问道。

  陈道是个笑呵呵的中年胖子,长着一身好膘。听到苏昊的问话,他先是摆摆手道:“苏百户客气了,苏百户是六品,陈道也是六品,你我品级相同,这属下一说,可万万不可再提了。”

  “呃……陈主事是兵部的主事,岂可与我这样一个普通百户平级相称?这岂不是太失礼了?”苏昊说道。

  “唉,什么兵部主事,我也就是在兵部混混日子的。”陈道说道,“这样吧,我年龄痴长几岁,就托个大,苏百户称我一句陈兄即可。至于我称呼苏百户嘛……不知苏百户可有表字否?”

  “小弟有个表字,叫作改之。”苏昊说道。

  “嗯,那我就称你一句改之贤弟,你看如何?”陈道说道。

  苏昊拱手道:“陈兄平易近人,昊佩服之至,称呼之事,就依陈兄吧。”

  叙完了双方的称谓,陈道说道:“这一次,兵部派我来传令,其实主要是让我陪着各位一同前往云南。说什么负责,那都是虚的,我就是替各位探探路、安排安排沿途驿站的接待什么的,把你们平安送到云南,我就可以交差了。”

  “这一路上有陈兄掌舵,小弟就踏实了。”苏昊说道。他当然不相信陈道的角色会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简单,但陈道不肯直说,苏昊也不就便多问了。

  当天晚上,苏昊在丰城县城最好的馆子里摆了一桌酒席,招待陈道和他的两名随从。陪同的人中除了郝彤和邓奎之外,还有知县韩文以及师爷方孟缙。陈道这个六品与苏昊的六品可是完全两码事,作为一名六品京官,韩文是得上赶着来巴结的。

  酒桌上的气氛非常融洽,陈道是一个很随和也很风趣的人,由于久在京城,多少沾染了一些京城人的贫嘴,说起一些有关朝廷的段子时也是肆无忌惮。韩文作为一个地方官,哪敢这样放肆,只能在一旁陪着笑脸,不敢说得太多。

  酒足菜饱,苏昊、韩文一同恭送陈道一行到公馆去休息,出来的时候,韩文与苏昊走在一起,他对苏昊问道:“改之,你这件事怎么越闹越大了,这兵部调动一个百户营,还值得专门派一名主事来陪同吗?”

  苏昊道:“学生初见这陈主事时,也是惊诧莫名,可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其中的缘由。陈主管自己也不肯讲出来,所以学生只能是静观其变了。”

  韩文道:“以本县的经验来看,此事必有蹊跷,改之,你此行可要千万小心,把你往日的脾气收起一些,莫要让陈主事对你生出嫌恶之意。”

  苏昊问道:“县尊,你是觉得,这个陈主事是兵部派来考校于我的?”

  韩文摇摇头道:“我倒觉得不像,你虽有些才华,却也不值得兵部专程派人前来考校。也可能兵部原本是要派陈主事去云南巡视边关,正赶上你这件事,两下里正好搭伴前往。我等想得太多,倒反而是误入歧途了。”

  “嗯,这个可能性倒是挺大的。”苏昊应道。

  说完这个,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好一会,苏昊才说道:“县尊,学生不日就要前往云南,以往学生年幼无知,做了一些让县尊不悦之事,还请县尊见谅。”

  韩文扭头看看苏昊,脸上绽出了一丝笑意。他拍了拍苏昊的肩膀,道:“改之,此去云南,还望早去早回。要知道,有人惦记着你呢。”

  “县尊的叮嘱,改之铭记于心。”苏昊恭恭敬敬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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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4 开拔

  五天的准备时间匆匆而过,终于到了开拔的日子了。

  110名勘舆营士兵排着整齐的队伍,在郝彤和邓奎的率领下,站在丰城东门外接受着县城百姓的检阅。经过半年时间的训练,这些农家孩子已经成长成为纪律严明的正规军士兵,仅仅是顶盔贯甲地往那一站,就给人一种威风凛凛的感觉。

  与普通的大明军队不同,勘舆营的装备数量更多,除了武器和帐篷等物之外,他们还要携带大量的测绘仪器,这些仪器如今都装在一旁停着的几辆大车上。这些大车以及车伕都是苏昊雇下的,他们将随着勘舆营一起到云南去,走这一趟的脚钱,自然是非常可观的。

  除了装仪器的大车之外,还有两辆车上支着布篷子,一看就是用来坐人的。这一刻,这两辆车的旁边围了一群老妈子,正和车里的人哭哭啼啼地分别。原来,这车里坐的,是10名擅长于绣图的绣娘,她们也要随着勘舆营前往云南。与车伕们不同,这些绣娘这一去轻易就不会回来了,她们未来的命运只能是嫁给军营中的军人,成为随军家属。

  为了招募这些绣娘,苏昊花了一大笔钱,这些钱足够把这些绣娘买下来搁到家里当奴婢了。出来当绣娘的女孩子,也都是家境不太宽裕的人家,有人愿意花钱招募,那些女孩子的父母自然是乐意的。至于说未来这些女孩子只能远嫁到边关去,这就不是家长关心的事情了。反正女大不中留,嫁给谁又不是嫁呢?

  最初听说苏昊要带10名绣娘一同上路的时候。陈道大为不满,差点就要给苏昊上一堂大明的军纪课了。不过,当他看到绣娘们绣出来的地图后,就不再吭声了,这种绣图的工作只能由女性来完成,所以这些绣娘其实已经是勘舆营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了。

  “我大明军中向来并无女兵,改之老弟这是要打破我们的规矩了。”陈道苦笑道。

  苏昊道:“陈兄所言差矣,据小弟所知。我大明军中不但有女兵,好像还有女将军吧?”

  “女将军?改之所谓何人啊?”陈道诧异地问道。

  “我记得……”苏昊挠挠头皮,他印象中好像明朝应当有个什么女将军的,可是仓促之间,却又想不起来了。

  陈道倒是替他说出来了:“改之所言,不是蒙古土默特部的三娘子吧?几年前,皇上册封她为忠顺夫人。要说女将军,也就只能算她了。不过,她可不是咱们明军的将军。”

  “我记得不是。”苏昊说道,“嗯嗯,也许是我记错了吧。”

  “定然是改之记错了。”陈道说道。

  那些家住得比较近的士兵的家属也都跑来送别了,不过按着军规。郝彤和邓奎没有让他们靠近队伍,只是让他们站得远远地,看着队伍中自己的子弟。士兵们没有像绣娘们那样啼哭,他们一个个心里都对未来充满了期盼,想着早日赶到边关。去建功立业,以便混个一官半职回来光宗耀祖。

  知县韩文带着县丞、主簿等官员也都露面了。韩文还对着全体勘舆营士兵念了一篇词藻极其华丽的骈文,大致意思是勉励士兵们到边关去英勇杀敌,为家乡父老争光。苏昊代表勘舆营向韩文表示了决心,又带领勘舆营的士兵们喊了一番口号,随后便下令全军开拔。

  按着兵部的指令,勘舆营将先坐船沿赣江前往九江,从九江换船,溯长江而上,前往四川,再转往云南。据郝彤告诉苏昊,从四川沪州到云南曲靖之间,有一条通道,他自己是曾经走过的。到了曲靖,再经云南府、楚雄府、大理府、永昌府,就可以到腾冲一带了。

  队伍离开县城东门,浩浩荡荡前往江边去坐船。一路上百姓夹道相送,不时可以听到呼儿唤兄的声音。县城里的富户们还买来了鞭炮燃放,这其中自然很大程度是出于给苏昊的面子。

  陈道和苏昊两个人骑在马上,并辔而行。跟在他们身后、没有与士卒们走在一起的,另有三人,其中两人是陈道从北京带来的随从,另外一位,则是苏昊的幕僚陈观鱼。

  此去云南,路途遥远,情况复杂,苏昊担心自己应付不了各种事情,所以便把陈观鱼给带上了。陈观鱼光棍一条,无牵无挂,倒也不在乎苏昊把他带到哪去。这个老神棍本事极大,这么一会工夫,他就已经与陈道的两名随从打得火热了。

  陈道骑在马上,看着勘舆营的士兵们,感慨地对苏昊说道:“改之老弟,愚兄我在兵部的时候,就曾听江西都司报告说,你这支勘舆营训练有素,堪称精兵。今日一见,方才知道江西都司所言不虚。像这些士卒这样的体魄和纪律,只有在边军中主将的亲兵队里才能看到啊。”

  苏昊道:“陈兄过奖了。不过,这支队伍的训练,小弟倒是的确下了一些功夫。勘舆营的差事,都是要在崇山峻岭间完成的,若是士卒的体力不堪,怕是难以应付。所以,勘舆营的膳食一向都非常讲究,士卒们体魄健壮,与此是有些关系的。”

  陈道说道:“我大明军官,若都能像改之一样带兵,那些倭寇蛮夷,岂能是对手?”

  苏昊道:“古人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所以这兵都是养出来的。如果没有大把大把的银子扔下去,只怕是很培养出精锐的士兵啊。”

  陈道对于苏昊的话大为赞同,他叹道:“改之一语中的啊,我大明军队日渐衰落,全是因为没有钱来养兵的缘故。户部能够拨付的银两本来就不多,再加上各级官员上下其手,最后能够落到士兵头上的,就只够填饱肚子了,哪还有力气练什么武艺。这样的军队拉出去,对付零星的土匪还勉强够用,对付蒙古人、倭寇,可就远远不及了。”

  “所以,要想强兵,必先富国,这是一个最朴素的道理了。”苏昊说道。

  “改之果然大才,的确是这个道理啊。”陈道说道。

  两人正聊得投机,苏昊忽听得路边有人在喊他:“哥,哥,昊哥!”

  苏昊在马上扭头一看,只见陆秀儿拉着程仪站在围观的人群中,正向他挥手呢。苏昊看看陈道,征询他的意见,陈道笑道:“改之是不是这几日一直忙于公务,还没有与家人道别。要不,你就去和她们说几句吧,省得她们挂念。”

  没有陈道的许可,苏昊是不能随便离开队伍的。还好,陈道并非古板之人,见到两个女孩子来给苏昊送行,便大度地准了苏昊的假。

  苏昊向陈道道了声谢,驱马来到陆秀儿面前,跳下马来,问道:“秀儿,怎么啦,该说的话,昨天晚上不是都已经说过了吗,你今天怎么又来了?”

  陆秀儿眼圈有些红红的,她指了指程仪,说道:“不是我要来的,是程姐姐有话要跟你说,她让我带她来。”

  “秀儿不哭。”苏昊伸手在陆秀儿头上抚了一下,陆秀儿涨红了脸,连忙低下头,不敢去看周围的人。苏昊又走到程仪的面前,拱手道:“程家娘子,你可有何话要对在下说吗?”

  程仪没有吭声,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刺绣的荷包,塞到苏昊的手上。苏昊莫名其妙,接过荷包来,打开一看,只见里面赫然包着一缕青丝。他惊异地问道:“程家娘子,你这是何意?”

  “嗨!这不是我的!”程仪知道自己摆了乌龙,跺着脚说道,“这是那个人送给你的,是何意,你还不知道吗?”

  “是……”苏昊猛地明白了,这些天程仪一直都在他和韩倩之间当信使,这个荷包既然不是程仪所送,那自然是韩倩的了。至于说其中的一缕青丝意味着什么,就算苏昊的脑子是猪脑,也能够猜个分毫不差。在那个年代里,一个女孩子送给你她的头发,这可是**裸的表白了。

  “程家娘子,多谢了!”苏昊收起荷包,向程仪拱手谢道。

  程仪问道:“苏百户,你就没有什么东西,要托小女子送与那人吗?”

  苏昊微微一笑,从马背上的布囊里掏出两面玻璃镜子,递给程仪,说道:“程家娘子,麻烦你代在下送一面琉璃镜给那人,至于这另一面,就留给程家娘子自己用了。”

  “还有一面是给我的?”程仪拿着镜子,喜形于色,脸上露出了几分孩子般的羞怯。

  说话间,队伍已经走到前面去了。苏昊不便久留,他回过身,走到陆秀儿的面前。陆秀儿抬起头看着苏昊,眼睛里流露出恋恋不舍的神情。苏昊微微一笑,突然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陆秀儿,把她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前。

  “等着我回来!”苏昊把嘴贴到陆秀儿的耳边,轻轻地说道。

  “哥,我会的!”陆秀儿坚定地说道。

  ……

  三条大船顺江而下,带走了苏昊以及勘舆营的100多名士兵,他们正告别故土,奔赴边关。苏昊站在船头,望着滚滚北去的江水,心潮澎湃。

  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大明,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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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5 王尚书

  船队离开丰城县境,经南昌而下九江。正值深冬时节,江上更是寒风凛冽,不过一干士卒却没有几个怕冷的,都纷纷从船舱里钻出来,站在船头或船舷,对着两岸的风景指指点点,颇为兴奋。

  这些勘舆营的士卒都是农家子弟,除了少数人曾经服徭役出过远门之外,大多数的人都是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无比。尤其是当船队路过一些集镇,岸边青楼上的女子对着船上的少年军人们挥舞红袖、娇声召唤的时候,士兵们更是荷尔蒙爆发如井喷,争先恐后地向对方吹起了响亮的口哨。

  “不得喧哗!”

  一个声音在船头响起,众军士扭头看去,只见全身戎装的邓奎正站在那里,对着众人怒目而视:“像什么样子,当兵的就要有个当兵的样子,都给我规矩点,要不就都回船舱里做题去!”

  做题是勘舆营士兵最怕的惩罚了。苏昊编了一本厚厚的习题册,都是各种各样的测绘计算练习,勘舆营的士兵犯了什么错误,军官们就是扔过去几页纸,罚他们去做题。这些题目倒不会太难,但讨厌的地方在于计算量实在太过于恐怖了,两个小时的题目做下来,再牛烘烘的人都没脾气了。

  在邓奎的威胁下,士兵们算是安静下来了,只敢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郝彤和邓奎分别呆在最前和最后的两条船上,维持着纪律。对于众人看风景的行为,他们倒不予干涉。这也是士兵们成长必经的一个阶段。

  十名绣娘呆在一个单独的舱室里,为了避免惹出什么风流韵事,她们没有被允许出来与士兵们一起玩闹,只能趴在舱室的窗口看着外面的天。离开家时的伤痛已经散去,她们对于外面的一切也是充满了好奇之心的。

  苏昊和陈道呆在一起,这是位于中间那条船船头位置的一个船舱,三面都有窗户,可以看得见外面的风景。船舱里点着一个小炭炉。烧的是苏氏商行出产的优质煤炭,炉火熊熊,烤得船舱里温暖如春。

  炭炉上搁了一个水壶,正咕嘟咕嘟地煮着开水。两个人相对而坐,面前摆着茶壶、茶杯和几个放了点心的碟子。长路漫漫,这两个人作为主将,是不会让自己太难过的。

  “改之老弟平素在外面游历得多否?”陈道一边呷着清茶。一边随口地与苏昊聊着天。

  “惭愧,小弟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省呢。在出来当差之前,小弟最远也就是参加童子试的时候,到过南昌而已。前些日子因为受江西矿监李公公的委派,去了一趟铜鼓石。寻到了一个金矿,这算是走得最远的时候了。”苏昊无奈地答道。

  其实苏昊真的很想告诉陈道,他去过的地方之多,有些是陈道连听都没有听过的。到国外去参加学术活动的事情就不说了,单是在国内。他就走过不少于1000个县市,足迹可以说是踏遍了神州大地。

  但这样的事情。如何能够向别人说起呢?自己表现出来的学识,还可以说是来自于名师指点,这出门游历的事情,如何编也是无法自圆其说的。

  陈道想必此前也已经了解过苏昊的背景,听了苏昊的话,他只是点点头,说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乃是我辈做学问的方法。改之学富五车,也该适时地出来走一走,在这大好河山中历练历练了。”

  苏昊道:“小弟倒是非常感谢兵部给了小弟这个机会,让小弟能够离开家乡,到外面去看一看。还有,小弟也非常感谢陈兄,能够在百忙之中前来指点小弟。否则,小弟连路都不认识,更不用说如何应付一路上的事情了。”

  陈道嘿嘿笑道:“你谢兵部也就是罢了,至于愚兄我嘛,也是想借这个机会出来走走,我还要感谢改之老弟给了我这个机会呢。”

  “呵呵,陈兄客气了,来,饮茶,饮茶。”苏昊端起茶杯,向陈道敬茶。他们这是在外行军,主将喝酒是犯禁忌的,大家只能以茶代酒了。

  喝了一会茶,苏昊试探着问道:“陈兄,小弟有一事不明,不知当问不当问。”

  陈道笑道:“改之老弟有事但问无妨,愚兄能回答的,自会言无不尽。至于那些不能回答的嘛,呵呵,想来改之老弟也能谅解吧?”

  陈道这话说得很艺术,该点的也都点到了。言下之意,我想让你知道的事情,你就尽管问。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我随便一句军事秘密,就足够把你堵回去了。

  不过苏昊要问的,却也不是什么军事秘密,他只是对兵部此次的安排有些奇怪。他问道:“陈兄,小弟训练勘舆营一事,原本是江西都司和云南邓副总兵之间的一个默契,甚至于小弟的这个百户头衔,也是江西都司临时借给小弟用的。却不知为何此事竟然惊动了兵部,直接下公文要调小弟前往云南。小弟这些日子一直都纳闷于此事呢。”

  陈道慢条斯理地拿起茶壶,给自己的杯子里续了点水,轻轻地抿了一口,这才缓缓地说道:“改之,我若说你之大名连王尚书都听说过,你可相信?”

  “王尚书?”苏昊一头雾水,他不知道陈道说的是一个什么尚书,在涉及到大明政治格局的问题上,他基本上就是一个白痴。

  “兵部尚书王一鹗,王大人啊。”陈道恨铁不成钢地给苏昊进行着科普,“身为大明军人,你总不能连兵部尚书是谁都不知道吧。”

  “呃呃,小弟呆在小地方,见识比较少。”苏昊讷讷地答道。兵部尚书,感觉离自己很远的样子哦,可是,听陈道的意思,好像这个王尚书,居然还听说过他苏昊的大名。再一想,他苏昊居然却不知道王尚书的大名,这真是太恶搞了。

  “说起这王尚书,那可真是神人啊。他五岁识字,七岁赋诗,十八岁中举,十九岁进士及第。巡抚顺天期间,率民众兴修水利,治理永清浑河,政绩斐然。任蓟辽总督之时,修废堡、纳降卒、开关禁、兴边利,颇得军心民心。曾率众杀敌700余众,得到圣上的嘉赏,擢升为兵部尚书。”陈道如数家珍地向苏昊介绍着自己的顶头上司,语气中充满了崇拜之意。

  “十八岁中举,十九岁进士及第……这真是剽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啊。”苏昊也听得心驰神往,他是攻读过四书五经的人,知道要做到这一点有多难。

  “你说什么?剽悍什么?”陈道奇怪地问道。

  苏昊道:“呃……小弟随口乱言,陈兄不必介意,你继续说,这王尚书当上了兵部尚书之后,又有何建树。”

  “王尚书就任后,兴利除弊,淘汰锦衣冗员,抑止白丁冒领,规定了武将赏罚升降的章程,使我大明军队的军容、军纪有了极大改观。圣上再次奖以金币,还加封了太子少保呢。”陈道说道。

  “如此说来,当今圣上也算是慧眼识珠,用人得当啊。”苏昊感慨道。

  陈道瞪起眼睛道:“改之老弟,此言可是谮越了。圣上圣明无比,自然是慧眼识珠的,改之老弟莫非还有怀疑否?”

  苏昊笑道:“失言了,失言了。小弟的意思是说,似乎文人之中对于圣上颇有一些非议,说圣上沉溺于……那啥,不肯上朝什么的。适才听陈兄说起圣上重用王尚书的事情,觉得似乎与文人们的议论有些不符啊。小弟是乡野中人,不明真相,还请陈兄赐教。”

  听苏昊这样说,陈道倒有些不好张口了。京官之间,在私下里议论皇帝的是非,那是非常正常的事情,陈道知道的各种小道消息也不少。但出得京来,他就有了点京官的觉悟,觉得在地方官员面前谈论这些话题,未免不够庄重。他支吾了一下,说道:“改之所言,只是一些言官的说辞罢了,圣上……还是非常圣明的。”

  “呵呵,确实如此。”苏昊也不再纠缠下去了,他转而问道:“陈兄,适才你说王尚书也知道小弟的贱名,这是怎么回事呢。”

  陈道说道:“你是不是让人绣了一副地图,交到南京兵部去了?”

  苏昊点点头道:“小弟最初的时候确是制作过一副地图,被前面那位郝总旗交到江西都司去了。后来都司又送到了南京兵部,南京兵部再送回来,最后应当是留在都司那边了。”

  陈道摇头道:“不是的,那副地图,后来又由江西都司送到了北京兵部,到了王尚书的手上。王尚书得此地图之后,叹为观止,召集了我等前去参研,众人皆言,此图堪称军中至宝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苏昊觉得汗流浃背,也难怪,等高线地图在现代战争中也是作战指挥必备的工具,明代的战争与现代战争不同,但对于地图的需求是相同的。等高线法完全颠覆了当时的地图制图概念,怎么评价都是不过分的。

  “凭此一副地图,改之在我大明军中,足以扬威立万了。”陈道悠悠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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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6 樵舍驿

  靠制作地图的技艺就能够扬威立万,这倒是苏昊没有想过的。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地质专家,测绘对于他来说只是副业而已,探矿才是主业。谁知道,自己误打误撞制作了一幅超越时代的等高线图,居然惊动了兵部尚书,这算不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呢?

  “陈兄,既然王尚书对这地图如何看重,为何小弟这半年来从未听到兵部的什么指令啊?”苏昊奇怪地问道。照他的想法,既然王一鹗对他的地图感兴趣,就应当派人把他召到北京去才对啊,怎么会一直不闻不问呢?

  陈道笑道:“这半年里,职方司的官吏们可让你给害惨了。王尚书有令,让职方司组织官吏参详你这制图之法,务求编出制图纲要。职方司的几十名典吏、书吏折腾了半年时间,制图的要领大家倒是都弄明白了,可是如何测出山岭的高程,却无人知晓。这一次,兵部派我来随你共同前往云南,就是要亲眼验看一下你们的测绘方法,若是江西都司所言不虚,或许就要调你入兵部予以重用呢。”

  苏昊哑然失笑了,原来是兵部那些人不服气,想要自己把这测绘、制图的方法搞明白,结果折腾了半年也没个结果。苏昊教给勘舆营士兵的这套方法,是几百年时间里逐渐形成的。中国古代并没有三角函数的概念,要凭空发展出一套大地测量的技术,肯定是没指望的。

  陈道说的职方司,全称叫职方清吏司,是兵部中掌管全国地图、城隍、镇戌、营操、武举、巡逻、关津等事务的部门。明代军方对于地图是很重视的,洪武26年的时候就有定制,要求全国的要冲及险阻地带,都要绘制图本报兵部备案。但那时候的图本也就是能够标注一下位置,根本无法与苏昊提出的等高线地图相比。

  “陈兄,若只是想验看一下我勘舆营的测绘技艺,何须远赴云南呢?随便找一个地方试一试就可以了。”苏昊随口说道。

  陈道说道:“兵部的命令就是如此,我一个小小的主事,岂可擅自更改?不过,若是方便的话,愚兄倒是想提前看看咱们勘舆营弟兄们的技艺。我们今晚借宿樵舍驿,要不,明日我们就逗留一日,安排勘舆营的士卒对樵舍驿周边做一次测绘,让愚兄开开眼界,如何?”

  陈道说得轻描淡写,苏昊却是心中微微一凛。他知道,陈道这个建议,决不会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早就安排好的。由兵部亲自派人带队,事先不可能不对士卒的能力进行一番测试的。万一苏昊是吹牛,勘舆营其实什么都干不了,那么陈道陪着他们跑几千里路去云南,岂不成了笑话?

  至于说为什么不要丰城出发之前就做测试,也是有理由的。勘舆营是在丰城训练的,如果在丰城做测绘演习,士卒对周围的环境都很熟悉,很难反映出真实的水平来。想得再阴险一点,如果苏昊想作弊,事先把丰城的地形都测量好了,陈道又能测试出什么来呢?

  对于测试,苏昊并不惧怕。勘舆营士卒经过半年的培训,尤其是在罗山进行过实地演练之后,测绘能力已经完全达标了,不用担心任何严格的测试。苏昊觉得有些不快的,在于陈道的心思未免太过于缜密了,事先一声不吭,把部队拉出来了,才借着苏昊的随便一句话,引出要进行测试的要求来,这明显是为了防备苏昊或者江西都司这边作弊的意思。

  陈道这样一个死胖子,成天乐乐呵呵,看起来挺厚道的样子,没想到心眼还这么多。兵部派他带队去云南,恐怕也不仅仅是为了帮苏昊他们带队这样简单吧?

  苏昊心里想了很多,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既然陈道要跟他打哈哈,他也就照样和陈道打哈哈好了。

  “哈哈,陈兄如果想看,那小弟明天就安排一下,也正好让士卒们热热身。只是不知在樵舍耽搁一天,会不会有违兵部的命令啊。”苏昊说道。

  陈道说道:“现在也不是战时,军队调动,哪有不耽搁时间的。实不相瞒,这验看之说,不过是愚兄的一句托辞罢了。其实是愚兄身为北人,不惯舟船颠簸,想借一个名义,明天可以休息一日。”

  装,你就装吧,苏昊在心里暗想道。不过,陈道要装,他也不便去揭穿,只能陪着陈道一起顾左右而言他了。

  傍晚时分,船队抵达了南昌以北的樵舍驿。陈道令船队靠岸抛锚,郝彤、邓奎二人安排了几名士卒留在船边上看守着船只和船上的物品,然后指挥着其他的军士列队上岸,那十名闷在船舱里的绣娘也随着众人上了岸,跟着大队一起前往驿馆。

  樵舍驿是一个小驿馆,客房不多。陈道与苏昊商量之后,决定让士卒们在驿馆外的一片空地上搭帐篷过夜,绣娘们则住进驿馆里去。陈道和苏昊作为军官,可以享受住驿馆的待遇,陈道的随从以及苏昊带来的陈观鱼也随之住进了驿站。

  驿馆的驿丞叫余宜,是一个40来岁的中年人,说话的态度还算客气。但苏昊能够感觉到,他客气归客气,却没有诚惶诚恐的样子。苏昊把这种感觉说给陈道听的时候,陈道哈哈一笑,说道:“这水马驿每日过往的客人非富即贵,咱们两个六品官,他能放在眼里吗?改之稍安勿躁就是。”

  “原来如此。”苏昊明白了。驿丞的官职的确不高,属于未入流的小官,但他见过的大官可不计其数,像苏昊这种六品武职,在驿丞的眼里,真不够看的。陈道是六品文官,又是京官,对余宜还多少有点威慑力。

  房夫把苏昊和陈道等人带到各自的房间,又给他们端来了水,供他们洗漱。二人洗漱完毕,带着各自的随从重新凑到一处,苏昊问道:“陈兄,这驿馆应该是管饭的吧?小弟还真有些饿了,不知道啥时候开饭呢。”

  陈道说道:“驿馆当然要管饭,且待我唤那余宜过来问问。”

  似乎是知道陈道要叫自己,没等陈道费事,余宜就出现了,他陪着笑脸对苏昊和陈道说道:“二位大人,有件事小人要禀报一声,敝驿的灶前几日坏了,一直也没顾上找灶博士来修,所以这过往官差、客商的饭食,敝驿就供应不上了。二位大人若是不嫌弃,这出了驿馆没多远,就有一座望江楼酒楼,饭菜甚美,就请二位大人到那里去用膳,如何?”

  “什么?灶坏了?”陈道眼睛一瞪,质问道,“你这里是驿馆,灶坏了数日,为何不找人来修?岂有让官差去酒楼用膳的道理?”

  余宜不慌不忙地答道:“陈主事有所不知,我这樵舍镇上只有一个灶博士,前些日子他婆娘生病,他回乡下照看婆娘去了,是以就找不到修灶的人了。”

  听说是灶坏了,苏昊差点想说自己就会修灶。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好歹是个官身了,一手脏兮兮地去帮个驿丞修灶,怕是有辱斯文。他说道:“余驿丞,既然你们的灶坏了,边上又有酒楼,你们就应当到酒楼去订些饭菜,供应给客人吃,这也是你们的本份吧?让客人自己去酒楼,岂不是乱了体统?”

  余宜道:“苏百户,非是小人不肯去订饭菜,实在是小人不知道二位大人的口味如何,怕订来的饭菜不可口。二位大人尽管去酒楼用膳,这用膳的费用,还是由敝驿来出的。两位大人,每人可支米五升,外面那些兄弟,每人支米三升。”

  苏昊有待再说点什么,陈道把他拦住了,对余宜说道:“余驿丞,那我等就先去用膳了,我等应支的廪给,你一并计算一下,我们走的时候再支付即可。”

  “遵命!”余宜微微躬了躬身子说道。

  陈道拉着苏昊出了驿站,苏昊诧异道:“陈兄,你为何不让那驿丞替咱们安排饭食?看他那个意思,分明就是在推托责任嘛。”

  陈道笑道:“改之老弟既然看出了他在推托,又何苦强人所难呢?”

  苏昊道:“这是他的职责啊,岂有说推就推的道理。”

  陈道道:“这天下之事,无奇不有。余驿丞这样百般推托,必有他的道理吧。出门在外,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这个余驿丞,也就算个小人而已。”

  “如此说来,这炉灶损坏一事,莫非也是他编出来敷衍我等的?”苏昊问道。

  陈道道:“依愚见之见,怕是的确如此。这炉灶坏了,莫非他们自己的驿卒也不吃饭了?想必是这余宜不愿意接待我们,所以找了这样一个借口吧。”

  听陈道这样说,苏昊也无奈了。他先去找了郝彤和邓奎,交代安排士卒自己去镇上买米买菜,回来自己做饭吃,同时还特地交代了他们要给住在驿站里的绣娘们也送一份饭去。交代完毕,苏昊便和陈道一同前往余宜说过的那家望江楼酒楼,陈观鱼和余宜的两个随从自然也是紧随其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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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7 他乡遇故知

  望江楼的名字听起来很响亮,但其实也就是一座二层的小楼而已,楼上楼下各摆了十几张桌子。苏昊等人到来的时候,酒楼里没什么客人,显得颇为冷清。店小二把他们一行带上了二楼,苏昊看到二楼也只有一张桌子上坐了两个人,其余的桌子都是空着的。

  “小二,你们这怎么没什么人啊?”苏昊忍不住问道,此时正是吃饭的时间,酒楼里却没什么人,莫非是酒楼的菜肴味道难吃?

  小二似乎是听出了苏昊的弦外之音,连忙解释道:“客官有所不知,今年咱们新建县遭了旱灾,农家收成极差,所以出来吃饭的人就少了。这大半年时间,到我家酒楼来吃饭的,八成都是外来的客商。可现在已经将近年关了,客人也少,所以酒楼就冷清了。不过,客官放心,我家的饭菜是这樵舍镇上最好的,若是客官吃得不满意,就不用付账了,直接把我家的招牌砸了就是。”

  “呵呵,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哦。”苏昊笑道。

  “那是自然的,客官吃过饭就知道了。”小二梗着脖子应道。他这套说辞,其实也就是忽悠一下人而已,出门在外的客人,哪有谁真的敢去砸当地的酒楼的。如果他知道苏昊是带着100多大兵来的,只怕就不敢这样说了。

  苏昊和陈道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从这个位子向外看去,还真的能够看到薄暮中的赣江。若是春和景明的时节,此间的风景应当是颇为不错的。陈观鱼和陈道的两个随从选了一个不远不近的位子坐着。这样一方面可以照应各自的主人,另一方面又不至于影响到苏昊和陈道聊天。

  店小二送上了菜单,苏昊展开一看,立马就想跳起来骂街了,他质问道:“小二,你这不是黑店吧!哪有这么贵的菜?”

  原来,菜单上所有的菜价,都几乎是丰城的三倍以上。一份青菜要20文,随便一份肉菜就是上百文,连一盘炒鸡蛋都标了50文钱,这些钱在丰城够买到一篮子鸡蛋了。

  小二赔着笑脸,道:“客官,实在是没办法,现在市面上的菜就是这么贵。本店这已经是赔着钱在做了。”

  “赔着钱做?”苏昊冷笑道,“我且问你,这市面上一个鸡蛋多少钱?”

  小二道:“往年是2文钱3个,今年是5文钱1个。”

  “这是何解?”苏昊诧异道,小二说的往年的价钱是没问题的,这说明他没有撒谎。但今年的价钱就邪门了。哪有5文钱1个鸡蛋的道理?一只鸡也就是50文,那可是三四斤重的老母鸡呢。

  小二道:“客官啊,我前面就跟你说了,今年我们新建县遭了旱灾,很多地方颗粒无收。这米价、菜价、鸡蛋的价,都翻着倍地往上涨。这寻常农家。哪还有吃得起鸡蛋的。”

  “陈兄,你觉得呢?”苏昊看着陈道问道。

  没等陈道说什么,旁边有人先说话了:“小二所言非虚,此地菜价确是极高,连樵舍驿都不敢给客人供应饭食了。”

  苏昊回头一看,只见说话的正是这楼上先前那一桌上的一位客人。他穿着蓝绸布的长袍,头顶上戴着小圆帽,帽子上缀着明晃晃的珠子,看上去甚是富贵的样子。看到苏昊扭头看他,那人拱了拱手,说道:“兄台请了,在下浙江余姚熊汲,熊伯江,乃商贾之人,到此地已有数日,故此知道小二说的都是实话。”

  “小弟苏昊,丰城县衙里的一个杂役。”苏昊也向熊汲拱了拱手,自我介绍道。他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便装,所以并没有说自己在军中的职务。

  “原来是苏兄。”那熊汲不愧是个商人,有点顺竿上的本事。他站起身说道:“萍水相逢,便是有缘人,苏兄和这位仁兄如不嫌弃,就请赏个光,到在下这桌来一起用膳吧,在下做东,如何?”

  苏昊自称是个县衙里的杂役,但熊汲不是瞎子,他哪里看不出苏昊和陈道是带着随从来的,什么样的杂役能够混到带着随从游山玩水的境界?他相信,苏昊和陈道二人,起码有一个是有来头的,有来头的人越是低调行事,越能说明此人来头不小。

  当商人的,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结交权贵的机会。熊汲听到苏昊嫌饭菜贵,便主动出面相邀,其实一顿饭再贵也值不了多少钱,但能够和一个有来头的人凑在一桌喝酒聊天,这个潜在价值可就大了。

  苏昊倒不忌讳与一个陌生人吃饭,但他不知道陈道是怎么想的。他看了陈道一眼,陈道哈哈笑道:“既然熊员外盛情邀请,改之,我看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那就叨扰熊兄了。”苏昊也笑了起来,与陈道一起,移步来到了熊汲这一桌,双方客套一番之后,便分宾主的位置坐下了。

  “这位徐兄也是在下刚刚结识的,我们都住在樵舍驿,所以结伴出来吃饭。”熊汲指着身边一位秀才打扮的年轻人对苏昊和陈道介绍道。

  那秀才长得眉清目秀,身上的襕衫看起来非常干净,出门在外能够保持这样干净,可见其人是颇为注重仪表的。听到熊汲介绍他,他站起身,对苏昊和陈道拱了拱手,说道:“在下徐子先,松江府人士,现在是白身。”

  苏昊和陈道也各自报了自己的名字,陈道自称是一个小衙门里不入流的小官,熊汲知道他是掩饰,却也非常聪明地不予揭穿。

  小二给苏昊和陈道拿来了碗筷,熊汲吩咐小二给自己这桌加几个好菜,又安排给陈观鱼他们那桌也送去一些酒菜,说账都挂在他的名下。苏昊抱拳表示了感谢,不过却偷偷回过头向陈观鱼使了个眼色。陈观鱼非常机敏地给店小二塞了一锭银子,把自己和苏昊那边的饭钱都付上了。

  众人初次见面,互相敬了几杯酒,叙了叙长幼顺序,其中自然是陈道年龄最大,已经是40多了,熊汲次之,30岁,徐子先28岁,苏昊过了年才到18岁,是实实在在的小老弟了。

  客气过一番之后,陈道对熊汲问道:“伯江适才说菜价高,所以驿馆不给客人备饭,是何意思?”

  熊汲笑道:“我近日一直在江西做粮食生意,过这樵舍驿也不下10次了。早在半年前,这余驿丞就说驿馆的灶坏了,到现在还没修好,这就是不想给客人备饭的意思了。”

  “原来如此。”陈道也笑了起来,他是个久在官场中混的人,一听熊汲这话,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按照规定,驿馆要负责过往公务人员的廪给,标准是一天三升米或五升米。廪给的米价是按官价计算的,也就是一两银子两石,但当地的米价、菜价都涨了,用这些钱根本就不可能吃饱,更不用提吃好。

  余宜迫于无奈,只好说灶坏了,让客人去酒楼吃饭,回来之后他按照着朝廷的规定算五升米的补助就完了。至于客人去酒楼实际要花多少钱,余宜就管不着了,这也算是一种自保的方法吧。

  苏昊也想明白了这一节,对于余宜的不满也就消失了。当个驿丞也不容易,自己就多体谅吧。不过,新建县的灾情竟然重到这个程度,却是苏昊没有想到的,他在丰城呆着,对于今年全省的旱情之重,还真没有太多的感觉。

  熊汲说道:“今年江西的旱灾,还真是厉害,不少府县都有半数的田地绝产,粮价暴涨,百姓中卖儿鬻女者,虽有官府救济,也是杯水车薪。不过,听说你们丰城的情况还好,是这样吗?”

  苏昊应道:“丰城也遭遇了大旱,不过我们韩知县率领官民打井有力,所以灾情倒不那么严重,这也是天照应吧。”

  熊汲大摇其头道:“苏老弟此言差矣,你是丰城人,难道不知道丰城此次所以受灾不严重,全是因为一人之功吗?”

  “呵呵,有这事吗?小弟却是不知。”苏昊装傻充愣道。熊汲说是一人之功,苏昊猜也能猜出是指谁了,他唯一觉得意外的是,自己的名声居然能传得如此远了。

  熊汲道:“我在这江西地面上来来往往,早就听人说了。大旱之时,布政司下令各地官民打井抗旱,然各地打井的效果相差迥异,其中丰城打井的效果是最好的,大家都说,那是因为知县在乡间觅着了一位神密的地师,有鬼神相助,勘井十中**,这才救了一县的黎民啊。”

  苏昊笑道:“什么地师不地师的,民间传说,多半是以讹传讹,熊兄不可全信。”

  那徐子先也插话道:“小弟也觉得此论有失公允,最起码,这鬼神之论,小弟一向是不太相信的。”

  苏昊道:“子先兄所言甚是……”

  徐子先道:“不过,关于丰城县勘井一事,我也有所耳闻。听说那名勘井的地师学的是西夷之法,与我大明的勘井术有所不同。光启倒是心向往之,期盼能有机会与之一见,讨教一二。”

  “这个嘛,其实……什么,你刚才说你叫什么?”苏昊有待谦虚几句,忽然从徐子先的话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不禁惊问道。

  徐子先道:“哦,在下姓徐名光启,子先是在下的字。”

  “你就是徐光启!”苏昊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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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8 以才学动之

  “怎么,苏世兄听说过在下的名字?”徐光启诧异地问道。

  “呃呃……可能是小弟搞错人了。”苏昊尴尬地掩饰道。他当然知道自己肯定是没有搞错人的,面前这位28岁来自于松江府的秀才,应当就是明代最著名的科学家徐光启。

  徐光启,字子先,松江府上海县人,生于嘉靖41年,即公元1562年,科学家、政治家、军事家、农学家。曾官至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著有《农政全书》、《崇祯历书》、《考工记解》等著作,并与西洋传教士利马窦一起,翻译了《几何原本》,是“几何”这个中文译名的创始人。

  当然,所有这些成就都是徐光启后来创造的,在这个时候,徐光启还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家秀才,因生计所迫,正准备远赴韶州去谋一份教书的差事。如果不是遇到了苏昊这样一位穿越客,是绝对不会有人知道他的大名的。

  “苏兄从丰城来,难道没有听说过这位地师的事迹?”熊汲奇怪地问道。

  苏昊原本是打算低调行事,隐瞒自己就是他们口中的地师这一情况,但在听说面前居然就坐着大名鼎鼎的徐光启时,他的想法突然改变了。他决定要把自己的情况透露出来,给徐光启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以便日后能够保持联系。

  苏昊是一个理科男,对于政治、文化都没有太高的造诣,若要说在当下能够找到什么人作为自己的知音。徐光启无疑是排名第一的。徐光启才华出众、前途无量,又酷爱钻研科学技术。是最能够识得苏昊价值的人。

  想到此处,苏昊微微一笑,拱手道:“熊兄垂问,小弟不敢隐瞒。熊兄所言之地师,正是小弟。小弟于勘井一道略有一些心得,不过神鬼之助的说法,却是夸张了。”

  “你就是那在丰城勘井的地师?”

  熊汲和徐光启同时惊呼起来,倒不是二人对那会打井的地师有多崇拜。实在是苏昊的年龄太小了。世间那些有道行的地师,起码也得是40来岁的年龄,看着像旁边的陈观鱼那样,仙风道骨、道貌岸然,哪有苏昊这样朴朴素素、胡子都没长齐的模样?

  “光启听人传言,苏兄的勘井术是得自于夷人所传,确有此事否?”徐光启半信半疑地问道。

  苏昊点点头道:“小弟确是向一位佛郎机传教士学过一些西夷的格物之道。勘井之时,也用到了这些学问。”

  徐光启兴趣更浓了,拱手道:“在下也尝听人说起这佛郎机传教士之事,听说他们的学问与我大明的学问有颇多迥异。于这勘井一道上,佛郎机学问有何神奇之处,苏贤弟可愿赐教一二?”

  苏昊笑着指指陈道和熊汲。说道:“徐兄但有所问,小弟自当据实相告。不过,陈兄和熊兄在此,咱们若是探讨这些枯燥的学问,只怕有些煞风景吧。”

  陈道摆摆手道:“哪里哪里。陈某对此事也是颇有兴趣。陈某孤陋寡闻,与改之贤弟相处数日。竟不知改之还有如此事迹。改之若不嫌陈某愚笨听不明白,还请给陈某详细说说。”

  陈道这话倒不是作伪,他对于苏昊的了解,主要是来自于江西都司。都司那边对于打井之类的事情没什么兴趣,所以也不知道苏昊打井的事迹。再说,此事已经过去了半年,陈道刚到几天,哪里听得到。

  熊汲是个商人,他对于科技没太大的兴趣,只是把苏昊打井的事情当成传奇故事来听了,但现在见着了故事中的真人,他岂有不凑热闹之理,于是也怂恿着苏昊把打井的事情向大家详细说一说。

  苏昊本来就想以自己的科技知识来打动徐光启,以便在这个牛人心目中留一个印象,此时便装出一副盛情难却的样子,把自己在丰城如何勘井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说到地壳构造、断裂带、隔水层之类的概念时,他便拿野外的地貌来举例。陈道等人都是智商极高的,对于苏昊说的原理,虽然不是完全能够听得懂,至少也知道苏昊不是在瞎吹牛了。

  “苏老弟真是大才,竟能将夷人的学说融会贯通,用于勘井一道,丰城县有你这样一位才子,实乃百姓之大幸啊。”熊汲恭维道。

  徐光启细细回味着苏昊说的那些知识,越琢磨越觉得其中有深意,他感慨道:“原来世上竟有这样的学问,能够推测地下的玄机,若是有更多的人掌握了此道,那今年江西的大旱,岂非就无法肆虐了?苏老弟,你应当开学校多多教授弟子才是啊。”

  “这个……小弟才疏学浅,岂敢有此妄想。”苏昊搪塞道。大旱之时,他其实也是教了一些学生的,像马玉之流,但这些人很难在短时间内学会勘测地下水的技能,所以只能给他当帮手,而无法独当一面。要培养一个地质学家,需要多年的理论学习和实践积累,苏昊自己的这些能力,也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

  “苏老弟如果说才疏学浅,那天下何人敢自称渊博?”徐光启不依不饶,苏昊虽然只是说了勘井的事情,但他从苏昊的讲述中却听出了许多内容,知道苏昊的才学绝不仅限于这一点。

  “徐兄过誉了。”苏昊假意说道,其实他刚才也是有些刻意在卖弄自己的才学的,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能够让徐光启佩服他的才学,这对于他日后的发展是非常有利的。用后世的话来形容,徐光启属于大明的一支潜力股,苏昊现在的投入,将来肯定是会有收益的。

  徐光启问道:“苏老弟这是要去哪里?”

  苏昊道:“受衙门的委派,带一些民壮赴云南戌边去。”

  “大材小用啊!”徐光启说道,“以苏老弟的才学,当留在哪个书院著书立说才是,如何会到衙门里去做一个普通胥吏的差事?”

  陈道在一旁呵呵地笑了:“徐老弟,此言差矣,改之此去云南,也是为朝廷效力,如何说是普通胥吏之事?”

  徐光启道:“带民壮去戌边,只需遣一粗鄙军汉即可。以苏老弟之才学,做此粗鄙军汉之事,虽也是为朝廷效力,却是大材小用了。”

  熊汲坐在一旁,微笑不语。徐光启智商颇高,但社会经验还是明显不足。眼前这个苏昊已非常人,陈道看起来也应当是个有来头的官员,这样两个人带百十民壮去云南戌边,绝对是不合理的。事有反常必为妖,这其中的奥妙,徐光启恐怕是没有想到的。

  “熊老弟有何见教?”陈道看到熊汲脸上笑得很暧昧,知道他必定是看出了一些问题,于是便笑着向他问道。

  熊汲道:“在下觉得子先有些莽撞了,我观陈兄必是大福大贵之人,此行与苏老弟一道,必有缘由。不过,这缘由只怕是我等草民不该知道的。”

  “哈哈,熊老弟真会说话。”陈道笑道,“熊老弟说得是,陈某与改之此去云南,是有一些事情要做,这些事绝非一个粗鄙军汉就能够做下来的。二位老弟若是感兴趣,明日可与我等一起去观看一下改之的属下操演,有些事二位一看便知。”

  “我等不胜荣幸。”熊汲和徐光启同时抱拳应道。

  接下来,大家就不合适再聊技术了,于是纷纷聊一些世间的见闻。在这方面,苏昊和徐光启就远远不及陈道和熊汲了,陈、熊二人一个是京官、一个是商人,都是见多识广的,说起世间百态,让苏昊和徐光启都唏嘘不已。

  几个人觥筹交错,越聊越是投机。到酒足饭饱要离开的时候,熊汲才发现陈观鱼已经提前付了账,不禁急了眼,非要小二把银子退还陈观鱼,由他来付账。苏昊和他掰扯了半天,最后熊汲才同意今天这顿饭就这样算了,但明天他一定要摆一桌更丰盛的宴席来宴请陈道、苏昊和徐光启三人,若是苏昊不答应,他就要与苏昊划地绝交了。

  在这两个有钱人争执付钱的问题时,陈道站在一旁只是看热闹,徐光启却有些窘迫。离开酒楼时,徐光启拉着苏昊,抱歉地说道:“苏老弟,愚兄真是惭愧。这顿饭无论如何也应当是愚兄来请的,无奈囊中羞涩,反还让老弟会钞,愚兄实在是惭愧之至啊。”

  苏昊摆摆手道:“徐兄客气了,你是兄长,小弟请你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不瞒徐兄,小弟在丰城的时候,做了一些小买卖,挣了一些银两,所以手上倒是比徐兄要宽裕一些。”

  “苏老弟真是全才,学问做得精,还擅长经营之道,愚兄佩服。”徐光启说道,“对了,今天晚上不知苏老弟有何安排否?”

  “呃……一路舟船劳顿,小弟倒不想安排什么了。”苏昊赶紧说道,听徐光启那意思,莫非是要拉自己去参加点什么夜生活?看不出来,这位大神级的人物居然还有这样的雅兴。

  听说苏昊没什么安排,徐光启喜形于色,说道:“如此甚好,愚兄正好有些学问想请苏老弟指教,今夜我们兄弟二人就秉烛夜谈,如何?”

  “好吧……”苏昊被打败了,看来科学家都一个德行,所谓朝闻道、夕死可也,你就不问问我困不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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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9 秉烛夜谈

  徐光启说到做到,回到驿馆之后,他回自己房间换了件便服,就举着蜡烛跑到苏昊房间来了。苏昊差陈观鱼出去买了一些糕点、水果之类,用以招待徐光启,二人分坐在桌子两边,开始畅谈起来。

  没有陈道和熊汲在一旁干扰,苏昊和徐光启谈的内容又深入了许多。徐光启是个喜欢钻研的人,此前读过不少古代的科技著作,尤其在数学方面颇有一些心得。苏昊肚子里装满了现代数学知识,随便说出几项来,都让徐光启有拨云见日般的感觉,许多曾经困扰过他的数学问题,在这一刻都豁然开朗了。

  “这夷人的算术之道,确实别有洞天,与我中华算术大有不同。愚兄感觉,这夷人算术,有四不必,是谓不必疑、不必揣、不必试、不必改。不似我中华算术,尽为妖妄之术谬言数有神理。”徐光启说道。

  苏昊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其实中国古代也曾有过一些非常辉煌的数学成就,许多方面也曾走在西方的前列。但与西方的数学相比,中国古代数学缺少一套统领全局的逻辑体系,各种数学知识支离破碎,越往后发展,就越难以自圆其说。一些游方术士依靠数学知识装神弄鬼,把它变成了一门玄学,这就更使得数学的发展步入了歧途。

  反观西方数学,从欧几里德那个时候开始,就建立了一套以公理、公设、定义为基础的逻辑推理体系,后人则在这样的逻辑体系中不断地加以完善。使之不断繁荣发展。到近代以后,中西数学思维上的差异带来的影响更加明显。中国传统数学的颓势已经是无法逆转了。

  在平行的世界中,徐光启是中国古代最早系统接触西方数学的人,他翻译的《几何原本》,完全颠覆了中国传统的数学观念,使西方数学思想进入了中国。事实上,徐光启对于中国传统数学的批判意识早在他接触几何原本之前就已经出现了,此时与苏昊一交谈,他的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改之。我觉得,你所学的这些夷人学说,应当尽快整理出来,印刷成书,供天下学子参详。”徐光启热切地说道。

  面对着徐光启的这种热情,苏昊有一种内疚的感觉。作为一个穿越客,他的确应当把这种超越于时代的知识整理出来。加以推广。所有这些知识,都是能够转化为生产力的。

  明代算是中国古代经济最繁荣的一个朝代了,但即便是这样的朝代,遇到大灾之年,百姓们还是惨不堪言,饿死人的事情。几乎年年都会发生。如果有一些先进的知识来指导各行各业的生产,以明朝百姓的辛勤,让全国人过上温饱生活,应当是并不困难的吧?

  可惜,在苏昊穿越过来这半年时间里。他一直都处于一种身不由己的状态之中。他做了不少事情,但更多的时候只是在使用自己的知识解决眼前的问题。而没有去整理和传授自己的知识。此外,由于担心这些超前的知识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他有时候还要刻意地隐藏起这些知识。比如关于高锰钢的冶炼技术,到目前为止除了郝氏父子,其他人基本上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将其应用于实践了。

  “徐兄,小弟也有自己的苦衷。”苏昊说道,“小弟所学,乃是夷人学问,属于左道旁门。若是大肆宣扬,只怕招来非议啊。”

  “这有何惧?”徐光启道,“改之贤弟若是事务繁忙,无暇整理,愚兄愿意代劳。只要改之将这些学说讲予愚兄听,愚兄自当将其汇编成册,广为传播。”

  苏昊道:“徐兄,你不是要去韶州任教吗,哪有时间来做这些事情?”

  说到这点,徐光启有些黯然了,他叹了口气,说道:“唉,改之所言极是,在下生计尚无着落,想这些事情的确是贻笑大方了。在下只是可惜这么好的学问,无人知晓。这些学说,举世无一人不当学啊。”

  苏昊突然眼前一亮,问道:“徐兄,你去那韶州教书一事,可是与对方说定了?若有其他的机会,你愿尝试否?”

  徐光启道:“这韶州的教职,是我一个族叔代我觅下的。我如不去,倒也无妨,与他写一封书信言明此事即可,只是不知改之所言的机会是何事?”

  苏昊道:“丰城龙光书院的教谕吴之诚先生,是小弟的忘年交,其对夷人之学也是颇有兴趣。小弟曾将所学之夷人学说,撰成数、理、化三本小册子送与吴先生。徐兄若有意学习夷人学说,小弟愿写一份荐书与徐兄,徐兄持此书到龙光书院找吴教谕,他必定能给徐兄安排一个教职,虽不敢说能够锦衣玉食,勉强裹腹还是能够达到的。

  徐兄在龙光书院可与吴先生一同探讨夷人学说,另外书院中还有马玉、江以达等生员,都曾与小弟一起钻研过西方算术,徐兄与他们在一起,当会有所收获的。”

  “果真能够如此?愚兄愿往。”徐光启欣喜地应道。对于他来说,在哪教书都是一样的,如果到丰城去能够吃饱饭,同时还能和一群生员、教谕什么的一起探讨西方数学知识,这样的好事,他岂能拒绝。

  苏昊见徐光启答应了,也是兴奋之极。徐光启的天资,应当是在吴之诚、马玉等人之上的,如果他愿意留在龙光书院去研究数理化知识,那自己的知识就不愁没有人去传承了。至于说什么教职之类的,苏昊只是说说而已,苏昊现在好歹也是手上拥有好几项产业的人了,养活一个徐光启有何难哉。

  苏昊当场写了两封信,让徐光启分别带给吴之诚和陆秀儿。前一封信是让吴之诚收留徐光启在书院教书,后一封信则是让陆秀儿拿出钱财来资助徐光启,务必让他在丰城衣食无忧,最好能够乐不思蜀。

  徐光启收下书信,无意中抬头一看窗外,不禁莞尔,原来窗外已经微微有些见明,他们俩不知不觉地,竟然谈了一夜。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改之老弟年未弱冠,却见识非凡。子先从前还自忖有些阅历,与改之一比,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啊。”徐光启用一番感慨总结道。

  苏昊连连摆手:“徐兄所言,实在是羞煞小弟了。小弟只是机缘巧合,得一名传教士指点了几日,此外还有自己的一些心得。徐兄才高八斗,若是研修这夷人学说,成就必定百倍于小弟。”

  “改之谦虚了。”徐光启说道,“愚兄先告辞了,改之也歇息一会吧。今日不是说还有什么操演吗,与改之畅谈之后,愚兄倒是急着想看看这夷人的测地之术有何精巧之处了。”

  苏昊送走徐光启,上床稍稍睡了一小会,天色就已经大亮了。他起身梳洗更衣,走出房间,见陈道、熊汲、徐光启等人都已经收拾停当在等着他了。徐光启也和他一样熬了一夜,脸上却毫无倦色,相反还有一些亢奋的神情。

  几个人出了驿馆,来到勘舆营搭起的帐篷营地。勘舆营的士卒们比他们起得更早,即便是在行军途中,郝彤、邓奎仍然带着他们在镇子外面跑了几里路,回来又练了一会刀枪,此时正在吃饭,准备一会就在樵舍镇周边进行测绘演练。

  早有士卒给苏昊等人端来了米粥、年糕和小菜等,这都是营中自己做的。苏昊招呼着众人一起吃了饭,然后下令列队。士卒们分小旗站成了一个方阵,横平竖直,每个人都绷着脸,腰杆挺直,军容严整,不但陈道看了暗暗点头称奇,连熊汲和徐光启也叹为观止。

  “这分明是一支军队啊,哪里是什么民壮?”徐光启小声地对苏昊说道。

  苏昊也小声地回答道:“徐兄,不好意思,昨天我有所隐瞒了。小弟此行的身份是南昌卫下属一个百户所的百户,这些士卒就是小弟的部下。”

  “原来苏老弟竟然是行伍中人,失敬了。”徐光启也不知是惊奇还是遗憾地说道。

  列队完成,郝彤跑过来向苏昊请示今天的任务,苏昊转头对陈道说道:“陈主事,要不,你先给士卒们训训话吧?”

  陈道笑着摆摆手道:“免了免了,我哪懂得什么训话,你们就按平日里操演的方法去做就是,不用管我。我早就说过,我只是陪你们一同去云南逛逛,这军中事务,还是苏百户主管就是了。”

  苏昊知道陈道的脾气,也不强求,便向郝彤和邓奎下达了命令,让他们开始安排各小旗开展测绘工作。郝彤在头一天就已经安排人在周边跑了一圈,绘制出了周边的草图,此时便把各小旗官喊过来,向他们分配任务。各小旗官拿到分配给本小旗的图纸后,回归本队,带着小旗的10名士兵,扛着各式仪器便出发了。

  “陈主事,你看咱们是一块去看看,还是分头去看?”苏昊对陈道问道。

  陈道道:“还是分头吧,这样可以多跟几队。熊老弟和徐老弟如果想看,要不就各随一人吧?”

  “我随苏百户吧。”徐光启抢先说道。

  “也罢,我就与熊老弟一道吧。”陈道笑呵呵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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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0 摊上事了

  苏昊带着徐光启,除了一个小旗的士卒前往镇子西边的一片丘陵地带去进行测绘。到了现场之后,士卒们不需要苏昊下命令,就在小旗官的指挥下各自到位,有的立标杆,有的架经纬仪,有的拿着纸和笔做记录,一切都做得井井有条。

  徐光启得了苏昊的允许,一会跑去看看经纬仪上的望远镜,一会又自己用目测的方法估算着眼前各种地物的距离和标高,再与士卒们测量出来的结果去加以对照。听到士卒们报出各种参数,他非得让苏昊给他解释一下含义不可。不过,大神毕竟就是大神,苏昊简单地一解说,徐光启就豁然开朗了,学习速度比那些士卒们快上十倍也不止了。

  “改之弟,要不,让我也测一个?”徐光启在弄明白了测量原理之后,技痒难耐,非要自己实践一下不可。

  苏昊笑道:“徐兄不是说这等粗鄙之事不值得做吗?怎么自己也动手了?”

  徐光启向苏昊作着揖道:“改之老弟莫要耻笑于我的,愚兄已经知错了。据愚兄揣测,改之弟此去云南,定然是替军中测绘那作战地图。那军中主将有了如此精密的地图,才能真正做到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啊。”

  苏昊道:“徐兄果然目光如炬,一下就看出我这勘舆营的作用了。徐兄若是对这测绘感兴趣,小弟这就教你如何用这经纬仪。”

  “那就多谢改之了。”徐光启说道。

  苏昊带着徐光启来到一架经纬仪前,让正在操作的士卒退开。然后开始手把手地教徐光启如何使用经纬仪。勘舆营使用的经纬仪经过不断改进,如今功能已经非常完善。徐光启把眼睛凑到望远镜的目镜上。照着苏昊的指点,调节着经纬仪上的各个手柄,忙得不亦乐乎。

  苏昊站在一旁,看着这位未来的大科学家像拣着个新玩具的孩子一样兴奋,不禁心中好笑,他对徐光启说道:“徐兄,看一会就可以了,等你去丰城的时候。我让人送一架经纬仪给你就是了。我的朋友马独文现在正在山里修水库,也需要进行测量,你可以去找他,让你过足测绘的瘾。”

  “那就多谢改之了。”徐光启说道,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也仍然没有离开望远镜的目镜,他转动了一下手柄。把视线转向远处的一片田地,看了一小会,他突然对苏昊说道:“改之,你快来看看,那边好像出事了。”

  “什么,出事了?”苏昊一愣。不会吧,就让徐光启看了这么一小会望远镜,他居然就看到远处出事了。

  旁边早有士卒递过来一副双筒望远镜,苏昊接在手中,照着徐光启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在远处的那片田地里,聚集了一大群人。其中赫然就有穿着鸳鸯战袄的勘舆营士兵。这么远的距离,他无法听到那里的声音,但从镜头里看,分明是士兵和当地人发生了冲突,似乎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境地了。

  “吕瑚!”苏昊大声喊着小旗官的名字。

  “在!”吕瑚跑过来应道。

  “你看看,那边是不是咱们的人?”苏昊指了指远处,对吕瑚说道。

  吕瑚接过苏昊递给他的望远镜,看了一眼,说道:“回苏百户,那边是咱们的人,应当就是第三小旗的,我看到熊家兄弟了。”

  “见鬼!”苏昊骂了一声,道:“全体都有,留两个人看守设备,保护徐公子,其余的人,跟我跑步前进!”

  徐光启有心说自己不需要人保护,但话没出口,就见苏昊带着吕瑚以及另外8名士兵向发生冲突的地方冲过去了。速度之快,徐光启自忖是无法追上的。但既然是好朋友的属下出了事,他自然也不能不上前去帮忙,于是也跟着苏昊一行跑了过去。

  苏昊一马当先地冲到了冲突现场,他看到现场的情况与他刚才在望远镜里看到的又已经有所不同了。熊民范、熊民仰两兄弟已经被人打翻在地,七八名壮汉正在按着他们俩。另外还有二十几名壮汉围住了其余的七八名士兵,小旗官何本澄指挥着士兵们背对背围成一个防御阵形,保护着身后的测绘仪器。

  “都给我住手!”苏昊断喝一声,人已经来到了按着熊家兄弟的那几名壮汉面前。他没有马上动手,而是指着那几名壮汉,斥道:“把我的人放开!你们不知道殴打官兵罪加一等吗?”

  吕瑚等人与苏昊差着前后脚也赶到了,他们站在苏昊身边,对那几名壮汉怒目而视,等待着苏昊的命令。

  “你叫我们放,我们就放吗?你算老几!”壮汉中间有一个小头目梗着脖子说道。

  “这是我们百户,你放尊重点!”吕瑚吼道,没有苏昊的命令,他不敢轻举妄动,但吼一嗓子还是可以的。

  “哟,百户,啧啧啧,好大的官威啊。”那小头目面有鄙夷之色地说道。

  苏昊看着熊家兄弟给对方按在地上,不断地挣扎叫骂着,心里早起了怒火,只是因为人生地不熟,不便于发作而已。他低沉着嗓子说道:“我再说一遍,马上放开我的人。我的人如果有什么错,我自会赔礼道歉,但你们必须先放人再说。”

  “放人?你得跟我家老爷说去。”小头目傲慢地说道。

  “你家老爷在哪?”苏昊问道。

  小头目用嘴努了努,示意了一个方向,然后说道:“我家老爷在家里喝茶呢,你多备点礼品,到我家门外跪两个时辰,没准我家老爷就愿意见你了。”

  “你是真不打算放人了是不是?”苏昊走上前一步,瞪着小头目问道。对方挑衅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苏昊知道此事已难善了。

  “不放!你敢乍的……哎哟,我的妈呀!”

  小头目刚刚顶了一句,就见眼前一花,腰上早挨了一脚,咕咚就摔到几步开外去了。苏昊这半年多的军事训练不是白给的,前世练过的那些格斗术也都已经被他拣回来了,据郝彤对他的评价,对付寻常的三五个人已经不在话下了。

  苏昊这一出手,相当于给吕瑚等人发出了信号,众人看着自己的袍泽被殴,早就已经憋足了劲,此时见自家的百户亲自出手了,当兵的哪还能袖手旁观。这群壮汉也就是30几人,两个小旗的勘舆营士兵加在一处,算上苏昊,正好是20个人。20名训练有素的军人,对付30多个平民,那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众人往前一冲,原来控制着熊家兄弟的那几个人只好分出手来应对,大个子熊民范咕噜一声就从地上爬起来了,胳膊一扫,便把两名正按着兄弟熊民仰的当地人抡出了十几步远。熊民仰脱了羁绊,站起身来,刚才被围殴的怒气冲上心头,拳头抡起来,像雨点一般地砸向刚才打过他的一名当地人。

  好一场乱战,等到徐光启气喘吁吁地赶到时,战斗已经结束了,30几名当地人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勘舆营的士兵也有七八个人挂了彩,连苏昊脸上都有一块淤青,不知是什么时候挨了一记黑拳。

  “刚才是怎么回事?”

  看着现场已经没有一个当地人还能立起来,苏昊才有闲暇来向第三小旗的小旗官何本澄了解情况。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先率众把对手打了个落花流水,这种霸道的行径,还真不是苏昊的本性,也许这就是与郝彤、邓奎等兵痞接触太多的后遗症吧。

  何本澄上前报告道:“回苏百户,我小旗奉命在此处进行测绘,结果这家伙就带了十几个人过来骚扰。他们先是问我们在干什么,然后就叫我们滚开,还要抢夺我们测绘出来的图纸。我问他是干什么的,他说我管不着,还说如果我们不把图纸撕掉,他就要让我们无法走出这新建县。”

  “这不是有30多个人吗?”苏昊指了指地上那些人,对何本澄问道。

  何本澄道:“没错,我们发生了争执,然后他们那边就又叫来了人。他们要抢熊老三手里的图纸,熊老三不给,他们就动了手。然后是熊老二上前帮着他兄弟,被他们七八个人一起上前给打翻了。我看他们人多,怕仪器被他们砸坏,所以命兄弟们先保护仪器。若是苏百户没有及时赶到,我正准备只身一手去营救熊家兄弟的。”

  何本澄这样说,自然是为了解释为什么对熊家兄弟见死不救。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何本澄列出防御队形,先保护仪器,再设法救人,这个处置是没有问题的,苏昊对他进行了肯定。

  问完何本澄,苏昊又来到了那个先前很嚣张的小头目面前,对他问道:“兄弟,你叫什么名字,为何来骚扰我军?”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性,鲁存仁是也!”小头目趴在地上,被两名勘舆营的士兵用脚踩着,狼狈不堪,却还不忘拽一句文,“老子是邬老爷家的保镖瓢把子,你个小小的百户,敢打邬老爷的人,你摊上大事了!赶紧把爷爷扶起来,给爷爷磕三个响头,我饶你不死。”

  “鲁存仁是吧?”苏昊笑了,“你敢聚众殴打官兵,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把你的脑袋砍下来?你家邬老爷是何许人也,你是受何人之命来骚扰我军,目的何在,给我从实招来。牙关半个不字,我先骟了你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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