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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霸蜀 【作者:庄不周】(6月8日更新至“ 第1025章 三国归晋(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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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1章 以静制动

  魏军大营,中军帐。

  司马懿坐在案后,不紧不慢的翻看着手中的公文。他的长子司马师扶着剑,站在一旁,一声不吭,眼角却不住的抽动着,不时的瞟一眼司马懿。

  他为刚刚看到的那一幕感到担心。自从那个“汉”字离奇的出现在夜空中,他清晰的感到了大营中弥漫的怪异气氛,无数的将士仰着脖子,看着那个字,眼中全是惊恐。而房陵城头却响起一阵欢呼声,如狂风,似巨浪,让大营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连rì来已经渐显颓势的士气更是一落千丈。

  温县司马氏家传儒学,对这些神鬼怪异之事不是太相信,可是他不相信,不代表别人不相信。大军长驱直入一千多里,要的就是一鼓作气,现在攻城十多rì,正当要见功的时候,蜀汉的军队来援,对他们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再一次把希望的目光投向父亲。他也猜得出父亲此刻的沮丧,但是他更希望父亲能够站出来,说几句什么,哪怕这些话未必有用。

  “子元,有话要说?”司马懿轻轻的合上公文,脖子轻轻的扭了扭,抬起手捏着眉头,淡淡的问道。

  “是的,父亲,营里现在有些慌乱,父亲是不是……”

  司马懿打断了司马师的话:“慌什么,就因为那什么援军?”

  司马师重重的点点头:“是的,不少人说,蜀军到了,我们腹背受敌,前有坚城,后有强敌,不宜久战,应该……”

  “应该立刻收缩兵力,安营扎寨,作长久计?”

  司马师不说话了。既然父亲已经全都知道了,那再说就没有意义了。

  “鼠目寸光之辈,何足道哉。”司马懿放下手,偏着头,打量着司马师:“子元,你自己的看法呢?”

  司马师想了想:“父亲,这些人翻越竹山而来,想必是一支奇兵,人数不会太多。我们完全可以击退他们。”

  “既然人数不会太多,那又何必费心?”司马懿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帐里缓缓踱着步。“他们千里迢迢来援,却只在山头上放出消息,而不是突袭我军。他们的用意就很明白,不过是想给孟达壮壮胆罢了,自己却不可能主动攻击我军。所以我们的敌人,还是城里的孟达,而不是那些不敢露面的宵小之辈。”

  “可是他们在那里,孟达会以为有援军来,对我们的士气不利。”

  “孟达已经是釜底游鱼,只剩最后一口气。”司马懿挥挥衣袖,不屑一顾:“看到援军来,他的士气也许会稍微振奋一下,不过这和人死之前的回光返照没有太大的区别。我军长途奔袭而来,粮草不济,只能速战速决,多拖一天,就会多一天的危险。这时候分兵去攻击那些人,除了浪费时间和jīng力,没有任何意义,我们应该集结全部力量,把孟达彻底消灭。”

  他仰起头,目光穿过帐门,看向远处的房陵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我唯一担心的是这些人一来,城里那些已经心动的人又会变卦,犹豫不决,不肯对孟达下手。要强行攻城,对我军很不利啊。他们……来得真不是时候啊,没想到诸葛亮手下居然还有这样的将领。子元,你觉得会是谁?”

  司马师摇摇头:“我猜不出来。据我所知,蜀军中有胆量,又熟悉汉中地形的大将不过就那么几个,可是以他们的身份和地位,应该不会作诸葛乔的属下。而那些甘心奉诸葛乔为主将的,好像又没有什么有真才实干的。”

  “是的,这才是我最担心的事。”司马懿慢慢的收回目光:“天下三分,已成定局。我估计没有二十年时间,天下很难恢复一统,决定将来胜负的不仅仅是国力,更是人才。不仅仅是现在的人才,更要看将来的人才。蜀汉出一个人才,对我们大魏的威胁就大一分啊。”

  司马师沉默不语。

  ……

  房陵城内,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孟达看到了那个奇迹般的光球,他兴奋莫名,立刻下令通报全城,援军来了。为了增强说服力,他还信誓旦旦的说,这是他和诸葛丞相约好的,来援的是一支主力,最擅长山地作战,领兵的就是汉中最有名的将领魏延魏文长。

  这个本来只是孟达胡诌的,没想到很快他就发现高空的那个光团转了个方向,居然露出一个“魏”字来,让孟达吓了一跳的时候,也是暗自庆幸不已。他虽然不相信魏延会真的来救他,但是他希望手下的那些将士能相信这个说法。毕竟魏延是蜀汉军中少有的重将,他如果亲自来救援,那绝对是主力。

  尽管孟达根本不希望这成为现实,但是此时此刻,他首先要安定人心,保证房陵不被司马懿攻破,所有的考虑才有实际意义。

  孟达没有任何迟疑,立刻召集众将,一本正经的将“魏延”来援的好消息告诉他们,要求他们加紧时间,重整防线。他兴奋的说道:“司马懿不识兵机,轻军深入,现在恶战多rì,不能奈何。粮草将近,援军又至,他还能攻克我房陵吗?”

  他昂首阔步,兴致昂扬,不久前的颓丧一扫而空。他用力的挥了挥手:“我敢断言,用不了三五rì,司马懿必然狼狈而退。诸位不仅要抓紧时间加固城防,还要准备好反击的力量。司马懿来势汹汹,压着我们打了这么久,我们岂不能回获一二?”

  大将李辅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将军说得对。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要给司马懿点利害看看,让他知道我们东州兵不是吃素的,更要让诸葛亮和陆逊看看,免得他小看了我们,以后对新城生什么歹心。”

  孟达微笑点头,对李辅的体贴十分满意。他咳嗽了一声,接着说道:“子匡说得有理,我们不能依赖援军,要拿出我们自己的看家本领。要不然新城郡就成了一块肥肉,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盯着我们流口水。”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又道:“当然了,此时此刻,让他们出点力,也好让我们喘口气,要不然,打跑了司马懿这头恶狗,我们哪里还有力气对付那两头饿狼。你们说是不是?”

  众将大笑。他们都是跟随孟达多年的旧部,跟着他投降刘备,跟着他投降曹丕,现在又要跟着他背叛曹魏。他们早就不知道该把谁当成真正的主人,他们的眼里只有孟达,孟达敢在这里说这么猖狂的话,自然也是深信他们不会出卖自己,加以收买人心,以后好凭着这股力量独霸一方。

  李辅眼神闪了闪,举起手臂,大声高呼:“将军英明,誓死追随将军。”

  众将纷纷站起,七嘴八舌的喊着口号。

  孟达大笑。

  ……

  一夜无事。

  第二天一大早,司马懿只派了三千人在后阵监视山头,再次发动了对房陵的猛攻。魏军冒着城头倾泄下的箭雨,越过筑水,攻到城下,经过一番苦战,彻底毁掉了孟达在城外设置的木栅,杀到城下,蚁附登城。

  司马懿来得太急,没有带大型的攻城器械,为了抢时间,这些天又连续不断的攻城,根本没有时间打造攻城器械。仅凭着简陋的云梯蚁附登城,付出的伤亡非常惊人,造成的效果也非常可喜,经过十几天的连续攻击,房陵城外的防守设施基本已经失去了作用,城里的人也是人心惶惶。

  司马懿并没有一味的强攻,他不惜代价的猛攻,正和他一路狂奔到房陵城下一样,既有战术突然的实际目的,更多的是一种心理战术。他要用出人意料的举动,连续不断的攻击让孟达和他的部下反应不过来,进而产生动摇。

  只有他们的心理动摇了,他就有机会趁虚而入。不久之前,城里已经有人出来和他联系,有请降的意思。他为了占据谈判的上风,这才没有及时的答应,原本想着熬两天,会更好谈一点。可万万没想到,蜀汉的援军居然到了。

  虽然只是一小撮不敢露面的部队,却给双方的心理造成了非常大的影响,特别是昨天在夜空里飘了一夜的“汉”字,让人开始想起所谓的天意。

  更让司马懿担心的是,原本急着要投降的人现在没消息了,而房陵城头的反击却更加顽强,魏军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代价,却没能取得预期的战果。

  司马懿看着喊杀声震天的战场,沉思良久,下令停止攻击。

  “休息一个时辰,准备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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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2章 引狼入室

  魏霸扶着一根粗糙的树杆,看着远处火光冲天的房陵城内外,心情沉重到了极点。

  司马懿根本没有派人来攻打,他只是肆无忌惮,甚至是更加猛烈的攻打房陵。他明明白白的表示了对所谓援军的鄙视。白天攻打了一天,傍晚的时候收兵回营,魏霸以为今天这一天算是熬过去了,没想到短短的一个时辰之后,战鼓声再次响起,魏军再一次发动了进攻。

  司马懿想干什么?魏霸想到了很多,虽然不肯定司马懿是不是如他猜想的那样,但是司马懿没把援军放在眼里,而是想一鼓作气的打下房陵,这是很明显的。这与援军的到来无关,他本来就是奇袭,奇袭讲究的就是速战速决,拖的时间长了,他自己的粮草压力会迫使他无功而返。

  魏霸知道,在这样不计代价的攻击下,房陵的压力很大,孟达很可能已经在喊救命了,作为援军,这时候应该主动出击,以减轻城里的压力,给他们信心。

  可是魏霸同样知道,自己这一千多人守住这个山头还可以,要想主动攻击有上万人的大营,哪怕对方正在攻城,那也是一个很冒险的想法。听起来很热血,实际上很**。这么做的唯一结果就是白白送掉一千多人的性命,却不能给实际战局带来任何影响。

  一旦他这千余人被司马懿打败,甚至人头被司马懿砍下,拿到城下,城上的守军很可能立刻崩溃,实际上帮了司马懿一个忙。

  魏霸不做这样的傻事。他宁可看着孟达被司马懿干掉,他也不会这么做。

  实际上,孟达死不死,房陵会不会被司马懿攻克,本来就不是主要问题。他这么辛苦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来救孟达,而是有自己的目标——向诸葛亮展示自己的能力,并且适度的试探诸葛亮的底线,看看他在多大程度上能接受部下的自行其事,为将来兵出子午谷做风险评估。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孟达的死活与我有什么关系?

  为了救孟达激怒诸葛亮是不明智的,而为了救孟达赔上自己的性命,那就不是明智不明智的问题,而是十足的蠢蛋,百分之二百的**。

  如今魏霸现在还不明白诸葛亮对孟达的态度,那他就算是白活了两次。孟达反复无常,比起当年的吕布还要不靠谱,比吕布更要命的是,他还和蜀汉内部的东州残余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旦他回到蜀汉,东州系重新崛起,诸葛亮代表的荆襄系必然要受到牵制。作为荆襄系的一员,魏霸不愿意看到这一幕出现。更重要的是,如果孟达成了自己人,那魏家在汉中的地位也会受到很大的影响,这个结果是魏霸更不愿意看到的。

  从诸葛亮的角度来说,来支援孟达的目的,不是要救出孟达,而是要孟达能支撑下去,牵制住司马懿半年甚至更多的时间,好让他有足够的时间经略陇右。从魏霸的角度来说,翻山越岭来支援孟达的目的,只是为了实现个人的野心。

  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选择冲下山去,做飞蛾扑火式的攻击?

  “参军,再这么等下去,我怕城里会支撑不住。”张睎蹲在另一根粗大的树枝上,轻声提醒道。

  “我知道,可是我们这么冲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魏霸看着远处的魏军大营,幽幽的说道:“子望,你注意到没有,面对我们的那一片大营一直没有动,按规模算,应该在两到三千人左右。只要我们冲下去,就会面对两到三倍的敌人,再想回来,那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张睎吸了吸鼻子。夜风很凉,站在这高处虽然看得远,可是吹得浑身冰冷,实在不好受。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手绢,擦了擦鼻子,又收了回去,囔着鼻子说道:“可是我们如果坐视不理,那用不了多久,城里的人就会绝望。”

  “是的,要给他们一点希望才行。”魏霸又看了一眼山下的战场,顺着树干滑了下来。周羽一直在下面仰着头等着,看到魏霸他们下来,急吼吼的问道:“如何,打得激烈不?”

  魏霸点了点头,快步走回自己的帐篷,摊开了地图。目光在地图上来回逡巡着,想要找出一个可以攻击的薄弱点。他的目光慢慢的又转向了木兰塞,想了很久,又摇了摇头。木兰塞离这里有四百多里,远水解不了近渴。何况大哥魏风已经带着四千多人去了,有没有他这一千多人没什么大影响。就算攻下了木兰塞,要赶到这里也要三四天时间,能不能来得及,也是个疑问。

  魏霸用手指在木兰塞的位置戳了戳,遗憾的叹息了一声。

  “少主,你是想找其他的援兵吗?”敦武轻声问道。

  “嗯,仅凭我们这一千人,虚张声势还行,真要发动攻击,基本没什么用。我在想,如果能多几千人,也许可以试一试了。”

  敦武迟疑了片刻:“那吴军行不行?”

  “吴军?”魏霸有些诧异:“孟达还和吴人有联系?”

  敦武意外的看着他:“少主不知道?”

  魏霸黑着脸:“我怎么知道这些,你也没说过啊。”

  敦武挠了挠头,没有再分辩。“房陵这个位置是个很关键的位置,向东可以进入南阳,向西进入汉中,向南则可以进入秭归。他投降曹魏后,房陵就成了三国之间的联络点,曹魏降我的,我降曹魏的,甚至双方的使者来往,都要经由房陵。关侯战败之后,秭归和巫县就被吴人划为固陵郡,吴将潘璋为固陵太守,就驻在秭归。据我们得到的消息,孟达和吴人也有来往,这次叛魏,他很可能会和吴人取得联系,请求援兵。”

  魏霸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事情远比他猜想的还要严重。孟达居然脚踩两条船,他根本不是想投降蜀汉,或者说,他根本一点这个意思也没有,他就是想独霸东三郡,游离于三国之间,占山为王啊。怪不得诸葛亮没有救他的诚意,这种养不熟的货,早死早超生啊。

  “那……吴军会从哪里来援?”

  “安桥塞。”敦武在房陵南不远处点了点。

  魏霸顿时眼前一亮:“离这儿有多远?”

  “不到百里。”

  “你认识路吗?”

  敦武不解的看了魏霸一眼,笑了起来:“当然认识。我以前多次从这条路进入秭归,打探吴人消息。”

  魏霸也笑了,一拍手掌:“把张睎和周羽叫来,我有办法了。”

  敦武见魏霸高兴,他也高兴,转身出去。时间不长,周羽和张睎兴冲冲的来了,一进帐,就急不可耐的问道:“参军,有办法了?”

  “嗯,我想到了一个办法。”魏霸示意他们坐下,指着安桥塞的位置说:“我们的力量不够,可是有一支力量,很可能就在不远处。”

  “吴军?”张睎瞟了一眼,惊声叫了起来。

  “不错。如果我猜得不错,吴军很可能也在来援的路上。安桥塞是阻挡他们的最好地点。不过司马懿不可能注意不到这一点,他一定也会派人去把守,正如木兰塞一样,吴军很难从正面突破。如果我们从背后袭击安桥塞,把吴军引进来,那就有足够的力量对司马懿产生威胁了。”

  “好计!”周羽赞了一声。

  张睎却沉默了片刻:“参军,把吴军引入房陵,可是引狼入室啊。”

  魏霸笑了起来。他并不担心这个,孟达既然想脚踏两条船,那房陵肯定不可能成为蜀汉的一部分,以现在的形势,如果不引吴军入新城,那新城必然还会被司马懿夺去。与其如此,不如引吴军进来,把水搅得更浑一点。

  水搅浑了,才可能混水摸鱼。而且以千余人袭击安桥塞,总比下山攻击司马懿的大营来得安全。

  当然,这些内幕不能对张睎他们说,只要他们执行命令就行了。保持神秘感,也是做官的一个技巧。

  见魏霸坚持,张睎不再反对。魏霸随即下令,留几个人在这里照看信号灯,自己带着人悄悄的离开了山头,连夜奔向安桥塞。

  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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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3章 请将不如激将

  夜间行军,而且是走山路,不管对于谁来说,都是一个难度极高的活。即使是对于走惯了山路的蜀军来说,这也是一个严峻的考验。好在有熟悉地形的敦武等人引路,一路上倒也没出什么大的意外,第二天中午,他们赶到了安桥塞的后方。

  安桥塞位于荆山西麓,竹山东麓,是两条山脉之间的一个河谷,粉水从其间流过,安桥塞就建在粉水之上最狭窄的地方,正好卡住河谷。

  站在高高的山崖上往下一看,魏霸就乐了。安桥塞外大约五百步左右的河谷中,有一座军营,虽看不清大纛上的字,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那就是吴军。不过他们被安桥塞死死拦住,无法前进。

  安桥塞是汉中人修的,防的就是南面来的敌人,所以主要的防守设施都在南面,而北面的设施就相对简陋得多。在山中修要塞不容易,能省一点就省一点,谁也不会花精力去修用不上的城墙,除非你有异心。

  古代官场有当官不修衙的说法,同样,在驻守边塞的将领中,修缮城池也有着不成文的规定,如果不该修城的地方修了城,或者擅自增大增高城池,都是一个很容易犯忌的事。

  换句话说,吴军从南向北攻,那是非常难,可是魏霸要想从北往南攻,就要相对容易得多。更让他开心的事,安桥塞一片安静,显然守将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背后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敌人。

  “唐千羽,你带我的手书,到吴军大营去一趟,告诉他们,准备入塞。”

  唐千羽接过手令,匆匆的走了。他像一只猿猴,轻松自如的在山间穿梭,登山越岭,如履平地,充分展现了魏家武卒的强悍实力。

  “周都尉,你准备首攻,不强求成功,但是一定要全力以赴。”魏霸叫住周羽和张睎,开始安排任务:“张都尉,你作第二波攻击。注意敌方露出的薄弱环节,不要等我的命令,一看到机会就扑上去,以最快的速度拿下安桥塞。”

  “喏!”周羽和张睎轰然应喏,带着自己的部下到河谷间埋伏去了。

  “王徽,你带着一百武卒,从山崖上下去,直接落到对方的城头,不求伤敌,只求打开塞门,放吴军入塞。”

  “喏。”王徽应了一声,带着一百魏卒向安桥塞上方的山崖爬过去。这段山崖非常陡峭,一般人根本无法行走,可是对于魏家武卒来说,这却不是什么克服不了的难题。

  一切安排妥当。魏霸带着敦武等人,潜伏到安桥塞附近,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山下的安桥塞。

  安桥塞一片安祥,如果不是塞外的地面上还有些没有收拾的擂石滚木,以及不远处隐隐若现的吴军军营,谁也不会想到这里曾经有一场恶战。

  ……

  潘璋一手拿着一只羊腿猛啃,一手端着一只华丽的琉璃杯,杯中的美酒在灯光下荡漾,折射出柔和的光。他吃得很凶猛,仿佛吃的不是羊腿,而是敌人。

  潘璋很郁闷,他率五千大军来援,却被挡在安桥塞前进不得。这倒也罢了,他根本看不起孟达那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也没真心想救他。他郁闷的陆逊不相信他,居然派了一个叫陆岚的书生来做他的监军。听听这名字,就知道他是靠陆逊的裙带关系才入仕的。

  攻城不下,再加上身边有不入眼的人,潘璋双重的不舒服。他在试探的攻击了安桥塞之后,就知道魏军在安桥塞有防备,以他的兵力无法攻克。这一点并不意外,他领兵多年,这点常识还是有的。可是这些道理经过陆岚一提醒,他就无法接受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老子不懂,还要你来提醒?

  潘璋现在有些进退两难。他既想攻破安桥塞,打那个书生一个耳光,又担心损伤太大,最后攻不下安桥塞,反而更加丢脸。

  “父亲。”潘平一身锦袍,快步走了进来。他大约三十多岁,脸上涂了很厚的粉,唇上抹了朱,看起来唇红齿白,人品风流。

  “什么事?”潘璋心情不好,看到儿子也没什么好脾气。他看到潘平手里有一封书信,眉头便皱了起来:“又是谁的信?”

  “蜀汉魏参军的信。”

  “蜀汉?魏参军?”潘璋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魏延?”

  “不是,是魏延的儿子魏霸,他现在就在安桥塞的后面。”

  “是吗?”潘璋跳了起来,将羊腿扔进盘子里,油乎乎的手在锦袍上揩了两下,伸手接过信。魏霸的信写得很简单,大意是说,我蜀汉的援军已经攻破木兰塞,正在赶往房陵的路上。闻说潘将军还被阻安桥塞外,特来支援。请潘将军作好出发的准备,于塞门立阵,我将为将军打开塞门。

  “真的假的?蜀军已经到房陵了?”潘璋将信将疑。

  “父亲,使者就在帐外,要不你见一见?”

  “快让他进来。”潘璋欣喜若狂,大声吼道。

  唐千羽走了进来,抱拳施礼:“大汉丞相府参军亲卫唐千羽,拜见潘府君。”

  潘璋从案后走了出来,打量着身材高大,一表人材,威风凛凛的唐千羽,不由得平添几分欢喜。他晃了晃手里的信:“你们的大军已经到了房陵了?”

  “还没有,但是已经攻破了木兰塞,正在赶往房陵。”唐千羽不紧不慢的说道:“因为司马懿来得太急,房陵准备不足,岌岌可危。我家参军担心孟达不是司马懿对手,这才想请潘府君与诸葛都尉合力,击退司马懿,救援孟达。”

  “诸葛都尉?”

  “是的,是丞相之子诸葛乔领军,我家参军就是奉命辅佐参军征战的。”

  “原来是诸葛乔那小子啊。”潘璋有些不以为然,心情冷了几分:“就凭他那点本事,能攻破木兰塞,你们不会是想骗我吧?你们来了多少人?”

  “岂敢。”唐千羽从容不迫的说道:“我军只有万人,正如府君所料,原本是很难正面突破木兰塞的。不过我家参军献计,绕道上庸,从背后袭击木兰塞,一鼓而下。”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随即又收了起来:“正如此刻,只等潘府君列阵塞外,做出进军的准备,我军就可以帮潘府君打开塞门。”

  潘璋眯了眯眼睛。刚才唐千羽脸上的笑容虽然短暂,却被他看得清清楚楚。这让他感觉到了一股无法忍受的羞辱。我堂堂的潘璋,还要你来帮忙?难道我还不如诸葛乔那个小子?

  “多谢你家魏参军,我马上就开始攻击安桥塞,希望他的动作不要太慢。”

  唐千羽大喜。他刚才的这一番举措全是魏霸授意,要的就是故意激怒潘璋。人在愤怒的情况下智商会下降,特别是对于潘璋这样的武将,智商原本就不高,一旦被激怒,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潘璋真要听魏霸的安排,等着开门,那反而麻烦了。只有让潘璋先攻击,吸引守塞魏军的注意力,魏霸才有更大的成功机会。

  “我家参军所言不虚,潘府君果然是江东难得的猛将。”唐千羽适时的拍了一句马屁。

  潘璋大笑,拿起毛笔,在魏霸的书信上画了两个字,正是他的大名。“回报你家参军,我们安桥塞见。”

  “喏,那就在安桥塞恭候府君大驾。”唐千羽再行一礼,躬身退出。

  魏霸得到唐千羽的回复之前,便已经看到了出营列阵的吴军。随着吴军在塞前列阵,塞上的魏军也开始紧张起来,无数士卒在将官的指挥下,顺着斜坡爬上塞墙,张弓搭箭,对准城外的吴军。

  居高临下,他可以将塞上的魏军安排看得一清二楚。魏军大致上分为两部分,一部分集中在塞墙上,五人一组,负责大概三四步宽的塞墙,另一部分人手持刀盾,站在后侧的塞楼上,他们既是预备队,又是执法队,如果有人敢怯战后退,都会被他们杀死,如果有哪里出现缺口,他们就会冲上去填补。

  这些道理老爹魏延讲过,师父赵云也讲过,不过今天魏霸却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他一边看,一边紧张的思索着待会儿的行动。虽说敌明我暗,胜利在所难免,可是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战斗,又岂能不小心谨慎。

  就在魏霸紧张思索的时候,吴军发动了攻击,五百多人扛着云梯,举着盾牌,冲出了大阵,直扑安桥塞的南墙。喊杀声骤起,战鼓声响彻云霄,这让正在安桥塞上方的魏霸非常震撼。这可比在远处看司马懿攻房陵真实多了。

  吴军冲进百步,城头一声大吼:“射!”

  “嗡”的一声闷响,上百具弓弩发出了一声闷响,一阵箭雨从塞墙上倾泄而下。

  “举盾——”奔跑的吴军阵中,一个都尉模样的人举起战刀,厉声狂吼。吴军齐唰唰的举起了盾牌,瞬间联成了一片,奔跑的阵型像是突然披上一层鳞甲,迅速向塞墙逼近。

  魏霸眉头一皱。这个潘璋不简单,仅从这些士卒在奔跑中仍然能做出这么整齐的战术动作,就可以看得出他的部下很强悍。把他引入新城郡,弄不好真是引狼入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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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4章 夺塞

  吴军顶着魏军的箭雨冲到塞墙之下,一部分在离塞墙十余步的地方站定,仰起脸,用弓箭进行反击,一部分人直接冲向塞墙,七手八脚的竖起云梯。..不等云梯立稳,就有人一手举着盾牌,一手握着刀,跳上云梯,迅速攀爬。不管是用弓箭进行反击,还是踩着云梯强攻,吴军都处于弱势,可是他们没有一点胆怯的意思。弓箭手在魏军的反击下,不断有人栽倒在地,而登城者更是接二连三的被头顶的石头和檑木砸中,惨叫着摔下云梯。被shè杀的弓箭手露出的空位随即有人补上,而云梯上也会有悍不畏死的勇士重新登上,一步步的向塞墙接近。魏军显然已经见识过吴军的悍勇,他们不敢掉以轻心,弓箭手在上司的催逼下,不顾被吴军弓箭手shè击的危险,将上半身探出城墙,shè击城下的吴军,而手持长矛或环刀的战士则对准云梯猛砍猛刺,极力不让云梯上的吴军接近。双方在城墙上下展开了残酷的争夺,不时有人被箭shè中,被矛刺中,被刀砍中,发出凄厉的惨叫,摔下城墙,或是倒在地上。有不少人伏尸于城墙边,血水顺着城墙流下,将城墙染红。吴军虽然悍勇,可是毕竟地势对他们不利,在魏军的阻截下,他们的伤亡迅速增加。如果没有外援,他们要想破城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魏霸很想再拖延片刻,让吴军的伤亡再增加一点,可是一想到潘璋总共才五千多人,如果在这里伤亡过大,就无法对司马懿造成多大的干扰,只得下达了攻击的命令。接到魏霸发出的旗号,早就按捺不住的周羽狂吼一声,从藏身处一跃而起,拔出大呼:“杀——”五百jīng锐士卒从山谷中鱼贯而出,拔腿飞奔。刹那间,举起的战刀反shè着冬rì的午阳,反shè出明亮却没有热度的光,耀人眼目,彻寒入骨。周羽一马当先,冲杀在前,犹如一头狂奔的野马,肆意张扬。没等抱着长矛jǐng戒的魏军士卒发出消息,他已经冲到了他们的面前,手起刀落,两名魏军士卒倒在血泊之中。“杀!”周羽被溅了一脸的血,络腮胡子上血淋淋的,他用手一抹,更显狰狞。士卒们从他身边涌过,扑向那些吓傻了的魏军,大砍大杀。稍远处的魏军看到眼前这一幕,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敲响了示jǐng的铜锣。“当当当——”急促的铜锣声响起,塞墙上正在厮杀的魏军顿时一乱。激战正酣之际,从万无一失的背后出面敌人,这在心理上是一个重大的打击。两个正在与吴军厮杀的士卒往后一退,立刻有吴军冲上了城墙。“不要慌!”一个顶盔贯甲的魏将从城楼里冲了出来,厉声喝道:“乱阵死,斩!”“喏!”几个手握环刀的战士大喝一声,扑上前去,将那两个后退的士卒临阵斩杀,随即又扑向那些冲上城墙的吴军。吴军刚刚冲上城墙,还没有站稳脚跟,被他们这么强势的反击,抵挡不住,退了两步,其中一个跳下城墙,另一个被砍倒在地。魏将扭头看了一眼身后,迅速估计了一下来袭的敌人数量,随即做出了安排,指着一个都尉吼道:“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喏!”那名魏军都尉应声出阵,带着本部人马转身向后,迎向了周羽。周羽刚刚冲到塞墙下,就被那都尉拦住,两人举刀互砍,战刀丁当乱响,片刻之后,周羽向后退了一步,那都尉也向后退了一步。两人像两条红了眼的恶狗,互相看了一眼,又嘶吼着扑了上去。在他们的身边,无数的士卒冲撞在一起,奋力搏杀。魏军有五百多人,他们没有,也不可能全部冲到最前面短刀相接。在遏制住了周羽的冲击之后,那名魏军都尉迅速向后退了两步,被亲卫们保护起来。他举刀在手,大声喝道:“弓箭手,准备,shè击!”周羽气得大叫,他和那人棋逢对手,杀得正过瘾,没想到那人却跑了。他想追上去,可是数不清的魏军士卒拦在了他的面前,不论他怎么砍杀,也无法砍杀干净。与此同时,他听到了那都尉下令放箭的命令,下意识的退后一步,举起了盾牌,同时厉声大吼:“举盾——”被周羽提起的蜀军士卒不敢怠慢,迅速举起了手中的盾牌。周羽的话音刚落,魏军的箭就到了,好在这些魏军也是事起仓促,箭阵并不密集,稀稀拉拉的,没对蜀军造成严重的杀伤。不过这样一来,蜀军冲锋的锐气被挫,再也无法像开始那样狂飚突进了。魏军虽然被两面夹击,却没有乱了阵脚,在短暂的混乱之后,他们迅速的稳住了阵势,再一次陷入僵持。魏霸俯视着战场,对那名魏军都尉的反应很满意。他利用个人的武力挡住了蜀军冲锋阵型的尖刀周羽,却又不恋战,而是利用已方占据有利地形的优势,牢牢的遏制了周羽的攻势。像这样子拼杀下去,周羽完全处于劣势,想要突破他的堵截,希望是很渺茫的。好在自己没有做一锤子买卖,要不然一击不中,就没有后招了。就在魏军刚刚挡住周羽的冲锋时,张睎适时的冲了出来,他们怒吼着,冲向另一侧的塞墙。听到他们的喊杀声,士气刚刚受挫的周羽部立刻兴奋起来,再次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突进三步。魏军都尉大惊,一面指挥人冲到另一侧的塞墙加强防守,一面发出了报jǐng信号。张睎刚才在后面看了半晌,已经大致猜出了这些魏军的部署,知道自己眼前的魏军防线有一个薄弱环节,只有少量的魏军把守。一来是他们根本没有料到身后会有敌人出现,二来是他们毕竟兵力有限,现在面对两面夹击,已经有些紧张了,当然不会在不怎么可能被人攻击的地方浪费大量的兵力。但是他们显然没有充分估计到蜀军的战斗力。在山崖间爬上爬下,本来就是蜀军的强项。张睎冲出来之前,已经安排了十几个士卒爬到了旁边的山崖上。他一冲出来,魏军士卒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冲到塞墙边准备拦截的时候,那些士卒突然从旁边冲出,跃上城墙,冲到魏军的背后,抢刀就砍。魏军措手不及,被他们杀得大乱。趁着这个机会,蜀军士卒沿着陡峭的台阶向上冲去,迅速占领了一席之地,站稳了脚跟。他们的突然袭击和迅速得手,打乱了魏军的部署,也极大程度的扰乱了魏军的心志。随着一部分人跑过去堵截张睎,严整的阵形一乱,原本从容的气势也随之出现了混乱。“怎么回事?”城楼里的魏将听到身后混乱的脚步声,勃然大怒,他扑到塞墙边,一眼就看到了已经冲上了数层台阶的张睎,顿时吃了一惊。他打量了一下全场,估计了一下对方的兵力,挥手命令一个曲军侯带着本部人马前去支援。魏将抬起头,看看远处的山谷,眉宇间露出几分忧sè。他不知道这些人是吴军还是什么人——他们的装束都是汉军的标准装束,又只有两杆将旗,却没有标明是身份的战旗。他们是谁,从哪儿来的,又有多少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这些都让他非常困扰。不应该出现敌人的地方出现了敌人,这本来就是一个让人很紧张的事。在此情况下,任何人都有成为惊弓之鸟的可能。此刻的魏军将领就是这个样子。他不知道还有多少敌人,对能不能守住安桥塞,也产生了动摇。他扶着塞墙,凝视着远方,轻轻的拍打着栏杆,根本没有想到,在他头顶的山崖上,有一个人正在注视着他。魏霸在看他,从头到尾,魏霸都在注意着双方的将领,他没有把注意力分散在那些普通的士卒身上。哪怕是出现一两个勇悍如关羽、张飞的士卒,绝大部分情况下也不足以影响整个战局。战争,较量的最终还是将领的指挥能力和整体实力。这是现实,不是演义小说,不会出现一个勇将就能挡住几千甚至几万大军的局面。再勇猛的人,面对一两百结阵而斗的士卒,最后也只有死路一条。归根到底,实力和将领的指挥能力才是制胜的关键。他注定了无法做个万人敌,所以他更能把心思放在智慧上,包括全局的战略和临场指挥的战术,这些都是他关心的对象。不管是老爹还是师父,又或者是敌友难分的吴将潘璋,又或者是眼前的这个魏将,他都会注意他们的指挥特点。而现在关注这个魏将就更具有现实意义,他要从他的举止中找到最后一击的最佳时机。在此之前,周羽突击根本没有让他分心,他只是安排一个部下去解决,这说明他还有必胜的信心。现在,张睎成功的突破了第一重防御,他站在塞墙边,半晌没有动,这说明他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xìng,产生了动摇。敌人心乱之时,便是出击之机。师父赵云曾经多次说过的一句话浮现在魏霸的脑海里,他举起手,轻轻一挥:“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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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5章 三角关系

  敦武是斥候,是魏家武卒里年轻一辈中最杰出的高手,跟随他的这四十个魏家武卒,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勇悍与精明兼具之辈,他们不仅精于战阵搏杀,更具有一些斥候才有的特殊技能。

  比如攀绳。

  虽然只有一百四十个人,他们依然做出了战术梯队的部署。王徽率自率领三十人为先锋,倒挂在绳子上,一手握绳,一手持手弩,顺着绳子飞带滑下。在他们落地之前,作为第二梯队、第三梯队的一百一十人用手中的弓箭为他们作掩护,对已经选择好的目标进行定点打击,为他们扫清障碍。

  一百多名天天操练箭术,能达到十发七八中的箭手集中发难,这个威力不亚于三百名弓箭手集射。

  一阵突如其来的箭雨,精准的射击在第一梯队即将降落的地点,二十多名魏军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射中要害,稀里糊涂的失去了性命。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倒地,让旁边的魏军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原本井然有序的战场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可怕的空档。

  紧接着,第一攻击梯队的三十名武卒顺着绳子从天而降,准确的落在那个空档中。眼看着就要撞到地面,他们娴熟的翻了个身,迅速的将所有的绳子交到王徽的手里。王徽挽绳在手,绕着升降塞门的轱辘跑了一圈,就将绳子全部捆在了轱辘上。

  他迅速的系好结,然后拔出战刀,大吼一声:“结阵!”

  三十名魏家武卒轰然应喏,迅速结成一个圆阵,圆阵并不大,直径也就是五步的样子,却分成内外两重,疏而不漏,互相掩护。阵势的中心就是提升塞门的轱辘。面对着还没回过神来的魏军,他们并没有勇猛的杀入敌军,而是稳稳的守住了这个阵势。

  这个阵势就是第二梯队的着陆点。他们守住了这个点,就是为后面的同伴安全降落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他们的任务就是确定这个点的安全,而不是杀死多少敌人。

  说时迟,那时快,第一梯队刚刚落地,第二梯队七十人就停止了射击,他们依次抓住绳子,飞快的滑了下去,补充到圆阵中,将圆阵一步步的扩大。而第三梯队的四十人一直站在崖边,在敦武的率领下,用弓箭进行集中射击。

  他们的目标是那个魏将。

  那个魏将不是最先发现头顶有人的人,他的头顶有城楼的屋顶,不太容易看到,但是他却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一看到轱辘旁边的士卒齐唰唰的倒下,他就意识到了危险,立刻下令身边的亲卫营反扑,企图夺回轱辘的控制权。他甚至亲自拔出战刀,想冲过去,可是他刚刚从城楼上冒出头,十几枝羽箭就呼啸而至,冲在他前面的几个亲卫纷纷倒在。如果不是他身后的亲卫将及时的拽住了他,他也许在第一时间倒在箭下,哪怕他身上穿着精甲。

  看着被射得哗哗作响,落地摔成碎片的瓦片,魏将面色发白,透过头顶被射穿的屋顶,他看到了一枝枝呼啸而过的箭,颤抖的箭羽将天空撕开一道道湍流,正如他此刻的心情。

  随着第二梯队的安全落地,塞墙上有了近百名魏家武卒,他们离奇的降临方式和强大的杀伤力给了魏军重重一击。城墙上的魏军大乱,有的开始准备逃跑,有的则冲向王徽等人,企图杀死他们,重新控制住局面。奈何在狭窄的城墙上,他们的数量优势根本发挥不出来,而武技高强的魏家武卒结成的小阵却是如汤泼雪,杀得他们节节败退。更要命的是,头顶还有一批箭手,专门对付那些将领,射得他们狼狈不堪,无暇指挥。

  城墙的魏军大乱,吴军面临的压力大减,越来越多的人冲上城墙,加入战圈。随着城门被提起,更多的吴军蜂拥而入。

  安桥塞告破。

  潘璋带着亲卫,一口气杀上城墙,看着城墙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和正从容的用靴底拭去战刀上血迹,收拾战场的魏家武卒,潘璋大为震惊。他刚才在城下已经看到了魏家武卒从天而降的英姿,但是除了觉得好看得甚至有些花哨之外,并没有太多的感觉——从天而降,看起来很威风,实际上是把自已当成了敌人的箭靶子,只要稍有迟疑,对方反应过来,用弓箭远射,长矛结阵,就会给他们造成重创——如今亲眼看到重重叠叠的魏军士卒尸体,他对魏家武卒的强悍才有了切身认识。

  从这些人现身,到解决战斗,充其量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他们居然能杀死数倍于已的敌人?这是杀人还是砍柴?

  他当然不知道,魏家的刀法别称就是砍柴刀法。

  杀人如砍柴。

  与对这些魏家武卒强悍武力相比,潘璋更震惊于魏风的胆识。这个年轻人放着房陵不救,连夜奔袭百里,已经是用奇的高手,现在更是将自己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做出了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战术安排,以短短的时间内就攻破了安桥塞。这等能力别说是与他们相仿的年轻人,就是算是用兵多年的老将,也未必有这胆量和见识。

  这是个值得注意的对手。潘璋打量着城墙上沉默的魏家武卒,暗生警惕。

  魏霸沿着山坡走了下来,他也能顺着绳子滑下来,不过身为堂堂的丞相府参军,他总不能和普通士卒一样像个猴子似的爬下来。为了面子,只好多花点时间,从山路走下来了。等他走到城墙上的时候,潘璋已经找到了那个被射伤的魏将,有些惋惜的对魏霸说:“这颗首级是你的。”

  魏霸知道,这年头打仗的战功不仅以胜负算,还以斩获的首级算,特别是这种将军级别的首级,那就更值钱了。从潘璋羡慕的眼光中可以看得出,他大概能凭着这颗首级升上一级半级的。

  魏霸虽然来到这个时代半年多,也习惯了打仗要死人,可是他还没有把活人杀死,拿他的脑袋去邀功的习惯。他看了一眼那个满脸是血的魏将,挥了挥:“押下去,找医匠给他疗伤。”

  潘璋诧异的看看魏霸:“你准备抓活的?”

  魏霸笑道:“他跑不掉的。潘府君,你的部下真是勇悍啊,我在上面看得心惊胆战,如果再不出手,就抢不到功劳了。”

  潘璋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想笑却没笑出来。他翻翻眼睛:“你是魏延的第几个儿子?”

  “我是次子,还有一个兄长。他正在诸葛都尉身边,潘府君如果赶得及,应该能在房陵城下看到他。”

  “嗯。”潘璋一听这话,也顾不上再和魏霸闲聊了,连战利品都不打算分了,打了个招呼,带着部下穿塞而过,赶向房陵。

  魏霸松了一口气。不管潘璋能不能赶得上,他的任务反正完成了。除去伤员,潘璋还有近四千人,从这里赶到房陵,也就是一天的时间。如果孟达命够大,他应该能看到潘璋的援军,坚持得更久一点。如果孟达运气不好,在潘璋赶到之前就挂了,那也跟他魏霸没关系。

  不过,魏霸还是希望孟达能坚持得久一点,不仅是这样能实现诸葛亮的战略目的,更能让司马懿和潘璋恶斗一场。他始终觉得,潘璋进入汉中范围是一个危险。这个成名已久的老将虽然领的兵不多,却不容不视,将来也许会成为强劲的对手。

  也正是出于这个考虑,魏霸才故意说诸葛乔他们快要到了,把潘璋尽快的骗到房陵去,自己却留在安桥塞收拾战场。那点战利品固然值钱,借刀杀人,坐山观虎斗的黑暗心理才是真正的目的。

  三国相争,之所以比两国争斗复杂,就在于这种非敌非友,忽敌忽友的三角关系远比只有两方的关系复杂。这里面的分寸怎么拿捏,技术难度非常高。

  潘璋走了,魏霸从容的收拾战场。这一仗收获颇丰,有吴军攻击在前,魏军完全没有想到他们会从背后杀出来,更没有想到会能人从头顶的山崖上从天而降。战斗结束得很快,伤亡也就不大,魏军战死近千人,有三分之一是被王徽等人斩杀的,重伤的约五百多,剩下的一千三百余人根本没机会出手,战斗就结束了。

  魏霸的损失也不大,跟着王徽的一百武卒只有十几个受伤的,无一战死。损失最大的还是周羽的部下,他伤了一百多人,死了三十多人,张睎损失小一些,总共伤亡只有五十多人。总体来说,是一场大胜。不管是周羽还是张睎,亦或是那些士卒,看着堆成小山一样的战利品,都乐得眉开眼笑。只有魏家武卒很淡定,对那些盔甲武器,他们都不敢兴趣。魏家铁匠升级换代以后,这些以前很值钱的装备在他们眼里都成了垃圾货,根本不敢兴趣。

  不过魏霸缺钱,所以他还是要了一部分,其他的大部分分给了周羽和张睎,留下一小部分作为战利品上交。周羽和张睎很开心,看向魏霸的眼神都变得热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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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6章 两个书生

  魏霸把那个魏将叫上了来。他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不过因为战败和受伤的原因,他的精神很萎靡。

  “叫什么名字?”

  “靳东流。”

  “这什么名字?复姓?”魏霸一皱眉。这年头很少有双名的,倒是有不少复姓,前两天他就听过一个复姓叫成公,还险些闹了笑话。一听这人叫靳东流,不由得暗生警惕。

  “不,姓靳,名东流,字昭明。”靳东流脸一红,有些羞恼:“我是贱民。”

  魏霸有些莫名其妙,这哪儿跟哪儿啊,我问问名字而已,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见魏霸一脸茫然,靳东流反倒有些疑惑起来,他迟疑了片刻:“你……知道九品中正吗?”

  魏霸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这么个东西。他一拍额头,突然有种怪异的感觉。九品中正,他有点印象,但是对内容却一点也不清楚,只知道和后世的官级品阶有些联系。

  “陈群搞的那个?”

  靳东流点点头,沉默良久,轻叹一声:“我家出寒门,如果不是骠骑将军提拔,我永远是下品。”他顿了顿,又苦笑一声:“也许能入下品都是不易,更大的可能是没品,以后要么做个农夫,要么做个小吏,哪有机会领兵征战立功。所以,你死了这条心吧,趁早砍下我的首级去领功,不要浪费这些伤药了。我是不会投降你的。”

  魏霸没有理他,反问道:“司马懿做了骠骑将军?”

  “你不知道?”靳东流这次是真的诧异了。在他看来,诸葛亮在汉中驻扎了近一年,魏霸作为丞相府的参军,怎么可能对司马懿升任骠骑将军这么大的事都一无所知?“就是不久前的事,按时日来看,你们的细作应该收到消息了吧?”

  靳东流突然笑了起来,原本拘谨的神情莫名的有些发松。“我知道了,你这个参军……有名无实。”

  魏霸眉毛一挑:“是啊,我这个参军是有名无实,我就是倚仗着我父亲才做这个参军的。在丞相府,我算是标准的纨绔子弟,只能卖卖嘴皮子,打仗什么的,我根本不懂。”

  靳东流刚刚放松的脸色顿时绷得紧紧的,眼角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两下,恶狠狠的说道:“就算你是天纵之才,逆蜀也不是我大魏的对手。诸葛亮一介书生,打打南蛮也就罢了,要想和我大魏作战,他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你别忘了,你的恩主司马懿也是书生领兵。”靳东流越着急,魏霸越淡定。看着这个魏将恼羞成怒,他有一种恶趣味的快感。虽然他知道司马懿是真正的名将,但事实上他到现在为止就是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就和靳东流看诸葛亮一样,世人看司马懿也是如此。

  “骠骑将军虽然是刚刚领兵,却久经兵机,他只是缺少一个机会罢了,又岂是诸葛亮能比的。”

  “有人可能是个好军谋,但未必就能成为好将军。”魏霸嗤之以鼻,“如果你连这个都搞不懂,那我就更不好意思把你送去请功了。而司马懿用你这样的无能之辈,可见不是什么聪明人,他又焉能不败?”

  靳东流哑口无言,他再能说,也否认不了一个事实。他这个被司马懿慧眼识中的人才,不是诸葛亮丞相府中一个混饭吃的纨绔的对手,不仅安桥塞被攻破,自己还被对方生擒了。

  靳东流悔恨交加,他不仅悔恨自己的失败,更懊恼于自己给司马懿抹了黑。魏霸既然到了这里,攻破安桥塞,那前往木兰塞阻拦蜀军的胡遵必然也是败了。如此一来,魏蜀的联军都到了,骠骑将军又岂能不败?

  靳东流仰天长叹,神情颓丧。

  魏霸脸上挂着促狭的笑容,心里却非常恼怒。司马懿由抚军大将军升任骠骑将军这样的大事,丞相府肯定收到了消息,而诸葛乔肯定也知道,可是这么长时间,诸葛乔连提都没有提一句,这绝对是对我魏霸**裸的无视。这种事都不通报我,可想而知有多少干系重大的事瞒着我。

  臭小子,我把你当人,你把我当空气?

  ……

  诸葛乔忽然打了个寒颤,握着笔的手半天没动弹,毛笔从手里慢慢的滑了下来,“啪嗒”一声落在案上。

  “你说什么?”

  傅兴看着目瞪口呆的诸葛乔,莫名其妙。不就是魏风攻破了木兰塞吗?虽然有些意外,但这都是计划之中的事,有必要这么惊讶吗?

  “魏校尉……攻破了木兰塞,现在已经赶到申仪身后待命,请求夹击申仪。”

  “真的攻破了木兰塞?”诸葛乔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魏风只有四千人,而木兰塞的魏军有三千人,又是守塞,优势很明显,他怎么可能一举攻克?

  “真的。要是都尉不信,我把斥候叫来,当面向都尉汇报?”

  诸葛乔连连点头。傅兴无奈,让人把魏风派来的斥候叫来,当面向诸葛乔陈述作战经过。诸葛乔打量着这个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在魏校尉帐下身任何职?”

  “我叫陈祥,字星睿,原本是魏参军的亲卫。上庸分兵时,奉命协助魏校尉攻取木兰塞,接应都尉。”

  诸葛乔哦了一声,似乎明白了什么。原来这些都是魏霸的安排。他突然有些不快起来。魏霸自行其事,不让魏风来和他汇合,反而绕行到木兰塞背后,那也就罢了,怎么他人去了房陵,还派人控制魏风?

  听陈祥说完了魏风奇袭木兰塞,魏军狼狈而逃的经过之后,诸葛乔眉头紧锁,沉思半晌:“魏校尉长途奔袭,又与魏军苦战一场,现在还有余力作战吗?”

  陈祥躬身道:“我军大胜一场,此刻士气正旺。洵口没有了援兵,人心惶惶,正是大好时机。再者,司马懿包围房陵已经半个月,魏参军只有千余人,只能做疑兵,如果都尉不及时支援,房陵必破。一旦司马懿获得了孟达积累的粮草、军资,他就能在房陵站稳脚跟,于我军非常不利。请都尉三思。”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诸葛乔挥挥手,示意陈祥出去。傅兴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站着没动。诸葛乔看了他一眼:“仲简,申仪心乱,很可能会有异动,你们前军要留神些,不要大意。”

  傅兴明白了,暗自叹了一声,转身出帐。

  诸葛乔随即和杨伟商议了一番。要不要和魏风夹击申仪,攻破洵口大营,有两个问题要考虑。一是能不能顺利攻克,一是攻克洵口后,应该不应该去支援房陵?求孟达不是目的,拖住司马懿才是目的。可是如果不救,孟达被司马懿攻克,那他们的目的也无法完成。

  不救,孟达有可能速败。救,万一孟达缓过这口气,反而成了蜀汉的肘腋之患,那怎么办?

  诸葛乔拿不定主意,杨伟虽然能说会道,引经据典,涉及到这么敏感的问题,他也不敢轻易下结论。他是诸葛乔的亲信,他父亲杨仪是丞相身边的亲信,对他们父子之间的微妙感情是再清楚不过了。

  诸葛乔不能有任何失误,他杨伟同样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请宗参军来商议吧?”杨伟提议道。他实在不敢替诸葛乔做这个决定。

  诸葛乔无声的苦笑,点头同意。

  宗预很快赶来了,一听说魏风已经攻破木兰塞,准备与诸葛乔夹击洵口,他诧异的扫了诸葛乔一眼。“都尉,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立刻发动攻击,拿下洵口,驰援孟达。孟达占据东三县,只是隐患,不会立刻生变,还有时间来解决。如果司马懿攻克房陵,那我们来东三县的任务就是失败了。丞相还怎么发兵陇右?”

  诸葛乔愕然,半晌无语。

  宗预又道:“攻破洵口大营,我军可直抵房陵城外,以后上庸、西城两县,皆是我有,孟达还能赶我走?如果现在迟疑不前,司马懿攻克房陵后,利用孟达积累的军资,反攻西城、上庸,我们抵挡得住吗?进攻,立刻进攻!”

  诸葛乔看着声色俱厉的宗预,不敢再有任何犹豫,立刻下令开始攻击。

  在此之前,宗预又出了一计,让人去劝降申仪。申家根基在上庸,现在孟达已经叛魏,申仪如果不降,就夹在蜀汉和孟达之间。孟达和申仪不和,迟早会起兵灭了申仪,而魏军却救援不及。此刻你如果投降,不仅可以保有你的利益,而且你和孟达还是同僚,有丞相府保你,他就算有什么不满,也不敢光明正大的攻击你。

  申仪据守洵口大营,见蜀汉军从自己的背后冲出来,还押着一大堆魏军的俘虏,就知道木兰塞失守了,魏军已经败了。他不知道房陵的情况如何,但是他对司马懿没什么信心,生怕孟达胜了,自已会如宗预所说两面受敌,被孟达公报私仇。左思右想之下,干脆投降了。

  申仪一降,魏风和诸葛乔合兵一处,立刻交出了自己代管的那些人。诸葛乔留下少量的人接收洵口大营和木兰塞,自己带着八千大军,裹胁着申仪的两千多人,一起向房陵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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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7章 功亏一篑

  孟达无力的扶着城墙,嗓子干得要冒烟。他低着头,翻着眼睛,看着远处山头上的那个飘浮在空中的汉字,露出无奈的苦笑。这个蓦然出现的援军曾经一度鼓起了士气,不过随之而来的却是一场真正的苦战。司马懿像是发了疯,接连攻打了两天两夜,房陵几度告急,不得已之下,他只得派人升起双兔战旗向山头上求援。不知道是实在太远,对方看不清,还是对方不肯救,反正山头上除了那个汉字不分rì夜的在空中飘荡之外,没有看到一个援兵。

  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看不到援兵,城里的人再度陷入绝境,在司马懿不计代价的猛攻下,快要撑不住了。孟达已经感受到那种绝望的气氛下隐藏的危险暗流,他虽然不知道究竟来自于谁,但他能感觉得到。

  他是几次背叛故主的人,又怎么会感觉不到部下即将背叛的危险味道?

  然而对于这种还没有发作的危险,他只能预先提防,却不能先下手为强。没有真凭实据就杀人,只会激起更多的恐惧,加速自己的灭亡。

  看着那个“汉”字,孟达嘴里发苦。他相信,这是自己酿下的苦酒,只能由自己喝下。不管对面有没有真正的援军,他相信自己都看不到了。他自己做的事,他自己再清楚不过,也不会奢望能瞒过诸葛亮。诸葛亮是什么样的人,他太清楚不过了。从建安十六年认识诸葛亮开始,到现在十八年,他们之间的互相了解远非常人可比。

  所以他没有奢望真能回到蜀汉,正如诸葛亮也从来没有奢望他能够真正的回蜀汉一样,这都是心照不宣的默契。互相利用,本就是官场上的惯例。

  不过,现在看起来他孟达要输了。司马懿来得太快,又不计代价的猛攻,不攻克房陵誓不罢休。他的部下人心不稳,援军又指望不上,除了决一死战,他只有坐以待毙。

  他相信,司马懿不会再给他投降的机会。当初他投降曹魏,到洛阳拜见魏文帝曹丕时,司马懿就建议把他扣留在洛阳,而不是让他回到新城。现在魏文帝已经死了,夏侯尚也死了,司马懿又抓住了这个绝佳的借口,怎么可能不斩草除根。

  老天,我命休矣。孟达看向巍峨的秦岭,忽然悲从中来。飘泊万里,我再也看不到家乡了。

  ……

  魏军中军大帐,司马懿沉默的坐在案后,一手托着腮,死死的盯着跪在他面前的胡遵。胡遵奉命镇守木兰塞,不料一支蜀汉军队从他背后杀了出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一把火将木兰塞烧成灰烬。

  木兰塞被攻破,胡遵的三千人只回来两百多,连胡遵本人都受了伤。那洵口的结果会如何就不言而喻了,区别只在于是被打败还是被劝降,以申仪那种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的心理,投降是最有可能的结果。

  换句话,蜀汉的援军很快就会到,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一万人,看起来不多,可是司马懿自己清楚,经过这半个月的猛攻,他的损失也非常惊人。三万大军现在折损近一万,久攻不下,士气低落,更要命的是,他的粮草已经告罄了。

  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立刻撤军,饿着肚子回襄阳,虽说狼狈一点,还不至于崩溃。只是这样一来,他这一次就是彻底的惨败而归。之前击败诸葛瑾的战功将成为一个笑话。他面对的将是无数人或惋惜,或鄙视的目光。前者如陈群,或者如张郃。

  另一条路:继续猛攻,在蜀汉援军到来之前攻克房陵。他知道孟达准备了很长时间,房陵的粮食很充足。只要他攻克房陵,不仅可以得到粮食的补充,还可以恢复士气,然后据城而守,击败蜀军只是意料之中的事。蜀军领兵的将军是诸葛乔,那是一个rǔ臭未干的小子,根本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

  这个办法风险很大,但是一旦成功,回报也非常丰厚。更重要的是,经过半个月的猛攻,房陵离破城只有一步之遥。两天两夜的攻击不仅击溃了房陵城里因为援军到来而激起的士气,而且破坏了房陵的城防,他相信,只要再咬牙攻击一天甚至半天,他就可能进入房陵城。

  战,还是撤,这是盘旋在司马懿心头的两只乌鸦,聒噪得他心神不宁。

  “胡将军,你先下去休息吧。”司马师见父亲沉默不语,知道他正在权衡利弊。他不想让胡遵等人发现父亲的犹豫,立刻把他们赶了出去。胡遵一声也不敢吭,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子元,是战,还是撤?”

  “战亦可,撤亦可。”司马师淡淡的说道:“要战,就不计后果,赌一把,胜负由天定。要撤,就立刻撤。纵有一时的蹉跎,只要父亲还活得好好的,还怕没有重新再来的机会?”

  司马懿瞥了司马师一眼,笑了。他知道司马师已经完全猜到了自己的心思,也考虑到了两种方案的后果,甚至猜到了接下来的一切。他很满意。在这种他都有些犹豫不决的情况下,司马师却能有这样的冷静和决断,这是非常难得的品质。

  “等夏侯尚的丧期过了,为父就替你迎娶夏侯徽。”

  “一切全听父亲安排。”司马师想了想,又问道:“父亲,诸葛亮陈兵汉中已经将近一年,孟达选择在这个时候起兵,自然是替诸葛亮吸引我军的兵力。我们要不要通知朝廷,提醒夏侯懋小心?”

  司马懿摇摇头:“曹子丹在洛阳呆得太久了,还是让他活动活动,回他的关中去吧。”

  司马师正要再说,突然有人来报,吴军援兵已经到三十里之外,正在迅速赶来。

  司马懿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双拳握得紧紧的,眼睛瞪得溜圆。司马师也变了脸sè,厉声吼道:“多少人?谁领的兵?”

  “看战旗,应该是潘璋,人数大概在五千人左右。”

  司马懿父子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说道:“不可能!”

  五千人攻破三千人防守的安桥塞,哪怕领兵的是东吴的悍将潘璋,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司马懿愣了片刻,忽然明白了什么。“子元,我疏忽了。”

  “是的,我们的确疏忽了。”司马师也反应过来了,苦笑一声:“一定是西山的那些蜀汉军赶到了安桥塞。如果没有他们从背后袭击,靳东流不会丢失安桥塞。”

  司马懿长叹一声:“必然如此。不知道这人是谁,可是我敢断言,此人将来必然是我们的劲敌。”

  司马师点点头:“不错,这人将来必是我们的劲敌。”他思索片刻,又道:“父亲,那现在就不用多考虑了,我们撤吧。”

  “撤吧!”司马懿抚着胡须,摇了摇头:“天意,这真是天意。”

  ……

  魏霸押着靳东流刚刚离开安桥塞不久,就接到了司马懿撤退,房陵之围已解的消息。他皱了皱眉,勒住了缰绳,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意思。

  诸葛亮的目的是要孟达拖住司马懿,绝不是简单的接应孟达。司马懿一看形势不妙,立刻撤军,对诸葛亮来说,这并不是一个理想的结果。

  更让他头疼的事,他还把潘璋引进了新城,是功是过,现在还很难说清楚。不过,可以想象的是,新城的形势更复杂了。有了吴军撑腰,孟达的底气更足,他不会轻易向诸葛亮低头,要保持半dúlì的地位更加容易。

  他本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魏霸一边想着心思,一边对被缚着双手的靳东流说道:“你的恩主像个丧家之犬跑了,大概也没想得起来关心你一下。”

  靳东流受了重伤,走不得路,所以难得的享受了一下超级俘虏待遇,躺在担架上,被另外两个俘虏抬着走,就跟在魏霸的身边。这次袭击安桥塞,魏军没有任何防备,除了跑掉几个斥候之外,所有的人和东西都成了魏霸的战利品,仅是战马就有一百多匹。对于缺马的蜀汉来说,这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魏霸心情好,对靳东流这个送礼的态度当然也不错。不仅给他坐担架的待遇,还有事没事和他扯两句。

  靳东流面无表情,他已经习惯了被魏霸调侃了。他想了一会儿,说道:“既然不能取胜,迅速撤出新城,保存力量,择机再来,这才是最明知的选择。我不过是一个败军之将,不值得他挂在心上。如果他犹豫不决,那我会感到很失望。”

  魏霸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

  靳东流躺在担架上,将魏霸的表情看在眼里,嘴角一挑:“魏参军,要担心的倒是你。新城有吴军,你们要想吃掉孟达是不可能的。接下来,这里会牵扯你们更多的jīng力,你还是想想自己的麻烦吧。”

  “我有什么麻烦?”魏霸嘿嘿一笑:“顺沔水而下易,逆水而上难。要想由新城反攻汉中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再说了,我就是个参军,马上就要回丞相府去安生rì子,这里再麻烦,也麻烦不到我的头上。我抓了你这么一个将军,又得了这么多战马,怎么说,也是大功一件吧。”

  靳东流紧紧的闭上了嘴巴。他发现,要和魏霸斗嘴,自己可能永远没有赢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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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8章 鸿门宴(上)

  孟达派他的外甥邓贤在城外迎接魏霸。一看到魏霸,邓贤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就拍着额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魏霸莫名其妙。

  “孟将军鼓舞士气说,西山头的援军是闻名汉中的镇北将军,我房陵城中这才士气大振。现在看来,孟将军所说虽然不中,却也差得不远。不是魏将军,却是魏参军。”邓贤热情的说道:“魏参军,这次能击退司马懿,你居功至伟,你的恩情,我房陵城中近万家感激不尽啊。”

  魏霸苦笑,心道你们还是不要感激我的好,留着你们这个祸根,我都后悔死了,还不知道怎么向丞相交待呢。

  “魏参军,孟将军已经在城中设下宴席,请魏参军赴宴。”

  魏霸摇摇头:“请邓将军先回,我还要去西山头,把我的部下招集过来。他们在这里守了几天,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邓贤会意的点点头。他也知道西山头有魏霸的部下。司马懿撤退之后,孟达曾经派人去请,不料到了山上,却一个人也没看到,只看到扎营的痕迹。想来是那些人没有魏霸的命令,不肯与孟达有任何来往。这一点他可以理解。好在也不远,估计不会耽误晚上的宴会。

  辞别了邓贤,魏霸来到山头,留守的那十几个人看到他的旗号,立刻从藏身之处涌了出来。他们看到了司马懿撤退,也看到了吴军的旗号,当然知道魏霸的奇袭得手了,可是看到被绳子系成一串的魏军俘虏,以及那一百多匹战马,几十大车的物资,他们还是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个欣喜若狂。

  相比于他们而言,跟着魏霸去奇袭安桥塞的人就显得很淡定了,虽然他们开始比这些人还忘形。

  就在原来宿营的地点,魏霸把张睎和周羽叫了过来。

  “房陵之围已解,不过形势却未必就简单。你们不要进城了,立刻押着俘虏和这些战利品去迎诸葛都尉。战利品的分配,就按我们商量好的计划。”

  魏霸说着,给周羽和张睎递了个“你们懂的”眼神,周张二人心领神会,抿着嘴,咕咕的偷笑两声,用力的连连点头。

  “另外,对诸葛都尉说,我要在房陵停两天,尽可能的打听一些情况。请他立刻把消息送回丞相府,请丞相定夺。”

  “参军,你的安全怎么办?”

  “我没事,孟达只要不丧心病狂,他不会对我下手。”魏霸挠了挠头,他虽然说得很有把握,其实心里也没底,谁知道孟达会不会发疯?“我身边有四十个亲卫,万一发生什么事,逃跑还是没问题的。”

  张睎听了魏霸这句话,忍不住扑嗤一声笑了。王徽却皱起了眉头:“参军,我们奉风少主之命来保护你,你不走,我们也不走。”

  “不,你们立刻回到大兄身边去,他更需要你们。”魏霸不容分辩的说道:“我自有分寸。你告诉我大兄,让他放心,不要为我担心。”

  王徽无奈的点了点头:“那参军还是尽快回去的好,否则,我很担心风少主会再派我们来。”

  魏霸笑笑,没有再说什么。张睎和周羽立刻带着人马,沿着筑水赶向筑阳和诸葛乔会合。他们带着大量的物资,特别是还有战马,再翻山越岭的可不现实。

  魏霸带着敦武等人,转身去了房陵城。邓贤派人在城门口候着,立刻把他迎了进去。见他只带着亲卫入城,上千的部下和大量的俘虏、战利品都不见了,他忍不住笑了。在他看来,魏霸这是想独吞这批战利品,不想和潘璋分,这是吴蜀之间的矛盾,对他们来说这是件好事。

  “参军少年有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以后还要请多多关照。”邓贤客气的说道。

  魏霸也连忙客气的拱拱手。

  跟着邓贤来到牙城,魏霸第一次看到了孟达。孟达看起来有六十上下,须发花白,身体却很健壮,说话声音也很响亮,是个很有风度的老头。不过眼神有些游离,让人总觉得有点yīn险,不可靠。当然了,这也可能是魏霸对他有先入为主的感觉所致。

  “孟将军。”魏霸抢上两步,躬身行礼。不管孟达人品怎么样,毕竟大家现在都是盟友,以后还有可能做同朝为臣,这应有的礼节还是要的。

  孟达嘴角一咧,双手抚起魏霸:“魏文长有福气,老夫真是羡慕不已啊。魏参军,这次要不是你奇袭安桥塞,引来潘将军驰援,我可就真是危险啦。”

  魏霸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听到孟达这句话,心里还是咯噔一下。这老家伙只提潘璋驰援,却不提我之前到西山的事,更不提诸葛乔的功劳,这分明是话外有话啊。

  “孟将军久在新城,又是征战多年的老将,司马懿区区一个书生,岂能攻克房陵。就算潘将军和诸葛都尉不至,房陵也是无忧的。孟将军这么说,我这个后辈如何敢当啊。”

  孟达微微一笑,伸手相邀。到了堂上,魏霸看了一眼座位,不禁摇了摇头。孟达见了,脸sè不变,从容自如的问道:“魏参军,莫非有什么不妥之处?”

  魏霸心里苦笑,心道当然不妥,不妥大了。孟达是主人,他坐在主席,那是一点问题也没有。可是客席就有讲究了。左手客席为尊,右手客席稍次,现在孟达让潘璋坐了左手的客席,却让他去坐右手的客席,这分明是把他摆在潘璋之下了。对于他个人来说,坐哪儿都无所谓,可是对于眼下的形势来说,孟达此举却大有深意。

  魏霸如果此刻不争,或者稀里糊涂的就坐下了,就等于承认了孟达dúlì,并且吴人的地位高于蜀汉的现实,将来传到诸葛亮的耳朵里,难保不是一个瑕玼。

  魏霸眉毛一挑,笑道:“孟将军,这次弃暗投明,迷途知返,重回大汉旗下,是莫大的好事。吴国乃是盟友,按说远来的是客,潘将军又年长,上座也是应该的。不过,凡事都要讲个礼,潘将军既然是客,坐在这个位置,未免有些不妥吧?”

  孟达佯作不解:“莫非参军以为,应该由你来坐上座?”

  “不是由我魏霸来坐,而是由丞相派来援助孟将军的诸葛都尉来坐。诸葛都尉不在,那就应该由他派来的代表来坐。”

  潘璋不满的哼了一声:“诸葛都尉,不知道他人在什么地方,要等他来援,恐怕房陵早就是司马懿的了。别说他没来,就算他来了,好意思坐在上座吗?”

  魏霸也沉下了脸:“敢问潘将军,在我打开安桥塞之前,潘将军在塞前停了几天?”

  潘璋顿时抓狂了,他一跃而起,拔刀怒喝:“难道说没有你,老夫就破不了安桥塞?”

  魏霸冷笑一声:“我没有这样说,也许我不去,潘将军一样能攻破安桥塞。不过我敢肯定的是,现在你不可能在这里争座。”

  “小子无礼!”潘璋大怒,拔刀出鞘,直指魏霸:“你敢藐视老夫?”

  魏霸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寒声道:“请潘将军收起刀,不要把我当成你的敌人。”

  潘璋根本无视他,刀尖直指着魏霸的面前,举步离席,向魏霸走来,一面走,一面大声喝道:“拔刀,且让我试试你小子的能耐。”

  魏霸瞥了孟达一眼,见孟达抚须而立,仿佛没有看到眼前的这一切,不免紧张起来。孟达这分明是和潘璋有了什么交易,想要借潘璋来压制他啊。这么说,进城赴宴倒有些大意了。

  魏霸脑子里飞速转动,片刻之间,潘璋已经来到他的面前两步。魏霸眯起了眼睛,盯着潘璋的脚尖。他不相信潘璋敢这么一刀砍死他,无非是虚张声势,给他个下马威罢了。到了一定的距离,他肯定会停下来。

  果不其然,就在刀尖快要指上他的鼻子时,潘璋收住了脚步。他举着刀,正要开口斥骂,一直垂着手没有任何动作的魏霸突然动了。

  左腿抬起,向前迈出半步,右脚转了半圈,突然发力,反冲力将整个身体向前推去。与此同时,左手从腰间扬起,顺势拔出了匕首,倒握在手中,挡住了潘璋的战刀,右手捏成拳,曲肘如弓,突然发力,如利箭离弦,一转眼间,拳头就到了潘璋的胸口。

  “轰”的一声巨响,潘璋腾空倒飞而起,庞大的身躯砸在摆满了餐具的案几上。案几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力量,“喀嚓”一声折为两截,上面的餐具四处乱飞。

  孟达大吃一惊,下意识的张大了嘴巴。还没等他喊出声来,一击得手的魏霸已经如影随形的跟了上去,凌空跃起,曲起右膝,狠狠的砸在潘璋的胸甲上。“当”的一声响,胸甲凹陷,摔得七荤八素,根本没反应过来的潘璋喷出一口鲜血。

  魏霸用膝盖制住潘璋,藏在左手下的匕首毫不客气的压在了潘璋的脖子上,一字一句的说道:“潘将军,我jǐng告过你,不要把我当成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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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9章 鸿门宴(下)

  这一下兔起鹘落,快得让任何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谁也没想到一直笑眯眯的魏霸会突然发难,而且一拳就击倒了在沙场上征战了大半生的悍将潘璋。

  孟达没有反应过来,邓贤没有反应过来,潘璋身后的潘平等人也没有反应过来。真正反应过来的只有敦武等人。魏霸的身形一动,敦武就动了,他如灵蛇的闪过邓贤,一下子就窜到了背后面前,孟达只觉得眼前一花,已经被敦武勒住了脖子,寒光闪闪的匕首直指他的咽喉,同时大喝一声:“动手!”

  堂下的唐千羽和朱壹等人二话不说,就像是演练了无数遍似的突然出手。唐千羽一个箭步跃了上来,直扑潘平,人还没到,刀先到了,狠狠一刀砸在潘平的肩上。潘平只听到“喀嚓”一声脆响,一阵巨痛涌上头,痛得他“嗷”的一嗓子就叫了出来,向后踉跄两步,仰身栽倒,随即被唐千羽制住。

  堂下,朱壹拔出环刀,刀光一闪,潘璋的亲卫将就被割断了咽喉。他双手举刀,向前迈了半步,环刀电然而下,一刀将另一个亲卫砍翻在地,再进半步,又是一个亲卫倒地。他连进五步,接连劈杀潘璋五名亲卫,成功的将他们分割开来。

  剩下的那些魏家武卒更是凶悍,他们配合默契,结阵而进,刀光霍霍,片刻间就将潘璋的十几个亲卫砍翻在地。

  鲜血汩汩,很快就将庭院里的石板染得通红。

  孟达、邓贤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目瞪口呆。邓贤最先反应过来,大吼一声:“来人!”

  “且慢!”孟达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制止了邓贤。他极力保持着镇静,看着收刀站起,缓步向他走来的魏霸,再看看魏霸身后,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潘璋,笑得比哭还难看。

  “魏参军,这……这是何意?”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魏霸金鸡**,翘起一只脚,仅凭一只脚站在地上,却不动如山。他泰然自若的在靴底擦掉匕首上的血迹,这才抬起眼睛,盯着孟达:“孟将军,我千里迢迢的赶来支援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却安排人来杀我,是什么意思?想投吴?想投吴,也没必要杀我啊。”

  孟达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魏参军误会了……误会了,我怎么会想杀你呢?这是他……是他自己的事,我一点儿也不清楚啊。”

  魏霸更不解了:“他要杀我?他为什么要杀我,逼你和我大汉决裂,向吴国投降吗?”

  孟达欲哭无泪。他这么安排座位,只是想挑起潘璋和魏霸的矛盾,自己好从中做个好人,以后周旋于吴蜀之间,两面逢源,谁曾想魏霸出手这么狠,二话不说,就把潘璋击倒了,他手下那些人更是利索,直接将潘璋带来十几个亲卫全杀了。甚至连他本人都挟持了。

  这不是他的计划啊。如果潘璋也死了,他怎么向孙权交待?就算潘璋没死,这个仇也结下了,以潘璋的性格,他岂能轻轻放过?到时候肯定会逼着他一起向诸葛亮施压,要他交出魏霸。可是魏霸那么容易交出来吗,他爹可是蜀汉最不讲理的魏延,和当年的关羽有一拼啊。

  孟达有些晕头转向了,这事态的发展太快,一下子超出了他的估计范围,让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处理才好。

  “松开孟将军。”魏霸摆摆手,示意敦武放开孟达。敦武松开孟达,收起了匕首,站在孟达身后两步。只要孟达有任何不良企图,他随时可以再次制服孟达。

  不用魏霸招呼,唐千羽和朱壹指挥手下布起了两道警戒圈,把孟达、邓贤、半死不活的潘璋父子围在中间。外面的人已经听到了里面的喊杀声,无数的卫士冲了进来,剑拔弩张,可是一看孟达和邓贤被制住,谁也不敢上前半步。

  魏霸勾了勾手指,一个亲卫从旁边拖过一张案几,将上面的餐具全部扫在地上,送到魏霸身边。魏霸坐在案上,翘着二郎腿,用手中的匕首修着指甲,慢条斯理的问道:“孟将军,你现在可以说说,这么安排座位是什么意思了。在你心目中,是我大汉人重要,还是吴国人重要?”

  “小子,你不要以你为稳操胜劵了。”邓贤咬牙切齿的说道:“潘璋还有五千人在城外,我房陵还有近万人,你跑得出去吗?”

  魏霸瞥了他一眼,轻蔑的笑了一声:“我什么时候对你说我想跑了?”

  邓贤语噎。他身边虽然没有人监视他,可是他离魏霸只有两步远,他不敢肯定魏霸会不会像刚才撩倒潘璋一样撩倒他。除了控制不住的颤抖,他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就没想着活着离开。”魏霸把目光重新落在孟达的脸上。“不过我死之前,一定会将潘璋父子杀死,当然还有你们甥舅。至于以后怎么样,我管不了那么多,自然有丞相和家父镇北将军去操心,我只要知道,我没亏就行了。”

  孟达苦笑。魏霸可以玩命,他却不敢这么做。不仅仅是因为魏霸只是孤身一人,而他却有家眷。更重要的是,如果事情按照魏霸说的那样发展,最后不管是诸葛亮还是孙权,都不会放过他。以两家现在结盟的大形势,他的部属最后肯定会成为两家共同的敌人。他的地盘会被瓜分,他的部下会被人吞并,他的妻妾儿子都会成为官奴婢,而他所得到的,就是魏霸和这四十个亲卫的性命。

  这不值得,这不是他想要的。

  “魏参军,这真是个意外。”孟达认清了形势,口气更加缓和:“我也没想到潘璋这老贼会这么做,这真的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真的没有关系?”魏霸的脸阴了下来:“你把我当三岁小儿?”

  孟达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他无奈的点点头:“好吧,我承认,我是想借潘璋的手来给你一个难堪。因为……因为我也有一肚子的怒火无处发泄。”

  “你有一肚子火,关我鸟事,为什么要针对我?”

  “其实不是针对你,是针对诸葛乔和……诸葛亮。”

  魏霸更不懂了:“为什么?”

  “他出卖我。”孟达长叹一声。“你知道为什么司马懿知道我要叛魏?为什么会来得这么快?”

  “你修城修得这么张扬,是个人都知道你有异心。”

  “不对。”孟达伏在案上,双手托着额头:“我和诸葛亮商量好的。他派人佯攻申仪,我趁机修筑城池,等一切就绪再举起大旗,回归蜀汉。我相信他了,他却派人诈降,把我要叛魏的事告诉了申仪。申仪和我有仇,他当然要报告司马懿。”

  魏霸一惊,他打量了孟达半晌:“有证据吗?”

  “有,诈降的那个人叫郭模。我认识他,原来是丞相府的掾吏,是郭攸之的从兄,很得诸葛亮信任。”孟达渐渐的平静下来,“这么重要的事,如果不是诸葛亮有意泄密,郭模也不可能知道。而且郭模在丞相府仕途顺利,如果没有特殊的原因,他怎么会突然投降魏国,而且这么巧,偏偏要经过申仪那里?”

  魏霸心里直冒凉气,他已经相信了孟达的话。那次在阳平山上,他和赵广就讨论过这个问题。策反孟达应该是诸葛亮早就考虑好的计划,可是孟达回归蜀汉之后,必然对蜀汉现有的权利格局产生重大影响。这又是诸葛亮不愿意看到的。诸葛亮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一直是魏霸无法猜想的,现在听到孟达这么说,他相信这很可能就是诸葛亮要做的。

  借司马懿的手来杀死孟达,既牵制了司马懿的兵力,又解决了孟达这个后患,可谓是一举两得。至于东三郡的失守,对汉中来说威胁并不大。正如他对靳东流说的那样,从南郑顺水而下,攻击东三郡相对容易,可是要逆水而上,由东三郡攻击汉中腹地,那就非常难了。最后不管东三郡被谁占了,对大局都没有太大的影响。

  唯一让诸葛亮没想到的是,司马懿居然会来得这么快,如果不是他引吴军入安桥塞,司马懿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解决战斗,让诸葛亮的计划落空。而一旦发现成功的可能性不大,司马懿又当机立断,迅速的撤出了新城,把这个难题留给了诸葛亮和孙权,诸葛亮的目标依然没有达成,最后魏军的主力还是来得比他想象的要快。

  想通了这个关节,魏霸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从来没有指望诸葛亮是什么道德完人,事实上,真正的政治家从来不可能是什么道德完人,要在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中站稳脚跟,独掌大权,道德完人是做不到的。更何况孟达还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对付这样的人,用什么方法都可以理解。

  但魏霸还是对诸葛亮的心机之深感到镇惊。

  能把借刀杀人玩得这么高明,能把孟达、司马懿这样的高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不得不说,丞相很腹黑。要知道在此之前,丞相可没少在别人面前夸孟达是个人才,一提起孟达叛变,责任都是刘封的,从来没有指责过孟达一个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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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0章 忍气吞声

  事情发展这一步,不仅孟达没有预料到,魏霸同样也没有预料到。他的本意只是想打倒潘璋,让他不要那么嚣张,同时打压一下孟达的气焰,在接下来的吴蜀之争中先占点上风。没想到那些武卒下手这么狠,居然一口气把潘璋的亲卫全给宰了。

  如果孟达是诚心投降,那倒也罢了,所有的事都可以推到孟达头上。现在孟达把诸葛亮坑他的事都抖落出来了,显然不可能再投降,那这事儿怎么办?真和孟达换命?

  魏霸的心里很乱。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他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如果预料到有这个情况,他根本不会进房陵城。

  魏霸挠着眉心,苦笑道:“这么说,你是铁了心,不肯向我大汉投降了?”

  孟达反问道:“你觉得呢?”

  魏霸摇摇头:“孟将军,我跟你说实话吧,我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现在我没有更好的处理办法,这事太复杂,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杀了你们,然后向外闯,看能不能及时的闯出去。”

  孟达的脸色顿时变得很精彩。

  孟达把这件事告诉魏霸,也是变相的向魏霸施加压力,希望魏霸在这种情况下失去判断能力,他才好说服魏霸,让魏霸跟着他的思路走。在他看来,魏霸再聪明,毕竟年轻,经验欠缺,处理这种涉及到多方利益的事情远非他能够办得到。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他只猜到了一半,魏霸的确是没什么经验,可是他有一个让孟达无法接受的处理方法。

  我先杀了你们,然后再往外冲,冲得出去算命大,冲不出去拉倒。至于吴蜀之间的那些烂事,我不管了。

  魏霸可以不管不顾,把所有的后果都扔给诸葛亮,可是孟达不能。要是这么做,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孟达的命肯定是没了。

  孟达连忙摆摆手:“你不要急,这件事,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还有办法?”魏霸将信将疑。

  “当然有。”孟达看了潘璋一眼:“他们父子还没死吧?”

  “应该没有,只是晕过去了。”

  “那就好。”孟达暗自抹了一把冷汗。“现在只是一个误会,而且是潘璋先向你挑衅的,死伤也就是几个亲卫的事。我想吴王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和我大汉翻脸。当然了,有些意见是难免的,可是只要丞相派人去解说,这件事肯定能解决。”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能骗你吗?”孟达都快急哭了,他生怕魏霸坚持实施他自己的突围方案,不得不主动替魏霸出谋划策。唉,跟这种不要命的愣头青打交道真难啊。

  “那你怎么办?”

  孟达无奈的苦笑道:“我还能怎么办?只好重归大汉旗下,才有能力和吴魏对抗了。”

  “那你和丞相……”

  “兵不厌诈,我只好吃这个闷亏了。”孟达咬牙切齿的说道:“好在我孟达命大,没死在司马懿的手里,既然如此,便是天幸,还敢有什么奢望。”

  魏霸打量着孟达,他从孟达看似豁达的话里听出了浓浓的恨意,将来和诸葛亮之间必然还有你死我活的争斗。不过那是诸葛亮的事了,我管不了那么多,眼下最重要的是我能脱险。相信以诸葛亮的腹黑,孟达这货迟早还是个死。

  “既然如此,那就烦请孟将军安排一下吧。不过,你最好不要离我太远。”魏霸咧嘴一笑:“你也知道的,我现在很紧张。”

  孟达无语。你紧张,我比你更紧张呢。

  孟达随即让人叫来了医匠,查看潘璋父子的伤势。相对来说,潘璋看起来虽然很平静,其实伤得很重。他先是被魏霸一拳击中心窝,导致心跳紊乱,后被魏霸一膝砸在胸口,连结实的胸甲都瘪了一块,肋骨断了两根,好像扎破了左肺,一咳嗽就吐血。潘平看起来很惨,其实就是肩骨受了重伤,其他的倒没什么问题。

  孟达软硬兼施,先把眼前的困境对潘璋说了,你要想活命,就把你的手下控制好,不要把这个院子里发生的事泄露出去。只要能活着出去,以后自然有办法讨回公道。如果不肯咽这口气,现在就给你一个痛快。

  潘璋郁闷得又吐了两口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潘平却吓得脸色比抹了粉还白,连连点头。孟达随即宣布,潘璋来援,宾主相见甚欢,要留他在城里盘桓数日。有潘平亲自出面,又让潘璋站在城头上露了个脸,再加上孟达好酒好肉的供应着,吴军倒是没什么意外,开开心心的在城外等着。

  魏霸火速派人将消息送往诸葛乔处,请他立刻赶来接应。纸包不住火,骗得吴军一时,骗不住一世,最后还要靠武力才能把吴军驱逐出新城。

  ……

  诸葛乔要疯了。

  半个时辰前,他刚刚接到周羽和张睎的汇报,说魏霸进房陵和孟达喝酒去了,一切正常。还没等他打定主意是继续进军房陵,还是停在原处,等待丞相府的进一步指示,魏霸的信使又到了。房陵的形势突变,现在形势非常紧张,一触即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先把吴军引入房陵,现在又和潘璋大打出手?”诸葛乔红着眼睛,低声咆哮道:“他有没想到,这样会引起我大汉和吴国的冲突?”

  “他就是这样,手比脑子动得更快。”杨伟撇着嘴说道。

  “元休,你最好注意你的言辞。”一直在沉思的宗预沉下了脸,盯着杨伟说道:“事出突然,我想魏霸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当时那个情况,容得你细细斟酌吗?”

  杨伟不敢和宗预顶嘴,恼怒的扭过了头。

  “我告诉你,魏家的人很护短,何况魏霸这次还有大功。你如果在魏风面前说魏霸的不是,我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做出更出格的举动。”

  杨伟脸色一滞,半是感激半是郁闷的看了宗预一眼。

  宗预转头对诸葛乔说道:“如果魏霸所言属实,那么现在的伤亡就是潘璋的亲卫,这些不是什么大事。潘璋不识大体,吴王孙权却不是那样的人。我先赶往房陵去安抚他们,你立刻向丞相府汇报,如果丞相认为有必要的话,我可以再去一趟武昌,面见吴王,解释此事。”

  诸葛乔无奈的点点头,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

  “另外,大军立刻逼近房陵。”宗预接着说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许这是我们逼降孟达,收复东三县的大好时机。”

  诸葛乔不太敢确信,疑惑的看着宗预。

  宗预暗自叹惜一声,接着解释道:“魏霸打伤潘璋,孟达是地主,岂能没有责任?他现在要想和吴人讨价还价,就只能依赖我大汉。上庸、西城已经被我军占了,他自然不敢出口讨回,甚至是房陵,他也要看看丞相的脸色,否则他必然要面对汉吴魏三国的打击,他能活得下去吗?”

  诸葛乔恍然大悟,连忙点头同意。宗预带着一些随从,立刻起程,诸葛乔则一面给沔阳的丞相府发急件,一面让人通知安阳的赵广,迅速再送一批军粮赶到房陵。接下来会不会有战事还无法预测,必须做好充足的准备。

  ……

  看到宗预,魏霸总算松了一口气,虽然只有三天时间,他却险些被压垮了。他睡觉都不敢闭着眼睛,生怕孟达突然变卦,逃了出去,然后派人围攻他。他嘴上虽然说得很光棍,可事后想想,还是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好容易重生一趟,如果就这么死了,那多亏啊。孟达不愿意陪他死,他更不愿意陪孟达死。

  如果不是之前半年跟着赵云习武,锻炼了心性,他很难保证自己会不会崩溃。他能够确认的是,看到宗预的那一瞬间,他甚至有种想哭的感觉。

  宗预经验丰富,他迅速和孟达进行了交涉,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他们是怎么磋商的,魏霸不清楚,反正最后孟达客客气气的把他送出了房陵城。一出城,魏霸就带着敦武等人狂奔而去,这地方他是再也不想呆了。

  半路上,他遇到了赶来接应的诸葛乔大军和兄长魏风。魏风上上下下的检查了好几回,确认魏霸身上没有一点伤痕,这才松了口气,咧着大嘴对魏霸说道:“阿霸,环儿是你的了。”

  魏霸被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搞得莫名其妙,他愣了半晌,才问道:“你说什么?”

  魏风把张夫人跟他说过的话对魏霸转述了一遍,笑嘻嘻的说道:“阿母说了,你这次立了功,就把环儿赏给你。怎么样,满意吧?”

  魏霸大窘:“我才不要呢,环儿是你的人,我怎么能抢你的人。再说了,我从来没想过纳她为妾。”

  “你不是喜欢她吗?”魏风挤眉弄眼的说道:“你是不是经常偷看她的屁股?”

  魏霸老脸通红:“看两眼就要纳她为妾?你这是什么逻辑。难道我在大街上看到一个美女,多瞟了两眼,就一定要把她娶回家?”

  魏风摸着脑袋,茫然的看着魏霸。他不太能理解魏霸的逻辑,大街上能随便看到美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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