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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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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二十二章:总督人选

  徐谦的奏书,是在两日之后递进的。!

  其实许多人都在关心方献夫的事,一旦涉及到了谋反,那么绝对算是嘉靖朝的大事,正德朝有两次谋反,而嘉靖朝万象更新,谁晓得,这屁股才没坐稳多久,又来了个谋反,谋反的还不是王爷,竟是地方封疆大吏。

  一旦坐实,到时候,朝廷必定要下辣手,一队队的厂卫要派出去,无数的官员要磋商镇压,毕竟谋反永远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涉及的人会有一千个,一万个,到底是多少,那只有天知道。

  而这时候,既是一个挑战,也是一个机会。挑战是若是这时候,你被人揭发和方献夫有染,那么就万劫不复,可机会就是,若是这个时候,你四处去揭发别人,或者索性栽赃诬陷,杀良冒功,那么,或许就有你飞黄腾达的一天。

  恐怖的阴霾,一直笼罩在京师上空。

  而现在,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其实杨廷和是十分担心的,毕竟钦差是徐谦,那么事情就失去了控制,假如徐谦这个时候,把方献夫的罪名定死,而接下来,再以追查同党的名义大兴冤狱,只怕整个江南,旧学的官吏都要受到波及。

  这种事他见得多了,刘瑾是这样做的,江彬也是这样做的,历来大奸大恶之人,哪一个不是如此排除异己。

  可是徐谦居然没有这样做,他点到即可,居然很快就收了手。

  事情似乎露出了曙光,而且,也向着杨廷和所期待的方向去发展。

  不管徐谦是怎么想,但是现在,局面对杨廷和有利。

  方献夫的罪名是糊涂,糊涂这种事可大可小,说大了是昏聩·说小了是一念之差。再有,就是嫖娼,而这种事,也不能算是罪·只能算是污点。

  另一个人就是应天府尹朱茂,朱茂的罪责重一些,他不得人心,竟然还鼓动是非,夸大其词,才闹出了这么个乌龙。

  这两个人,怎么处置·就是朝廷的事了。

  杨廷和并没有急于去见天子,而是在琢磨这件事如何善了,既然事情并不严重·也没有想象中的恐怖,那么眼下,就是如何收尾的问题了。

  而此时,在大高玄殿,黄锦忙不迭的觐见。

  嘉靖一身道服,见了黄锦进来,只是慵懒的抬了抬眼皮子。

  “陛下······奴婢是来回报的。”黄锦笑呵呵的道。

  “回报,回报什么?”嘉靖显然忘记了自己此前的吩咐,身为天子·他毕竟不可能什么事都记在心上,许多事吩咐之后,早就抛去了爪哇国。

  黄锦却是耐心的道:“陛下不是让奴婢去打听这王道中吗?奴婢幸不辱命·还真让东厂打听出了那么点儿东西。”

  若说当时看报的时候,嘉靖对那王道中有几分兴趣,可是随着两天功夫的稀释·他仅有的兴趣,自然而然的化为了乌有,只是黄锦既然来禀告,他还是打起了几分精神,道:“打探出了什么?”

  黄锦道:“这个王道中,还真是个干才,在京师·很负盛名,许多人都称赞他·说他乃是能臣,他在鸿胪寺的时候······”

  嘉靖不耐烦的挥挥手:“你又不是吏部,这些话也捡给朕听?朕若是想知道这个,大可以去问杨廷和。”

  黄锦缩缩脖子,连忙道:“还有,就是王大人深受杨大人的喜爱。”

  “哪个杨大人?”嘉靖目光一沉。

  黄锦道:“自然是当今首辅。”

  嘉靖眯起眼,道:“就这些?”

  “还有一些,就是传闻,杨大人打算让王道中替换掉方献夫,继任直浙总督,话又说回来,王道中这个人资历是足够的,品行也很好,官声也是不错,有他去直浙,倒也可为朝廷分忧。”

  对此,嘉靖只是一笑置之。

  他没有多想,只是淡淡笑道:“你这奴婢,净是寻一些坊间的流言来和朕东拉西扯,好啦,去吧。”

  黄锦却不肯走,道:“陛下,还有就是,徐谦的奏书已经到了,不知陛下看过了吗?”

  嘉靖淡淡的道:“倒是看过了,证据确凿,确实没有谋反之事,只是这个方献夫,也颇为可恨,阄出这样的大事,朕怎么敢将直浙交给他,怎么,你问这个做什么?”

  黄锦一下子小心起来,他只是个太监,纵然是和嘉靖关系匪浅,可是太监终究是太监,嘉靖在这一方面,倒是一向谨慎,他连忙道:“奴婢该死,只是方才来的时候,老远看到内阁那边派了人来请见,想来这事儿,和浙江的事脱不开干系,想来内阁那边要派人来和陛下商议了,所以奴婢才斗胆,问一问,省的陛下待会儿

  嘉靖点点头,疑心尽去:“他们要来,就来见就是,朕难道怕了他们,还有什么事都要有准备。是了,徐谦在浙江,怎么样?”

  黄锦笑呵呵的道:“倒是还好,近来为了推行新政,倒是颇为操心。”

  嘉靖嗔怒的道:“他不但操心,还总算惹麻烦。”

  这句话带着几分怒气,不过黄锦知道是恙怒,倒是并没有动真怒。

  果然过不了多久,外头有太监碎步进来,拜倒在地,道:“陛下,内阁首辅杨廷和求见。”

  嘉靖依旧是一身道服,显出几分慵懒和怠慢之态,道:“叫进来说话吧。

  用别人的话来说,嘉靖这是越来越放肆了,从前的时候,他不整理好衣冠,哪里敢去接见内阁大臣,而现如今,随着权势越来越巩固,再加上礼议之争越来越激烈,嘉靖显然已经不介意,多怠慢几下他的臣子似乎也没什么妨碍。

  当然,这更像是某种表态,是显示他的权威。

  杨廷和旋即入殿,见了一身道服的天子,神色如常,一点也不觉得惊愕和诧异,只是行了礼,道:“微臣见过陛下。”

  嘉靖对此,很是满意,他越来越感觉自己有大权在握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很是满足,再多的丹药,效果也远远及不上这种心理上征服的快感。

  嘉靖笑吟吟的点头,旋即道:“徐谦的奏书,朕已经看过了,依爱卿看,这方献夫,该当如何处置?”

  开门见山,一切的主动权也都握在嘉靖手里,不再是杨廷和议什么,嘉靖跟着议什么。

  杨廷和道:“虽说这是无心之失,不过嘛,毕竟铸下的是大错,假若朝廷不稍事惩戒,将来再有人效仿,那么今日有人带兵入南京,明日岂不是要有人下公文命官军进京师了。此事终究非同小可,方献夫这直浙总督,应立即革去。”

  嘉靖慢悠悠的道:“你的意思是革职罢官?”

  杨廷和沉吟片刻:“若是罢官,不免不近人情,毕竟是无心之失,若是惩罚过厉,不免让人心寒,微臣以为,可以以他不检点的名义,贬至广东,任广东布政使,陛下以为如何?”

  嘉靖似乎觉得有些轻了,不过随即一想,这件事还是不要大肆声张的好,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就不能按其他的罪名来办,只能以不检点的名义惩罚,可是人家只是不检点,直接罢官,也确实让外人看来有点过份,而广东虽非蛮荒之地,却也属于权力中心的边缘地区,再加上又是布政使,明面上品级还算高,可是几无实权,这倒是一个很合适的安排。

  想到这里,嘉靖不由颌首点头,道:“爱卿所言甚是,这件事,就这么办吧。是了,还有一个应天府尹朱茂,此人又当如何处置。”

  杨廷和道:“问题就出在此人身上,若不是他搬弄是非,又怎么会阄出这样大的事,况且他在地方倒行逆施,已是惹来天怒人怨,所以微臣的意思是,应当立即彻查拿办。”

  嘉靖也觉得没有什么问题,道:“一切遵照杨先生的意思来办吧。”

  杨廷和看了嘉靖一眼,随即露出笑容,道:“陛下,眼下直浙总督出了空缺,这直浙总督关系重大,朝廷应当立即择选总督,即刻赴任才好。”

  嘉靖的心念一动,微笑道:“那么爱卿以为,谁可担当大任?”

  杨廷和毫不犹豫的道:“现任鸿胪寺卿王道中,颇为合适,臣以为,这个人可以为朝廷分忧。”

  听到王道中三个字,嘉靖愣了一下,随即看了一旁的黄锦一眼,脸上依旧带着微笑,道:“是吗?唔,这个人,朕对他并不熟悉,他平时有什么作为?罢了,反正事情还不至于急到立即决断的地步,不如这样,过两日,朕再决定吧,杨先生以为,可好?”

  杨廷和以为嘉靖玩的是欲擒故纵的把戏,为了表现自己的权利,故意把事情押后,嘉靖这个人一向喜欢这种把戏,杨廷和已经习以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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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二十三章:天子要杀人

  杨廷和见嘉靖如此,倒也没有继续坚持,拜辞而去。

  可是杨廷和一走,嘉靖的脸色骤然阴沉起来。

  他眯着眼,似乎一下子变得心情沉重起来,开始背着手,在这大高玄殿里来回踱步。

  旋即,他的脸色突然狞笑起来,猛地抬眸,目光露骨的看着黄锦,道:“你方才说,内阁有意让王道中替换方献夫是吗?”

  黄锦看出了异色,忙道:“是,奴婢方才是这样说的。”

  嘉靖笑的更冷。

  他突然感觉,自己被糊弄了。

  其实总督的人选,他确实没心思去干涉,一方面他的手头并没有什么人选,另一方面,直浙总督距离京师太远,他也没什么必要关心。

  可是现在,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杨廷和要举荐王道中,可是现在,无论是报纸还是舆论,都在铺天盖地的盛赞王道中乃是贤臣,这才是嘉靖最为忌惮的。

  想想看,内阁的意志居然贯彻的如此彻底,杨廷和的一个心意,居然得到广泛的认同,大明朝最基层的那些骨干,即所谓的读书人还有士绅们,这些人竟是异口同声的为他造势,那么可以想象,在这杨廷和背后,有一股多么可怕的力量。

  嘉靖的疑心很重,稍稍有些风吹草动,足以引起他的注意。而且,王道中即将升任直浙总督,天下人居然都已经知道,都在拼命鼓动造势,可是唯独。他这天子竟是最后一个知道,若非他留了心。让黄锦去打探,只怕这个时候。自己还蒙在鼓里。

  但凡疑心重的人,都有一种逆反的心理,在他看来,杨廷和做的太过了,内阁简直就没有将他放在眼里,想到方才自己摆谱,杨廷和乖乖俯首称臣的场景,当时的他,还感觉到满足。可是现在,却有一股强烈的羞耻,一种被人当成了猴耍的感觉。

  嘉靖冷笑,他眯起眼,突然伫立不动。

  他已经不再是刚刚登基时,凡事都要做出退让的天子了,他渐渐掌握了做天子的诀窍,他沉吟片刻,旋即道:“黄伴伴。准备笔墨。”

  笔墨送了来,嘉靖到了案边,沉默良久,突然提笔。开始书写一个个名字,他似乎又忘了什么,一时踟躇不决。道:“拿几份理报来。”

  理报送到,嘉靖看了许多文章后的名字。才又奋笔疾书。

  片刻功夫,几十个人名俱都落在了纸上。他抛了笔,吩咐道:“这些人,统统都要拿办,让厂卫去做,不,让徐昌去办,罪名都要拟定好,无论如何,要干净利落,还有这理报的报馆,也给朕查封,无论什么人干涉,什么人问起,都不必怕,明白了吗?”

  黄锦意识到问题严重,毫不犹豫的道:“奴婢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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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镇府司。

  在座的大人们脸色各有异色,尤其是朱宸,他的脸色显得很不好看,好看才怪了,密旨下来,和他无关,居然是佥事徐昌处置,单单这一条,他就感觉自己的圣恩在悄然流逝。

  风光得意的自是徐昌,既然要办这么大的事,少不得要调动京师各千户所的千户,节制锦衣卫全部的人手,要先拿人,就要先寻找罪名,罪名已经选好了,毫无疑问是妖言惑众,紧接着,一声令下,各卫人马纷纷开动,而徐昌亲自提调一队人马,亦是出动。

  理报报馆门前的匾额,乃是当朝首辅亲自作书,写的是‘圣教正宗’四字。

  这时候,因为天色太早,理报的大门依旧紧闭,只是里头,却是灯火冉冉,显然这个时候,报馆中的编撰们还在为今日报纸的发行做准备。

  一队队的锦衣校尉已是自四面八方而来,将这里团团围住。

  “大人,后门已经安排了人手。”

  “大人,已有人设伏于左右街道。”

  “大人,已经准备就绪。”

  徐昌按着刀,幽幽的目光看向理报的报馆,某种意义来说,他并不想和读书人为难,也不愿查抄报馆,可是他是天子亲军,锦衣卫佥事,他的言行举止,都不可能完全按着自己本心去做。

  既然天子要让他们来捅这个马蜂窝,徐昌不会有任何的疑虑。

  他毫不犹豫的道:“砸了前门,一起冲进去,按着名单拿人,不过……不必动武,不到必要时,不要伤人性命!”

  “遵命!”

  咚咚咚……

  几个校尉一起拦腰抱着一个巨大木桩,一起发力,几声惊天的轰响,随即,大门洞开,门后的门闩,亦是被巨大的力道砸成了两半。

  门一开,门边随时警戒的校尉毫不犹豫,如潮水一般蜂拥冲进去。

  “你们是什么人,岂有此理,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锦衣卫办事,所有人不得妄动……”

  局势很快就稳定住,所有人全部叫到了大堂。

  紧接着,徐昌开始一个个念起名单,查清所有人的身份,再之后,十几个编撰索拿起来,扬长而去。

  前前后后,不过一盏茶功夫。

  可是理报的报馆,却是大乱。

  至始至终,他们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罪。

  眼下又该怎么办。

  倒是有人反应过来,忙道:“快,快给诸位大人报信。”

  京师的空气,一下凝重起来,厂卫如此大规模的拿人,这是嘉靖朝的第一次,而且看这架势,似乎这只是宫里的心血来潮。

  所谓的罪名,即是妖言惑众、坏人心术,这妖言惑众四字,谁能掌握?况且理报自诩理学正宗,以为自己所发的文章俱都出自程朱圣人,难道现在连说程朱圣人,都错了吗?

  甚至有人暗暗认为,这是陛下要改弦更张的征兆,陛下莫不是当真要扶立王学为正宗。

  正在这礼议之争的节骨眼上,谁曾想到,理学没有被王学打击,倒是被宫里狠狠打击了一场。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幸而,明报没有在此幸灾乐祸,明报竟也放弃了继续对理报的抨击,保持着缄默的态度,他们的文章,多以随笔和时文为主。

  这时候落井下石,是会被戳脊梁骨的。

  朝中大乱。

  到底怎么回事,为何一点风声都没有,最终,这些疑惑和诸多的愤怒情绪,都宣泄到了内阁头上。

  内阁就是个坑,诸事不顺,大家第一个要质疑的就是内阁。

  别人没有听到动静,难道内阁那边就一点征兆都没有?有征兆,阁臣们为何不注意。

  陛下当真倾向王学,要改弦更张,改变祖法了吗?

  那程朱还是不是官学,还不是圣贤。

  诸多的质疑,也让杨廷和和杨一清摸不清头脑,更是莫名诧异。

  他们很冤枉,因为此前,确实是一点征兆都没有,每日入宫诞讲的大臣,讲的也多是以理学为主,陛下也并没有任何反感,甚至有时有侍读对王学颇有微辞,陛下也没有太激烈的反应,也不过是一笑置之。

  种种情况来看,陛下显然是恪守中立的,甚至忌惮于祖法,对理学有更多的偏向。

  可是现在呢,现在为何会突然以妖言惑众、坏人心术的名义拿人?

  杨廷和觉得事态严重,他这个灭火队队长,关系不小,不得不连忙入宫请见,希望天子那边,给一个说法。

  可是天子的态度更光棍,直接让人回答说,天子近来身体有恙,不便相见。

  这一下子,让杨廷和的心渐渐沉入谷底。

  陛下又想玩什么花招?

  大臣们急了,内阁没有讨到说法,他们自然而然,就免不了粉墨登场。

  许多都是弘治、正德朝的老臣,他们讨要说话的方式也很简单,自然是效仿弘治、正德朝的先例。

  午门门外,许多大臣跪在这里,陈情上书,还是那句话,不管怎么说,给一个说法。

  数百大臣在有心人的串联之下,一个个如丧考妣,呜呼哀哉。

  而这时候,宫门大开,出来的是黄锦。

  所有人的目光,毫无例外的盯在了这个太监身上,他们显然知道,宫里终于有反应了。

  宫里的反应显然是很激烈的,因为除了黄锦之外,紧接着是一队队的大汉将军们夹枪带棒的出来,满脸肃杀。

  黄锦从门洞中背着手出来,脸上带着冷笑,此时的他,再没有面对徐谦时那种如沐春风的笑容,更没有面对嘉靖时那种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心思,他面带冷笑,一双三角眼滴溜溜的在黑压压的大臣面前露出几分狞笑。

  旁边小太监端过裹着黄绫的朱漆盘子里取过诏书,黄锦接过之后,随即宣读:“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尔等蜚短流长、不思效忠朝廷,终日结党营私……,以攻讦为能,今日又长跪午门,坏朕宫禁……”

  所有人的额头上,顿时冷汗淋漓。

  他们突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刘瑾在的时候,似乎这样的事又要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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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二十四章:帝相争执

  黄锦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此时的他,只是一个工具,黄锦显然深知这一点,所以这个时候,他的所谓笑容,早就收敛的无影无踪,现在不是笑的时候。

  他开始一个个念名字,被叫到的大臣,立即被虎背熊腰的大汉将军从人群中拉扯出来,背押到一边。

  有人大叫冤枉,有人大声怒斥,甚至有人道:“怎么,黄锦,你要做刘瑾吗?”

  这种喝问,黄锦充耳不闻,他和刘瑾的共同点都是太监,太监的使命就是按着天子的心意办事,是不是刘瑾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子怎么想。

  拢共叫了二十多个人,这些人大多都是低级官员,也没什么章法可循,既非是什么重要人物,也不是什么串联这次活动的主谋,可见宫里点出这些人物,完全看的是自己的心意,只能算你倒霉。

  黄锦冷冷一笑,扫视了一眼这些如丧考妣的大臣一眼,随即从牙缝里冷冷蹦出一个字:“打!”

  曙光露出来,午门外一片混乱,有人痛哭流涕,有人呵骂,有人嗷嗷大叫。

  曙光落在黄锦满是阴霾的脸上,他的脸色,略带几分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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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阁已经吵做一团了。

  杨一清怒气冲冲的手锤桌案,怒斥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今上这是要效仿正德吗?”

  这句话,绝对有大逆不道之嫌。

  可是杨廷和今日竟是没有让杨一清慎言。甚至是面无表情。

  事情太突然了,突然抄了报馆。突然到处拿人,到现在,这些人也都还在诏狱里,各个衙门的影响力,居然一点都不能渗透下去,平时对庙堂上诸公们笑脸相迎的锦衣卫中枢们,此刻也都壁纸不见。

  这很明显,风向变了。

  可是风向怎么就说变就变,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因为事前莫要任何征兆,什么都没有。

  本来串联此次午门的活动,杨廷和就没有制止,因为他想试探一下,试探一下宫中的反应,想看看这宫里头,到底有多大的决心。谁晓得问题大条了,居然惹来了大规模的廷杖。

  杨一清还在一旁痛斥:“这样下去,和正德的时候有什么区别。难道非要弄到天下大乱,非要弄到众叛亲离……”

  “啪……”端在杨廷和手里的茶盏,狠狠的放在几案上,杨廷和显然也怒了。

  这些举动。分明是针对理学的,他这个内阁首辅,再不站出来说说话。以后是休想再做人了,杨廷和道:“你说的不错。陛下不知吃了什么药,竟是糊涂到这个境地……”

  糊涂二字。在这里说出来,和杨廷和从前的谨慎相比,实在是天差地别,他冷冷一笑:“事情有因才会有果,老夫倒是想看看,陛下到底是受了谁的蛊惑。”

  眼下有太多的疑问,只是这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请见了。

  “我再去觐见,不管陛下见不见老夫,非要面见天子不可。”杨廷和打定了主意,连忙叫了太监来,请他入宫传报。

  杨一清不由道:“老夫和杨公一道入见吧。”

  杨廷和却是摇摇头,道:“你的性子太过易怒,去了反而不好。”

  杨一清叹口气,没有再说什么,连他自己都清楚,以自己的性子,会说出什么话来。

  时间在一点一滴过去,先前几次请见,天子都没有准许,只说是身体有恙,杨廷和知道,这是托词,可是是托词也没有办法,天子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而这一次,天子会不会应允呢?

  杨廷和越来越觉得烦躁,自从……自从不知什么时候起,他这个首辅,有越来越多的烦心事,似乎和嘉靖初登大宝时,全然不同了。

  他甚至已经忘了,这个改变是什么时候开始,是徐谦入朝?似乎不对,是嘉靖开始越来越沉迷于丹药,似乎也不对。

  内事外事,让他的头上多了更多白发。

  终于,代传消息的太监去而复返,道:“陛下有口谕,请杨公入见。”

  听到这消息,就仿佛得了恩赐,杨廷和一下子霍然而起,嘴唇都在打着哆嗦,喉头滚动几下,道:“臣遵旨。”

  说罢,立即入宫。

  这一次,依旧在大高玄殿,嘉靖已经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他的脸色红润,哪里看得到身体有恙。

  “陛下。”杨廷和拜倒,沉痛的道:“陛下,近来不知理报报馆犯了什么事,这理报编撰,多是程朱学……”

  “此外,午门门外……”

  杨廷和是来讨一个说法的,很显然,来之前他已经打好了腹稿,一见到嘉靖,便打开话匣子,将心里的话俱都吐露出来。

  嘉靖面无表情,并不吭声,又仿佛在倾听杨廷和的话,又似乎对此无动于衷。

  杨廷和继续沉痛的道:“陛下,老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廷杖大臣,这只有在正德年间才有,陛下圣明,登基以来,善待臣子,这些事,微臣一直都看在眼里,可是眼下臣子们只不过……”

  嘉靖突然目光浮出一丝微笑,突然道:“直浙总督的人选,内阁那边,可有眉目了吗?”

  嘉靖突然顾左右而言其他,杨廷和一时恍然,却是心忧如焚,沉痛的道:“陛下,现在京师发生了这样的事,厂卫居然直接索拿大臣……”

  嘉靖毫不犹豫打断他,道:“朕在问的是,直浙总督的人选,可有眉目?”

  似乎感受到了嘉靖话音中的严厉,杨廷和抬眸,居然发现,嘉靖对自己而言,已经越来越陌生,从前他总是能透析嘉靖的想法,甚至能看穿嘉靖的心思,那时候的他,以内阁首辅之尊,以迎立嘉靖之功,在嘉靖面前,是何等的中气十足,可是现在……

  他重重叹口气,道:“已经有眉目了。”

  “可还是王道中?”嘉靖微微一笑,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杨廷和。

  杨廷和道:“是,微臣以为,王道中……”

  嘉靖却是冷笑:“这个人,朕很不喜欢。”

  短短的几个字,却是让杨廷和一时无言以对,你不喜欢就不喜欢,朝廷官员的任命,从前可一向都在内阁手里,当然,尊重一下天子意见是应当的,只是……

  杨廷和心里又升起疑惑,王道中为何突然让天子如此厌恶,他记得几日之前,提出这个人选的时候,嘉靖的反对并不激烈。

  嘉靖继续道:“朕的意思是,王道中这个人,既然在嘉靖三年加了鸿胪寺卿,就不宜再升任直浙总督了,只是不知,爱卿还有什么人选?”

  杨廷和踟躇起来,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人选,而且,他觉得不让王道中升任直浙总督,实在有些可惜。

  正在他踟躇的时候,嘉靖却突然微微一笑:“其实浙江巡抚徐谦倒是不错的人选,他在浙江,不就是办的很好吗?朕以为,让他来,倒是合适。”

  杨廷和心里咯噔一下,他突然一下子全明白了,说来说去,还是姓徐的捣的鬼。这姓徐的,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杨廷和几乎没有任何疑虑,道:“徐谦担任浙江巡抚不过一年半,年纪轻轻,已是封疆大吏,若是再升任总督,未免……”

  嘉靖慢悠悠的道:“难道这朝廷择才,看的是他的年纪,而非能力吗?既然徐谦能办好浙江的事,想来这直浙也不是难事,直浙总督本来就是以总督倭事为主,徐谦平倭,功勋卓著嘛,有他坐镇直浙,直浙三地,就再也不必担心倭寇了。”

  杨廷和差点一口老血要喷出来,连忙道:“陛下……”

  其实杨廷和也明白,自己越是反对,嘉靖的决心就更加坚定,只是这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想要争执一下。

  嘉靖却显然厌烦了这种争论,他慢悠悠的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旨意你们内阁来拟。”说罢,他朝身边的小太监努努嘴,道:“去,告诉黄锦,朕说的是稍事惩戒,不要做的过火,懂了吗?”

  太监道:“奴婢遵旨。”急匆匆去了。

  嘉靖目光又落在杨廷和身上,道:“朕乏了,爱卿退下吧。”

  杨廷和叹了口气,道:“陛下,臣以为……”

  嘉靖淡淡的道:“今日的事,就到此为止。”

  杨廷和只能摇摇头,告辞而去。

  嘉靖的脸上,带着几分不可捉摸。

  不过午门那边,廷杖终于叫停了,紧接着,宫中传出了消息,说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黄锦胆大妄为,假装圣意,侮辱大臣,已命他思过,至于诏狱中的理报编撰人等,也俱都释放。

  方才还是风雨欲来,可是这雷霆还未出现,一切都偃旗息鼓,似乎再也没有了动静。

  嘉靖一身道服,脸上带着几分刻薄,在傍晚的时候,听着黄锦的汇报:“陛下,内阁已经责令待诏们拟旨了。”

  嘉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淡淡的道:“杨廷和已经老了,再没有锐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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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二十五章:升任总督

  “你看,要下雨了。”

  杭州城里,抚台大人领着一干浙江大员们压马路,偶尔巡视杭州,颇有几分成就感,好在大家都是便服,随行的护卫虽然紧张,却也都是常服尾随左右。

  身后跟着的,有赵明,有杭州汪知府,跟在徐谦身后,亦步亦趋。

  “是啊,要下雨了。”赵明看了看天,天上阴霾阵阵。

  不过他不知道这是徐抚台即兴而言,还是意有所指,有时候抚台大人的思维跳的太快,他有些跟不上。

  汪知府笑吟吟的道:“这个时节,下了一阵雨之后,天气怕是要更冷了。”

  徐谦摇头微笑:“我看到的却不是这个,诸位难道没有发现异常?”

  异常?赵明和汪知府俱都认真打量了一下四周和天色,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徐谦笑了,道:“诸位看看这左右的屋舍,这外头晒了这么多衣衫和被子,天色阴霾,却没有人来收。”

  要下雨了,本是收衣服的时候,可是这时候,许多人家里的衣被悬在窗外,却无人收取。

  赵明低头沉吟,道:“大人的意思是,这……”

  徐谦微微一笑:“本官的意思是说,这是好现象,说明百姓都有自己的生业,他们现在在做的事,比收几件衣服要紧,这便是新政的好处,正是因为新政,使人人有工做,人人都能挣银子,所以大家才会不在乎几件衣服的得失。”

  这个道理……实在有点歪。

  赵明却不得不道:“大人说的很有道理,下官叹服。”

  徐谦道:“听说近来工坊多了许多。是吗?”

  赵明道:“是,都如雨后春笋一样。一方面呢,是乡下种地难以维持。天下各省,不少地主维持不下去,索性就发卖了田地,来这里寻机会。”

  想要改变一个人的观念,不是浪费口舌去说教,而是让他们旧有的生活不能维持。现在这个道理,徐谦的感触也是很深,各地都在催粮,各府各县都在想着法儿把亏欠的粮补上去。再加上人力的减少,导致不少地主士绅单靠种地,已经难以维持从前的美好生活,在这种情况之下,现实的窘迫不得不逼着他们去另谋生计。

  而妙就妙在,若没有官府催粮,若不是其他各省都在填补亏欠,这些地主士绅们的怒火,大多都会朝着新政来喷。毕竟新政之后,导致大量的佃户逃离,使得他们的压力越来越大。可是现如今,因为官粮的事。却是最后一棵稻草,让他们终于维持不住了,最后他们的怒火。自然而然的从新政转到了各地的官府。

  只是无论怒火再多,也是不济事。在乌纱帽面前,地方官府往往采取拉一派打一派的手段。他们紧紧抱住大地主和豪绅的大腿,另一方面,却对中小地主赶尽杀绝,于是乎,许多人蜂拥来了浙江,听说浙江开工坊挣银子,都是没命投进去。

  天下的财富,如今齐聚江浙,接着兑换成了一个个巨大的工棚,变成了一个个纺机和无数的工具。

  只是……接下来的问题似乎也出现了。

  赵明道:“可是眼下的问题是,各省许多人不事农耕,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今年、明年倒还好说,假以时日,只怕这粮产……”

  其实按理说,赵明是不必担心这个的,他是浙江的布政使,又非内阁首辅,管好他的浙江就成了,至于其他各省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徐谦笑道:“其实这个,本官也有考虑,民以食为天,说实在话,若是人人都从事工商,迟早要闹出饥荒不可,是了,上次海路安抚使司不是运来了一批番薯吗?本官命你好生辟地种植一批,看看成效如何。”

  这件事,倒是赵明在办的,不过赵明并没有太过留心,只是道:“地已经选好了,就在杭州府外头一个庄子上,下官会注意一下。”

  徐谦点头。

  正说着,一匹快马飞快而来,马上的骑士大叫道:“大人,大人……京师来了旨意,京师有旨意。”

  “来了旨意。”

  所有人面面相觑,便是徐谦,眼眸也不由掠过了一丝特殊的光芒。

  京师不会无故来旨意,现在这个时候,除非……

  莫非当真有效果了。

  居然徐谦对京师的许多举动都通过各种眼线到了了若指掌的地步,可是毕竟相隔千里,想要完全掌握京师的最新动态却不容易,徐谦也不含糊,立即带着赵明和汪知府打道回府,果然天使已经到了。

  如徐谦所料,果然是敕命徐谦为直浙总督的圣旨,只不过,虽然升任了直浙总督,领着的,却依旧是左副都御史的职衔,还是挂职在都察院。

  实权大了,但是官职却没有提升。

  本来徐谦这个巡抚,比之其他巡抚的品级要高,别人都是右副都御史,而他却是左副都御史,可谓鹤立鸡群。

  而现如今,升任了这个总督,却是鸡立鹤群,因为但凡总督,往往都兼了个尚书衔,比如方献夫,他任直浙总督的同时,还挂了个南京户部尚书的衔,虽然只是而徐谦一个左副都御史,可是和他们一比,显得有些低级了。

  不过职衔毕竟只是虚幻,直浙总督到手,所有人弹冠相庆。

  接了旨意之后,浙江官场震动,道贺者应接不暇,徐谦让幕友们去招待,却是缩在书房里,沉吟片刻,开始书写奏书。

  他的奏书很简单,推辞圣恩。

  因为自己年纪轻,而且新政迫在眉睫,在这个紧要的当口,若是自己升任总督,只怕许多事不能亲力亲为,所以恳请圣上,辞这总督一职。

  但凡入阁的阁臣,入阁之后,都要扭捏一下,为了显示自己对入阁并不热衷,总免不了要上书表示自己老眼昏花云云。

  当然,这只是客套,不过总督谦让,却没有这个说法。

  徐谦上书,无非是暗示朝廷,自己升任总督,那么这个浙江巡抚一职,最好是让浙江方面的人接任才好,如此才不会导致新政在节骨眼上,出什么岔子。

  奏书递了上去,徐谦轻松了,直浙总督,这已是封疆大吏的极限,自此之后,南直隶十四府,浙江、福建二省,俱都在徐谦的治下。

  而南直隶和福建一直吵吵嚷嚷的新政,此时此刻也就没有了任何阻力。

  新官上任的徐谦倒是没有急着立即下公文至各省各府实施新政,他在等,等各地的表态,相信要不了多久,大家就会表露自己的态度,无论情愿不情愿,他都得乖乖的给个交代。

  至于那些死硬份子,徐谦倒也没什么担心,以他现在直浙总督的实力和现在在江南积攒的声望以及雄厚的实力,足以毫无悬念的将其碾压。

  只是宴席就不必摆了,刚刚升官,就大摆宴席,终究不太好看。

  倒是巡抚衙门里济济一堂,大家俱都带着喜色,徐抚台成了徐制台,可千万别看这一字之差,一方面,这代表了朝廷对新政的肯定,若是肯定不足,又怎么会抚台升任制台这般轻易,而另一方面,徐制台一旦主持直浙,那么新政必定扩大,新政扩大,制台大人就必须让心腹去督促各省各府的新政,论起新政,谁有他们熟稔?所以将来,大家的前途,自然可期。

  诸事顺利,眼看就要大展手脚了。

  徐谦坐在座首,慢悠悠的吃着茶,他的目光,在众人的脸上扫视一眼,旋即道:“陛下恩旨下来,敕命本官为直浙总督,节制南直隶、浙江、福建,本官何德何能哪。”口里这样说,当然这只是虚词,要是躲在自己家里,徐谦八成要来一句,老子不做这总督,谁敢来做?老子没这资格,谁有这资格。

  做久了官,不免被影响,所以徐谦开口第一句,总免不了说一些官话和套话。

  接着,徐谦笑吟吟的道:“既然加徐某人为总督,那么也可见,朝廷这是希望将浙江的新政推广开来,实施新政,固然是要有一些天生条件,不过幸好,福建和南直隶,先天倒也足够。尤其是福建那边多山少田,百姓生活尤其困苦,不适合农耕,依山靠海的,总得有些生计,浙江的流民,十之四五都是福建那边来的,可见福建那边,新政推行势在必行。至于南直隶十四府呢,和浙江倒是差不多,都是水道纵横,本来这商贾气息就重,所以本官以为,眼下当务之急,总督衙门该立即以新政推广要务,可是单凭一个总督衙门,那是远远不够的,还望大家献计献策,有什么想法,都可呈上来。”

  众人精神一振,纷纷道:“下官人等一定谨遵大人之命,尽量谋划。”

  徐谦又道:“眼下到了年末,本官算是抛砖引玉,就先拿出个方子出来吧,且看诸公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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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二十六章:胜之彰武

  众人肃然恭听,一个个不敢吱声。!

  徐谦眯着眼,喝了口茶,道:“年末了,反正各府各县的衙门也是无所事事,那么就不妨,请福建、南直隶府县的官员到杭州到宁波来,让他们切实的体会一下新政,浙江是敢为天下先,可是南直隶和福建的官员虽然总是听新政新政,却不知新政到底是何物,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才让人踏实嘛,因此,就让钱粮局出这个银子,让各地主官齐聚于此,大家洽商也好,带他们走一走看一看也好,如此一来,大家心里有了底,才能有样学样是不是?”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众人纷纷颌首点头,道:“大人说的有理。”

  徐谦微笑,看向王艮道:“既然如此,那么就请王先生草涵。至于招待事宜,怕是要劳烦汪知府了。”

  汪知府道:“下官敢不尽力。”

  简短的会议之后,徐谦只是暂时定下了调子,南直隶和福建二地的新政既然已经势在必行,眼下的问题只是如何推行的问题了。

  不过许多事也不必急于一时,现在徐谦升任总督,终究还是让人格外喜悦,许多人还要将这喜事慢慢消化才好。

  而紧接着,朝廷的圣旨又来了。

  宫里的动作很快,他的奏书一到,朝廷便有了主张,升任赵明为浙江巡抚,汪知府为浙江布政使,至于汪知府的人选,则是由朝廷抽选,这个决定,宫里出了不少的力,显然也确实是顾忌到了浙江的特殊情况,毕竟浙江新政,宫里是得利不少的,每年这么多银子哗啦啦的往宫里的内库流,新政出了差错·嘉靖大兴土木的算盘就要落空了。

  当然,又一个重大的消息传来,在大漠,明军与鞑靼铁骑遭遇·双方鏖战,明军大捷,斩首七百余,虽然自身的伤亡也是不小,不过正面对敌,能有这样的战绩,已经足以庆贺一番了。

  为了表示没有冒功·出关的明军已经将首级还有百余俘虏尽数押解赴京,显然是因为平倭之战的影响,使得朝廷对捷报存疑·而现在,只要见了俘虏,那么就几乎可以确信,大捷并非虚言。

  朝廷很是振奋,而嘉靖天子在吃了丹药之余,还下旨赏赐了相关的人员。

  只是接下来的事就有些麻烦了。

  根据奏报,此次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在于大同神机军的火器,据说神机军自从列装天津制造局的火器之后·战力极大提升,以往神机军在城墙上有很强的防守能力,可是一旦遭遇野战·战力便大打折扣,这一方面,是因为野战除了车阵·并无屏障,另一方面,直面铁骑,心理所受的压力也是不小。

  而由于天津制造局火器质量较为稳定,极少发生炸膛的现象,再加上无论是射程、射速还有装填火药的速度也大大提升,在以往·面对铁骑,能有一轮射击时间就已经难得·甚至许多人还未做好准备,挎着战马扬着大刀的铁骑已是冲入阵中,根本没有神机军发挥的空间,可是现如今,装填的改进,使得时间越来越短促,这就给予了足够多的时间让神机军在装填火药以及射击之后,能够从容退出前阵,将前阵交给后方的刀盾、长枪的军马。

  便是宣大总督,也在奏书之中不吝溢美之词的大大赞扬了一番天津制造局的火器,并且,希望朝廷能够继续采买。

  丘八们不但对火器满意,便是天津制造局的行军被服、帐篷、甚至是水壶,亦是十分认可,他们可不考虑朝廷的现实情况,吵吵嚷嚷的要求大量采购,甚至不免说一些重话,说是若无天津制造局军械,一遇战事,恐有覆没之虞。

  这些人坑爹就坑爹在于,直接把一个天大的麻烦丢给了兵部和内阁。

  你若是采购,银子从哪里来?可你要不采购,真要是兵败,就算没有导致土木堡之变的后果,可是这个战败的结局,却绝不是朝廷能够接受的,一旦战败,许多人都要完蛋,这么大的黑锅,也不是一个两个人能背得起,战败了,丘八们就把责任推到你的身上,反正意见他们是提了,制胜的关键就在于武器,你不采购,将来秋后算账,那是你的责任。

  每每朝廷动兵,扯皮的事固然是不少,可是像这样扯皮的,却是少见,丘八们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不可。当然,这里头的利益因素实在太大,这些人的算盘打的精细的很,当年那一批给神机军的军火,早有人暗地里盘算了一下,单单过手的油水,就是万两银子。!

  丘八们开窍了,突然感觉自己实在太蠢,平时喝兵血吃空饷,操心劳力,一年辛苦到头,也没见多少现银,能捞到几千两银子就已是极限,而且这样的吃法,不但手段卑劣,随时有背御使弹劾风险,而且边镇那边克扣军饷很容易酿成事故,一不小心,闹出个哗变,你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原来油水可以这样捞,原来吃兵血和吃空饷如此的低级,采购,他娘的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当然,采购不但油水足够,而且对军心也有极大促进作用,毕竟官兵们拿着天津制造局的火器,用着也是放心,不必担心三天两头的炸膛,薪饷也可以如数发放,不至于让官兵们心怀不满,不必担心士气不足。

  在这种情况之下,这些人都成了讨债鬼,各种名目的向朝廷要钱,不给钱?不给钱那好说,后果你承担,将士们在大漠,许多人受不了这寒冬的天气,朝廷发放的袄子不足以御寒,而天津制造局的被服里头都充塞了棉花,靴子里也有绒毛,既舒服又保暖,现在弟兄们许多人都已经冻伤,叫大家怎么打仗?

  本来好好一个大捷,结果却是阄到这个地步,朝廷一下子头痛了。

  将士们出关在外,你若是对他们的要求不予以满足,显然是说不过去的,于情于理,你也该有所表示。

  可是表示就是银子,而且是大笔大笔的银子,户部那边折算了一下,若是要全部满足这群丘八的要求,朝廷至少也要拨发纹银八百万两银子以上,就这,还只是今年的数目,因为许多东西是损耗品,到了来年,数目也不在五百万以上。

  粮草朝廷可是敞开来供应,现在还要这么多银子砸进去,且不说国库没钱,就算有钱,那也不给你这样糟蹋。

  给还是不给?

  廷议的讨论很激烈,兵部尚书是极力给的,户部尚书梁藤,居然态度模棱两可,反倒是礼部尚书跳出来,狠狠的痛斥一番,而内阁这边也在摇摆不定,因为杨一清是懂兵事的人,当然也知道边镇那边的情况,朝廷供应的军马、兵器、火器甚至诸多军需用品,确实是不堪入目,这些东西,平时窝在关隘堡垒里用着还凑合,可是出了关,靠这些东西去杀人,杨一清觉得很玄。

  只是这种情况,其实一直都没有得到改善,也根本就没有改善的方子,那些放一枪就炸膛的火铳,还有砍一刀就卷刃的刀剑,在这些背后,有一条十分完整的利益链接,绝不是一个人能够触动。

  而现在,边镇提出了另一个办法,那就是索性改供应为采买,这个法子是可行,只是杨一清他老人家就算把自己卖了,也换不来这么多银子。

  至于兵部尚书极力赞成,一方面是利益因素,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不想背黑锅,身为兵部尚书,边镇的情况他多少也有些了解,丘八们绝不只是威胁那么简单,现实的情况也确是如此,一旦兵败,或许内阁的诸公们还可以推诿,他这兵部尚书难辞其咎,所以为了保住自己的晚节,他必须极力赞成这么做,毕竟银子不是兵部出,可是责任却在兵部。

  讨论的结果是,是该采买一些,接下来要讨论的问题是,钱从哪里来?

  内库虽然拨发了不少银子,可是这些银子,统共也只余下了三百余万,除了留下一笔银子以备不时之需,真正能动用的委实不多。

  于是,大家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了户部尚书梁藤的身上。

  户部是你当家,既然如此,银子的事肯定是由你操持。

  梁藤拿出了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发债。

  这个办法一提出,立即遭来了许多的质疑,朝廷发债,让富户和贵族们购买,为了鼓动大家的积极性,当然得考虑利息,户部取用五分息,也就是你放一百两银子给朝廷,朝廷每年,还你五两银子的利息,三年之后,再将本金奉还。

  而质疑主要是出自两个地方,一个是这样做真能筹措到银子,另一个是现在借钱爽了,以后还钱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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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二十七章:恭喜你 你被坑了

  质疑归质疑,可是火烧眉毛,朝廷实在拿不出更可行的法子,于是乎,朝廷终于发债了。

  发债是户部负责的,具体发多少债,这倒是很符合大明朝廷的风格,有多少发多少,不设上限。

  这和他们印银票的思路如出一辙,一万两银子也该往一张小纸片上去印,结果导致纸钞泛滥,以至于到了现在,人家根本就拒收银票。

  结果谁晓得,户部放出去的债竟是火了,一下子,竟是引来了抢购,几天的功夫,就兜售掉了六百多万纹银的债券。

  其实京师里头,有的是大富,比如崇祯年间的时候,一年的岁入只有那么丁点,可是后来李自成进京,抄了大臣们的家,足足搜出纹银七千万,而国库和内库搜出的银钱几乎不足挂齿。

  可见大明藏富于官‘民’,畸形到了什么地步。

  六百多万两纹银一到手,朝廷的底气顿时足了,便是内阁那边也是心花怒放,六百万两纹银啊,这笔银子居然如此轻易就到手了,现在想想,从前为了几十万两银子的开支吵得不可开交,还真有些搞笑。

  现在的问题就在,这些银子怎么用,甚至还有人提出,应当继续放债,不但要在京师放,还要在天下各省去放。

  当然,也有人提出质疑,放债固然是能得来真金白银,可是以后还账怎么办?现在手里的六百万纹银,每年付的利息就需三十万两,三年下来。足足百万,到时候还要奉还本金。朝廷这么点岁入,足够折腾吗?

  可是对有些人来说。大不了到时候再借就是,所谓卯吃寅粮,三年之后,放更多的债券出去,再还清三年前的债,手里或许还有剩余。

  于是有人目光短浅,有人考虑长远,又是吵作一团。

  其实说那些大肆借债的大臣目光短浅,却是冤枉了他们。他们早就想好了,他们是谁,他们是朝廷啊,朝廷借了你的银子,你敢催帐?再者,你的这些债券,到时候真要还,大不了朝廷印几张百万两的银票出来还你,你不要?不要就办了你。

  这种思想的人大有人在。对他们看来,信用这东西是不用讲的,现在国库缺钱,自然能捞一笔是一笔。

  只不过。梁藤拿出了债券的账簿出来,所有人哑火了。

  许多人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甚至有人傻了眼。

  福王、璐王、荆王、淮王、襄王,单单是宗室亲王。就足足有二十九个,再有各种宗室旁支。竟是达到了百人之多,这些人多则数万,少则数千,竟是人人都有份。

  除此之外,还有黄锦,还有诸多国公,甚至还有一些朝廷大臣,一些地方上的豪族,亦是购买了不少。

  这些人有一个特点,就是都不太好惹,而且呢,又拉不下脸皮来买卖,人家都在做买卖发财,他们是坐吃山空,而这个时候,兜售债券的人出现了,自然是说的天花乱坠,就仿佛是不买这个债券,你一辈子要抱憾终身一样。

  再加上人家都说了,朝廷有难,要度过难关,你总得意思意思,这些人家里多有些浮财,闲着也就闲着,或多或少都会买一点,还有人扬言,这只是试水,若是当真如说的这般好,将来家里的浮财,都要砸上去。

  毕竟银子放在缸里,十年一百年都还是那些银子,可既然朝廷放了债,却是钱生钱,利滚利,至于朝廷欠债不还?这就不是他们所考虑的问题了,为何卖债券的宗室和豪族多,而商贾却是少的可怜,原因很简单,商贾怕朝廷不认账,可是这些人要是帐收不回来,却是要找人算账的,谁当政就找谁,忽悠到大爷头上,你们这不是自己作死?

  满朝文武们这一下傻眼了,许多人甚至感觉,自己被户部尚书梁藤给坑了,不过现在,似乎钱已经借了,你就算原封不动还给人家,人家也是要利息的,国事艰难啊,谁拿得出?拿不出,那么只能先花着,可是银子怎么还,眼下只能捱过一时是一时。

  这朝廷里出现了一个很可笑的现象,许多人抨击户部尚书梁藤,说他尸位素餐的有,说他荒唐的有,说他不理部务,只晓得搞三搞四的也有,可是一提到要弹劾这位仁兄,甚至让这位仁兄滚去南京,大家却都不吱声了。

  债券的是梁藤提出来的没错,却也是内阁同意的,现在债券放了出去,大家却发现,对这债券的知识,他们是十分贫瘠,至于这银子怎么还,他们绝对没有任何的想法,也拿不出任何可行的办法,这种事,非梁藤来不可。

  内阁这边,为这事伤透了脑筋,最后索性什么都不想了,银子反正是借来了,而且是以朝廷兴兵的名义借来的债,你总不能不拨出去,于是乎五百万两银子解送边镇,责令他们采买军需,留下一百万两,暂时为明后年的利息做长远打算。

  一封书信,也迅速的传递到了杭州。

  书信是梁藤写给徐谦的,算是一封私信,徐谦看过了信之后,露出了喜色。

  朝廷这个陈腐的机器,终于要在自己的推动下,慢慢的动了,新政,新政,他们都说新政不好,可是想要还债,就得新政,甚至是更改税制,不进行改革,三年之后,保准有人要完蛋,可是一旦要改革,那么现成可行的办法也只有新政。

  其实这么做也是不得已,可是不让朝廷命官们尝一尝失地地主的滋味,他们肯乖乖向前走吗?

  虽然这还只是开始,朝廷不会这么快束手就擒,只是走了这一步,算是为将来徐谦卸任总督之后,徐谦入朝埋下伏笔。

  “大人。”这书信幕友王艮也是看了,王艮一脸疑惑,道:“大人如此处心积虑布置了此事,到底剑指何处?”

  徐谦淡淡笑道:“你看到一头牛,他不肯往前头,你会怎么办?”

  王艮沉吟道:“以利诱之,又或手持牛鞭,对它恫吓。”

  徐谦点头,道:“浙江新政,这就是利,要让大家看出新政的利处,可是呢,单单让人看到了好处还不成,毕竟新政是恒古未有,而这朝廷里头,也多的是一些食古不化之辈,那么,就要用鞭子抽他们,这些债券,就是鞭子,他们有本事就赖账,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找那些阁臣们算账。可想要不赖账,凭着现在国库的收益,只怕这一辈子也还不清,还不清怎么办?”

  王艮道:“自是加税。”

  徐谦点头:“要加税也不容易,国朝百年,哪一任宰辅,不想加征一些税,可是哪一次能成功,阻力重重嘛。要解决国库的难题,其实有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新政,以新政重新定制税制,制定律法。这些东西,眼下我们也没有必要深谈,时候还早呢,先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吧。”

  王艮笑道:“据说有五百万两银子押解至边镇,那天津制造局,怕又要火上一阵了。”

  徐谦也笑了,道:“不错,徐阶已经写书信来,说是天津制造局现如今生产规模,已是去年的三倍,即便如此,依旧还是不足以解决眼下的需求,许多商贾,都在扩产,咱们浙江这边呢,也不能甘居其后,浙江乃是新政的样板,自然而然,要维持住对天津的优势。”

  王艮道:“这倒是真的,还有一件事,总督衙门已经发了公函出去,眼下是岁末,许多官员已经动身,怕是半月之内,便可在这里齐聚,至于一些偏僻些的地方,也命同知、县丞、主簿人等动身,要观摩新政。不过,眼下那自称是西班牙佛朗机的特使,已经到了杭州,一直想求见大人,大人为何不见。”

  特使是在一个月前到的,这事说起来,还和在双屿港时有关,吕宋王子前来求援,希望大明出兵光复吕宋全境,西班牙人听闻之后,若是在数年前,或许可以对此事置之不理,可是随着江南半壁逐渐开始放眼汪洋,已经渐渐意识到,大明的态度,可能影响到他们对远东的既定政策,为此,他们选择了接触和洽商,希望能够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徐谦满不在乎的道:“不必理会他,再晾一晾吧,是了,周泰那边,可派人盯梢吗?”

  王艮道:“周泰昨日回来衙门,就和老夫说过这个事,说这个特使很是不甘寂寞,四处都在浙江打探消息,甚至还去过一趟新军大营附近,似乎想要摸清我们的底细。”

  徐谦莞尔一笑:“那就让他摸,无妨,他摸得越清楚,对我们越是有利。海路安抚使司那边说,西班牙佛朗机在吕宋、台湾一带的人马,至多不过八千人,只有等到他们有了畏惧之心,才知道厉害。才会真心诚意,和我们谈。”

  王艮道:“不过是一群藩夷,大人何必如此?”

  徐谦只是笑笑,没有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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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二十八章:刮地皮也太狠了

  徐谦的格言就是在其位谋其政,吃着咸菜萝卜是没有必要操庙堂的心,可现如今身为直浙总督,他要操的心可就不少了。

  眼看到了年关,各地的官员已经陆续抵达。

  总督衙门的构思是是请大家来看看新政的成效,不过大家心底却都在琢磨,八成是新任总督要来显摆官威的。

  不过新任直浙总督,还真是不太好惹,比起前任方献夫来,徐谦显然实力要雄厚的多,威慑力也大了许多,相关于他的许多传言,都让人不寒而栗。

  不管大家怎么想,反正人是来了,足足有一百多人,徐谦并没有急于召见他们,而是让杭州府新任知府进行招待。

  自从赵明升任了巡抚,汪知府成为了汪布政,这新任杭州知府也急忙到任,他是南京户部的郎中,如今调任知府,在南京户部的时候,大张旗鼓的反对新政,现如今呢,一看形势不对头,立即拥护新政了,上任以来,亲自走访了许多工坊,召集属官研究新政得失,无论走到哪里,轿子里总要放那么一份明报。

  人就是如此,见风使舵的人见得多了,徐谦也不以为忤,这位张知府,单名一个业字,如今也晓得百官到杭州来乃是总督大人关心的事,所以办起来格外卖力,既然总督大人不急于召集大家说话,那么按照流程,就该带大家走一走看一看了。

  杭州靠着西子湖畔的一家规模巨大的船坞里,迎来了数十上百个官员。

  领头的就是张业,轿子一顶顶的停在工坊外头。许多人兴致盎然的下了轿,张业招呼大家道:“诸位。诸位……这便是福泰船坞,请……”

  船坞的东家。已经提早收到消息,连忙赶来,兴匆匆的道:“诸位大人远道而来,幸会,幸会。”

  这东家显然也算是见识些世面的人,倒是没有过于前倨后恭,领着一干大人进入船坞。

  船坞的占地极大,足足数百亩,许多建筑连成一片。无数的木料由车运来,装卸之后,又有人分工进行切割,再送至各处进行加工。

  这些外地的官员,乍一看,只是觉得这船坞足够大,里头无数工匠和学徒在忙碌,竟有上千之多。

  上千人的规模,这对于现在的大明朝来说。已经足够让人觉得触目惊心了,而且这还是看得见的人数,实质的工徒,只怕两千不止。

  张业负着手。笑吟吟的介绍:“这福泰船坞,乃是杭州第二大的船坞,主要产的便是内河运行的货船和客船。杭州有船坞七十余座,这福泰船行算规模还算不小。占据前三,招募的工匠和学徒足有两千四百人。每年产船两千五百余艘,一年下来,大致八万两银子的收益,纯利亦有两万余。”

  一听到一年收益八万,许多人倒吸口凉气。

  这些做官的,很费解如此巨大的数额,要知道,一个上等的府,一年的金花银,未必会有八万,否则朝廷一年的岁入怎么会才有三百万而已。

  而一个船坞每年的净利都有这么多?

  这对许多人来说,是难以理解的,因为许多人还处在为了筹措一两千两银子,四处求告,筹足了银子之后,开始修葺县学、府学,然后四处招摇自己政绩的时期。

  虽然许多人的身家倒还算不菲,可是这都是大家想尽办法攒下来的,这里抠一点,那里收一点,遇到上等府县倒还好说,一任下来,怎么都有几千两银子,可要是遇到穷乡僻岭,怕是连这点银子都是奢望。

  只是一个工坊,一个造船的,还只是数十家之一,就如此挣钱?

  许多人震撼之余,再看这忙碌的景象,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了。

  莫非这杭州,遍地都是黄金不成?

  那船行的东家笑呵呵的道:“哪里,哪里,老朽做的只是小本买卖,大人夸奖太过了。”

  话里头虽然带着谦虚的成份,可是却足以让许多官员用眼神将他杀死。

  这什么世道,咱们寒窗苦读,好不容易熬了个官,还没你一个小小的商贾富贵。

  张业旋即带着大家到了在船坞里转了一圈,许多的事务,都让人叹为观止,比如原木的加工,用的就不知是什么器械,用滑轮吊着,上头是巨大的铡刀,工匠们一放,一段原木便截为两段。

  其实后世之人,对明朝的读书人有一点误区,总认为读书人排斥机械,其实这是错误的,奇巧淫技,虽然古已有之,可是一般官员对这种事比较宽容,甚至在江南,有许多读书人专研杂学,比如写天工开物的宋应星,研究算法统宗的程大位,还有徐光启、马一龙、徐霞客等等。

  这些人并没有因为他们研究杂学而被人笑话,只是到了明亡之后,奇巧淫技,并且勒令读书人必须心无旁骛才成为主流。

  其实这些官员,大多就是瞧热闹,看到这巨大的铡刀,一个个叹为观止,兴致勃勃的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这里的新事物,确实超出了许多人的预料。

  紧接着,大家一起兴致盎然的随着张业看了丝纺、成衣作坊、染坊,张业自然向他们介绍:“杭州这边,近来兴起的主要是船坞还有成衣,真正的丝绸作坊,宁波那边才是规模宏大,在宁波的刘记作坊,招募的工徒有七千余人,每年二十余万纹银的买卖,一年的获利,就有四五万。”

  这些官员,这才发觉自己成了乡巴佬,一年二十多万两纹银的买卖,这是什么概念,这可是近朝廷岁入的一成了。

  “好了,接下来诸位且去杭州如意坊看看。”

  领着大家到了如意坊,如意坊商贾如云,张业道:“这里一壶茶,诸位以为多少银子?”

  许多人一头雾水,一壶茶水而已,只听说过用多少文钱来算,从来没有听说过用银子来作价。

  张业笑吟吟的道:“不多,二两银子而已。”

  这真是把大家唬的不吭声了,二两银子,若是他们不贪不占,这一年到头给朝廷卖命,也不够吃几壶的。

  那福建漳州知府忍不住道:“莫非是什么好茶?”

  张业神秘一笑,摇头道:“就是寻常茶水,茶摊上一文一壶的那种。诸位,这便是买卖,有卖有买,就是生意,诸位看那船坞,靠什么挣钱?靠的就是大家都需要船只运送货物,所以许多商贾,无论价格多少,都不远百里前来订购,还有不少船行,专门拉客拉货,每年也至少要订购上百艘船,这如意坊也是如此,商贾们要来这儿谈买卖,就免不了要喝茶,这茶水价值多少,自然是如意坊说了算,可是商贾呢,个个都腰缠万贯,会在乎这点茶水钱吗?”

  众人听的恍然,旋即许多人苦笑起来。

  张业又道:“杭州如意坊是新开的,在这里本月的交易额不过三百七十万两纹银,杭州如意坊从中抽成,本月也不过是二十来万两银子,比之宁波和京师的如意坊大大不如,京师那边,一年的交易额可达一亿之多。”

  许多人一下子接受不了,一亿多两纹银,我的娘,这未免也太让人不可思议了。

  当天夜里,所有人安排在一处客栈居住。

  虽是客栈,可是规模却是不小,许多商贾资本积累之后,再加上客商增多,使得杭州城里的客栈规模也越来越宏大,装饰也越来越奢华,杭州府衙门特意包下了这个客栈,派了兵丁把守,诸位大人们,自然也就在这里下榻,一开始,有人不免腹诽,好歹是官身,不送去驿站招待,反倒住客栈,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可是真正进了这客栈,一肚子的抱怨立即化为乌有,不得不说,这客栈比自己的衙门里要舒服的多。

  傍晚的时候,大家三五成群的扎堆,相互都在议论。

  其中有人似乎得了什么秘密,自然和人低声交谈:“诸位可知道,那杭州同知郝政的宅邸在哪里?”

  “怎么,他是地方官员,在杭州也有宅邸。”这些人都是熟知内情的人,官员在某地上任,迟早都要调往他处,所以就算有银子,那也是寄回乡中,修筑宅院,购买田亩,哪里有在客居之地置办宅子的道理。

  “人家有银子,自然哪里都可以买,诸位记得我们回来时,经过的那条什么永春坊吗,那儿都是簇新的宅子,其中有一个宅子,我听随行的差役指认,说这便是杭州同知的一处别院,占地实在不小,又是在省城这样的地段,据说单单置办,至少也要七八千两银子。”

  “这么多,他一个同知,哪里来的这么多钱,这家伙刮地皮未免也太狠了吧。”

  “你懂什么,我听那差役说,人家可没刮地皮,只是据说,他有几个亲戚,一个建了个船行,还有一个,专门做木材的生意,你想想看,同知大人亲戚家卖木材,哪家船行不要卖个面子,据说那亲戚家的木材和其他家的木材卖的价格一样,可即便如此,照样还是赚的腰缠万贯,单单杭州一地,现如今一月所需的木材,就高达数十万料,他家随便分一杯羹,这万贯家财,还不是轻而易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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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二十九章:美好的前途

  这些下榻的各地府县官员们一下子激动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别看大家平时人五人六,可是他们终究还是人,大家寒窗苦读,熬了几十年,做官是为了什么?

  说高点,他们是有追求的,他们希望能够教化一方,可是若是追求低一些的,他们的希望,多半就是发财了。

  人生在世,钱是必须的,更何况不少府县官员年纪都过了四旬,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子侄已是不少了,现在不为他们考虑,还等什么时候?莫非等到自己乌纱帽没了,一家人都跟着自己吃西北风吗?

  内阁的阁老们贪墨不贪墨?他们不贪墨,为何在京师有占地百亩的宅子,为何在乡中有良田万亩?名臣和奸臣之间,唯一的区别就在于政见,看你办的是好事还是坏事,而贪墨,绝不是衡量的指标。

  就说姓商的,浙江的三元,状元之才,虽然后世不肖,可是他也是一代名臣,至少后世读书人提起他,哪一个不要生出敬仰之心,可是商辂出身身份并不好,家里也不殷实,可是致仕的时候,家里就已经有良田万顷了。

  更不必说眼下这朝廷的两个阁臣,哪一个现如今不是非富即贵,他们的钱,哪里来的?

  阁臣都能弄银子,还不妨碍他们被人敬仰,可见贪墨实在不算什么太大的污点。

  可是阁臣要楼银子实在轻松,他们要做的,就是躺在家里。每年的冰敬炭敬,天下的官员就会乖乖的将钱财往他家送。人家不必剥皮敲骨,也不必伤天害理。地方官却是不成。

  地方官常用的贪墨手段,最重要的就是损耗,损耗又分官粮损耗和火耗,官粮损耗现在朝廷办的严,户部已经把损耗定死了,要是你再多拿,交不出粮来,后果你自己承担。而火耗似乎也不太靠谱,因为每个府县所收的税银实在少的可怜。有个几千两就算不错,算上火耗,你能拿多少?

  岁入纹银两三百万的大明朝毕竟不是百年之后的那个岁入上亿纹银的朝廷,你收的税银连人家一成都没有,人家单单一个火耗,就能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可是到了你头上,怕是一千都未必有。

  当然,除了这些。还有许多其他手段,比如勾结地方豪强打官司,地方豪强杀了人,怎么办?衙门八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再有就是打赈济的主意,层层克扣一下,也能捞来不少油水。还有修筑河堤的时候,在河堤上动一动手脚。

  这些手段。最是伤天害理,而且就算是贪占。委实也不多,说白了,还是没钱,你这里遭灾,朝廷拨下来的钱粮能有多少?要知道朝廷每年的岁入也不过这一些,户部要克扣一层,到了省里又是克扣一层,到了府里又是一层,到了你这个县里,几乎只剩下蚊子肉了,你连这点都拿,只为了这点钱粮,惹得饿殍遍地,你于心何忍。

  其实大家都是读书人出身,道德观还是有的,只不过这个道德观,最终向现实折腰了而已,谁都晓得这样做伤天害理,谁都不想去做这等生孩子没屁眼的事,可问题就在于,你若是不做,饿死的就是你,你子子孙孙都得倒霉,跟着你受穷。

  你看一些故事说的多好,某生祖父曾官拜侍郎,可是两袖清风,因此家贫,为了读书,如何如何刻苦用功,最后又如何如何抱的美人归,如何高中进士。

  这个故事是以喜剧收场,可是听到的官员却是毛骨悚然,富不过三代啊,更何况辛辛苦苦做了官,给子孙一丁点都没有留下,这还叫官吗?指望自己的子孙将来能高中,还不如现在多搂一些银子实在。

  于是乎,官员们就造就了一种双面的性格,一方面,他们之乎者也,满口都是圣学经典,讲的都是道德教化,可是另一方面,他们却又都不得不去四处搜刮钱财,纵然御使弹劾,纵然可能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他们依旧乐此不疲。

  而浙江的事,让他们一下子,仿佛找到了指路明灯。

  原来银子可以这样赚,不必去伤天害理,不必逼得让人活不下去,只需要让自己的亲眷,随便倒卖点东西,便可腰缠万贯,挣来几辈子的浮财。

  这样的获利不但高,而且得来的银子,也干净了许多,就如那位同知亲戚倒卖木料,木料本身就有很大的利润,仗着那同知的关系,还怕木料卖不出去,他们的价钱,和市面上的价钱可是一样,这就不是强买强卖,既然是关系户,而且木料价钱和质量和其他人倒卖的一样,人家当然更倾向于选择同知家的木料,毕竟将来总会有照拂,而单单卖木料,据说一年的收益,就可高达七八千两纹银,有了这些钱,二手商直接购下一大片的林场,自己伐木倒卖,只要销路不成问题,来年的收入,怕还要再节节攀高。

  除了木料,据说还办了丝纺,现在丝纺这么紧俏,又有同知大人在背后坐镇,还怕亏本不成。

  一个同知,算是什么东西,说的难听一些,同知品级高,可是住在这客栈的,多是知府,就算是各县的县令,那好歹也是一方的霸主,同知毕竟是佐官,佐官都能挣来这么多银子,咱们为什么不能?据闻这同知一年稳打稳的收益至少纹银万两,相比这位杭州同知,这些个同僚们实在觉得惭愧,因为他们冒着杀头风险,还要做下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每年的收益,却远远及不上人家一根牛毛,人家是躺着挣银子,就算有御使弹劾,可是人家这是贪墨吗?人家这不是贪墨,人家只是有亲戚做买卖而已,大明朝可没有规定,官员的眷属不能做买卖,人家既没有强买强卖,也没有以次充好,简直就是商贾的典范,是新政的楷模。

  整个客栈,到处都在流传这种消息,甚至有人传说,前任的杭州知府,也就是现在的汪布政,现在身家,至少是十万,十万纹银,他不但在钱粮局有股份,在许多大作坊里也参了股,而且自己的次子,因为读书不上进,索性连功名也不要了,已在宁波那边,办了一个船坞,专门制造海船,一艘大海船,卖出去就是纹银四千以上,获利至少一千。

  还有人传言余姚县令,现如今也是风生水起,在杭州置产,一两千两银子眉毛都没有眨一下。

  许多人,辗转难眠,有的叹息,有的惋惜,有的还在打着各种算盘。

  眼红啊,都是官,怎么官和官不一样,自己做了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怎么就不如他们呢?

  这一夜,许多人无眠。

  次日清晨,大家依旧起了个大早,若说昨天,大家跑来这里,只是来凑个热闹,大家看的心里乐呵乐呵,感叹于那船行的规模,感叹下那些奇巧淫技,也就罢了。

  可是现在,大家心态发生了变化。

  杭州新任知府的轿子已经到了,想带大家到不远处城郊的一处新兴作坊区去看看,那儿一大片,方圆数十里,坐落着许多丝纺。大家却团团将张业围住,这个道:“大人盛情,不过嘛,我等想自己走一走看一看,只怕好意只能心领。”

  “对,对,对,这新政的好处,要自己看才能看明白,大人不必顾虑我等,新政推行在即,大人也是忙碌的很,就不必陪同我等了。”

  “这个……”张业犹豫的道:“若是如此,只怕……”

  “不怕,不怕,没什么可怕的,大人放心便是。”

  众人一起鼓噪。

  让人领着去看,毕竟不自在,还不如自由活动,许多人已经盘算好了,得去再看看那同知的宅子,想看看这几千两银子的宅子,到底是什么样子,还有人想自己私自去打听打听,或许还有许多内幕。

  张业只得苦笑,道:“如此,只怕要怠慢诸位了。”

  “大人不必如此,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张业只得打道回府,这些人三五成群,一窝蜂的出了客栈,全没有官样,好在他们身穿的是便服,倒也无妨,雇了人领路,打听各种杭州官场秘事,而但凡是秘事,想来都有夸大之嫌,杭州的传闻很多,而且传闻半真半假,有人去看了传说中那同知亲戚的丝纺,看到无数人在忙碌,一车车的丝绸运出去,前往不远处的码头,大家一个个激动了,银子,这都是银子啊,丝绸的价值,他们是知道的,这么多的丝绸,这……

  到了傍晚,大家陆陆续续回来,各自讲着自己的经历,就仿佛发现了新大陆的水手,一个个止不住的激动,他们有一种预感,美好的前途,就在自己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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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三十章:新政推广

  银子谁都喜欢,更何况还是这轻而易举得来的银子,拿了之后,夜里不会做噩梦,白天也不担心御使弹劾,官员们有了深入的了解,原来新政就是平白送你银子啊。

  其实身为官员,哪一个都不是傻子,他们大致的明白了整个利益链的脉络,似乎并没有什么风险,至于收益,也是惊人。

  这就难怪浙江的官粮没有损耗,近一年来,也没有御使弹劾浙江官吏贪渎了,原来蹊跷就在这里。

  明白了这些,那些本就心中倾向于新政的官员自然心里有了数,而对新政持反对态度的官员则是在内心煎熬,一方面,他们若是反对新政,这新任总督能让你有好日子过,另一方面,利益实在诱人,吸引力太大,让人觉得弃之可惜。

  一连几日,总督衙门终于来了音讯,说是总督大人要召见诸位府县主官,临近年关,只剩下最后几日,这个年,怕是只能在杭州过了,众人一大清早,赶到了总督衙门,鱼贯而入,南直隶、福建、还有杭州本地官员,熙熙攘攘,足有两百多人,这么多人,也顾不了太多礼节,在总督大堂里,但凡能落脚的地方都有人,不过总督大人既然不讲这些规矩,大家自然也无话可说,虽然都密密麻麻的站着难受,可是心里不免有些期待。

  徐谦旋即到了,他一到,众人一起道:“见过制台大人。”

  有人想要行礼,偏偏条件有限,好在徐谦压压手。道:“不必多礼了,诸位在杭州住了几日。观感如何?”

  这是直接开门见山,不过总督大人的态度还算和蔼。所以并没有让人提心吊胆。

  徐谦问了一句之后,随即侧目看向杭州知府张业,带着几分责怪道:“本官听说杭州府这边照顾不周,是吗?”

  这句话看上去是向杭州知府张业责问,可是有心人却是发现,这张业的脚跟算是站稳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批评一下张知府,而且还是不痛不痒的批评。这意味着什么?按官场的规矩,若是总督大人看张知府不顺眼,肯定不会随意斥责,而是见到机会,一次性将人弄死便是。而当着大家的面低斥,这就表示两个人的关系不错,就好像某个老师,当着别人的面训斥自己的门生,当着别人的面。我这门生不听话,不肯上进一个道理。

  许多人不由羡慕的看了张业一眼,姓张的刚刚任了杭州知府,这才多少日子。就被徐制台引为了亲信,这个家伙,将来前途大好啊。

  张业心里也是乐开了花。忙道:“下官确实有不周之处,还请大人海涵。”

  倒是众人给他开脱。纷纷道:“大人休要责怪张大人,杭州府殷勤款待。下官人等已是感激涕零。”

  徐谦微微一笑,也就没有继续再往下讨论,道:“本官蒙受圣恩,如今总制直浙,诸位想想看,为何圣上要升任本官为总督?无它,无非是浙江新政出了成效而已,有了成效,圣上嘉奖,朝廷心喜,现如今既然总督直浙,那么直闽二地的新政,也势在必行,诸位以为如何?”

  许多人原本对新政的印象是过于冒险,做官的,谁也不想激进。可是现如今,有了利益,有了好处,大家的心思也就开始活泛起来了。

  其实最根本的原因还在于,这些人辛辛苦苦确实贪墨了不少银子,而这些银子,都寄回了乡里购置土地,可是大明朝现在的行情却是土地越来越不值钱,种地更是收益越来越低,在这种情况之下,这些担惊受怕得来的银子,迟早都要打水漂。

  现实的情况十分严峻,说穿了,就是从前田园的生活已经难以维持,既然维持不下去,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另谋出路,而现在,出路唯有新政,至少浙江的新政给他们指出了一条康庄大道。

  有人终于道:“大人说的有道理,既然新政乃是朝廷的意思,那么下官人等,自是遵照总督衙门行事。”

  接着许多人纷纷附和起来。

  徐谦微笑道:“要新政,现在浙江已经做出了表率,因而,本官就大致讲一讲吧。南直隶这边,松江府华亭县效浙江宁波,建设港口,以供海路安抚使司的海船停靠装卸货物。至于福建,则以泉州为出海口,除此之外,水路、道路、学堂,这些都有筹建的必要,这件事,依旧是浙江钱粮局来办,而诸位大人呢,少不得要暂时在这浙江逗留一两个月,到时总督衙门,会将诸位分派各浙江各府各县观政,先看看浙江怎么做,大家心里有了底,再各回地方,推行新政。诸位有意见吗?”

  意见就算是有,可是谁也不敢当面来提,只是徐谦的安排,还算合理,要新政,最重要的就是港口,因为有了港口,才会有大量工坊的聚集,这些工坊不断扩大之后,就会招募相当规模的工徒,等到这些工徒越来越多,消费力自然暴增,此后,外贸和内需才能一起起来,带动更多的商贾入驻。

  而对于各府县的官员们来说,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去招徕商贾,而是先到浙江各府各县去观政,先看看浙江的同僚们怎么办事,有了心得之后,再回去推广,浙江新政开始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先例,甚至商贾建立作坊,都不免带着疑虑,可是现在,风气已经大好,他们要做得,就是萧规曹随就是了。

  其实南直隶那边,徐谦倒是不担心,毕竟南直隶一向商业发达,而且又是江南最重要的棉花产区,又有松江华亭县设立港口,到时候,许多商贾必定会蜂拥而去,从前的时候,许多丝纺要先到南直隶各府去收购了棉花,再运输到宁波、杭州一带进行加工,可是现在,完全可以直接在产区设立工坊,就近加工,再通过南直隶兴建起来的水路,运输出去。

  麻烦的是福建,福建是山区,虽然泉州是良港,禁海之前,这泉州更是当时的天下第一大港,而且经商的意识极为浓厚,只是利用拓宽河道的办法来建立水路网络,只怕不太容易了,交通不便,这就意味着,在能用水路连接的地方用水路连接,不能用的地方,也只能走海路。

  徐谦定下了调子,旋即郑重其事的道:“该说的,也就说了,诸位还有什么顾虑,可以尽管讲出来。”

  泉州知府不由道:“大人,下官有一事不明,福建不比南直隶和浙江,比如浙江的货物要运到松江,直接走内河即可,可要是福建的货物运到松江呢?”

  这确实是个很难办的问题,比如福建的茶叶,想要运送到松江府去兜售,问题就出来了,因为以往,大家都的是陆路,招募了脚力,挑着担子,一路北上即是,可是相比现在,福建的劣势十分明显,那就是,同样的货物,你要雇人挑担送出去,和其他地方的货物比起来,你的运输费用和所耽误的时间,往往增加了数倍,假若是如此,那么福建,凭什么去和别人竞争,又怎么能够吸引商贾来设立作坊?毕竟海路安抚使司所要的货物是有限的,内销才是重头,人家内销,成本是一两银子,你加上了运费,却是二两,谁肯采买?

  这泉州知府脑子倒是活,在这杭州呆了几天,似乎已经摸清了点新政的门道。

  徐谦微微一笑,道:“这个容易,海运。”

  海运虽然还是比河运贵了不少,可是却比两条腿运输货物的成本要低得多。

  可是疑问又来了,这知府道:“只是……海运只怕并不容易,朝廷禁海,海路安抚使司可以停泊,可是一般的商贾如何下海?”

  徐谦沉吟片刻道:“不如这样,一方面呢,在福建大兴土木,能尽量使交通便利一些就便利一些,银子的事,其实都好说,钱粮局那边,会尽量的筹措,这另一方面嘛,可以让海路安抚使司设立一支专门的船队,专门在泉州和宁波港以及松江港之间开辟出一条航路,泉州的货物,都可以借海路安抚使司的船队,托运至松江、宁波,你看如何?”

  这倒是个可行的办法,眼下这个时代,要解决这个问题,也只能如此。

  虽然如此,海路安抚使司肯定是要亏一些本,如此才能保证福建工坊的竞争力,只有将运输的价钱压到最低,才能保证他们的竞争力,使商贾愿意去福建兴建工坊,只是海路安抚使司亏损一些倒是无妨,毕竟每年这么多利润,随便拿出一些,也足够补贴了。

  这泉州知府倒是定下了心,颌首点头道:“若是能如此,福建的新政,就轻易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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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三十一章:化外之地

  其实徐谦召集大家只议了半个时辰的事,无非是告诉大新政迫在眉睫,大家做好准备。

  之所以如此安排,也是有其用意的,因为事实上,越是懂得人心的人,话就说的越少,因为你说再说,还不如旁敲侧击,告诉大家新政的好处,用事实说话。

  因此,徐谦才决心观政,让各府县的主官到浙江来,无论你是带着凑热闹的心理又或者是压根是来捣乱的,一切,都等你观政之后再说。

  他要做的,无非就是定个调子,把今后的方向道出来,调子定下来,就不容更改,谁要是想触碰这个红线,那么大家就是敌人。

  对此,官员们并没有异议。

  随即,浙江巡抚衙门和总督衙门磋商,终于拟出了一份名单,哪几个府的知府在杭州府观政,哪些县令到余姚,哪些到宁波,分派好之后,大家各自散了,拿了总督衙门的文书,赶赴各地。

  除此之外,还有一批人,被打发去了海路安抚使司,而其中有一个,就是泉州和松江的知府和几个知县,之所以让他们去海路安抚使司,是因为这两个府的官员和宁波府一样,他们将来施政的重点,就是和海路安抚使司合作,因此这一干人,以泉州知府杨松为首,大家直接坐船,一路至宁波,再由宁波港,登上了前往双屿港的船只。

  第一次出海,不免让人心悸,许多人略带不安,纵然泉州知府杨松在泉州数年,这泉州又是临海,可是官靴踩在这海船上,依旧还是觉得很不真实,仿佛自己踏入了一个从所未有的领域,而这个领域让他不知所措。

  在船上,杨松和松江府的新任知府聂豹在讨论,聂豹本是华亭县令,而如今运气好因为松江府知府病故,而他恰好当时平倭也有一些功劳,所以直接升任了知府,这本是朝廷的权宜之计,本是代职,只是后来,索性就将他扶正了。

  聂豹乃是王学门人和王艮关系密切,所以很赞同王学和新政联系一起,这一次各府各县是来瞧热阄可是对他来说,却是取经,上船之后,他依旧谈笑风生,和这位杨大人凑在一起,商讨一路的见闻。

  “宁波的港口竟是如此大,单单栈桥就有七十多处,靠海的拖船也有三百余艘,只是不知将来钱粮局划拨的银子,能不能让松江和泉州二地,建起这样的港口。”

  杨松略显几分忧心福建不比南直隶,南直隶就算不靠海港,至少还有河运可是福建的出入,唯有这泉州港了,所以对海运的事,他带着几分隐忧,单凭一个海路安抚使司,能否承载货运?毕竟一旦福建新政,这么多商品要出货每日,都是堆积如山的货物都出去这绝不是闹着玩的。

  没有上千海船,来回运输,怕才能勉强承担的起如此多货物的输送。

  所以这一次,杨松很期待去看一看这海路安抚使司的实力。

  聂豹微微笑道:“老夫在松江,多少也知道一些,你放心便是,钱粮局有的是银子,这港口划拨的银子,一向是舍得的。”

  “只是单纯海运,只怕不妥当吧。而且这海路安抚使司,有这么多船吗?”

  聂豹笑了,道:“你可知道,浙江有多少制造海船的船坞?”

  杨松摇头:“还请聂大人指教。”

  聂豹道:“现如今,已有一百三十余家,规模最小的,一家至少也能年产三十多艘海船,若是大的船坞,一年百艘都不是问题,这些海船,虽然有的是兜售给各国,可是相当多的海船,却都是划入海路安抚使司,这几年来,海路安抚使司对海船的需求极大,他们不但负责帮一些番商代运货物,还组成武装商船维持这附近海域治安,现如今,已有海船一千五百艘以上,而且船坞那边,还在源源不断供货,据闻双屿港还有附近大小岛屿之中,给海路安抚使司做事的海员和护卫,如今已有十几万人。”

  十几万人······这个规模实在不小,杨松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你认为多了?这些还是海路安抚使司给饭吃的,若是加上双屿港各个岛屿做买卖的,那些仰仗着海路安抚使司吃饭的,已有三十万上下,这些人里头既有汉人也有藩人,有的在各岛上做买卖,有的则是做脚力。这舟山上下三十余岛,如今全是海路安抚使司的地方,你别看人家只是一个衙门,可是每年经手的买卖,可是足足数亿。”

  “数亿……”杨松,其实海路安抚使司的消息传播的并不广泛,大多数会选择性的将他遗忘,毕竟这个衙门对大明朝廷来说,实在有些非主流,而且他们的活动范围,又在海外,基本上极少和内陆打什么交道,除了隔三差五,给宫里解送一笔银子去,偶尔和浙江的徐谦打一打交道,其他时候,他们只是派出船来,抵达宁波港,拿着清单清点货物而已。

  杨松当然也不会关注这个巨无霸的衙门,他忍不住道:“这三十多万人,足够有一个府的人口了,想不到啊想不到······”

  聂豹微笑:“三十多万,还只是舟山一带的人口,你莫要忘了,在朝鲜,在倭国,还有在吕宋等地,他们都设了港口,也都是海路安抚使司经营,各藩国现如今不但要和朝廷打交道,更多的精力都在和海路安抚使司交涉,你道这是为何?”

  杨松摇摇头,一头雾水。

  聂豹道:“因为若是惹了大明朝廷,或许无事,可要是惹翻了海路安抚使司,那就不是好玩的。这些话,不可外传,其实外传也没关系,御使们就是要弹劾,宫里也有人压着,他们在外头赚钱,可是在那京师,不知多少人跟着得利,无论是谁弹劾,若是挡了人家的财路。”聂豹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杨松感觉自己脖子有些冷,他突然发觉,同为知府,自己竟是有些幼稚。

  浙江的新政,他是看在眼里,可是这海路安抚使司,却给他一种从未有过的神秘,一年数亿纹银的贸易,数十万人靠它供养,无数艘的大船,这许多的东西,让他既觉得新奇,又带着几分对未知事物的畏惧。

  海船走了数个时辰,就到达了目的地。

  他们其实并没有到双屿港,而是抵达了一处大岛,这个大岛,问了水手,才知道叫舟山岛,岛屿面积不小,据闻上头居住的人多大十几万。

  便是放在大明朝,这也算是一个巨大的城市,只是这里,并没有什么规划,船只进港,出了港口,便是一座座石头房子,似乎海路安抚使司已经事先接到了消息,所以有个百户前来迎接。

  百户姓林,叫林海,一脸沧桑,皮肤古铜,年月三旬,精神却是极好,话头也多。

  “我家大人命卑下前来迎接诸位大人,请诸位先到安抚使司衙门里说话。”

  “是了,这便是舟山,安抚使司有两处衙门,一处是这里,一处便是双屿港,#阝大人驻这里,而副使王大人的行辕便是在双屿港。走在这里,却要小心,这里有许多该死的小偷,屡禁不绝,若是诸位有什么东西背盗了,和衙门打一声招呼,安抚使司定然替你们找回来。”

  “小偷······还很多······”杨松连忙加快脚步,凑近林海一些,他确实发现,在这里走动的人,大多都不像什么好人,这里不但有男人,还有女人,便是女人也抛头露面,甚至见了人,还使劲的抛媚眼。

  道德沦丧啊。

  杨松心里骂,而且还他发现,一上岸,似乎哪里都洋溢着一股子酒气,甚至迎面来的人打个嗝,也是酒气冲天。

  “为何安抚使司不整肃一下?”

  林海奇怪的看着杨松,道:“大人,你是有所不知,在这里讨生活的,都是一群不要命的家伙,这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小偷已算是老实巴交的人,#阝大人说了,大家出来讨生活也不容易,总得给人留条活路,禁止他们去打家劫舍,禁止他们去斗殴,难道连偷窃都禁了,这显然是有违自家良心,#阝大人说他杀了不少人,从半年前起,就要开始积德从善了,所以对小偷,衙门这边比较放纵一些,抓到之后,随便打一两柱香也就算了,没必要惹得大家都不痛快。是了,若几位大人想吃酒,这岛上的酒馆里头,却要注意一些,不要提一些禁忌的词汇,罢了,待会儿卑下让人写一份单子你们,邓大人说了,你们是贵客,不过嘛,这舟山这里规矩和内陆有所不同,大人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林某人,林某人是专门负责招待几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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