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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官人(4月18日 更新至“第1045章 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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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九八章 雪中送炭去


      当他们撩开叫花子那一头乱发,仔细看那张鼻青脸肿的面孔,不禁轻咦了一声:“咦,还真像呢”

      “什么像,分明就是”这时候杜百户正好回来,一眼瞥见不成人形的纪千户,登时魂飞魄散,连滚带爬下马,一脚揣倒那护卫,然后扶起纪千户,惨叫道:“大人啊,您怎么成这样了”

      纪千户嘴角、鼻孔全都在流血,有气无力道:“给我抓,抓起来”

      “快,把这些胆敢欺主的畜生抓起来”杜百户赶忙下令道。

      马上,锦衣卫便将几个筛糠似的门卫绑了起来,纪千户又道:“还有你…

      “对,还有我”杜百户说完傻眼道:“还有我?”

      “就是你这畜生,害得我这么惨”纪千户带着哭腔道:“还愣着于什么,把他给我绑起来,往死里打”

      “哈哈哈哈……”王贤已经回到家里,听了手下侍卫,绘声绘色讲起卢园门口发生的一幕,他放声大笑起来,笑完了,擦擦泪道:“估计经此一事,浙江的锦衣卫会彻底夹起尾巴,我们也该准备回京了”

      “不等放榜了么?”徐恭问道。

      “不等了,太子和太孙现在的处境很困难,我们岂能在西湖边上优哉游哉?”王贤叹口气道:“这两天我们就出发。”

      “那个林三怎么办?”徐恭低声道:“此人是白莲教的重要人物,大人不能和他牵扯过多。”

      “是的,但这次不能碰他,”王贤淡淡道:“我已经允诺保证他的安全了

      “一切全凭大人做主。”徐恭恭声道。

      这时外面侍卫禀报说,于谦来了。

      “去吧。”王贤点点头,徐恭便退下。不一会儿,于谦进来了,朝王贤深深施礼道:“二哥什么时候回京城?”

      “呃,就这两天。”王贤看看他道:“怎么,你有什么想法?”

      “请二哥带上我吧。”于谦道:“我想到京城游学、增长见闻”

      “你是想逃婚吧。”王贤挪揄笑道:“还想进京亲眼见见自己的情敌。”

      “……”于谦被一语道破心事,不禁羞赧道:“是。”

      “我是不会带你去的,我和殿下在京里,有很多大事要做,没工夫理会你小孩家家的儿女情长。”王贤却断然道:“你老老实实在家读书,别给我添乱

      “二哥……”见被视为小孩子,于谦涨红了脸道:“你不带我,我自己也能去京城”

      “那我管不着。”王贤对外面吩咐一声道:“那个谁,去跟于老爷说一声,他们家小谦要离家出走”

      外面的卫士笑嘻嘻的应一声。

      “二哥”于谦愤怒道:“你怎么能这样呢”

      “我怎么不能这样?”王贤板起脸道:“小谦,你是未来国家的栋梁,将来大明朝还指着你力挽狂澜呢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一通大道理,讲得于谦晕头转向,趁着他换气时问道:“二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把心放在学业上,不要再为这些儿女情长浪费精神了。”王贤道。

      “…”于谦低头沉默一会儿,抬头道:“二哥是想把银铃,嫁给太孙吧

      “我跟你说过,不想。”王贤瞪他一眼道:“银铃要嫁谁,一看我爹娘的意思,二看银铃的想法的,你给我老实等结果就行”

      “那样太被动,不是我的风格。”于谦小声嘟囔道。

      “你看看你自己,还有个要做大事的样子么?”王贤怒道:“要反省,好好反省自己”心说奶奶个腿的,自己是在拯救民族英雄啊,我怎么这么高尚呢我

      于谦还在那磨磨唧唧不肯走,王贤只好使出了必杀:“我爹马上回来了,你想被堵在家里么?”

      “我改天再来……”于谦一溜烟就跑掉了。

      王贤倒没说话,半个时辰后,王兴业从富阳回来了,乡试后他自然要把老婆孩子接回来。王贵和侯氏也带着孩子来看他。据老爹说,他那几个便宜儿子也想来,被他拦住了,让他们过两天再来,县里那些大户也一样,统统不要打扰他们全家团聚。

      王贤和王贵也有一年多没见了,见大哥胖了不少,脸上也有了富贵之气,王贤很是欣慰,兄弟俩道了别后之情,王贤抱过小弟笑道:“咱们三兄弟一起说话”逗得满屋大笑,老娘却窘得直瞪他,嫌他口无遮拦。

      逗弄一阵子小弟,直到那小子饿得开始哭,才交给老娘进去喂奶。王贤对盘腿坐在那里抠脚的王兴业道:“爹,搬家那事儿,您考虑怎么样了?”

      王兴业表情一下凝固,狠狠抠了几下脚丫子,半晌才叹气道:“故土难离啊。”原来王贤几天前,跟他提起全家搬到京城去住的事儿,这么大事儿王兴业自然不能马上给答复,说考虑几天再说。

      这几天王兴业考虑来考虑去,觉着搬去京城忒没劲,自己在杭州城里住得惬意,还能隔三差五回富阳抖抖威风,感受一下被人尊敬的滋味。但一旦京城,那里达官贵人多如狗,富商巨贾贱如土,肯定过得忒没意思。

      “爹,本来我也只是跟你商量,”王贤叹口气道:“但您知道,您回富阳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么?”

      “什么事?”

      王贤便将自己被明教妖人引到西溪,险些被锦衣卫歼灭的事情,简单讲了一遍。

      王兴业听得毛骨悚然,他自诩见多识广,却充其量只见过杀人案子,实在想象不到,邪教竟能和锦衣卫联手谋害朝廷命官,而且是有大内侍卫保护的朝廷命官

      看老爹面色煞白,王贤叹口气道:“儿子不孝,给家里人招来了危险搬去京里,至少天子脚下,没人敢乱来,太子殿下也会照应着点。”

      “呃……”王兴业掐自己一把,定定神,看看门口道:“王贵,你去门口守着,别让人靠近。”

      “哦。”王贵应声,走到门口,王老爹才神秘兮兮的问道:“听说,太子爷要败了,是真的么?”

      “太子爷倒不了”王贤坚定道:“他是民心所向,上善若水。不过最近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倒不了就行”王兴业精神一振道:“日子不好过,咱们才要投奔他,戏文里都是这样唱的,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暖人心”

      “主要还是考虑咱们全家的安全。”王贤道:“父亲若是同意,咱们就赶紧收拾收拾,您在官府的差事不用担心,我会让周臬台跟府台大人说一声,帮您告个长假就是。”

      “那样极好。”王兴业还真是舍不得自己一身官袍,闻言心情大好,又问道:“王贵也一同进京么?”

      “当然。”王贤道:“我会跟大哥谈的。”

      “可惜他的生意,才刚红火起来。”

      “这不要紧。”王贤道:“富阳县这边,我让陆员外他们给照看着,出不了岔子,我哥到京城开个文墨铺子,专卖咱们富阳的纸张,省得把利都让人家赚了。”

      “你安排的很妥当,”王兴业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办吧,我们什么时候进京?”

      “越快越好,我会让徐恭他们留下来,护送你们进京的。”

      “这么说,你要提前走?”

      “雪中送炭么。”王贤笑道。

      “嗯……”王兴业点点头,看了儿子好一会儿,方低声道:“一定要注意安全混口饭吃而已,别太拼命……”

      “儿子知道了。”王贤点头应道。

      晚饭时,老爹向家人宣布了全家进京的打算,男人们已经都知道了,女人们不禁错愕,老娘问道:“在杭州住得好好的,于嘛要去京城?”

      “是太子殿下的意思,我们能说个不么?”王兴业这么说,倒也不算骗人,王贤离京之前,太子殿下是这样嘱咐过。

      一听是太子的意思,老娘顿感无上荣光,马上没意见道:“那就只能照办了。”

      其余的女人没有发言权,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灵霄自然很高兴,自己又能跟银铃在一起了,银铃却有些魂不守舍,王贤把妹妹的神情看在眼里。晚饭后,找个独处的机会,问道:“怎么,舍不得小谦哥哥?”

      “才没有。”银铃摇摇头,下来了:“心里乱的很。”

      “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要是非于谦不可,”王贤叹口气道:“哥哥我豁出去了,帮你把他董家妹妹作了吧”

      “哥,别胡来。”银铃白他一眼道:“我又不是女土匪……”

      “那我就带人杀上门去,逼他爹就范?”

      “那不还是女土匪……”银铃无奈道:“我也没说,不嫁他就得死,你就别操心了。”

      “那我可爱莫能助了。”王贤道:“跟我进京吧,进了京城,离得远了,日子久了,可能也就淡忘了……”

      “嗯……”银铃点点头,眼泪却扑扑簌簌流下来,止也止不住。

      王贤叹一口气,真是的,这种事情,自己满腹点子也想不出办法来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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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九章 唐赛儿

      也不知是吴大夫的医术好,还是林三哥的体质好,总之王贤出发之前,他已经能下地了。\

  能下地了,他便要告辞而去,王贤挽留他再住几天,待身体好利索再说。

  林三却笑道:“你是官,我是贼,住在你这我心里不踏实。”

  “三哥说笑了。”王贤笑道:“你是怕牵连我吧?”

  林三笑而不语,王贤却洒然笑道:“我却是不怕的,若是为了一顶乌纱,连兄弟都不要,我宁肯不要这顶乌纱”

  “好兄弟”林三对王贤这份义气深为感动,“你越是这样,我就越不能坑兄弟”抬手阻止王贤再劝,他笑道:“放心,鼠有鼠路、蛇有蛇道,兄弟我要是没有点门道,早被官府抓了多少次了。”

  “好,我就不做小儿女态了。”王贤起身打开立柜,拿出个包袱道:“为三哥准备的行囊,务必不要推辞。”

  “好,兄弟有通财之谊,我就不客气了”林三洒脱之辈,也不看里头都有什么,接过来背在肩上,想一想道:“至于唐姑娘到底是不是你那位红颜知己,等我见到唐长老,会设法让你俩见一面,放心,没确定她的身份之前,我保证没人能娶走她”

  “三哥可是唐长老心中的乘龙快婿。”王贤取笑道。

  “那是,哥哥我这么卓尔不群,”林三笑道:“只要她不是你那位,那就是我的了”

  “嗯,我等三哥消息。”王贤点点头道。

  该说的都说了,林三不再废话,告辞出去。本以为此次一别,再见无期,谁知道当天晚上,他又转回了。

  当时王贤在跟灵霄下双陆棋,眼看就要输了,见到林三马上把棋子一丢,惊喜道:“三哥怎么回来了。”

  “嘿嘿,兄弟运气不错……”林三笑道:“唐长老还没离开杭州呢。”

  “哦?”王贤一想就明白道:“是被锦衣卫设卡拦下了吧?”

  “是啊,锦衣卫和浙江都司,把各处水陆关卡都封锁了,唐长老他们只好先躲起来。”林三点头道:“我找到本教的落脚点时,发现他们也在。”

  “现在关卡已经开了吧?”

  “开了,但唐长老生性谨慎,唯恐有诈,是以没有急着离开杭州,”林三笑笑道:“唐姑娘也没走。”

  “哦?”王贤心一热道:“快带我去见她”说完讪讪笑了,“我太心急,还是听三哥安排吧。”

  “嗯。”林三点头道:“明天早晨,我们会过关,过了北新关,我让你们见上一面。”

  “好。”王贤应声道:“到时候我也过关,我坐的官船显眼,三哥一眼就能看到。”

  两人约好了,林三便转身离去。从来到去,竟没惊动王贤的护卫,这份功夫实在到了惊人的地步。若真得罪了此人,怕是脑袋都不得安稳……

  王贤正沉吟,感觉有人踢自己屁股,回头怒道:“说好了不许踢屁股的

  灵霄双手支颐,无聊的晃悠着白嫩嫩的小腿道:“已经等了你半个时辰,你倒是掷骰子啊。”她还没忘了那盘棋呢。

  “咳咳。”王贤心说我掷个屁,怎么走都是输,拿起骰子沉思一会儿道:“灵霄,你想你小怜姐姐么?”

  “想啊,当然想了。”一提起顾小怜,灵霄顿时忘了眼前的棋局,满眼思念道:“小怜姐姐做的点心真好吃啊”说着口水就下来了。

  “除了吃,你就想不起点别的来?”王贤瞪她一眼道。

  “她弹琴真好听,还会教我唱歌。”灵霄道:“我原先都是瞎唱的,自从得了小怜姐姐指点,进步可大了。”说着白某人一眼道:“可惜这头大笨牛听不出来。”

  “咳咳……”王贤尴尬的咳嗽一声,又转个话题道:“怎么不见银铃呢,你们不是形影不离么?”

  “她想一个人静一会儿。”灵霄撅着小嘴道:“重色轻友的家伙,为了个臭男人,就连好姐妹都不见了。”

  “什么重色轻友,小小年纪口无遮拦。”王贤笑骂一声,小声问道:“她这两天,见小谦了么?”

  “见了一面。”灵霄点点头道:“回来就失魂落魄的,饭也不吃,牌也不打,连我都不理了。”

  “唉,时间是最好的伤药,让她慢慢的恢复吧。”王贤叹口气道。

  “银铃进京的话,岂不便宜了小黑?”灵霄突然想到个严重的问题。“我可不想她嫁给小黑哦。”

  “为什么?”

  “生个孩子该多黑啊,不好玩不好玩。”灵霄使劲摇头,王贤绝倒,却又听她接着道:“而且小黑那家伙,看着挺老实的,其实忒阴险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爷爷说的,”灵霄小声道:“我爷爷会看相哦,可惜还没看过你的面相。”

  “呵呵”王贤心说,老牛鼻子还挺厉害,这都能看出来?不过也不算什么,小黑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不阴险还不被他叔叔们生吞活吃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直到把灵霄说得直打盹,王贤才笑道:“天不早了,赶紧回去睡吧。”

  “不成,你得投骰子”灵霄却执着的很。

  王贤无奈,只好随手一投,却不小心把骰子掉到地下,只好弯腰去捡,却看见灵霄那白嫩的小腿,那散发着香气的纤细小脚,竟让他心中一荡,不禁暗骂自己禽兽,赶忙深吸口气,坐起来道:“我看是……”却见灵霄斜倚在靠枕上睡着了,昏黄的灯光下,他端详着这个无邪的少女,才猛然发现昔日的小美人,竟是不知不觉长成了大美人……

  正出神,却听她嘟囔道:“袜底酥,好吃”原来是在说梦话。

  王贤不禁摇头苦笑,这小妮子,什么时候能长大啊

  第二天,王贤启程上路,家里人则会稍后进京,是以他将侍卫一分为二,让徐恭领着一半,等着护送爹娘兄妹进京。灵霄虽然很想跟王贤一起走,但银铃正需要姐妹安慰的时候,她可走不开呢,只好等着大部队一起。

  因为很快又会在京城见面,是以家里人没去码头送他,至于其他人,除了周臬台之外,王贤根本没通知,他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只想清清静静的走,不想给别人增添困扰。

  船离了武林门码头,行出顿饭功夫,便到了北新关,北新关是大明朝八大钞关之一,位于大运河的起点,南方运往京城和北方的货物,都从这里课税之后进入大运河。

  加之前段时间关卡封锁,积攒了好些货船,开关后自然要有一段时间的拥堵。是以北新关的江面上满满当当,都是等待过关的货船。王贤虽坐的是官船,但毕竟不是飞船,只能等着前面的船只后头,一点点向关口挪动,等到过去关卡时,已经是当天下午……

  过去关口的船只,无不张帆划桨,想尽快离开这鬼地方。王贤的船却在运河边泊下,命侍卫们生火做饭,他则立在船头,看似稳稳立着,手里的折扇却都要攥出水来,透露出他心中的紧张。

  这段时间,王贤审视过自己对顾小怜的感情,肯定不如对林清儿,也不如对宝音琪琪格,但也绝对不是没有感情。话说回来,那样一个以他为天的绝色美女,任你铁石心肠的男人,也会动情的。何况他还算个色狼……

  他已经打定主意,哪怕对方是林三哥,自己也不能把顾小怜让给他。只是她不跟自己回去怎么办?又不能用强的……王贤心里暗暗想着见面后的说辞,跟我回去,我会对你好的。,晕,这样太没力度了。

  怜,是我从前不对,你给我个机会吧,我会改过自新的……,靠,这样太贱了。

  垠我回去,这样力度是有了,也不贱了,可八成会自取其辱。

  正在患得患失,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突然听到江上有人摇着船,放声歌唱道:

  “江山如旧,朝京人绝。百年短短兴亡别。与君犹对当时月。当时月。照人烛泪,照人梅发……”

  歌声悲怆豪迈,令人闻之黯然,王贤笑骂道:“林三哥,又不是生离死别,你唱刘辰翁的词作甚。”

  “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那唱歌的大汉摘下头上的斗笠,不是林三又是谁,他笑着挑起舱帘道:“唐姑娘,你说你不姓顾,那就让我兄弟看看,也好死了他这条心。”

  船舱里响起幽幽一叹,过了好一会儿,一个身披猩红披风,头戴幂罗的少女,从里面缓缓出来,探出纤纤玉手,摘下了罩面的轻纱。

  一张倾国倾城的俏脸,便映入王贤眼帘,然而王贤眼里却没有惊艳,只有满满的失望这少女虽然颜色不输顾小怜,但却分明不是顾小怜……

  “怎么样,兄弟?”林三关切问一声。

  王贤摇摇头,强笑道:“小弟祝三哥贤伉俪百年好合了”说着朝那少女呲牙笑道:“嫂子方才唐突了,区区小礼,算是小弟赔不是了。”说完丢手将一个首饰匣子,扔给林三。

  林三笑着接过来道:“兄弟你放心,既然韦无缺知道顾小怜,此事怕跟明教脱不了于系,我正好也要找他算账,一定帮你找到她”

  “多谢三哥。”王贤笑着抱拳道:“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林三朝他一抱拳,笑道:“我和赛儿成婚,就不请你了

  “我正好省了贺礼。”王贤笑骂一声,其实那匣子里的珠宝,价值数千两之多,就是他预备着,万一不是顾小怜,好给林三的贺礼。

  两船交错而过,林三一直朝王贤挥手,那叫唐赛儿的女子,也朝王贤福一福,重新戴上了幂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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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零零章 委以重任

      京城北苑,仪天殿。

  天阴沉沉的,很冷,就像永乐皇帝的表情,地上扔着一道奏疏,群臣瑟缩着立在阶下,但闭门思过的太子并不在场。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只听永乐皇帝气愤道:“堂堂一省臬台,奉皇命查问逆案,你们看他写了些什么东西”说着挥挥手,当值的黄便躬身过去,跪着捡起那道奏本,然后递给立在首位的汉王,让大臣们传看。

  臣子们传看着山西按察使上的奏章,一个个表情各异,吃惊的有,愤慨的有,想笑的也有,但听着皇帝那冷冽的声音,哪个敢笑出声来:

  “按照王英的说法,这个刘子进原先是个乡间无赖,自从得了神仙教导,授以双刀剑,铁翎神箭,能驱役神鬼、撒豆成兵,一下子神通广大起来。”朱棣的声音充满了挪揄道:“王英说他自起事以来,以区区数百人马,竟然连续攻我州县,杀我官卒,宣府、大同两镇数万官军近在咫尺,却摄于其妖法,对他无可奈何。太子监国时,数度调兵遣将,依然没有一次成功,结果坐视白莲妖人的队伍,扩大到数万人竟硬生生把朕的粮道给阻断了”说着皇帝竟气笑了道:“要照王英这么说,朕亲率五十万大军北伐大漠,实在是劳民伤财之举,我直接派武当山、龙虎山的道长们去打鞑子多好?他们烧几张黄纸,招几个天兵天将,就把马哈木擒到朕的面前了”

  “扑哧……”大臣们忍俊不禁,终于嗤嗤笑起来,心说王英也是老成之臣了,怎么上这样荒谬的奏章,这不是裤裆里拉二胡,纯扯蛋么?

  却见皇帝的脸上罩了一层寒霜,群臣忙请罪道:“臣等惭愧”汉王殿下更是出列道:“父皇,儿臣愿请命前往,灭此朝食,为父皇雪恨”汉王殿下满面红光、声音洪亮,一看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太子如今岌岌可危,他自然要多多表现,争取早ri让父皇下定最后的决心

  “杀鸡焉用牛刀?”朱棣面色缓和,温声道:“汉王是国之重器,不能轻动。”

  “但这刘子进,皇兄多次征讨未果,想是有些名堂,还是让儿臣去会会他的好”朱高煦极力请缨道。

  “不要那么着急,区区一伙妖人,竟劳动皇子亲征,平白助长了他们的气焰,也让天下不安”朱棣摆摆手,朱高煦只好怏怏退下。皇帝语调尽力平缓道:“这一年来,山西发生了很多很多事,地方官员不肯明言,锦衣卫的精力,又都放在前线,以至朕到现在还是雾里看花,不知山西的事情,到底是天灾还是**,是妖人作祟还是有人在捣鬼”

  说到后面,皇帝的声音又冷冽起来,臣子们不禁凛然,全都缩头作鹌鹑状,唯恐撞到皇帝的炮口上。但朱棣的炮口,终究要对准某人,他目光平静的看着赵王道:“高燧。”

  “儿臣在。”朱高燧心里咯噔一声,尽力平静地答道。

  “一个正四品的知府,科甲出身的高官,太子极力举荐的大臣,你举手就杀了,好气魄。”朱棣淡淡说一句,让人听不出褒贬。“如今都察院的言官们纷纷上本,要求追查此事,你意下如何?”

  见皇帝旧事重提,朱高燧一凛,忙朗声答道:“回父皇,儿臣之前禀报过的,当是前线已然断粮,万分紧急,儿臣这个督粮王爷要开宣府的粮仓,那朱天鸣却执意不肯,说是山西遭了灾,灾民都涌到宣大了,要赈济灾民儿臣见他百般推诿,想到父皇和几十万大军正饿肚子,一时脑热,便拿了他的脑袋示威,这才逼得宣大各地的官员开仓交粮”

  “朕当时怎么回答你的?”朱棣道。

  “父皇说,儿臣是遵旨行事,事有从权,何罪之有?”朱高燧大声道。

  “对这个答案,你们满意么?”朱棣看看左都御史刘观道。

  “臣等大体满意,”刘观忙答道:“赵王殿下有王命旗牌、便宜行事之权,当时战事如火,此举虽然大胆,但也说得过去。”顿一下,话锋一转道:“但臣斗胆问一句,可不可以先将其拿下,上奏朝廷处置呢?”

  “赵王回话。”朱棣坐回龙椅,语调平淡道。

  “回父皇,当然也可以。”朱高燧道。

  “这就有些说不清了。臣的记忆里,赵王殿下是个谨慎的人,这一次不但先斩后奏,而且杀的是太子举荐的人?”这次针对朱高燧的攻击,显然是谋划已久,刘观大胆质问道:“赵王殿下这样做,难免落人口实”

  “什么口实?”朱高燧冷冷逼视着刘观。

  “说殿下排除异己,”刘观无畏的与他对视道:“趁机剪除太子的人”

  此言一出,赵王一下抓住话头,大声道:“你这左都御史竟然口出此等荒唐之言岂不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明朝所有的官员都是朝廷的人”

  “这……”刘观无法作答了,朱棣却不咸不淡的接过话头道:“朝廷也就是几座宫殿几座衙门罢了,饭还是分锅吃的。高燧你不必敏感,刘卿家也不要捕风捉影,当初赵王斩朱天鸣,朕说过杀得好,此事便不要再重提了。”

  “是。”刘观只好怏怏退下,朱高燧也阴着脸退下。

  这时朱棣突然感觉有点冷,抬头望一眼阴沉沉的殿外,不知何时起了风,北风呜咽着穿过层层殿门,灌入仪天殿中。宫人们赶忙要把厚厚的殿门关上,却被皇帝阻止道:“开着门,这风来得好,刮一刮京城的妖气。”

  群臣又是一阵凛然,只觉皇上句句都有深意,又不确定自己猜得到底准不准。

  “传旨,”皇帝吹了吹凉风,沉声下旨道:“王英文采斐然、想象瑰奇,当臬台实在是屈才,调他回翰林院编,这才叫人尽其用。至于山西按察使一职,就先空着。”朱棣又看了看众臣道:“朕准备派几路钦差,到山西好好查一查,一路查山西军粮迟运一案,一路查宣府官员抗命一案,一路查广灵县刘子进造反一案,至于人选么……”皇帝想一想,缓缓道:“诸位卿家不妨推荐一下。”

  众大臣互相看看,便各自推荐起人选来,朱棣竟然从善如流,当场敲定由锦衣卫派员查宣府官员抗命一案,由五军都督府派员查广灵县刘子进造反一案,至于查山西军粮迟运一案,朱棣竟出人意料对侍立一旁的皇太孙道:“瞻基

  “孙儿在。”朱瞻基忙应声上前。

  “你府里那个叫王贤的,现在在于什么?”朱棣问道。

  “回皇爷爷,孙儿遵照皇爷爷的意思,放了他假,让他回家读书去了,正好赶上浙江乡试,他还考了个举人,也不知考中没有。”朱瞻基轻声答道。

  “都说吴越的举子比朝廷的进士还难考,能考浙江的举人,看来学问是足够了,朕让他回家读书是屈了他的才。”朱棣淡淡道:“那就出来做事,军粮迟运一案,就交给他来查办了。”

  “这……”群臣忍不住面面相觑,前两路钦差,都是要派大员的意思,怎么这第三路,要派个没有品级的小官去查办?就算他曾经救过太孙的命,也不能把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他?

  朱瞻基也一下就懵了,想了一下才答道:“皇爷爷肯委以重任,孙儿自然替他高兴,孙儿也知道王贤有栋梁之才,能担当大任,只是他资历太浅,贸然担此重任,怕是难以服众。”

  “怕什么,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朕就要让他这头牛犊,去碰碰山西的老虎。”朱棣淡淡道。

  皇第du把话说的这份上了,朱瞻基也就不用推辞了,强忍着喜意道:“孙儿遵旨就是了”

  “至于派哪支军队去剿白莲神仙刘子进。”朱棣站起身来,冷声道:“先命宣大官兵和他们耗着,等把山西的事情搞清楚了再说”说着一挥袖子,离开了仪天殿。

  “臣等恭送皇上”大臣们齐刷刷躬身行礼,待皇帝的仪仗撤走,才直起身子,出了仪天殿。

  此时秋风大作,空气冷冽,天上飘下丝丝冷雨,大臣们缩起脖子,抄着双手,快步往宫门走去,好在北苑不是皇宫,大殿距离宫门不算太远,也就一里地而已。

  因为下雨,各家的车轿早就等在宫门口,为首的正是汉王殿下的马车,朱高煦和朱高燧赶忙上车,里头早点起了炭盆,烧着无烟的银丝贡炭,把个车厢烤得温暖入唇。

  两人脱下淋湿了的朝服朝冠,换上于爽舒适的便袍在炭盆边取暖,毕竟只是深秋乍寒,不一会儿,两人身上便暖和过来了,可是两位王爷的脸上,却依旧挂满了寒霜。

  朱高燧面色阴冷的盯着火盆,半晌方叹气道:“不对劲,今天不对劲。”

  朱高煦拿起银酒壶,仰脖饮一通烈酒,吐出一口浓烈的酒气,嘿然道:“瞎子都看出来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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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零一章 三路钦差

      “是啊,这个节骨眼上,父皇敲打我,怕是有深意的。”朱高燧皱眉道。这次都察院的官员弹劾他擅杀四品大员,原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皇帝的那些话,实在大可玩味——什么朝廷不过是几座衙门,饭还是分锅吃的。这不是在明说朝中有派系,继而默认都察院的说法么?

  虽然最后不许都察院再追究此事,但理由是皇帝有言在先,而并非因为他是清白的,这让朱高燧像吃了只苍蝇一样难受

  “我怎么感觉,有点杀鸡儆猴的意思呢?”朱高煦咋舌道。

  朱高燧翻下白眼,暗骂一声你才是鸡呢,低头继续烤火。

  “你说这是为什么呢?”兄弟俩沉默一阵,朱高煦恨声道:“本以为父皇把东宫属官全都下了诏狱,下一步就是废太子了,谁成想竟一下子停了下来真是小看了那群文官的花言巧语和不怕死”

  正如汉王所言,太子之所以能转危为安,离不开文官们前赴后继的保护,从皇帝最倚重的天官蹇义,最信任的老臣金忠,到最看重的大学士杨士奇,全都拿命在为太子担保,更别说那些下了诏狱的东宫官员,一个个宁死不屈,不肯说太子半个‘不,字。

  什么叫实力,这就叫实力,不管你是软的还是硬的,在危急关头,有这样一群人豁出命去保护,就是皇帝也不能对你轻举妄动。

  “其实最关键的,是东宫迎驾事件。”朱高燧盯着火苗幽幽道:“不是我们于的,也不是纪纲于的,分明就是老大的苦肉计他用这法子,在父皇眼里变成了受害者,父皇又生性多疑,怎能不起疑心,是不是咱们在故意整他”顿一下道:“然后那些文臣说话,才会管用。要是父皇没起疑心,那些文臣再以死相保又有什么用?”

  “是这个理。”让老三这么一说,朱高煦心里通透了,嘿然道:“想不到咱们也有被栽赃的一天老大也会耍这种阴招”

  “嘿。”朱高燧恨声道:“我早说过,别看他整天装着仁厚老实,心里阴毒着呢。”

  “嗯。”朱高燧点头道:“他这招祸水东引厉害啊,让父皇怀疑起我们来,这才会敲打起你来,还不让我去山西平叛”

  “是。”朱高燧点点头,倒一杯葡萄酒,轻轻摇晃着道:“不过我们也不必太担心,看今日父皇的表现,还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只要我们能把山西的事情处理妥当,那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是谁也拦不住的。”

  “不错,三路钦差我们占了两路,太子只有一路,而且是个一没品级、二没出身、三没资历的三无官,父皇这不明摆着在帮我们吗”朱高煦哈哈大笑起来。

  “也不要太过乐观,”朱高燧的表情却不轻松道:“第一,这三路钦差,都颁了王命旗牌,有便宜行事之权,且都在山西境内行事,父皇此举大有深意啊”

  “什么深意?”朱高煦问道。

  “三路钦差虽说各有其职,但这三个案子又有重合之处,到时候难免相互冲突,”朱高燧沉声道:“况且父皇派那个王贤去,也不是在偏帮咱们,他已经是太子府能拿出手的,最厉害的角色了”

  朱高煦一想也是,东宫的属官一股脑被关进诏狱去,其余大臣就是有心帮老大,也不敢往刀口上撞,此时的东宫,真是门前冷落车马稀,已经到了无人可用的窘境……也就那个王贤,还能让人眼前一亮。

  若是到现在还小觑王贤,就太不应该了,仅凭他九龙口换太孙,孤身入鞑营,连斗马哈木、阿鲁台两大蒙古首领,最后竟顺利带着博尔济吉特部穿越大戈壁返回大明,就知道此人绝非一般人物。

  “不过他一粒老鼠屎,还不至于坏了山西的一锅汤吧”朱高煦皱眉道。

  “不得不防,”朱高燧叹气道:“我跟纪纲打过招呼,让他在此人乡试时做点手脚,就算废不了他也要缠住他,可听朱瞻基的意思,他还是顺利的考完了。”

  “这小子,真跟老鼠似的,难抓的很。”朱高煦啐一口,突然笑起来道:“不过到了山西,他可碰上对手了”

  “你是说……”朱高燧也眼前一亮道:“朱济演?”

  “就是他,天下阴险狠毒之辈,无人能出其右”朱高煦沉声道:“他又新近得偿所愿,岂能让人坏了他的好事?”

  “对,”朱高燧想一想,不禁笑了道:“王贤要查粮道受阻案,必然要对上朱济演,我看他甭想活着走出山西了”

  “哈哈哈……”朱高煦去了一块大心病,放声大笑起来道:“我就说么,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就该我们兄弟成事了”

  “嗯,呵呵。”朱高燧也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道:“应该是这样的,但还是要小心为上,我写封信给朱济演,叫他盯死那个王贤”

  “好”朱高煦举起酒壶痛饮一番道:“只要山西这边不出问题,老大就救不回这一局了”

  “二哥说的是。”朱高燧又皱起眉头道:“不过我还担心一件事,就是那刘子进,如今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留着他始终是个祸害”

  “是啊,”朱高煦点点头道:“要不我怎么主动请缨去剿灭他?可惜父皇不肯答应竟要调查清楚了再说。”说着笑笑道:“好在派去的是我们的人,倒也不怕查出什么来。”

  “还是小心为上,这个人选一定要可靠。”朱高燧颔首道:“另外,我已经让韩天成去投奔刘子进了,相信有他盯着,那边就出不了大乱子。”说着叹口气道:“如今天下大定,些许叛乱难成气候,还是与他们撇清关系的好。”

  “那是当然。”朱高煦点点头,兄弟俩又说了会儿话,便散了。

  两天后,王贤返京,前脚刚进家门,后脚朱瞻基就来了,兴高采烈道:“想不到你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好了要接令尊令堂同来么?”

  “京里的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王贤把他请到书房,轻声道:“我不是担心你吃不消么?”

  “嘿……”朱瞻基闻言笑容一僵道:“是啊,黄师傅、杨师傅、金师傅……还有诸位东宫的师傅,统统都被皇上下了诏狱,就连蹇天官、金兵部、杨学士,也都未能幸免,朝堂为之一空啊”太子的后盾就是文官集团,这次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太大……

  “蹇天官、金兵部、杨学士不是放出来了么?”

  “那是因为总得有人操持国务吧。”朱瞻基叹气道:“但经此一事,金兵部也病倒了,我们竟有秋风扫落叶之感”顿一下道:“糟糕的事情还没完,皇爷爷对诸军的封赏已经结束,终究没有幼军的份儿”说着以手搓脸道:“这都是受我连累,我都没脸回去见他们了。”

  “越是这种时候,你越得和将士在一起,不然他们会以为被抛弃了呢。”王贤劝道:“太子殿下没事儿,就是不幸中的万幸,只要你和太子都安好,我们就有翻盘的希望”

  “我父亲也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朱瞻基低声道:“听说你回来了,他很是高兴,但他现在被皇爷爷下令闭门思过呢,所以不能召见你,让我跟你说一声。”

  “让殿下劳神了。”王贤忙朝东宫方向拱拱手道。

  “嗯。”朱瞻基深深吸口气,紧紧望着王贤道:“我父亲让我带话给你,疾风知劲草,板荡见忠臣”顿一下道:“另外,我想对你说的是,好兄弟,一辈子”

  “殿下……”王贤哽咽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现在京里都说,皇爷爷已经有了废太子之意,”朱瞻基黑着脸道:“只是因为我父亲了十几年的储君,加上我这个太孙,没有证据,皇爷爷也不能轻动。”说着啐一口道:“我可是见到什么叫人情冷暖了,往常那些围着我转的家伙,现在一个都不见了,”说着叹口气道:“更让人伤心的是,连幼军也有不少人离开了……那可是我们出生入死的兄弟啊,到了这种时候,竟也不能免俗”说到后来,他竟有些哽咽了,黑黑的面膛上满是悲哀之色。

  “也是可以理解的,现在风向对咱们很不利,那些目光短浅之辈,以为咱们是死路一条了,还不赶紧把子弟召回去?和咱们划清界限?幼军军官都是小辈,有几人能顶住家里的压力?”王贤轻声宽慰太孙道:“但那份出生入死的感情是不会变的。”

  “嗯。你还不知道吧,皇爷爷已经下旨,命你为办案钦差,赴山西查办军粮迟运案……”朱瞻基缓缓道。

  “我?钦差?”王贤错愕道:“你不是开玩笑吧?”

  “朝廷大事岂能儿戏,皇爷爷当堂下旨,正式的上谕这两天就该到了。”朱瞻基道。

  “……”王贤问道:“钦差难道没有品级要求么?”他还是不大敢相信,自己一个不入流品的小官,怎么转眼成了钦差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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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零二章 乾坤一掷

      “这个真没有,”朱瞻基笑道:“你也不要妄自菲薄,在皇爷爷心里,你是有大功大能的,只是之前因为我两个叔叔的谗言,才不肯用你。现在我皇爷爷回过味来,自然要补偿你了”

  “只怕……”王贤却从最初的惊喜中回过神来,缓缓道:“我无法胜任。

  “你能行的。”朱瞻基抓住他的手,沉声道:“山西这一场,是我父子的大考,若是通不过,大限之期便到了。仲德,我们父子眼下能指望的,只有你了,你千万千万莫要推辞”

  “殿下,我不是推辞。”王贤叹口气道:“我虽然对山西不太了解,也知道那里民风彪悍、龙蛇混杂,凶险之极,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不说别的,历任山西地方官,从布政使到县官,不知多少不明不白死在任上,我是怕误了太子殿下的大事。”

  “第一,这是皇爷爷的圣旨,你推辞不得。”朱瞻基却沉声道:“第二,三路钦差同时入山西,足显皇爷爷的重视,这时候谁敢不开眼造次,必定招致圣上的雷霆之怒。第三,山西再凶险,比起马哈木的军营如何?比如阿鲁台的大军如何?”

  “这……”王贤无话可说了。

  “不过你这个钦差,无品无级也确实容易招人轻慢。”朱瞻基显然早想好了道:“事有从权,你还是得挂上锦衣卫千户的衔了,这样怎么说也是正五品,也能说得过去。”

  转一圈又回来,还是跳不出那个窠臼,王贤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爽快的点头道:“都听你的吩咐。”

  “让你当这个锦衣千户,还有个原因,就是你的钦差卫队。”朱瞻基低声道:“按规制,钦差出京,可有五百人护卫,若是巡视临边省份,护卫可达千人。故而你可以组一支千余人的卫队,我求过金尚书了,他答应让我们自选护卫,然后武选司会帮我们造册,这样至少上千个兄弟的出身问题,就得以解决了。”

  “这么大的事情,金尚书能做主?”

  “当然要请示了,但皇爷爷看在他快病死的份上,不会驳他这个面子。”朱瞻基愤愤道:“他也会在奏章里替幼军鸣冤,远征大漠上万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朝廷这样对待幼军,谁也看不下去”

  “你也不用这么生气。”王贤轻声道:“我相信皇上对幼军,是有个章程的。只是这个节骨眼上,若给幼军正式的编制,无疑是一个巩固你的地位的强烈信号,这有悖目前的风向。估计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皇上才会暂时压下此事

  “但愿如你所言。”朱瞻基点点头,殷切道:“就指望你来翻转局势了

  “我……”王贤无奈道:“自然尽力而为。”

  “好了好了,今天就说到这儿,具体的事情咱们改日再谈。”王贤一回来,自己就拿这些糟心事来烦他,朱瞻基也有些不好意思:“就不打扰你夫妻团聚了。”

  “吃个饭再走吧。”

  “不吃了,我走了。”朱瞻基也不见外,起身就往外走,王贤刚要起身相送,他却突然站住脚,两人险些撞上。“那个,令尊令堂什么时候到?”

  “短则三五日,长则半月吧。”王贤道。

  “那银铃,也会跟着一起吧?”朱瞻基笑得有些贱道。

  “这不废话么。”王贤翻下白眼道。

  “那太好了。”朱瞻基两眼放光,拉着王贤的手道:“大舅子,受妹夫一拜”

  “去去去。”王贤抽回手道:“少来这套,我翻看史书,就没听说哪个太子太孙的婚事能自主过”

  “这个……”朱瞻基讪讪道:“我会尽力争取的。”

  “你先争取到再说……”王贤不置可否的笑笑。

  “也是,先过去这一关再说,”朱瞻基想想,苦涩笑道:“总不能让银铃往火坑里跳吧。”

  “不是这个意思……”王贤摇摇头,不再说话。

  等圣旨的日子,王贤要做的头等大事,便是稳住幼军的军心。

  他整日到营与幼军兄弟们厮混,为了让年轻的士卒发泄精力,少惹是生非,王贤将马球和蹴鞠引入到军营里,设置了奖金丰厚的锦标赛,命将士们分队比赛、争夺锦标。百无聊赖的年轻人们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到比赛中,很快就进入状态,整日价赛得热火朝天,大大减少了滋事闹事的次数。

  对于普通士卒,当兵就是吃粮,只要粮饷给足,什么身份根本不重要,所以王贤这一手,很快让军营里重新恢复了生气。但对于军官来说就不一样了,他们更看重的是前途和出路,没有希望的混下去,是不堪忍受的折磨。

  最直观的表现便是,勋贵出身的军官走了一大半,武举出身的也出走不少……征战漠北的艰苦岁月,幼军军官已经证明了他们的出色,不少友军的将领起了惜才之心,不忍看他们蹉跎,加上各军损耗都颇大,也是急缺优秀的军官,是以纷纷延揽之。

  朱瞻基对此忧心忡忡,他对王贤说,如果那些人都安得是好心也就罢了,也算兄弟们有个好归宿,就怕这是他二叔做的局,为了瓦解他的实力,把兄弟们招过去闲散搁置,让他们困顿一生,那就太可怕了。

  王贤在和大量军官谈话之后,印证了朱瞻基的担忧,幼军的人心的确要散了……失望的气息笼罩在军官们头上,每个人都在想自己的出路,就连武举出身的也不例外。要是再不拿出个对策,军官们真要散个于于净净了。

  作为太子党力量的背书,幼军是必须保住的,这一点毋庸置疑。现在又没有别人可以帮着出主意,王贤和朱瞻基两人愁肠百结,最后王贤咬牙道:“实在不行,只能用那一招了”

  “哪一招?”朱瞻基精神一振道。

  “乾坤一掷”王贤一脸肉痛道。

  “乾坤一掷?”朱瞻基瞪大眼道:“怎么讲?”

  “我们与他们约定一年之期,承诺一年内解决他们的出身问题,如果到期不能履行承诺,放他们离去不说,还赔给他们每人一万两银子”王贤颤声道

  “一,一万两银子?”朱瞻基使劲咽口吐沫,“我没听错吧?”一万两银子,足够一个中等家庭开销五十年了。就是勋贵出身的军官,也绝对绝对愿用一年时间来换这一万两银子,哪怕一年后前途叵测

  “是一万两,”王贤却点头道:“殿下嫌少,还可以许诺两万两。”

  “去你的”朱瞻基郁闷道:“开什么玩笑,全营三百多军官,我上哪找三百万两银子去?”

  “殿下能出多少?”

  “几十万两撑了天,我爹虽然是太子,日子也不宽裕啊”朱瞻基翻白眼道。

  “殿下不是有赵王送的九九归一么?”王贤道:“加上我那份儿,一年时间慢慢变现,能换出三百万两么?”

  “我倒把这茬忘了”朱瞻基想想道:“要是一切顺利,光我那部分就差不多,用不到你的。”

  “本来我要那些身外之物就没用,先卖我的吧。”王贤道:“何况,咱们大概也用不着这个钱。”

  “怎么讲?”

  “一年时间,山西的事情定然已经有结论了。”王贤道:“如果证明太子没错,皇上肯定要补偿咱们,幼军的编制自然不在话下……”顿一下道:“要是结果对我们不利,那国内还有咱们的容身之处么?”

  “没有了。”朱瞻基摇头苦涩道:“被废的太子只有死路一条,到时候我们只有跟马叔学习,下西洋了。”

  “就是这样,”王贤冷冷笑道:“到时候我也好,幼军的弟兄们也好,统统都是乱党,大明再大,也没有我们容身之地,只能跟着殿下去寻一片新大陆开邦建国,再造一片天地了”

  “嗯。”听了王贤这几句话,朱瞻基登时涌起满腔的悲壮和决绝,重重点头道:“就这么忽悠,哦不,就这么说了”

  当朱瞻基召集起将士们,如是宣布时,众人当时便惊呆了,先是难以置信,但朱瞻基表示可以立字为据,加盖他皇太孙的印宝时,军官们终于相信他是来真的。一阵阵的羞愧涌上心头,众将都觉着自己太自私了,忘了殿下的恩情,忘了过去同甘共苦的日子,忘了殿下正处在最艰难的时刻。

  很多人当场表示,不必签什么文书,也不用给他们补偿,他们愿意再等一年这话一出口,让那些见钱眼开之辈也没法开口了,只好含含糊糊的说道,我们也一样。

  “诸位不必如此,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孤说话算话”朱瞻基却豪气的挥手道:“今日你等与我共度难关,来日我们必然共享富贵”

  “我等誓死追随殿下”众将齐齐单膝跪下,轰然起誓道。

  王贤见状与朱瞻基对视一眼,两人都暗暗松了口气,无论如何,这人心总算是稳住了……

  待众将散去,朱瞻基沉默好一会儿,对王贤道:“我们这便是背水一战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王贤点点头,沉声应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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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零三章 中举

       十月十五,是浙江乡试放榜的日子,王贤尽管远在京城,但也在这天知道自己中举了……因为乡试取中名单会在第一时间快马奏报朝廷,以浙江和京城的距离,名单到礼部的时间甚至早于放榜。

  如今的礼部尚书吕震,原先是建文朝的北平按察司佥事。燕王朱棣起兵后,他没有为皇帝尽忠,而是降于朱棣,被命侍奉世子……也就是后来的太子朱高炽,两人可谓渊源颇深。是以在年初太子监国期间,吕震的女婿主事张鹤朝参失仪,太子因为和他的交情,请蹇义宽恕了张鹤。朱棣返驾后,此事也成为皇帝打击太子的导火索,吕震与蹇义都下了诏狱,但旋即均复职……其实皇帝也不想这么快就放过他们,但实在没办法,朝政繁冗,离不开这些勤勉清廉的能臣。

  如今吕震已成惊弓之鸟,指望他帮什么忙不太现实,但只是打听点消息还不是问题,所以朱瞻基第一时间就知道王贤中举的喜讯,赶忙兴冲冲到他家报喜

  今日王贤难得有闲,正在听林清儿讲述,她是如何为迎接一大家子人进京而做准备的。太孙给买的宅子足够大的,但里里外外的下人数量不够,家什用度也要新添置,林清儿还搬出了正房,夫妻俩在西跨院住,把正屋留给老爹老娘,东跨院则留给哥哥嫂子,不能因为富贵乱了长幼。

  这阵子王贤忙着幼军和卫队的事,根本没时间理会家事,听林姐姐处置的井井有条,细致周到,他不禁大感欣慰,搂住妻子的纤腰道:“清儿果然是为夫的贤内助”

  这阵子家里没旁人,夫妻耳鬓厮磨、略无顾忌,大白天的王贤就敢毛手毛脚,往常林清儿也就随他去了,但今天却按住丈夫作怪的大手,红着脸道:“官人以后要老实点了,不然公公婆婆还以为妾身不守妇道呢。”

  “错他们盼着抱孙子,那是望眼欲穿,看到我们如此努力,只会高兴才是”王贤笑嘻嘻道。

  “就会胡说,”林清儿羞羞地用粉拳捶他道:“人伦大事和白日宣淫不是一回事儿……”

  “人伦大事既然是人世间头等大事,为何要在更深夜静之时,瞒了众人就像做贼一样?”王贤却嘿嘿笑着逼近道:“可见圣人之谬矣,所以我们要在白日里,堂堂正正看着对方行事”

  “歪理邪说”林清儿俏面嫣红,娇躯发烫,身子蜷缩在椅子里,声音娇颤道:“不要……”话音未落,一张檀口便被王贤的大口狠狠吻上,人也被按在椅上上下其手起来。这种情况下,林清儿也大感刺激,很快就动了情,把妇德暂且抛到脑后,忍不住配合上了,不一时便星眼迷离,云鬓欲坠,娇吟婉转起来。

  两人战正酣时,突然听外头咣当一声,似有什么摔落地上。林清儿魂飞魄散,赶忙紧紧抱住丈夫,王贤低喝一声:“谁?”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外头一个娇怯怯、颤巍巍的声音弱弱道:“是婢子

  “小茉莉啊。”王贤松口气道:“你作甚?”

  “婢子,婢子给老爷和夫人上、上茶……”玉麝的声音断断续续,似乎跑了几里地,竟有些喘息道:“不小心绊了一下,打翻了茶盘。”

  “这么不小心,”见妻子也放松下来,王贤恶作剧似的挺动几下,惹得林清儿使劲掐他一把,才努力正经道:“你先下去吧,待会儿我自会叫你。”

  “是……”外头的玉麝满脸通红的应一声,地上的茶盘也来不及收拾,逃也使得跑掉了。

  “呵呵。”听着外头没了动静,王贤笑道:“这丫头,竟有听墙根的爱好

  “她那点小心思,能瞒得过谁?官人把玉麝收了吧”林清儿轻声道。

  “这时候讨论这个话题,是不是有点不合时宜?”王贤苦笑道。

  “妾身这肚子不争气。”林清儿让玉麝这一搅合,兴致大减,情绪也落下去道:“多一个玉麝希望会大很多。”

  “第一她还不够年纪,第二我喜欢成熟的女子,”王贤极尽温柔的亲吻着妻子道:“第三,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成果,是因为我们还不够努力……”说着渐渐加力道:“所以娘子,我们要加把劲哦”

  林清儿被丈夫重新感染,紧紧抱着他宽阔的肩膀,使劲点点头,竟破天荒的主动抬股迎合起来,王贤大喜过望,正要再战三百回合,却又听到一阵脚步声,继而又是玉麝那怯生生的声音:“老爷又是我。”

  “知道。”王贤只好停下动作,无奈道:“又送茶?”

  “不,不是,”玉麝忙解释道:“是太孙殿下来了。”

  “今天黄历上肯定写着‘不宜行房,。”王贤啐一口,闷声道:“你让他先等着,老爷迟些再出去。”

  “哦……”玉麝这次倒是乖巧的啥也不问,出去敷衍太孙殿下了。

  那厢间,王贤两口子终究没法再鏖战下去,只好草草收兵,王贤苦笑道:“看来老祖宗让晚上行房,也是有道理的,至少没人打扰。”

  林清儿摇头苦笑,紧闭着星目,双臂抱着双股,不肯动一动。王贤知道她是在尽可能提高受孕的可能,不禁一阵心疼,将蜷着双股的妻子抱到床上,拉过锦被给她盖上,轻轻亲了一下娇妻的额头,便整整衣服出去了。

  可想而知,他那张欲求不满的面孔有多难看,让来报喜的朱瞻基,竟有些紧张道:“你,你中举了。”

  王贤心中怨念道,我险些被你们弄的‘不举,,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怎么,你不高兴?”朱瞻基惊奇道:“还是意料之中?”

  “高兴?我马上就要成为锦衣千户了,考个举人有什么用?”王贤淡淡道

  “错错错,大错特错,”朱瞻基却摇头笑道:“想不到你也有目光短浅的时候你中了举人,又是立过战功的武官,这叫什么?文武双全为将叫儒将,为帅叫儒帅,那是最吃香不过的而且文官会把你视为同类,武将也会把你当成自己人,你这叫文武通吃明白么?”

  “也可能被文官当成异类,也被武将当成异类,被文武同时排斥。”王贤却冷笑道。

  “这种可能……也不能排除,”朱瞻基笑道:“不过我相信,以你的本事,肯定不会发生的”

  “呵呵……”王贤笑笑不再矫情,事易时移,计划赶不上变化,承诺是一码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码事。原先金问那帮人答应,帮他由举人而进士,由进士而文官,但如今这路子已经走不通了…东宫属官一个不落的下了诏狱,金问也不例外,整个文官集团也噤若寒蝉,想想就知道,他们不可能再冒险,为自己在国家抡才大典上开后门了。

  从举人到进士之间,还有会试和殿试,想凭着自己的本事考出来,实在需要有奇迹出现。王贤马上要去创造另一个奇迹了,不可能同时期待两个奇迹,他只有放弃自己不切实际的进士梦,尽一切可能在山西创造奇迹。

  朱瞻基却以为他还不甘心,只好拿出撒手锏道:“而且据我所知,你还可以继续参加会试”

  “怎么讲?”参加会试是举人的特权,王贤知道有当了主事或者教谕的举人,还可以继续参加科举。却不知道当上五品千户,也可以参加会试,“不是说举人为州县正堂及以上官职者,不能再参加会试么?”

  “是,通常来说,举人为官七品以上,就不能再考下去了。”朱瞻基得意笑道:“可我仔细打听了礼部的人,才知道并没有这样的条文,只是像你说的,规定举人为州县正堂及以上官职者,不能参加会试。显然条文限制的是为文官者”他看着王贤笑道:“像你这样中了举人为武官的,之前从没有过,所以律条也没有这方面的限制,你自然可以考进士了”

  “这都可以?”王贤其实也想过这种可能,但总觉着太不现实,是以早就打消了念头。

  “当然可以,”朱瞻基肯定道。

  “但之前没有先例吧?”

  “事在人为么,”朱瞻基笑道:“这点小事儿你别操心了,交给我好了。

  “不要太勉强,不行就算了。”王贤假假的嘱咐一句。有机会他当然想考进士了,四个里就能中一个这次不行就下次,多下点功夫多考几次,瞎猫总会撞到死耗子的

  “行了,别假装不高兴了。”朱瞻基笑着推他一把道:“嘴巴都咧到耳朵了。”

  “有么?”王贤摸摸腮帮子,似乎还真是合不拢嘴了。

  “当然了,想什么好事儿了?”

  王贤‘只好,招认道:“我只是想到以后我家门口,可以树一面举人旗,还可以刻一块‘孝廉第,的匾了,似乎很韦的样子。”

  “嘿嘿,挂在你老家就好了。”朱瞻基忍不住打击他道:“在京城,进士都不好意思炫耀。”

  “那是他们太虚伪……”王贤嘿嘿笑道:“玉麝,去知会陈管家,说老爷我要设宴请客,叫他赶紧准备”

  “老爷要请多少人?”玉麝小声问道。

  “三五百人吧”王贤终于露出真实的心情,笑开花道:“老爷我中举人了,当然好好好贺一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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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零四章 锦衣千户

         仅过了两天,兵部便让王贤到衙门报道。王贤虽然不想转武职,但以他无节操的性格,很快就调整过来,屁颠屁颠的去了。
  
  王贤掌管幼军期间,为了粮饷兵甲,没少往兵部跑,对这掌天下军卫武选、厩驿、甲仗的大衙门的脸难看、门难进、事儿难办,那是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哪次来都得备足了红包,还得说尽好话,陪尽笑脸,才能把事儿办成了。
  
  所以这次,他还是抱着同样的心态,未曾说话笑脸堆,熟练无比的摸出门包,塞到门卫手里道:“今天运气真不错,又碰上季六哥了,这趟事儿准保顺溜”
  
  谁知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那守门的百户竟也堆起笑,把门包又塞回他袖里,用更亲切的笑容回应道:“大人别拿小得开玩笑,您要去哪知会一声,小得这就给您通报。”
  
  王贤推让几次见对方真是不收,不禁有些奇怪,怎么今天狗改了吃屎了?得了,不收就不收,我又不是钱多烧得慌,便笑道:“那改天请六哥喝酒。
  
  “不不不,是小得请大人喝酒,请您万万赏脸。”百户陪着笑,把他请进门房,又将自己珍藏的好茶拿出来,命人伺候好王贤,然后飞也似的进去通禀了。
  
  王贤笑问那给自己斟茶的门卒道:“你们百户今天是怎么了?”
  
  “没怎么啊,挺正常的。”门卒只是陪笑,哪敢胡说八道。
  
  很快,季百户便转回,亲自将王贤送往武选清吏司,一路上说了好些好话,还跟王贤敲定了请他吃饭的ri子。被人奉承着,总比奉承别人舒坦,王贤也懒得去想原因了。
  
  季百户把他送到武选司门口,嗓门陡然小了很多,对当值的主事也低声下气。没办法,这可是掌握着天下武官铨选的地方啊
  
  大家同样是当官,同样品级,为什么有人富得淌油,有人却穷得天天清水煮菜叶呢?说到底就是个职掌问题,要分到个清水衙门,半分好处捞不到,穷死也没办法。要是在实权衙门当官,手里把着千万人的命根子,任你为官清廉,也一样能宦囊丰厚。这道理王贤在富阳县就懂。说到底,为官作吏其实本质上是一样一样的。
  
  京城衙门历来有四大肥差之说,闻名遐迩、人人垂涎,指的是吏部文选司、吏部考功司、兵部武选司、兵部武库司。其中又以对掌文武官员选用的文选武选二司,最为煊赫堂堂,人都说在这两个部门当上几年官,哪怕你是个主事,都能赚得盆满钵满。更大的好处是,你要是会为人,几年建起的人脉,足以让你仕途通达,左右逢源,甚至连子孙都受益。
  
  有这样的体面和富贵,这两个衙门的官员该是何等牛气冲天,也就可想而知了。尤其是对他们直接掌握命运的中低级文武,那更是不拿正眼视之。
  
  杜百户小小百户,前途命运都捏在人家手里,自然大气不敢喘一声。王贤这个正五品千户,正好也在其权力范围之内,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搪,他可不想一时托大,弄得自己ri后被人使绊子,是以又把手摸进袖里,那里有更大的红包。
  
  谁知那对季百户板着脸的主事,竟对他笑了笑道:“大人请进,我们铨曹大人正好有空。”说着就进去通报,根本不给他送红包的机会。
  
  所谓铨曹就是武选郎中,别称小司马……至于大司马,就是兵部尚书了。王贤临来前打听了一下,现在这位新上任的小司马姓柴,浙江钱塘人,说起来还算同乡,当然认不认这个同乡,决定权在人家,自己只能被动的接受。
  
  不过同乡加前辈,又是掌握自己仕途命运的高官,王贤暗叹一声,心说少不得得跪一跪啊……
  
  待那主事让进去,王贤赶忙把红包递上,结果又被笑着拒绝了,这让王贤颇不适应,又没时间废话,赶忙进去武选郎中的签押房,口称‘下官拜见大人,,便推金山、倒玉柱的要下拜。
  
  却被那铨曹一把扶住,朗声笑道:“仲德好没道理,你是五品,本官也是五品,何来下官之说?”王贤发现对方一双手稳如磐石,竟是有练过的,想要下拜是不可能了。何况听对方称呼自己的字,竟大有亲近之意,心里不禁一喜,面上却愈加恭谨道:“铨曹大人说笑了,小人这五品,跟您这五品,那是有天壤之别的。”
  
  “你这伢儿,年纪不大道儿蛮老”柴郎中笑骂一句,用的却是杭州话。“再木儿个滋当心吃头颈拳”这话意思是,你个小孩装老成,还不明白我什么意思,当心我扇你
  
  话语里的亲近之意再明白不过,这是要跟他论同乡啊,王贤有些受宠若惊道:“小讶儿不敢。”
  
  “这就对了,快坐下。”柴郎中笑着拉他在靠墙的一遛椅子上坐下,自个也没回大案后就坐,而是挨着他坐了,亲手给他斟茶道:“仲德啊,本官柴车,家住钱塘县瓶窑镇上,比你早十年中举,既是你的同乡,又是你的前辈,你来京城两年都不跟我走动,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之前实在是不敢高攀,”王贤苦笑道:“若是知道大人如此平易近人,晚辈早就来套近乎了。”
  
  “仲德说笑了,我虽年纪比你多一半,但宦途庸碌,比起你的光辉事迹来,实在自叹不如。”柴车一脸感激道:“永乐十年,杭州大风潮,钱塘县遭了灾,我们瓶窑镇被水淹没,数万乡亲流离失所,多亏你们富阳收留,而且一视同仁,以工代赈,让乡亲们虽然遭灾却没受难,实在是莫大的功德。”顿一下道:“后来魏学士进京,我还专程上门拜谢过,他后来告诉我,其实这些都是你的主意。”
  
  王贤心说,魏老师还真有些古君子之风,不把功劳都揽到自个身上。口中忙道:“大人谬赞了,我当时也是胡来,亏得有魏学士肯担责任,不然换了任何一个县官,我那套都行不通的。”
  
  “嗯,魏学士乃真君子也,”柴车点头表示赞同,话锋一转道:“不要叫‘大人,了,平白生分,我痴长你几岁,你还是叫声老哥。”
  
  王贤连道不敢,柴车佯作生气,他才勉为其难叫了声‘老哥,,既然老哥老弟论上了,那事情还有什么难办?柴车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儿话,又让他改天去家里坐坐,这才起身去找他的武官贴黄。
  
  大明朝的档案管理十分强大,从吏到官,从文到武,不论品级高低,从你正式吃皇粮的那天起,在朝廷都建有完备的档案,在处理的官员铨选、升迁、谪降、致仕、恩荫等事时,基本都靠档案记录说话。
  
  其中文官的档案叫文官贴黄、武官的档案叫武官贴黄,上头都详细记载了其姓名、旧名、年甲、贯址等信息,文官贴黄上还记载了文官的出身、任官、功过、考绩……武官贴黄则记载武官的从军归附来历、征克地方、杀获次数、受赏名目、升授职役、调守卫所并给授诰敕等诸项内容。这两种贴黄代表了大明朝的统治根基,因此官方将它深藏于内府之中,贴黄之名也由此而来。
  
  王贤不是世袭武官,之前没有武官贴黄,所以兵部要为他新造一册,其实册簿已经由柴车亲自用吏部转来的文官贴黄副册填好了……王贤这属于从文官转到武官,程序上相当的麻烦,这还是特事特办,也用了十几天。
  
  “你看看上头的情况对不对。”柴车将王贤的贴黄递给他。
  
  “对。”王贤仔细看了看,上头除了记载他的基本信息,还记载了他为幼军军师、从征漠北等情况,但在杀获次数和受赏名目、升授职役、调守卫所项目上,都是空着的。
  
  “千户以下虽然都归我管,但你是锦衣卫千户,按例高一级,所以有些地方,得部堂大人亲自填。”柴车解释道。
  
  王贤点点头,把簿册递还给柴车,叹口气道:“我这就从禽变成兽了。”
  
  “熊罴总比鹌鹑强。”柴车柔声安慰他道:“再说,你还有份黄贴在礼部,将来再从兽变成禽,也不是不可能。”礼部的黄贴,其实就是学历档案,不管他当了文官还是武官,举人出身这一条,是绝对不会变的。
  
  “多谢老哥安慰,”王贤笑道:“风雨飘摇之际,走一步看一步。”
  
  “嗯,说得好。”柴车笑着点头道:“我们去部堂大人那里,他也很想见见你。”说完便亲自带他去新任兵部尚书的签押房。
  
  金忠病倒后,皇帝派太医前去看过,说他已是不行了,朱棣只好准了他乞骸骨的奏章,调行在吏部尚书方宾回京接任……朱棣对自己的龙兴之地有着极其特殊的感情,从登极起,就开始按部就班的提高其地位,元年,诏改北平为北精,接着又设顺天府,并在北精设立行部。七年,更是借北巡之名,居住北精,在北精设行在六部,置尚书侍郎等官,规制品级与京中六部同。所以大明朝其实有一南一北两套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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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零五章 老乡

      方宾方尚书是赶上好时候了,在一切皆有可能的洪武朝,直接由太学生试兵部郎中……因为洪武三大案的缘故,文武大臣数次惨遭太祖团灭。朝堂空空的结果,便是许多太学生和吏员骤然显贵,方尚书就是个例子。他踏入仕途的第一步,便是厅级于部,虽然是个见习的,但因为表现不错,很快就转正了。

  王贤才入行几年,就升到正五品的千户,自觉蹿升得飞快了,但跟人家方尚书一比,简直不值一提。

  方尚书起点高,进步快,建文元年便当上了顺天府尹,但因为坐罪充军广东,幸而后来在同乡营救下,很快被召回复官。转年今上入京师,他和侍郎刘俊等迎附,特见委用,进兵部侍郎。之后署理过数年兵部事,不过风评不是很好,听说他善揣上意,颇恃宠贪恣,被几位大佬联名弹劾。不过他十分警觉,见事不好,便思暂避风头。正逢朝廷设行在六部,无人愿意北上前往,朱棣大喜,不禁压下了弹劾,还升他为二品尚书,将行在的人事大权尽数委托给他。

  在北京韬光养晦了几年,方尚书如今重返兵部,也算是当了把还乡团,很快就镇住了场子,让人忘记了快要病死的金尚书。不过他几经沉浮,早已是神光内敛,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到丝毫得意。

  柴车领着王贤拜见部堂之后,方尚书说话了,一开口,竟又是一嘴杭州话,“快快起来吧,在我这不用客气。”

  看到王贤微微吃惊的表情,柴车笑道:“末非你不知道,部堂大人也是咱们杭州钱塘人?”

  王贤恍然大悟,怪不得兵部上下对自己的态度陡变,原来这里已经被杭州人占领了。不禁一脸惊喜道:“还真是不可思议呢。”

  “是啊,真是巧得很,咱们一屋子都是从杭州出来的。“堂堂部堂大人,自然不会起身招呼王贤,但脸上和蔼的笑容,已经足以⊥人沐春风,了。“快坐下吧,叔舆替我招呼仲德。”

  就坐后,方尚书亲切关心了王贤的近况,微笑道:“仲德你义救周臬台,为咱们浙江百姓保住了一位好官,也让父老乡亲们免于锦衣卫的毒手,我代家乡父老向你致谢了”

  “部堂言重了,那也是下官的父老乡亲。”王贤忙起身道。

  “坐坐,说得好啊,人不能忘本啊。”方尚书的声音柔和,充满大人物式的亲切:“仲德将来必定前途无量,也要像今天一样,时时把家乡父老放在心

  “谨遵教诲。”王贤恭声道,心里却暗道,这方尚书不纯啊,一口一个父老乡亲,似乎是在暗示我入伙啊,不过于嘛这么着急?当然人家也只是暗示一下,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没必要太过积极了。

  方尚书看看柴车道:“听说仲德前几日,高中桂榜了?”

  “是啊。”柴车笑道:“我们方才还在惋惜呢。”

  “有什么好惋惜的?投笔从戎,男儿之志也。”方尚书却高屋建瓴道:“将来仲德统帅三军,为大明开疆拓土,青史留名,不比你我这等碌碌无为之辈,要强得多?”

  “部堂教训的!是,”柴车忙笑道:“是我想岔了。”

  “再说了,仲德是有功名的读书人,眼下又要当钦差了,将来出将入相也未可知,比我们有出息,那是一定的了。”方尚书笑道。

  “部堂要捧杀我了,”王贤苦笑道:“我能不能从山西活着回来,还未可知呢。”漂亮话说再多,能顶什么用?你们二位得拿出点于货来,才能说得过去吧。

  “唉,山西啊……”方尚书脸上渐渐浮现出凝重之色道:“确实是个凶险之地。”

  “还请部堂指教?”王贤道。

  “我也没去过山西,指教谈不上。”方尚书沉吟道:“不过老夫毕竟还知道点内情,你去了之后,千万要当心新晋的晋王殿下,这个人很可怕……”

  “怎么?”

  “山西那地方,”方尚书想一想,缓缓道:“跟咱们浙江不一样。”

  “咱们浙江没有藩王,这是大幸。”柴车解释道:“而山西是晋王的封地,太祖封诸子于边地,欲以藩王屏中央,因此镇边的亲王整军习武,握有兵权,已故的老晋王是今上的三哥,数度奉命将兵出塞、筑城屯田,大将如宋国公冯胜、颍国公傅友德皆受其节制。”顿一下道:“如今虽然今上收回了其节制边镇之权,不许藩王于涉地方军政,但仍保留着藩国的军队,加之晋藩枝繁叶茂,小王国遍布山西,而且如今山西军方,皆是老晋王的部下……”话说到这,有些不合适说下去,他叹口气道:“总之,山西还是晋王的天下,而现在的晋王是整倒了和太子相善的前任晋王上去的,他能成功,离不开汉王和赵王的帮助。”

  “原来如此。”王贤点点头,表示了解,这些情况,朱瞻基肯定比文官们了解的更清楚,自然早就告诉他了。但人家能提醒他,那就是把他当自己人了,王贤自然感激不禁道:“看来山西之行,比我想象的还要凶险多谢部堂和铨曹大人提醒”

  “这算什么……”方尚书摆摆手道:“同乡有互助之谊,我们这些当前辈的,自然要尽力帮你共度难关。”

  这是雪中送炭的节奏啊那一刹,王贤真有些感动了。

  方尚书倒也不光打嘴炮,对柴车道:“拿仲德的贴黄过来吧。”

  柴车赶忙奉上,方尚书展开后,提起笔来,在军归附来历,上,填下军军师,,在‘征克地方,上,填下征漠北,、空了‘杀获次数,一栏,在‘受赏名目,上,缓缓填下太孙驾,四字。

  柴车看得一惊,贴黄上的每个字,都必须有据可查,方尚书写下这四个字,就代表官方承认朱瞻基在九龙口遇过险了。

  好似知道他的想法,方尚书淡淡道:“皇上岂能作那种掩耳盗铃之事?不让公开讲,不代表不承认,史官笔下,还是会记下仲德的功劳的。”

  按说这时候,王贤该感激涕零,朝北面磕头,但他只是淡淡一笑,再没有什么反应。这让两人心中嘀咕,这小子难道不知道,凭这四个字,就可保他一世荣华?当然前提是太子能顺利接位。还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小插曲后,方尚书又在‘升授职役,上写下‘正五品千户,,在调守卫所,写下钅锦衣卫,,至于后面授诰敕,一栏,就不是兵部的事情了。合上黄册,方尚书又拿过一本《锦衣卫选簿》,翻到千户页上,将王贤的名字填上,在下面签了自己的名字,这才搁下笔道:“兵部的程序这就走完了,但老夫也不能帮你这个锦衣卫千户,获得十四千户所的实缺。”

  “这我知道。”王贤点点头,别说锦衣卫这样的皇帝亲军,就是一般的卫所军队,军官的具体使用,也不是兵部能说了算的,

  “另外,你这个千户是流官,初授都是这样的,过二年自然给你转成世官,这样将来子孙不肖了,也不会败家。”方尚书大送于人情道。

  “多谢部堂,”王贤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下官还有一事劳烦部堂。”

  “但讲无妨。”

  “我那钦差卫队的出身,不知何时能办妥?”王贤问道。

  “有老夫和叔舆在,你还用担心这个?”方尚书拢须笑起来道。

  “已经办妥了。”柴车点点头道:“这是前任金尚书奏请,皇上恩准的事情,部堂大人本来照办就是,但为了你老弟着想,部堂大人把你的卫队,全都挂在了锦衣卫上。”说着笑笑道:“所以方才部堂说,他不能帮你获得十四千户所的实缺,其实还有后半句没说……他可以帮你建立起第十五个千户所”

  按制,锦衣卫下辖十四个千户所,也就是有十四名实缺千户,至于王贤这样虚有其名的千户,就多了去了……许多功臣子弟,一生下来就被封作锦衣卫百户千户的,其实只是皇帝优待功臣,赏他们子弟吃皇粮罢了。柴车所说,方尚书能帮王贤建起第十五个千户所,自然是夸张之言,但方尚书把王贤的卫队编入锦衣卫,造成他麾下千余名锦衣卫的事实,还是办得到的。

  只是这下王贤有些难以理解了,这可是要得罪纪纲的啊自己和方尚书素昧平生,难道只因为是同乡,他就这样下死力气帮自己?

  王贤本来还想死皮赖脸赚点便宜,但人家如此掏心掏肺对自己,他反而不好开口了,只好真心实意的道了谢,便心满意足的告辞离去了。

  柴车把他送出去,转回来笑道:“部堂卖得好大人情,这小子怕是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呵呵……”方宾面上却挂起一丝苦笑道:“我宁肯不卖他这个人情但谁让我欠了老和尚的人情呢?那老和尚,吃人不吐骨头,谁敢跟他打马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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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零六章 钦差

      朝中有人好当官,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王贤刚回到家,他的四套官服便送来了。

  一套是五品朝服,这是官员最正式的礼服,逢年过节、朝廷大庆时才会穿着,不论文武都是赤罗衣、青缘赤罗裳、赤白二色绢大带、革带、白袜黑履。区别在于梁冠上的梁数和佩戴不同。按制公八梁;侯、伯、一品七梁;二品六梁;三品五梁,以下递减,所以王贤得到的这顶梁冠是三梁,另有银质饰有凸纹金花带、佩药玉、四色雕花锦绶,银镀金绶环……从细微处体现着他的品级

  一套是祭服,顾名思义,是皇帝亲祀郊庙、社稷时,官员分献陪祭时穿的服装。不论品级皆是皂领缘的青罗衣、皂缘赤罗裳,还有赤罗蔽膝。稍有不同在于,三品以上有方心曲领,冠带佩绶同朝服,四品以下去佩绶,没有方心曲领。

  第三套是公服,这是百官上朝面圣、坐衙办公时的官服,也是王贤最熟悉的一套……乌纱帽;青色团领、胸前绣着熊罴补子的官袍、腰系的银钹花带,明确彰显出,这是一套五品武官的官服。

  还有一套,便是极为华丽的飞鱼服了……飞鱼,是神话中一种龙头、有翼、鱼尾形的动物,飞鱼服与蟒袍上的图案,都极为类似龙形,并不在品官服饰制度之列,而是皇帝恩赏的赐福。按例,只有二品官员才能赐飞鱼服,但作为皇帝亲军的锦衣卫,也能得到这种尊贵的服饰。当然这种不能随便乱穿,只有随侍皇帝左右,或者作为天子钦差出京时,才能穿在身上,平时穿是僭越。

  与飞鱼服配在一起的,还有一块锦衣卫千户的铜腰牌,一柄青色磨光鲨皮刀鞘,吞口夔龙纹鎏金的狭长佩刀,自然是赫赫有名的绣唇刀

  穿上飞鱼服、佩上绣唇刀,挂上腰牌,一个崭新的锦衣卫便出现在穿衣镜中

  “啧啧,这身衣服穿在别人身上,总觉着可憎,但你穿上,怎么看怎么好看”朱瞻基拊掌笑道:“可惜你已经成亲,不然我也让你当我的妹夫”

  “去你的,”王贤白他一眼,把绣唇刀接下来,丢在桌上道:“你最大的妹妹才六岁”

  “那是两年前,现在已经八岁了,”朱瞻基笑道:“过不了几年就可以嫁人了。”

  “有你这样当哥哥的么?”王贤怒道:“为了讨好大舅子,八岁的妹妹都要送人”

  “嘿嘿,”朱瞻基嬉皮笑脸道:“这至少说明,我比你为人大方,哪像你,不光不给我帮忙,还整天泼冷水。”

  “你先确定能婚事自主,再跟我说帮忙的事儿,”王贤又白他一眼。

  “这个么,哎,现在不是不时候啊。”朱瞻基登时泄了气道。

  “那就先于该于的事儿”王贤解下飞鱼服,坐下来淡淡道:“圣旨快到了?”

  “应该马上就到了。”朱瞻基收起笑脸道:“接到圣旨,你就得马上启程了,我父亲不能来送你,只能让我向你致意。”

  “岂劳殿下挂怀。”王贤忙正色道。

  “另外,”朱瞻基低声道:“我父亲想请你暗中打听一个人。”

  “殿下要找什么人?”王贤问道。

  “废晋王朱济僖。”朱瞻基道:“他幼时曾与我父亲、秦隐王、以及……”想了想,他还是对王贤实话实说道:“以及建文君,在太祖膝下读书,感情甚笃。”

  王贤点点头,想不到太子竟和建文君、秦隐王和废晋王是同学……话说太子殿下也够丧门人的,把三个同学克得一个比一个惨,建文君就不要提了,秦隐王于永乐九年获罪,第二年活活吓死了。废晋王同样悲惨,身为堂堂嫡长子继承王位,竟然被庶弟给顶了,现在弄得生死未卜,就算没死也是生不如死。

  “秦隐王和朱济僖的厄运并非偶然。”朱瞻基却沉声道:“他们俩与我父亲最是相善,见皇爷爷偏心我二叔,时常为我父亲鸣不平。也因此被我二叔怀恨在心,秦隐王当初触怒皇上,就是被我二叔陷害。后来秦隐王听我父亲的话,来京请罪后,我皇爷爷都已经谅解他了,他却在归途中不明不白的死掉了,人都说他是吓死的,我却觉着是锦衣卫于的好事”

  “现在厄运又落到废晋王头上,那朱济演在数年里,不断让人在我皇爷爷面前诋毁他,加上我二叔三叔和纪纲添油加醋,我皇爷爷终于信以为真,上个月下诏革去他的晋王爵位,并命他去给老晋王守灵。现在他和我父亲,已经完全断了联系,我父亲很是担心他,怕他重蹈秦隐王的命运”

  “是。”王贤点头应下。

  “其实这件事,我知道我父亲强人所难了,但他就是这样的人,你看着办,不方便打听就算了,他也不会怪你的。”朱瞻基却叹口气道:“不过我觉着,朱济演取代废晋王的时间,实在太蹊跷,在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你暗查一下,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嗯。”王贤点点头,刚要说什么,外头周勇禀报,有宫里钦差来传旨了

  香案蒲团什么的早已经摆好,王贤出去面北跪下,便有宦官宣读了任命他为钦差,查办军粮迟运案的圣旨,王贤接旨后,宦官又将王命旗牌赐予他。王贤命人打赏了宦官,又欲设宴款待,宦官拿了钱,却不肯吃他的酒,坚决告辞走了。

  “嘿嘿,”王贤转回时,只见朱高炽在把玩赐给他的王命旗牌,“现在咱哥们就是瘟神,谁敢和咱们走得近了,不是作死么?”

  王贤苦笑着点点头,心中却愈发奇怪,昨天在兵部受到的热情接待,难道只用同乡之谊就能讲得通?

  定定心神,他看那传说中的王命旗牌,旗用蓝缯制作,上绣一个金色的‘令,字,牌是圆的,用椴木涂以金漆,上写uj亲临,,这就钦差便宜行事的标志了。

  “有这玩意儿,四品以下可以先斩后奏,”朱瞻基笑着为他讲解道:“你甚至可以压住地方的布政使、按察使,命他们按你的意思行事,但最好不要这么于,因为人家回头奏你一本,你就吃不消。”

  “那晋王呢?”王贤问道。

  “这个么……”朱瞻基摇摇头道:“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那好。”王贤苦笑道:“看来我以前小觑了藩王。”

  “当然了,浙江没有藩王你不了解,藩王那就是土皇帝。”朱瞻基道:“发起横来,连圣旨都不听,皇上碍于情面,也只能听之任之。总之千万不要得罪晋王,不然倒霉的一定是你。”

  “那你还让我找废晋王。”王贤翻下白眼道。

  “不是说了,在不得罪朱济演的前提下……”朱瞻基脸皱成一团道:“好,那是不可能的,你就当我之前,放了个悠长的屁。”

  “我尽力而为好了。”王贤摇摇头道。

  “另外,我给你找了个帮手,”朱瞻基笑笑道:“怎么也不能让你两眼一抹黑,就这么闯山西。”

  “什么帮手?”

  “原先晋藩的长史龙潭。”朱瞻基轻声道:“他先于晋王被黜,得以侥幸离开山西,之后进京来求父亲对晋王援手,可我父亲也自身难保,只能让他回家等着,待时机成熟再与他联系。”

  “此人在老晋王时期,便是晋藩的长史。在王国里,长史就是宰相,他对山西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清楚的很,也有些人会卖他面子。”朱瞻基又道:“有这么个人帮着谋划,你查案子会简单很多。”

  “嗯。”王贤点点头道。“他在哪?”

  “他的身份不合适进京,我让他在郑州等你。”朱瞻基递给王贤个字条道:“这是他的住址,你路过郑州时与他汇合。”

  “好。”王贤把字条收起来道:“没什么别的事,我明天就出发了。”

  “嗯,明早我要进宫读书,没时间送你了”朱瞻基动情的紧握着他的手道:“若是事不可为,不要强求,千万注意安全”

  “我会随机应变的。”王贤点头应道。

  “保重,兄弟”

  “你也是”

  朱瞻基走后,王贤先去了趟幼军的军营,对遴选出来的一千亲卫,宣布了明ri出发的命令,然后拨马往庆寿寺去了,每逢出发之前,去老和尚那里讨教一番,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可不凑巧的时,知客僧告诉他,老和尚陪皇帝去紫金山了,三五ri才能回来,王贤只得怏怏而返。回府时路过天香庵,他驻足良久,叹气连连,郑绣儿真会挑出家的地方,若是在别的庵里,自己早把她抓回家去了,偏偏却是自己连门都不敢入的天香庵,只能让林清儿给她带话。

  可对那不吃敬酒,只吃罚酒的小白菜来说,说破天有什么用?用强才是王道啊

  等回京之后,一定要派人把这里盯死了,只要她一出天香庵,我立马就抓人……王贤暗暗下定决心,这才打马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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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零七章 龙潭

      按例,钦差离京前,皇帝会接见面授机宜的,然而这次三路钦差都是直接上路,皇帝一个也没见,似乎有些冷眼旁观的意思。

  接到圣旨的第二天,王贤便与娇妻洒泪而别,率领卫队出京。这次山西之行,攸关太子太孙的命运,是以王贤麾下精锐尽出,闲云、吴为、二黑、莫问、许怀庆等人悉数跟他出发。

  千人队伍过了长江,便从陆路北上,此时已是十月底,京师尚且能感受到寒意,越往北走天就越冷,八天后到了河南境内,河面竟已经结冰,不过对征过漠北的将士们来说,这简直不叫个事儿。

  千余骑奔驰在辽阔无际的华中平原上,一路上呼啸高歌,颇有千骑卷平冈之意,是何等的畅快

  但王贤他们也分明发现,越往北去,百姓的生活就越困苦,残破的成片茅屋,衣不遮体、面黄肌瘦的民众,都与京城和浙江的老百姓,不可同日而语。

  “之前出征,走得大运河沿线,就看到老百姓衣衫褴褛,面有菜色,还以为单是山东百姓这么苦呢。”吴为面现悲色道。

  “江南毕竟是鱼米之乡,百姓再难也有口饭吃,”许怀庆叹息道:“北方就不行了,土地贫瘠低产,百姓劳役又重,日子艰难透了。”

  “都说这些年皇上透支民力太过,百姓已是无以为继,原先还不大相信,现在才知道所言不虚。”莫问那张抑郁的脸,表达现在的心情,实在再适合不过。

  “好在皇上也意识到了,眼下四海生平,正可与民休息。”王贤轻声道。

  “那可未必。”二黑却闷声道:“我听蒯祥说,宫里已经下旨,命京城所有工匠去北京,据说要修一座比现在皇宫大许多的紫禁城。”说着啐一口道:“我就不明白了,皇上已经有广厦千万间了,于嘛还要修?住得过来么?”

  “这话兄弟间说说罢了,可别跟别人乱发牢骚。”王贤看他一眼道。

  “我却觉着你过虑了,”见众人纷纷发表高见,闲云也忍不住开口道:“皇上之前修运河,建北京、编永乐大典,下西洋、伐安南……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但一直没出什么大乱子,也不可能让一座宫殿压垮吧?”

  众人一时无语,王贤却淡淡道:“一座宫殿当然压不垮大明,但用来修宫殿的钱,却能压垮大明。”

  听了王贤的话,众人愈加迷糊,他只好进一步解释道:“皇上之所以能完成数代帝王都完不成的伟业,靠的是一样秘密武器。”

  “什么秘密武器?”

  “这个。”王贤从靴页子里,摸出一张纸片道。

  “宝钞?”众人不禁失望道:“快擦屁股都嫌硬了。”

  “这就是秘密所在。”王贤面无表情道:“从一贯钞抵一贯钱,到现在一贯钞只值钱十几钱,大幅贬值的原因,就是朝廷为了应付日益浩大的支出,大幅滥发宝钞皇上的伟业,便是建立在二十多年间,对亿万百姓家财的大肆掠夺上”

  “是啊,我家原先也算富商,后来就是从钞法败坏后,原先万贯家财,甚至连生计都不成,卑职才不得不出来当兵吃粮的。”这话引起了周勇的强烈共鸣,吴为也点头道:“二十年前江浙的富商之家,现在是一家都见不到了。”

  “没有准备金的纸币超发,就是赤裸裸的掠夺民财。”王贤叹气道:“只是民力有尽时,这条路,眼看也要走不下去了……”

  众人这下都明白了王贤的意思。洪武年间,宝钞还可以顶数百贯钱用,现在却只值十几文,像这张这样稍旧一点的,就连擦屁股都嫌硬。老百姓早就不肯用朝廷发的钱了同时永乐皇帝为了保护宝钞的地位,三番五次严申禁用金银,下旨违者杀头充军,家财尽归举报者所有,不准百姓抛弃宝钞,改用金银,跟抢劫有什么两样?

  但现在百姓宁肯以物易物,也不收日益贬值的宝钞,就是对永乐皇帝最致命的回击

  “永乐年间朝廷的开销,一直是岁入的两到三倍,这个差额,全靠超发宝钞来弥补。”莫问面色惨白道:“这么说,百姓抛弃宝钞之时,就是朝廷破产之日”

  “百姓什么时候抛弃宝钞?”闲云少爷艰难问道。

  “快了……”众人艰难迸出两个字,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好了,前面就是郑州了,”好半天,王贤唤醒众人道:“啥时候都饿不死当差的,咱们好好办差吧”

  众人一齐应一声,抬头望去,果然见前面人烟渐渐繁华,有黄色的城墙在望了。

  卫队在郑州城外的驿站驻扎下来,王贤便带了十几个人,换了便装进去郑州城。这时候的郑州,还只是开封府辖下的一个散州,地位和繁盛程度,远远无法与后世相比。不过怎么说也是中原腹地,八方通衢之处,看上去比途经的府县要好很多。

  王贤他们却没心情逛街,一路打听着往州城西面一条僻静的巷子走去,寻找在此居住的原晋王府长史龙潭。

  众人按照太孙给的地址,找到巷子里第三家,还没敲门,便从紧闭的门缝中,闻到浓重的药味。

  二黑上前敲门,好一会儿有个脆生生的女声问道:“谁啊?”

  “请问这是龙潭先生家么?”二黑瓮声瓮气问道。

  “请问你们是?”门开了个小缝儿,露出半张充满警惕的俏脸。

  “哦,我们是京里来的,奉我家主人之命,来拜访龙先生。”二黑说着,将一枚龙形玉佩递进去。

  “请稍等。”那女子接过玉佩,进去片刻开门出来,朝众人福一福,柔声道:“家父卧床不能亲迎,请诸位恕罪。”

  “言重了。”二黑看这女子,乌黑的发辫,修长的身姿,面容并非国色天香,却另有一段美丽动人,眉毛略粗,更显得英气勃勃。竟破天荒的脸一热,显得有些局促。

  王贤等人想笑话他,但人家姑娘的父亲病着呢,只好忍住笑,鱼贯进了院子。这小小的院子收拾得很是于净,只是簸箩里晒得药材,炭炉上熬着药的罐子,让人知道这家里有病人。

  进去北屋,就见炕上躺着个形容枯槁的中年人,须发花白、双目无神,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得多,他眼球转了转,嘴唇翕动了几下。

  “我爹问,”还是他女儿给解释道:“你们是东宫来的?”

  “是,我是太子殿下派来的,”王贤点点头,看着病容满面的中年人道:“你是龙潭龙长史?”

  中年人指指立柜的第一个抽屉,他女儿便拉开抽屉,拿出一份官告递给王贤,王贤一看,是洪武二十年,委任太学生龙潭为晋王府右长史的告身,便再无怀疑,递还给那姑娘,问道:“你父亲怎么突然病倒了?”

  “家父身体本来就不好,今年又摊上那么多事儿,从京城一回来,就病倒了。”那龙姑娘眼眶含泪道。

  众人闻言一片唏嘘,都心说这下黄了,病成这样别说去山西了,就是问他点什么都心下不忍。

  那龙潭像是知道他们的意思,嘴唇又翕动了几下,他女儿便道:“我爹的意思是,你们有什么事儿,就问我吧,我什么都知道。”

  “这,”还真不知该问她什么,王贤只好实话实说道:“其实我们是来请龙先生,给我们当个向导的。”怕对方误会,忙又解释道:“不过来之前,并没想到龙先生病得这样重。”

  “是朝廷要为殿下平反么?”龙姑娘眼前一亮道。

  “这……需要见机行事。”王贤含糊道。

  不过这已经让龙姑娘像换了个人似的,主动请缨道:“我替父亲和你们去山西”

  “你……”众男子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就是我”龙姑娘却挺挺胸膛,脆生生道:“我在山西长大,父亲从来什么事儿都不瞒我,是以山西的人和事,我是最清楚不过了。”

  “那也不能带你个女子上路。”二黑嘟囔道。

  “女子怎么了,你们不把我当成女的就是。”龙姑娘道:“我穿上男装谁也认不出。”

  “是这样啊。”二黑硕大的脑袋,如小鸡啄米道。

  “别胡闹,”王贤咳嗽一声道:“你爹不会同意的。”

  谁知那龙潭竟缓缓点点头,指指女儿,又指着王贤,意思再明白不过——让她跟你去吧

  “几位大人有所不知,”见几人面露惊异之色,龙姑娘哽咽道:“我一家深受两代王爷大恩,就是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我父亲是因为王爷被诬陷废黜,又无力营救,才忧愤成疾的。如今有机会为王爷平反,我一家人就是豁上命也要去做”她看看父亲道:“现在家父卧床不起,我这个当女儿的责无旁贷,请大人务必答应”说完给王贤跪下,使劲磕头。

  “大人……”二黑听了,感动的险些掉泪,使劲朝王贤眨眼,求他赶紧答应她吧。

  王贤叹口气道:“那你父亲怎么办?”

  “有我娘我弟弟在,家父总有照料。”龙姑娘喜出望外道:“大人稍候,我这就跟我娘说一声去”说着不给王贤再反悔的机会,一阵风似的钻入里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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