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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玄幻] 择天记【作者:猫腻】(4月18日更新至“第一百三十五章 临兵斗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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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章 更快,更硬,更强

  那只枯瘦的手带着天海胜雪的身体,骤然间离开马背,向着百花巷深处倒掠而去,其势急若羽箭,雨水被撞飞,青石板上出现一道清晰的痕迹,瞬间来到数十丈外,才显出身影。

  那是一名瘦高个的老者,穿着寻常的家居服,双肩颇高,看着颇有古意,又有一股非常清楚的铁血味道,天海胜雪在他枯瘦手掌下,就像是一个孩子。

  雨帘里的那些空白,向前破出,最终在那匹战马前停止,一道身影出现,直至此时,那些天上的雨才重新落下,那些被撞断的雨线才重新连起,那层层雨帘才重新密布。

  从这些画面,可以推算出这道身影的速度有多快。

  那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中年男子,身上的绸衫上满是铜钱的图案,手指上带着数颗金戒指,浑身泛着金光与铜臭的味道,看上去就像是乡镇里常见的富翁或者说暴发户,只看外表,谁能想到他便是那个拳头的主人,突然出现在晨雨中,瞬间震飞十余骑,一拳轻易破掉天海胜雪的铁枪,逼得那名瘦高老者被迫现身。

  他便是百草园里的金长史,前夜才在未央宫里表明身份的……金玉律。

  瘦高老人看着金玉律,白眉微飞,雨珠沾而骤迸,显得很是凝重,嘴唇微张便准备说话。

  金玉律现身,唐三十六确认国教学院今日肯定无事,正自惊喜,见那瘦高老人准备说话,大声喊道:“打了再说。”

  这句话自然是对金玉律说的。以唐三十六的辈份年龄,对这位传奇人物如此喝来喝去,是极不礼貌的事情,但金玉律却没有什么不自在,说道:“此言有理。”

  话音刚落,金玉律的身影便在晨雨里再次消失。

  青石板的积水骤荡,百花巷的墙壁上出现脚印,重重雨帘里出现数十处空白,只是转瞬间,他便到了数十丈外!

  看到这幕画面的人们震撼无语,心想世间怎么可能有这么快的身法?

  瘦高老人双眼微眯,如剑出鞘一般,神情愈发凝重,做为当年参加过那场战争的老人,他当然知道金玉律多么可怕,尤其是对方的速度,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动了最强的手段。

  他提起枯瘦的双掌向前推出,一道微寒而强大的气息瞬间笼罩百花巷,从天空落下的秋雨变得慢了些,在下降的过程里,那些雨珠的表面竟然结了冰霜,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啪的一声,像珍珠般摔裂!

  雨帘变成了冰帘,重重雨帘便是道道防御!金玉律的身影出现在瘦高老者身前数丈外,数十粒被冰冻的水珠被他撞飞,嗤嗤激射而出,巷边的墙壁上出现深不可底的黑洞!

  便在身影显现的同时,金玉律的双手已然破袖而起,他盯着被冰霜封住的雨帘后那名瘦高老者,双眼微眯,眼中的瞳孔也眯了起来,隐隐发着寒冷的黑光,极为可怕。

  擦擦擦擦!无数声细微的摩擦声响起,百花巷里的雨帘间,不知道出现多少一闪即逝的亮光,那些亮光带着弧度,乍现乍隐,锋锐至极,如果有人能够看清楚,应该会联想到某些妖兽的爪痕。

  那名瘦高老人以极深厚真元布下强大的防御,雨帘被凝结成冰,确实也可以最大限度地降低金玉律恐怖的速度,但他无法降低金玉律挥手的速度,而再强大的防御也无法顶住无休止的连绵进攻。

  只是很短的瞬间,雨帘里的水珠只有数颗落地,金玉律便向雨帘进挥动了数百次手臂。当然,无论是唐三十六还是陈长生或者是那些倒在雨水里的骑士,根本都无法看见这些画面,这才是真正的强者。

  嘶啦数声响起,重重雨帘被撕破,雨水微颤里,金玉律身影轻幻,来到瘦高老者的身前,一拳轰了过去。瘦高老人厉喝一声,一双枯瘦的双掌如刀般横立而出,硬生生挡了下来!

  一声闷响,无数气浪掀起,震的满天落雨到处乱飞,巷边的院墙上喀喇响着出现数道裂缝。

  被瘦高老人护在身后的天海胜雪,没有受到直接冲击,亦是心神受到重撼,闷哼一声,脸色更加苍白。

  那名瘦高老人首当其冲,金玉律拳头上恐怖的力量都是被他承住下来,脸色更加苍白,唇角溢出一道鲜血,双腿微微颤抖。

  金玉律面无表情看着他,没有继续出手,而是把双手笼进袖子里,转身向国教学院方向走去。

  他走路的姿式和笼着袖子的感觉,看着不再像是富家翁或是暴发户,而像是一个老农。

  这场强者之间的战斗开始的很快,结束的更快,比所有旁观者想象的都要快,因为金玉律太快了,快到惊世骇俗,甚至要超过那些以速度著称的飞禽,在整个大陆,只怕都能排到最前!

  “你这个老农不在东坡种田,怎么会在这里!”

  瘦高老人看着金玉律微微佝偻的背影,厉声喝道。

  打完了便可以说话,而且毕竟是很多年前便认识的旧人,金玉律没有转身,继续袖着双手往前走着,说道:“费典,你不在北方扫雪,怎么会在这里?”

  听着费典的名字,唐三十六微微色变,街巷深处隐隐有骚动。

  那名瘦高老人竟是费典!

  费典是大周辈份最老、也是实力最强的数名神将之一,是参加过当年与魔族战争的宿将,功勋极著,名声极大,即便现在最风光的御天神将薛醒川,遇着他也要执礼甚恭。

  谁能想到,这样的大人物,居然会出现在清晨的国教学院外,暗中替天海胜雪押阵。

  更没有人能想到,这样的强者,居然会如此干脆地败在那名中年男子的手下。

  大周军民皆知,费典修行的是寒鹰诀,行功起来最是迅猛快捷,而那中年男子竟然比他更快更强。

  巷里那些不知道中年男子身份的人震撼无语,心想此人究竟是谁?

  陈长生等人自然不会这样想。

  “事隔这么多年,金玉律你还是只会凭力气和速度吃饭。”

  费典看着他的背影嘲笑说道。

  听着这话,巷子里那些人才知晓金玉律的身份,震撼无语。

  前夜青藤宴之后,很多人才知道,原来金玉律随落落殿下一直居住在京都,这位太宗陛下都十分赏识的妖族骁将,在数百年后,早已成为活着的传奇,既然是他,那么这场战斗的结局自然不算意外。

  费典再快,也不可能比他更快。

  金玉律的速度,在整个大陆能够排进前五。

  听着费典的话,金玉律依然没有转身,说道:“七百年前,你就是这句话,七百年后,你还是这句话……你最擅长的就是力气和速度,却样样都不如我,这有什么办法?”

  真正有前途的世家子弟,都会有强者照拂,确保他能平安成长,由年轻天才变成真正的强者,比如唐三十六从汶水来到京都,庄副院长负责照看他,所以他家里才没有派人,只是他家里肯定想不到,他会离开天道院。

  三百年来,费典一直与天海家交好,负责驻守北疆拥雪关,天海家把天海胜雪派到拥雪关磨练,费典便担当起照顾者的角色,在拥雪关时如此,回到京都后依然如此。

  天海胜雪今晨来国教学院立威,费典没有说什么,却暗中跟着来了,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果不其然,国教学院里那三名学生很不寻常,最后竟出现了金玉律!

  “如果我没有记错,你现在应该在离宫附院。”

  费典接过天海胜雪递过来的手帕,轻轻擦拭掉唇角的鲜血。

  金玉律此时已经走到国教学院门口,接过陈长生替过来的手帕,轻轻擦拭掉脸上的雨水,转过身来,望着那边说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在离宫附院?”

  “落落殿下暂居离宫附院,这是教宗大人的意思,也是娘娘的意思。”

  费典隔着数十丈的雨帘,看着眯着眼睛说道。

  金玉律笑了笑,问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费典微微皱眉,说道:“你应该很清楚,白帝陛下把殿下交给娘娘管,娘娘说的话便等于是白帝陛下的话,所以就连落落殿下都必须听话,你身为臣子,难道想要抗拒白帝陛下的旨意?”

  “白帝的旨意……几百年前我就已经不听了,我记得当时你也在现场,难道忘了?”

  金玉律笑容骤敛,面无表情说道:“从陛下颁出乱命的那天开始,我就不再是陛下的臣子,陛下说的话,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效力,殿下要听圣后娘娘的话,因为娘娘是长辈,因为白帝有命,我不用听圣后娘娘的话,因为我不是周人,娘娘也不是我的长辈,而且白帝他现在没法命令我。”

  “我是殿下的长史,我只听殿下的话。”

  “殿下要我来国教学院看看,我就来看看。”

  “有什么问题?”

  费典看着他,情绪有些复杂。他知道金玉律所说的白帝乱命,指的是离山弟子失期当斩一事,当时那件事情在军中闹的极凶,分成两派,险些动摇了人类与妖族之间的联盟。

  他叹了口气,说道:“几百年时间都过去了,你的性子还是这么硬,气势还是这么强。”

  金玉律面无表情说道:“当年我负责军法,杀了无数人,白帝的话我不听,太宗皇帝陛下也拿我没办法,为什么?因为我没有错,那我凭什么不硬?气势凭什么不强?”

  百花巷里一片安静,只有雨水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无论国教学院院门前的十余人,还是隐藏在百花巷深处的更多人,都无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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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一章 院门与人心

  金玉律穿的像是个富家翁,袖着双手像是老农,看不出有任何不寻常的地方,直到他说出这样一番话。

  听到这番话的人们感受不同,陈长生的感受最为强烈,尤其是最后那句——我没有错,那我凭什么不硬,胆子凭什么不大?

  初入京都,在东御神将府,在宗祀所外,他也说过类似的话。

  因为外界的反应,其实他一直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太与众不同,或者说,自己坚持的那些,会不会在别人看来太执拗、太酸苦,是很奇怪的事情,直到他听到金玉律的话,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像自己这样的人还有很多。这让他有些高兴。“难道前辈能一直守在国教学院?”天海胜雪从费典身后走出来,盯着金玉律的眼神很是寒冷。金玉律平静说道:“为什么不可以?”天海胜雪说道:“前辈身为红河长史,难道不需要照顾殿下的生活起居,不需要理会殿下的安全?”

  金玉律微微眯眼,说道:“你们周人说离宫里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才让殿下搬离百草园,住进去……既然如此,殿下的安全自然有你们周人负责,我还需要担心什么?”

  天海家要对国教学院下手,首先便是用这个借口把落落请离国教学院。

  现在金玉律却用这个理由,不用在离宫,而可以长时间留在国教学院。

  天海胜雪找不到什么别的理由。

  便在这时,雨中的百花巷多了数辆马车。

  天海胜雪带着下属来国教学院,选择清晨时分,是因为他很清楚,京都里有些人会保国教学院,他想趁着这场晨雨,在那些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直接以雷霆之势把国教学院碾平。

  他没有想到国教学院里那三名少年的反抗如此强硬,没有想到金玉律的出现,随着时间流逝,那些在百花巷里暗中窥视的人们把情况回报给各自主家,那些人自然赶了过来。数辆马车冒雨而至,明显很是急迫。陈留王从最前方那辆马车里下来时,甚至衣服前襟的钮扣都系错了一颗可以想见他来的何其匆忙。

  一名精瘦的中年男子撑着伞,护着他走到国教学院门口。

  陈留王看了看场间的情况,便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天海胜雪皱眉说道:“回去。”

  按辈份论,陈留王与天海胜雪是一代人,天海胜雪的年龄比他还要更大些,但他毕竟是陈氏皇族的身份,最重要的是,圣后娘娘待他要比天海家的这些侄孙更亲近,所以他对天海胜雪说话的语气并不客气。

  天海胜雪神情冷漠看了他一眼,说不出的嘲讽,却没有出言反对。

  对于这位能够长期居住在皇宫的陈氏皇族成员,天海家的年轻人们既是羡慕又是嫉恨,前些年不是没有人试着对他下手,但随着圣后娘娘雷霆大怒,再没有人敢对他稍有不敬,至少表面上。

  从第二辆马车里下来的是辛教士。

  昨日整个京都都知道,教宗大人把落落殿下召到离宫附院去学习,国教学院已然风雨飘摇,他也心神摇晃,无法自安,惴惴想着,当初看着那封荐书,自己对陈长生和国教学院照拂有加,难道错了?所以今天清晨,在得知国教学院发生的事情后,他没有第一时间赶到现场,而是去了主教大人的寓所,因为他担心自己再次领会错了教宗大人的意思。

  主教大人笑而不语,这让他感到极为恐惧,难道主教大人的想法与教宗大人不同?难道主教大人真的准各替当年那件事情翻案?真准各站到教宗大人的对立面?国教真的会分裂?

  辛教士很恐惧,但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后退,因为整个京都,整座离宫都知道,国教学院之所以获得新生的机会、被邀请参加青藤宴,都是由他一手操办,谁会相信他只是个执行者?

  他现在只能站在国教学院一方,所以他必须站在国教学院一方。

  这种被迫站队的恐慌感,往往会让站队者变得极为勇敢,因为他已然孤注一掷,所以辛教士表现的要比陈留王更加强硬,竟是毫不顾忌天海胜雪的颜面,厉声地训斥起来!

  天海胜雪的脸越来越苍白,越来越愤怒。

  但陈留王和教枢处的人都到了,他失去了踏平国教学院的机会。

  金玉律站在国教学院门前。

  最关键的是,那三名国教学院学生的表现有些出人意料。

  他看着陈长生三人,微微挑眉,然后接过亲兵递过来的缰绳,喝道:“走!”

  “走?”

  相同的字,不同的音调,代表着截然不同的两个意思。

  唐三十六提着剑,看着他问道:“你想就这么走?”

  今晨的这场战斗,国教学院的学生重伤了四名天海胜雪的亲卫,金玉律更是横扫千军,让费典受伤,便是天海胜雪自己也受不了轻的惊吓,国教学院方面却毫无损伤,怎么看都是他们占了便宜。

  可唐三十六却依然不肯罢休——陈留王微微皱眉,望向这名汶水唐家的公子哥,想着前夜在未央宫里这少年的表现就极粗鲁无礼,有些不喜此子行事孟浪,不顾大局。

  “我们需要一个解释。”

  秋雨渐歇,陈长生向前走了两步,指着身后如废墟般的院门,说道。

  天海胜雪为什么要来砸国教学院的门,甚至想着直接把国教学院给灭了?因为他要替自己的堂弟天海牙儿报仇,虽然他与天海牙儿平时不怎么亲近,但毕竟那是天海家的人,结果被国教学院变成了废人。

  但那是青藤宴上的对战,公平决斗,输了便是输了,如何有理由来报复?更何况就算是报复,他也应该找落落才对,拿国教学院来撒气,这理由实在搬不上台面。

  还有一个隐藏最深的意图,那便是替圣后娘娘解决一些烦心事,这个理由更不能宣诸于众。

  至于最后那个理由,也不能提。

  陈长生知道对方说不出理由,所以向对方要解释。

  天海胜雪的神情有些难看。

  费典叹了口气,看着越来越小的雨,指着巷子里的积水,说道;“天雨路滑,车毁人亡,这解释如何?”

  撞破国教学院的马车,有最好的车厢,有最好的战马,不要说下了一场秋雨的京都街巷,就算是大雪纷飞,万里结冰的拥雪关前,也不可能因为滑倒,而造成如此惨重的后果。

  这个解释自然很无赖,但正因为无赖,所以是服软。

  无论陈长生还是唐三十六,都说不出什么。

  “我还会再回来的。”

  天海胜雪翻身上马,望着陈长生说道。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你如果要来报考国教学院,我是不会收的。”

  天海胜雪怒极反笑,不再说什么,自行离开。

  费曲看着金玉律摇头说道;“你不是周独l夫,你改变不了什么。”

  金玉律袖着双手,不理他,不接话。

  晨雨终歇,百花巷四周的人们渐渐散走。

  从清晨时分到此时,国教学院门前发生的事情,落在了很多人的眼里。

  表面上看,这是天海胜雪与国教学院之间的一次冲突,事实上,谁都知道,这是大周新势力与旧皇族之间、国教教宗大人与老人一派之间的斗争,只是国教学院所属的势力,明显要弱小太多。

  对手只派出了刚刚自拥雪关归来的天海胜雪,这边陈留王和教枢处便必须到场,才能护住国教学院——你可以说这表明了陈留王和教枢处对国教学院的重视,但真实情况却是,国教学院一方,根本没有别的可以拿出手的人。

  陈留王与国教学院三名学生见礼。

  陈长生回札,却没有道谢,说道:“在宫里,郡王您曾经说过,这是你们大人物之间的事情,像我这样的小人物,是被你们拖累的,所以我不会向您道谢。”

  “谢,确实不用。”陈留王看着他微笑说道;“只是……青藤宴后,整个大陆都知道你是徐有容的未婚夫,你不再是个普通少年,你不再是被我们拖累的,所以我也不会对你有任何歉意。”

  陈长生默然,这才想起婚约曝光对自己的影响。

  很多人不想让自己和徐有容成亲,天海家当然也不想。

  今天清晨发生的事情,或者,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

  “有事情,就通知我。”

  陈留王说完这句话,没有刻意留下示好,很淡然地离开。

  那名精瘦的男子看了陈长生一眼,撑着雨伞跟了上去。

  辛教士过来说了几句话,与唐三十六一道痛骂了番天海家的狂妄,然后离去。

  直到此时,轩辕破才终于放下了怀里的门板。

  沉重的院门门板被他抱了这么长时间,纵使妖族身体特异,他也觉得好生辛苦。

  “我呆会去把这匹马葬了,什么时候修门?”他问道。

  陈长生看着废墟般的院门,摇头说道:“不修。”

  唐三十六说道:“如果要天海家修门,先前就应该逼他们低头。”

  “万一他们真的低头修了怎么办?”

  陈长生说道:“院门就这样破着挺好。”

  轩辕破挠挠头,看着满地石砾木块,心想这哪里好了?

  “有进步。”

  金玉律微笑说道:“知道怎么谋求最大的利益。”

  国教学院的院门就这样残破着,每过一天,京都里的人们便越发会觉得天海家嚣张混帐。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前辈,我不喜欢这种进步。”

  “我也不喜欢。”

  金玉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但有什么办法呢?世界上的混帐太多,除非你要跟我一样,躲到山里去种田,不然有些变化,总是需要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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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二章 门房,对话,床上的人

  陈长生向金玉律道谢,如果没有他,唐三十六和轩辕破再如何悍勇,也不可能在陈留王及辛教士赶到之前,保住国教学院,金玉律看着他微笑说道:“你是殿下的老师,便是自己人。”

  听着这话,陈长生有些不好意思,对方可是真正的传奇人物一一金长史之所以会出现在国教学院,替他们三个少年出头,自然是落落的意思,落落的人离升了国教学院,心还在这里,这让他很高兴。

  “您会留在国教学院吗?”

  轩辕破看着金玉律,带着孺慕之情说道。陈长生和唐三十六想着,先前虽然金玉律对天海胜雪是这般说的,但他要照看落落,怎么可能真的一直留在这里,示意轩辕破不用多说。

  “留下倒也不是不可以。”金玉律看着三个少年之间的眼神,呵呵笑了起来,说道:“我这辈子没犯过什么错,因为没有什么太喜欢的事物,不过我真的很喜欢钱。”

  陈长生看着他身上绸衫上那些铜钱的图案,笑了起来,知道对方这便是准备留下了,揖手再谢。

  唐三十六凑到金玉律身边,握着他有些粗糙的手,不停摇着,说道:“您肯定知道我家,我家别的什么都没有,就是有钱,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汶水唐家乃是著名大豪,千世积累,不知拥有多少财富,十余年前那场叛乱,旧皇族方第一时间找到唐家,希望得到他们的支持,虽然最后没有成事,但可以想见唐家的豪阔程度。

  “不算殿下,现在国教学院里已经有了我们三个学生,就还差个老师。”

  陈长生看着金玉律拜请道:“请先生留下来教导我们。”

  金玉律一身修为境界,稳稳压过离山长垩老小松宫,想来比天道院院长茅秋雨也差相仿佛,再加上他的资历以及修行方面的经验,在国教学院里做个老师,那是绰绰有余。

  但他没有同意陈长生的请求,笑着摇头说道:“哪有学生请老师的道理?

  陈长生有些无奈,说道:“国教学院里现在只有学生,也没有院长。”

  金玉律看着他颇有深意说道:“主教大人既然把名册和钥匙全部都交给了你,自然有他的想法。”

  陈长生不知道主教大人到底在想什么,只想着金玉律应该以怎样的身份留在国教学院,皱眉想着。

  “依你的意思,我看院门短时间内都不会修,会这样很长时间。”

  金玉律看着破落的院门,说道:“既然是学院,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读书,哪怕只有你们三个学生,正常的教学也不能被打扰,院门形同虚设,你们可能需要一个门房?”

  陈长生听懂了他的意思,有些吃惊,哪里肯应。

  “我在白帝城外的东坡种地种了几百年,做做门房又怕什么呢?”

  金玉律笑着说道,没有给三名少年拒绝的机会,说道要去准备些材料,在院门侧修个小房子,便自行离升。

  轩辕破很高兴,陈长生和唐三十六对视无言,心想真的让金玉律这样的传奇人物当门房?这国教学院的规格未免也太高了些,从今往后还有谁敢来国教学院闹事?

  秋雨已歇,晨雾渐落,轩辕破去西面的院墙下挖坑葬马,也不要陈长生帮手,他想了想,觉得睡眠确实有些不足,决定回小楼里再去睡个回笼觉,却被唐三十六拉到了藏书馆前。

  “刚才天海胜雪和他那些亲随纵马冲锋的时候,我其实很害怕。”唐三十六看着他说道。

  陈长生说道:“每个人都怕死,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你不要因此而自卑。”

  唐三十六看着他神情凝重说道:“是的,每个人都怕死,所以面对那种情况,都会恐惧“但当时我余光看到了你,我在你脸上竟没有看到任何恐惧,这让我很震惊。”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你知道我这人有些木讷,也许是恐惧的情绪还没有来得及表现。”

  “不。”唐三十六摇头,坚持说道:“我看得出来,你当时真的不怕。”

  陈长生沉默片刻,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唐三十六说道:“在那种局面下居然全无恐惧,只有两种可能,或者你猜到落落会把金玉律派来国教学院,那自然不用害怕,可是很明显,你也不知道金玉律会出手。”

  陈长生问道:“还有一种可能是?”

  唐三十六说道:“你根本不怕死……所以当然不会恐惧。”

  陈长生挠挠头,说道:“刚说过,每个人都会怕死。”

  唐三十六很担心,说道:“我也一直这样认为,所以我觉得你肯定有什么秘密,或者说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长生叹了口气,说道:“你看着我像心存死志的人吗?”

  唐三十六说道:“确实不像,而且能娶徐有容当老婆,怎么看也不会想着去死。”

  陈长生说道:“所以你在担心什么呢?”

  唐三十六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没病吧?”

  陈长生没有想到这个家伙居然聪明到了这种程度,只凭那般少的细节便能猜到这么多事情,当然,这也是因为这个家伙很关心自己的缘故,他心头微暖,脸色却是微寒,喝道:“你才有病。”

  见他脸色难看,唐三十六才想起来自己这话问的确实有些不妥,自己想的事情太无稽,接着他又想起来另一件事情,看着他认真问道:“升始的时候,你真不知道天海胜雪是圣后娘娘的侄孙?”

  陈长生沉默片刻后说道:“知道。”

  唐三十六心想这才对,哪怕你自幼在穷乡僻壤生活,来京都后也整日在国教学院里读书修行,但既然能猜到对方是天海家的人,看年龄气度也能猜到天海胜雪的身份。

  “为什么?”

  这问的是陈长生为什么故意装作不知道,在国教学院门口,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问候天海胜雪的姑奶奶。

  “因为我想知道圣后娘娘她老人家对国教学院到底是什么态度。”

  陈长生说道:“如果娘娘真的不想国教学院在京都里碍她的眼,只要一句话,国教学院便会被抹掉,哪里需要这么麻烦。”

  唐三十六说道:“他们是在猜娘娘的心意。”

  “他们可以猜,我不想猜。”陈长生说道:“我来京都是读书修行的,我要参加大朝试,时间很珍贵,国教学院迎来一轮又一轮的麻烦,那太麻烦。”

  唐三十六双眉微挑,问道:“所以?”

  “我直接骂她,这句话肯定会传到宫里,没有人敢在中间拦着。”

  陈长生停顿片刻后说道:“那么娘娘对国教学院到底是什么态度,我们应该很快便知道。”

  唐三十六觉得有些寒冷,说道:“你想看那把刀落不落下来?这真是想死的不耐烦了。”

  陈长生看着他说道:“总比那把刀一直悬在头顶的感觉要好些。”

  “看来我升始说的没错,你这个家伙真的不怕死。”

  唐三十六看着他震撼说道:“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我没病。”

  陈长生笑着说道:“我会治病。”

  有句话他依然藏在心底,不能治的病不是病,是命。

  “虚伪,太虚伪。”

  唐三十六啧啧叹道,说道:“快要超过那位郡王殿下了。”

  陈长生没有想到他忽然提到陈留王,微怔问道:“陈留王又哪里得罪了你?”

  唐三十六说道:“你注意到没有,先前从车上下来时,他的纽扣系错了一颗。”

  “然后?”

  “非如此,如何能表现他来的急迫,对国教学院的关切?”

  “……你想的太多了。”

  陈长生很佩服这个家伙观察入微的本事,却不同意他的看法。

  “总之,我不喜欢陈留王这个人,太伪。”

  “或者那是因为他也不怎么喜欢你的缘故?”

  “我如此真实,他不喜欢我,那就是虚伪。”

  “你可以把真实二字换作放浪。”

  “无所谓,他还是虚伪。”

  “如果不是你这种喜欢在针眼里看人的家伙,谁会注意到陈留王系错纽扣的细节?”

  “我家祖训有类似的话一一在铜钱眼里看人,看的最准。”

  陈长生摇摇头,不再多说什么,想着即便陈留王系错纽扣是故意的,做为留在京都唯一的皇族子弟,孤立少援,想要通过国教学院获得国教老人们的支持,多些心思也可以理解。

  轩辕破把那匹马葬在西墙下后,回来听到了二人后来这番对话,连连摇头,面带憨意说道:“你们年纪这么小就想事情想的这么复杂,人类果然太狡猾,没法和你们处。”

  回到小楼卧室里,陈长生觉得眼皮有些沉重,很是困倦。

  他的心情也有些沉重,因为清楚平静的读书修行生涯,就此一去不复回,只怕今晨自己那句好你姑奶奶传到宫里后,圣后娘娘会表示出怎样的态度,但怎么看也不会有好事。

  皇宫废园里,莫雨说他借势,说他算计阴险,其实都是落落教的他……毕竟是白帝的独女,虽然没有兄弟姐妹,没有经历过宫斗,但身为皇族,落落天生便会这些事情。

  至于他自己?他擅长计算,但不擅长算计。

  就像他对金玉律说的那样,他很不喜欢,这样让他很累。

  他走到床边,准备再休息会儿,忽然停下脚步。

  他走回窗边的柜旁,伸手取下短剑,然后再次走回床边。

  没有停顿,非常自然。

  以至于,那人没有任何反应。

  陈长生看着床上,握着剑柄的手指节有些微微发白。

  有一个人藏在被子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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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三章 怪一场秋雨

  下一刻,陈长生的紧张消减了些,因为他看到了那片如瀑布般散着的黑发——不是因为那是名女子——如果是刺客,不会这般轻易露出行藏,更不会在别人的床上睡觉。

  有残雨落在窗户上,发出极轻微的啪啪声响,那人转了个身,没有醒来,隐隐可见她耳里塞着最柔滑的苏绸,眉眼如平常那般娇艳,但不知道是不是熟睡闭着眼睛的缘故,没有了种居高临下的气势和冷漠的感觉。

  看着那张美丽的脸,陈长生很是震惊,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人竟然是莫雨。做为大周朝圣后娘娘最信任的人,她应该非常忙碌,怎么会出现在国教学院的小楼里,还在自己的床上酣睡?

  莫雨是真的在睡觉,因为某些原因,她睡的很香甜,或者是在睡梦里不需要思考什么阴谋诡计,显得很放松,发出轻微的鼾声,不时伸出微湿的舌尖舔舔唇角,不是刻意诱惑谁,只像孩子一般天真。

  陈长生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件事情,看着莫雨眉间没有褪尽的残妆痕迹,又有些惊讶于这个心如蛇蝎的美丽女子,竞还有如此天真而疲惫的一面。

  短剑回鞘,如果莫雨是来杀他的,他就算拿着霜余神枪也没有任何意义。他伸手隔着被子轻轻推了推莫雨的身体,纵使隔着不薄的棉被,指尖传回来的触感还是非常清楚,那叫弹嫩。

  他的手指仿佛刚刚落到被上,莫雨便睁开了眼睛。

  清晨这觉她没有睡太长时间,但睡的非常好,比在皇宫里或者小桔园里的睡眠好很多,这让她感到相当满足,眼睛眯着,像湖边的柳叶,里面盈盈的都是笑意。

  然后她看到了陈长生,想起自己在哪里,准各来做什么,为什么会睡着,眼瞳微冷,笑意就像是湖里的柳叶的影子,被顽童扔来的一颗顽石击散,再找不到丝毫痕迹。

  她的神情变得非常严肃,凤眼妩媚之意尽去,冷漠无比。

  她眨了眨眼,便完全清醒过来,平静如常,不笑不冷不媚,只是平静。

  很短的时间,她从天真的小孩子变成冷漠的大人物再变成普通的女子,很是顺畅无碍。看着这幕画面,陈长生有些感慨,心想戴着这么多张脸谱生活,到最后,还能记得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吗?

  “什么时辰了?”莫雨问道。

  陈长生告诉了她。

  莫雨望向窗外,看着被秋雨打湿的微黄树叶,听着渐渐沥沥的雨声,说道:“秋雨敲窗,果然好眠。”

  说完这句话,她起身走到窗边的铜镜前坐下,从袖中拿出木梳开始整理头发,动作很自然,没有任何尴尬或紧张,仿佛这里并不是国教学院,而是小桔园里她自己的寝宫。

  陈长生的视线从她的宫裙腰间那道好看的系带上挪开,落在铜镜里她的脸上,看着她眉间的那抹残妆和无法抹去的那抹疲惫,说道:“你好像很累。”

  ”

  只有真正身心疲惫的人,才会像她先前睡的那般香甜放松,他很确定。

  莫雨握着梳子的手微僵,然后继续在黑发问顺滑地行走,微嘲说道:“小孩子懂什么。”

  在她看来,陈长生就是个小孩子。

  陈长生说道:“就算是小孩子,也不会跑到别人家里睡觉。”

  莫雨握着梳子的手再次僵硬。

  “听说国教学院今天有热闹,所以我过来看看,没有想到太无趣,竟然睡着了。”

  她平静说着,其实难免有些尴尬,只是不能让陈长生知道自己的尴尬,那样会更加尴尬,就像先前她醒来后,第一时间把睡的如此香甜的原因,归功于这场渐渐沥沥的秋雨。

  事实上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睡着,还是在陈长生的床上,她只能想着,陈长生是个小孩子,而且和朝政里的事情没有什么纠葛,所以她很容易放松,而且这被子的味道……真的蛮好闻的。

  那像是阳光的味道,但不烈,又像是秋雨的味道,但不潮,像是果子的味道,但不腻,总之,很好闻。

  莫雨醒过神来,发现自己想的太多,微微蹙眉,有些不解,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又有些不喜,说道:“没想到你这个少年的房间里还放着这么大面铜镜,看你平日不敷脂粉,不像是这般在意外表的人。”

  “铜镜可以正衣冠,可以正心意。”陈长生解释道。

  “有理。”莫雨顿了顿,继续梳发。

  片刻后黑发柔顺如初,她把食指伸向窗外,明明隔着一段距离,指尖却凝出一团水珠。

  这画面很美,如果是那些不懂修行的普通人看到,更会觉得神奇无比。

  陈长生知道这便是聚星境强者对周遭环境的强大控制,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莫雨将指尖轻轻摁在自己的眉心,缓缓地揉着,残妆随水而落,像是花树被打落无数粉屑。

  陈长生这才明白,她展露如此强大的境界和精微到完美的控制,竟只是为了洗妆容……他觉得女人真的很难以理解,对此他有非常不同的意见,但想了想,还是忍住没有说。

  “你知道娘娘是怎么说的?”莫雨卸着昨夜残留的妆,问道。

  陈长生沉默,先前他对唐三十六说,想要知道圣后娘娘的态度,现在,娘娘的态度马上便会出现,他却忽然不想知道了。

  “娘娘说,小孩子就喜欢胡闹。”

  莫雨没有转身,继续说道;“你虽然也是小孩子,但娘娘说的当然不是你。”

  陈长生明白,圣后娘娘或者直到今天都不知道自己,她说的小孩子自然是落落。

  “白帝夫妇把落落殿下托付给娘娘,娘娘是长辈,她要管教,落落殿下必须听话,先前殿下在国教学院读书,拜你为师,都可以视为小孩子胡闹,娘娘不会理会,但青藤宴上,你们胡闹的太厉害。”

  莫雨看着镜中的少年,说道:“娘娘不想殿下继续跟着你胡闹。”

  陈长生低头看着地板,沉默不语。

  “不要以为自己真的能借落落殿下的势,只需要一句话,你便会一无所有,你要清醒地认识这一点。”

  “我在京都本就一无所有,所以无所失去。”

  “生命呢?你这时候居然还能出现在我面前,这让我有些意外,看来天海胜雪比起当年在京都时要谨慎小意多了……对了,你不认识那个家伙,不要看着他像是个正常人,其实真要疯起来,天海牙儿给他提鞋都没资格,如果他没有去拥雪关打熬这数年,以他从前的脾气,今天清晨你肯定已经死在国教学院的门前。”

  陈长生抬起头来,看着镜中的她,说道:“天海将军的脾气还是很不好,今天清晨他确实很想杀人,我之所能站在这里,不是他展现了自己的仁慈或怜悯,而是因为他没法杀我……”

  他接着说道:“就像前夜我能出现在未央宫里拿出婚书,不是因为您的同情,而是因为您没法困住我。”莫雨微微挑眉,有些不悦。“忘了告诉您,金长史现在是国教学院的门房……天海胜雪再没有机会踏进国教学院一步,如果您还想做些什么事情,可能需要您亲自出面,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在事后过来聊两句。”

  莫雨的眉头皱的更紧。

  “你平时好像没有这么多话。”

  “我也觉得奇怪,无论是在未央宫前,还是废园里,或者这时候,见着您,我的话就会变得很多。”

  莫雨转过身来,静静看着陈长生,不知为何,摇了摇头。

  她不明白,这个少年明明极为普通,为什么却能让落落殿下如此看重,便是徐有容,也专门给她来信说及此人,就算陈长生在青藤宴上的表现极为出众,她依然想不明白。

  她最想不明白、最关心的的还是那件事情。

  “你究竟是怎么从桐宫里走出来的?”

  陈长生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

  此时莫雨已经洗尽残妆,皮肤白嫩如新,眉清眼秀,看着更像是二八年岁的少女。

  但她不是懵懂不知世事的少女,她是城府极深的大周第一女官。

  从落落离开国教学院去离宫附院,再到天海家的人清晨来袭,这些事情的后方,都能看到她的身影。

  她是幕后的主使者,也是国教学院现在最大的敌人。

  “有些人以为国教学院和你代表着什么,但你我都知道,这只是个误会。

  她看着陈长生说道:“徐世绩当时求到了我的身前,他女儿偏又来了封信,我想来想去,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所以把你扔进国教学院,准各让你自生自灭,却没有想到,你居然在这里认识了落落殿下,从这片墓园里又爬了出来。”

  陈长生说道:“是的,事情就是这样。”

  莫雨的神情渐渐变得寒冷,说道:。我随便做了一件事情,结果惹出了这些风波,但这又算得什么呢?国教学院能不能继续存在,我不在意,我只在意我的想法没有实现。”

  陈长生问道:“你想做什么?”

  “一切事情的发展,最终往往都会回到最初,这件事情也同样如此……从那封婚书开始,就从那封婚书结束吧,拿出婚书,自行解除婚约,重新来过,是你最好的选择。”

  “徐有容她已经承认了这份婚约。”

  “那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要承认这份婚约?难道你真以为她会喜欢你?你以为像她那样的女子,会真的因为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就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还是说,你以为她很在意承诺这种事情?”

  莫雨看着他说道:“你能和苟寒食论道,自然是聪明人,前天夜里看到白鹤带来的那封信,你就应该已经想到她的用意,为什么要装作自己不知道?被当成一座牌坊,难道你不觉得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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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四章 战一座京都(上)

  陈长生明白她的意思——如果和传闻中说的不一样,徐有容并不想嫁给秋山君,甚至根本不想嫁人,她婚约便是拒绝秋山君以及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的最好借口,可以完美地堵住天下众生悠悠之口。

  那纸婚书将是她最好的理由,他便是她身后那座坚不可摧的牌坊。

  是的,这种解释最符合现在的情况,也可以完美地呼应徐有容让霜儿专程带来的那句话——不要误会。但陈长生并不同意莫雨的说法,和道理无涉,只因为她说的有些难听。

  “看起来,你和徐家小姐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好。”

  “这和关系亲近与否没有任何关系,魔族在北方休养生息已经数百年,人类世界需要保持与妖族之间的联盟关系,更需要保证内部的团结,南北合流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徐有容和秋山君的婚约,本质上不能改变这种大势,但却是一种象征……而且是整个大陆都看着的象征,她的想法和举动,非常不理智。”

  “但你拿她没有办法,所以故意说这样一番话来激怒我?”

  “难道你觉得这不是事实?”

  “任何事实,都要发生之后,才能确定为事实。”

  陈长生想着在废园里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可以不算,因为他不想耽搁任何人的青春与生命,但他在京都遇到了太多事情,所以无法轻信,至少有些话要当面说了才能算话。

  “想要我主动解除这门婚事,其实不难,让徐家小姐自己来对我说。”

  他看着莫雨说道:“都说她有天风气度,但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我没有看到。”

  莫雨忽然说道:“其实我很烦。”

  陈长生说道:“这件事情让我也很烦恼。”

  莫雨黑发渐散,细眉如剑,盯着他说道:“如果可以,我宁肯一指杀死你。”

  她如此年纪便是聚星境的强者,得圣后娘娘信任,在大周朝里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真正了不起的大人物,被迫处理这门婚事,还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束手束脚,这让她真的很郁闷。

  陈长生感觉到了危险,直到此时,他才想起身前这名美丽女子不是普通人,他盯着她的眼睛,问道:“您今天来国教学院,让天海家的人做这些事情,娘娘知道吗?”

  莫雨冷笑两声,没有说话。她能够深得圣后娘娘信任,能够在短短数年时间里,从一名普通的女官攀至权场的巅峰,除了自身的能力,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因为她能擅于体会娘娘的心意。

  有很多事情,圣后娘娘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便表面态度,甚至就连心意都不能流露的时候,她都会默默地在暗中开始着手进行工作,替娘娘把那些事情处理的妥妥当当。

  就像这场事涉南北合流的婚约。

  莫雨在这方面从来没有犯过错,她很清楚娘娘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教枢处那位主教大人,还有更多的在离宫、在别处的老家伙们……这些国教曾经风光无限的人们,看似对国教学院多有回护,实际上不过是在利用你,难道你连这都看不出来?”

  “我是被您安排是国教学院读书的。”

  陈长生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如果国教里那些老前辈们真的是想利用我,而且最终成功地利用了我,娘娘的怒火落在我头上之前,应该是先落在您的身上,难道就是因为害怕这点,所以您才如此急迫想要我退婚,以求立功弥补?”

  莫雨神情微变,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说中了心事,然后她轻蔑地笑了起来:“娘娘待我的信任,大陆皆知,你这个小孩子,难道以为凭这几句不成不淡的话,便能影响什么?”

  陈长生说道:“是的,您安排我进国教学院只是机缘巧合,娘娘或者不会误您有什么别的想法,但她会记得这件事情,是您一次随意的决定,让她老人家的尊严受到了挑战,现在娘娘依然喜欢信任您,所以没有任何问题,将来某天,如果娘娘不再继续喜欢您信任您,那么这件事情会给您带去很多的麻烦。”

  莫雨微挑细眉,剑意更盛。

  “国教学院现在的局面确实有些紧张,但您面临的局面其实也不是太好。”

  ”

  陈长生说道:“就像那天在废园里说过的那样,我不会主动退婚的,除非她主动来和我商量,在这方面,您不会获得任何主动权或者主导权,请回府后再去想别的方法吧。”

  莫雨觉得自己听到的话很有意思,细眉渐平,声音渐淡:“你这小孩子是在赶我离开?”

  陈长生说道:“不敢,是请您离开。”

  莫雨真的笑了起来,因为觉得太不可思议:“你居然敢这样对我?”

  陈长生说道:“话不投机半句多。”

  这场谈话里,他表现的很像一个大人,但事实上他只是个少年,看似侃侃而谈,言辞锋利,配着他稚气犹存的脸还有那些生硬的挥臂动作,其实看着很可爱,也很笨拙。

  唯可爱与笨拙是真实。所以莫雨也真的怒了,前面那些话,她可以理解为针锋相对的需要,直到最后,她才确信,原来陈长生是真的不在意自己,也真的不害怕自己。

  自随侍圣后娘娘以来,再也没有人敢这样对待她,更没有人敢主动要求她离开——无论是宰相还是天海家的贵人,又或者是国教里的大人物,就连教宗大人对她都有几分宠溺,陈长生却这样做了。

  “你真的不怕死吗?”她咬着嘴唇恨恨说道。

  因为愤怒,故而失态,她这样子倒真有些像个憨直的少女。

  陈长生诚实说道:“如果您可以杀我,前夜在黑龙潭边,我就已经死了,既然我没死,肯定是因为某些原因,您不能杀我,所以我怕死,但……不怕您。”

  还是那句话,越真实越伤人,所以他这句话最伤人。

  莫雨的眼神越来越冷。

  “不错,我答应了某人,所以不能动你……但想要动你的人还有很多。就算有婚约又如何?你不可能娶徐有容,她也不可能嫁给你,因为她这片大陆上独一无二的凤凰,她的地位无比圣洁,她和秋山君的婚约,是人们议论了多年的佳话——与她有关的一切,在人们的心目里,都应该是传奇,现在却多了你这样一个不起眼的泥点,你觉得人们会同意?”

  她看着陈长生,微嘲说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在毁掉所有人心中对美好的想象或者说期待,那些想象和期待自然幼稚可笑,但你成功地让全世界都不高兴了,你以为这个世界会怎么对待你?”

  莫雨离开了国教学院,陈长生以国教学院的主人的身份相送,没有送到院门,而是送到学院深处,那片茂密森林的最深处,看着她穿过树林,消失无踪,他在原地站了很长时间。

  森林里有一道墙,那是国教学院与百草园之间的院墙,院墙伸向雾气与藤枝极深处,在那里隐约与一墙厚墙相接,那堵厚墙隐约可见斑驳痕迹,砖上青苔极厚,有一扇很久没有开过的门。

  那是皇城墙,莫雨便是从那扇门回到的皇宫。

  平日里,站在湖畔或是大榕树上,都能看到皇宫里的建筑在树梢时隐时现,他知道皇宫不远,但直到今日,他才知道原来国教学院的最深处竟有这扇门,原来皇宫这么近。

  因为青藤宴,他进过一次皇宫。对于这座旷大的宫殿群,他记得池塘边那名中年妇人,当然更不会忘记黑龙潭底那只被铁链困禁了不知多少年的玄霜巨龙。

  在地底他曾经答应那只黑龙,有时间就去看它,去陪它说说话,他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只是不知道如何才能进皇宫,今日看到那扇青苔覆着的旧门,他忽然发现真的有可能性。

  只是皇宫里那么大,就算他冒着大风险偷偷溜进去,又怎么能找到那片废园?那夜能够找到未央宫,完全要感谢那只黑羊带路,现在他没有黑羊,可不敢瞎来。

  莫雨离去前留下的那句类似诅咒的话,很快便变成了现实。

  这场秋雨确定停止后,数百名年轻人来到国教学院门前,有天道院的学生,有青曜十--q J的杂役,有京都府的生员,更多的则是寻常百姓,闲杂人等,组成很复杂,但他们想要做的事情很一致。

  人们围着国教学院残破的院门,群情激愤,挥舞着手臂,不停地喊着什么。

  “让那个姓陈的小子滚出来!”

  “狼心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你算是什么东西!居然想娶徐有容!”

  “你以为你是秋山君吗!”

  “交出假婚书!”

  “哪里来的乡下佬,滚出京都去!”

  “癞蛤蟆也想吃凤凰肉!我呸!”

  刺耳的喊骂声,回荡在国教学院的院门门前,声音越来越高,那说的话越来越难听,乡下佬、无耻小贼、最后变成更直接的污言秽语。越来越多人的来到了国教学院门前,无论加入喝骂还是幸灾乐祸的看热闹……

  总之,整座京都城,在此时此刻,对国教学院没有任何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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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五章 战一座京都(中)

  整座京都城,对国教学院、更准确说,对国教学院里那名少年的恶意从何而来?自然是因为他身上的那封婚书。

  在京都,徐有容是一个不能被亵渎的名字。

  除去南方圣女继承人的身份、天凤转世的血脉天赋、圣后娘娘的宠爱,最关键的是,她还很美……所以至少在周人眼中,她是完美的。自然拥有无数倾慕她的少年,甚至少女。

  但同样也是因为她太过完美,所以倾慕最后大多数都变成了敬慕或者说崇拜,人们只敢在夜深独处时幻想,在人前却不敢表露出任何想法,因为那只会惹来他人的嘲笑。那是一种亵渎。直到青藤宴那夜的事情传遍整座京都,这种情况才发生了极大的转变,爱慕徐有容的男子中,年龄大些的还能保持着镇定,那些年轻的男子却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情绪,他们决定去国教学院表达自己的愤怒。

  前些年,没有人会去南方使团驻京都的府邸闹事,更不用说对秋山君喝骂不休,为什么?因为秋山君也很完美,光芒万丈,而且他和徐有容之间的关系得到了朝廷默认、民间认同。

  这种心态有些复杂,有些不好解释,大概是因为陈长生和婚约的存在,让徐有容不再那么完美,秋山君也不再像从前那般无可撼动,于是年轻的男子们开始借由愤怒,宣告自己的存在。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拿着婚书的那个少年叫陈长生,无人知晓,人们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原因是国教学院的新生,很是普通,再一打听才知道居然不会修行,是个废物。

  这怎么能忍?秋山君我们不能比,那个叫陈长生的家伙又算是什么东西。

  往简单里说,其实就是那句话一道士都摸得,我凭什么摸不得?

  西宁镇来的少年道士想娶徐家大小姐?

  就像此时国教学院门外骂的最多的那句话:癞蛤蟆也想吃凤凰肉?

  我呸!喝骂声与污言秽语声越来越高,从院门传到藏书馆中,依然清楚。

  陈长生捧着卷法华道藏专静静看着,像是根本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也不知道在发生什么事情。

  唐三十六哪里能像他这般冷静,汶水剑早已出鞘,被他握在手里,映照着秋日碧空的颜色,说不出的清冷寒人。

  轩辕破也早已经走到了石阶下,准各把院门板再次抱起来。

  看着陈长生始终没有什么反应,唐三十六恼火道:“这样还能忍?如果你不做点什么,今天之后,你就会成为历史上最著名的一只癞蛤蟆!那国教学院算什么?养蛤蟆的池塘?”

  轩辕破憨声说道:“是啊,难道我们也和你一样,都是蛤蟆?”

  陈长生看着唐三十六说道:“难道因为他们骂我什么,我就会真的变成什么?那如果我骂你几句禽兽,你就真的会生出翅膀,嗖的一声飞到皇宫里去?”

  “这笑话并不好笑,而且如果被骂,我宁肯被骂禽兽,也不愿意被骂癞蛤蟆,禽兽总归做了些禽兽的事情,你呢?连徐有容的面都没见过,拿着婚书,还要被人这么骂?”

  说完这句话,唐三十六懒得再理他,拎着汶水剑便往院门处走去。

  轩辕破看着这情形,赶紧把高约两人的院门板抱了起来,吭哧吭哧地跟了过去。

  陈长生怔子怔,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准各去院门处看看,这毕竟是他自己的事情。

  “把姓陈的交出来!”

  “把他赶出京都!”

  “居然敢伪造婚书,胆子也太大了!”

  “也不说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撒这样的弥天大谎,也不怕遭雷劈?”

  “东御神将府不与你这等小人计较,我们这些人激于公义,却要与你辩个黑白!”

  国教学院院门处围着的人越来越多,到了午后,竟已经过了千人之数,黑压压的一片,看着声势很是浩大,污言秽语不断,喝骂斥责的声音不绝于耳,场间的气氛变得越来越激烈。

  清晨时分,天海家派人把院门撞破,阶上一片破败,根本无法拦人,而且国教学院方面任由那些人喊着,始终无人相应,有的年轻人再也无法控制住情绪,热血上头,喊道:“我们进去把那个小人揪出来!”

  所谓群情激愤慨而慷,振臂一呼喊断肠,年轻人最容易身陷莫名其妙的热血,也最有破坏事物的冲动,借着这声喊,黑压压的人群轰的一声便向国教学院里冲了进去。

  紧接着,轰的一声巨响!

  无数劲气在国教学院的院门口激射而出!

  地面上残存着的雨水,受到气息牵引,离地而去,如无数道箭离弦而去,将巷旁的树叶射出干疮百孔。

  那些正向国教学院里冲去的年轻男子们,痛呼着纷纷掉落在地,双手撑在地面上,划破很多血r7。跑的最快,已经冲进国教学院门内的数人,更是被震至了十余丈外,昏迷不醒,浑身是血,生死不知。

  在国教学院外已经持续了大半个时辰的叫骂声、喝斥声,戛然而止。

  场间一片安静,只能听到那些年轻学子的呼痛声。

  一身富贵绸衫的金玉律,缓缓从国教学院院门旁的一个小屋子里走了出来。

  他的左手端着只名贵的宣郡泥壶,右手搓着两个玉球,神情说不出的放松随意。

  他站在石阶上,抬头望天,赞了一声。

  秋雨早歇,碧空如洗,确实很美丽。

  然后他收回眼光,望向院门前黑压压的人群,神情微寒,说道:“想死吗?”

  他说这句话时并没有动用真元,所以场间的人们听着,没有春雷骤绽的感觉,但安静的院门前,依然仿佛像是炸开了一道春雷,因为有满地的惨状在他这三个字做注解。

  至少有数十人头破血流,更有数人浑身是血昏迷不醒,一片惨烈。

  “你……你是什么人?”

  人群里有胆子稍大些的年轻人,颤着声音说道:“居然敢行凶……杀人●”

  有人领头,跟着勇敢起来是相对比较轻松的事情,更多的声音响起,看着那些同伴的惨状,喝问的声音越来越大,人们越来越气愤,安静被打破,场间气氛重新变得激烈起来。

  “凶手!”

  “赶紧去报官!”

  百花巷今日早已被人群挤的水泄不通,听着前面传来的话,人群后方真的有十余人离开,应该是去京都府报案,然后又有热心的民众把那些伤者扶起,更有懂些医术的人开始治疗昏迷不醒的那数人。

  如果不去想这些人围攻国教学院的原因,场间的画面倒有几分感人——京都何时如此团结过?

  团结就是力量,有人已经去报案,稍后朝廷肯定会派人来惩治这个穿的像乡巴佬的凶徒,这种确认也是一种力量,人们不再像先前那般害怕,壮着胆子再次向院门涌来。

  金玉律不知道从哪里搬了张竹椅,大刀阔马地坐下,拿着茶壶汲了口茶水,然后看了人群一眼。

  有些人已经来到离石阶只有数丈的距离,被他这么随意看了一眼,吓的拼命地向后退去,踩着后面人的脚,也不顾不得那么多,黑压压的人群顿时掀起一片潮头。一眼之威,霸道如此。金玉律自不会因为这等小事得意,看着众人面无表情说道:“我是国教学院的门房,国教学院乃是教书育人的重地,非请勿入,但凡有敢踏入门槛一步者,那些人就是榜样。”

  人们这才想起,这名富家翁似的中年男子,先前便是从院门旁的那个小屋子里走出来的。

  只是……哪家学院会有这么厉害的门房?天道院也不可能有啊!

  从昨日到今晨,秋雨一直连绵下着,气温陡降,寒意渐重。

  人们看着那些呻吟的同伴,尤其是那几名昏死的同伴,再看石阶上那个自称门房的中年男子,顿觉寒意更甚,只有藏在人群深处的人敢喝骂两句,又哪有人敢上前一步?

  便在这时,场间忽然袭来一阵暖风,极紧接着,便是极清晰的燥意。

  那株探出院墙的秋树本就已经发黄的树叶,瞬间枯萎。

  一片红云自天而降。

  红云麟悄无声息落下,四蹄落在青石板上,周遭丈许方圆内的积水,瞬间蒸发成青烟。

  麟背上坐着位中年男子,身着血甲,神情肃杀威严。

  见着此人,金玉律站起身来,将茶壶放在竹椅扶手上,以示尊重。

  人群见着此人,猜到其身份,更是纷纷拜倒,无比恭敬。

  大周御天神将薛醒川,以红云麟为座骑,持血光神刀!

  大陆三十八神将,排名第二!

  此人深受圣后娘娘信任,掌大周禁军多年,这座京都城里发生的任何事情,他都有资格管,当然,他也有能力管。看着薛醒川到场,有人觉得有些意外,就算有人往京都府报案,也不可能来的这么快,而且京都府哪里有资格请动这位大人物?

  但想着薛醒川神将素以刚正严谨著称,人们生出很多希望,纷纷喊了起来。“国教学院当众行凶杀人!”“请神将主持公道!”片刻后,一队禁军进入百花巷,将人群分开,来到国教学院门前。在逾千双耳光的注视下,薛醒川缓步走上石阶,来到金玉律的身前。便在这时,陈长生三人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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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六章 战一座京都(下)

  “前辈,何必和这些小孩子一般见识?”

  薛醒川看着金玉律面无表情说道。

  这句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国教学院门间,顿时变得安静一片。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薛醒川虽然面无表情,看似冷漠,但那声前辈却是说的平心静气,没有任何犹豫一一知道金玉律来历的人不会觉得奇怪,当今大陆三十八神将里资历最老的费典,对着他也不能以资历说事,薛醒川再是大周名将,称对方一声前辈理所当然一一但国教学院门口的年轻人们并不知道这一点,所以很是震惊。

  金玉律笑了笑,说道:“有人要冲进来,我只好拦着。”

  薛醒川转身,看着那些浑身是血的年轻京都男子,微微皱眉,说道:“下手未免重了些。”

  金玉律摇头说道:“我从前是军人,有守土之责,魔族敢越国境一步,我便要把他们打回去,无所不用其极,我现在是国教学院的门房,就有看大门的责任,有人想闯国教学院,我也要把他们打回去,不计后果。”

  薛醒川沉默无语,他知道对方这句话的份量。

  便在这时,一位青年副将走到他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薛醒川微微挑眉,说道:“此事闹的太大,不怎么好看。”

  金玉律指着场间又升始隐隐有骚动迹象、偶尔能听到污言秽语的人群,说道:“您看我们能怎么办?他们已经在院外喧哗了很长时间,朝廷不来维持秩序倒罢了,难道还要阻止我们维持秩序?”

  薛醒川的眉头皱的愈发厉害,今日国教学院接连出事,尤其是此时这事,完全就是些破事儿,如果不是宫里传话让他来控制一下局面,避免影响太过恶劣,他哪里会到场。

  那名青年副将说道:“大人,还是先在旁边看看,若有人再触犯周律,再问罪也不迟。”

  薛醒川闻言很是欣慰,心想果然不愧为自己看重,这个建议很是妥当。

  他毫不迟疑,向百花巷近处的一处酒楼走去,竟真是做好了旁观的准备。红云麟有些惘然地看了看四周,也跟了上去。那队禁军则是在国教学院门口列队,摆明了两不相帮,但谁也不要太过分的意思。

  薛醒川很满意这种局面,国教学院门里门外的两群人则是非常不满意。

  来闹事的人们觉得己方已经有好些人被打至重伤,薛醒川和禁军居然不捕拿凶手,不闻不问,这实在是太没道理,唐三十六则觉得那些人还在院前喧哗,你们居然不出面阻止,好没道理。

  反正怎么都没有道理。

  薛醒川觉得自己被迫要来处理这件事情,更没道理,所以他不想再讲道理,反正禁军在此,想必没有人再敢冲击国教学院,国教学院里的人也不会太不给自己面子继续伤人,自己能给一个交待便是。

  需要他这样的大人物给交待的地方,不过就是那两座宫:皇宫和离宫。

  只不过他想不到,国教学院里那三名少年,可能会给他面子,但更在意给自己一个交待。

  见着禁军只是肃然列队站在国教学院前,来闹事的人们猜到,只要自己这些人不继续往国教学院里冲,朝廷便不会理会,有些胆子大的人,很快便升始继续骂了起来。

  在院门要比在藏书馆里听的要清楚很多,听着乡下佬、癞蛤蟆之类的词语,听着那些人毫不讲理一口咬死婚书是假的,陈长生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唐三十六更是霜色上面,握着剑柄的手越来越紧。

  “你是不是聋了?这么大的声音都听不到?”

  唐三十六对着那名禁军青年副将喊道。

  那名青年副将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看他一眼,说道:“听的很清楚,怎么了?”

  唐三十六说道:“既然听见他们在骂人,难道你们不阻止一下?”

  青年副将沉默片刻,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说道:“我为什么要阻止?”

  唐三十六神情愈冷,看着他说道:“那我说我干你妹,是不是也可以?”

  听着这话,那些禁军大怒,纷纷向他望来,此时神将大人在酒楼里暂歇,只要首领一声令下,他们就要冲上去把这个口出恶语的少年打翻在地,好生收拾一番。

  那名青年副将很诡异地没有生气,反而很认真地说道:“你确定要做那件事情?”

  唐三十六想起那姑娘小时候粗蛮的样子,打了个寒颤,强自镇定说道:“我只是说说,这么认真做什么。”

  “做又不敢做,说又不敢说,这时候被一千个人指着脸骂都不敢还嘴,真没出息。”

  青年副将看着他嘲讽说道:“赶紧躲回汶水,在老太爷面前哭鼻子去吧。”

  唐三十六闻言大怒,指着院门外黑压压的人群说道:“一个人骂一千个,你当我傻啊。”

  那名青年副将正色说道:“那我可没别的办法了,嘴是他们的,只是声音传到学院里面,谁能管?”

  陈长生觉得这两人的对话有些问题,走到前面,低声问道:“你们认识?”

  “把现在这些人打发了再和你说。”唐三十六说道。

  有人看着陈长生,觉得和传闻里的形容挺像,确实普通至极,而唐三十六衣着华丽、容颜英美,应该不是那人,窃窃私语之声渐起,很快便确认了他是陈长生,如烈火烹油,喝骂之声顿时高涨,直欲掀升京都的天空一般。

  唐三十六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左手悄悄比了个手势。

  清晨被打折的院门残板,这时候搁在后方,轩辕破不知何时已经离升,他按照唐三十六的吩咐,沿着院墙向西走了很长一段距离,然后搭着梯子翻了出去,又从百花巷那头挤进了人群里。

  人群虽然很密集,但谁吃得住这名妖族少年的力气,就在说话的这段时间里,他便已经来到了距离院门约二十丈的地方,身边都是群情激愤的年轻人,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样。

  他的手里拿着一块石头。

  当他看到唐三十六比划的那个手式,知道就是此时,但还是犹豫,直到看到唐三十六寒冷至极的眼神,想着如果不照办,日后在国教学院里面临什么,终于咬牙下了决心。

  他举起石头,向着国教学院门口砸了过去,同时大声喊道:“砸死这个混帐东西”

  充满污言秽语的人群,安静了极短暂的瞬间,所有人都听清楚了这句话,也看到了那块向国教学院门口飞去的石头,甚至看清楚了石头飞行的线路,有人准备喝彩,有人则是脸色变得苍白。

  事情,真的要闹大了吗?

  啪随着一声闷响,那块石头重重地落在国教学院门前的石阶上,摔成了数块,然后震起,最后再次落下。

  当时,那块石头距离陈长生的脚,只有数寸距离,溅起的残块,没有砸中他的腿,只能说他运气不错。

  唐三十六赞叹想着,不愧是妖族,对力量的掌握果然高人一等,居然能扔的这么准。

  人群里的轩辕破则有些后怕想着,力气怎么用大了点?

  无论如何,一块石头落了地。

  国教学院门前这件事情,瞬间从骂战变成了野战。

  “居然敢用远程武器”

  唐三十六大怒骂着,从地上拣起一块石头,向着对面的人群砸了过去。

  只听得嗖的一声破空厉响,接着便是哎哟一声痛呼。

  一名穿着文士服的男子捂着额头,便向后倒下,指间汩汩溢着鲜血。

  紧接着,唐三十六的第二块石头又到了,啪的一声,一名京都男子的牙落了几颗,满口是血院外的人群此时终于醒过神来,惊慌地喊着医生,有人愤怒地喊着反击,又有人冲到禁军前面,指着满身是血的那两名同伴指责着什么,要求禁军赶紧去捉拿凶徒,场面一片混乱。

  终于有人升始反击,他们在地上拣起什么,便向国教学院门口扔去。

  场面变成了混战,站在国教学院院墙下列队的禁军们,自然没办法再出面阻止什么。

  早在人群拣石头的时候,唐三十六已经带着陈长生离升了院门,顺着早已搭好的梯子爬到墙头,示意陈长生从下面给他递石头,这片院墙下方种着梅花,铺着浅浅一层石块,应有尽有。

  国教学院外面的情形则完全不一样,百花巷向来打扫的极为干净,青石地板上哪这么容易能拾到石块?想要把青石板撬起来?那还不如回家去菜刀来的快捷。

  有人看着国教学院残破的院门,发现那里有不少碎石,还有些木块也可以将就着用,便想过去为同伴弄些弹垩药,然而金玉律还好端端地坐在那把椅子上,哪里有人进得去?

  以有心对无主,以有备战无备,这场混战胜负之势太过分明。

  唐三十六守在墙头,每掷出一块石头,便有一人倒下。

  闷哼之声连绵不绝,数十人接连被石头击中清晨时分,国教学院被天海家的马车撞破院门,到现在满城围骂国教学院,他已经憋了很长时间,此时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渠道,哪里有半点手软,石块带风呼啸而去,院墙下一片哀嚎痛呼之声有人站的稍远一些,以为他掷不中自己,瞪圆眼睛拼命大骂,哪里想到,下一刻,便有石块从国教学院墙头破空而至,狠狠地砸到他的额头上,直接把他打翻了过去……当唐三十六用真元之力附在石块上打人的时候,他在想些什么?

  “好过瘾”

  他站在墙头,快意喊着,随意挥臂,每块石头呼啸而去,便有人倒下,真可谓挥洒自如。

  青云榜上的天才少年,用真元来对付这些来闹事的普通民众,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他如今已经进入坐照上境,可以说是年轻一代里的巅峰强者,从他手里飞出去的石头,就算刻意不用真元,依然强若劲矢,巷子里的那些人哪里承受得住?

  国教学院前的污言秽语,早已被痛呼取代,声声喝骂,也已经变成哭声连天。

  院墙之前,人群东奔西走,四处躲避,鲜血横流,烟尘大起。

  真可谓谈笑间,强敌灰飞烟灭。

  “过了过了”

  那名禁军青年副将,看着场间民众惨状,终于生出些不忍,转身对着院墙上的唐三十六喊道。

  说起来,唐三十六真是做事极不讲究,别的地方不站,就站在禁军队列上方的墙头,先前人群在四周终究还是拾到些石块,但反击的时候,至少有一半因为投鼠忌器,没有把握好准头。

  唐三十六手下不停,问道:“哪里过了?”

  那名青年副将无奈说道:“你都把人砸成这样了,还不为过?”

  “你先前说过,嘴是他们的,只是声音传到学院里,所以你没办法……现在这些石头是我的,手也是我的,只不过不巧飞到了学院外面,有什么区别?再说了,第一块石头可是他们扔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唐三十六向人群里扫了眼,确认轩辕破早已经趁乱溜走,完全放下心来,继续用石头砸人。

  巷子里烟尘继续,哭声震天,人们互相搀扶着纷纷退走,场面极为凄惨,真如打了败仗的军队一般。

  人群已如鸟兽散,唐三十六却有些未能尽性,眯着眼睛,拿着一块石片,瞄准拖在最后方的一人一他记得清楚,先前这人直接骂陈长生是吃软饭的,只被一块石头砸破了头,如何能够?

  因为那封婚书的缘故,这座京都城,对国教学院和陈长生展现了集体的非善意。

  唐三十六把那些非善意和郁闷,用这些石块尽数砸了出去。

  陈长生没有做什么,只是在院墙下面不停地递石头,要换作往常,他或者会认为这是胡闹,是在浪费时间和生命,但今天他很升心,衣裳被梅枝划破了都不知道。

  原来生命有很多种过法,或者说玩法。

  也许没有意义,但真的很有意思。

  而且,这样真的很容易快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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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七章 秋雨教院血案

  便在这时,人影微动,那名青年副将掠至墙上,伸手拦住他,低声喝道:“差不多就行了如果真闹出人命,查出来谁都不好收场,那家伙那么大个块头,你真以为没人记得他?”

  唐三十六摊手,把石片扔回院墙里的梅丛边,说道:“谢了。”

  今日如果没有这名青年副将和禁军,他自然也不会让国教学院和陈长生继续受辱,只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像现在这般痛快,而且不用理会事后的任何问题。

  青年副将面无表情说道:“谢倒不用,只希望你能记得自己说过的那句话。”

  唐三十六神情微变,说道:“我今天说过很多话。”

  青年副将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说道:“你那句话提到我妹妹,辱及家门,总得给个交待吧?”

  唐三十六毫不犹豫说道:“我一心修行破境,决定五十岁之前,不思男女之事。”

  青年副将闻言色变,大怒说道:“去你奶奶的,那我妹怎么办?”

  唐三十六赔笑道:“我奶奶不就是你外婆?这不合适吧,表哥。”

  国教学院门前已经空无一人,只留下满地石块和不多的血迹,还有几株梅枝,应该是先前陈长生运石头时太过匆忙,把梅枝混着石头都送到了院墙上方。

  他看着巷中整队准备离升的禁军,说道:“原来是这样。”

  唐三十六无奈叹道:“你不知道,我家表妹很可怕的。”

  这时候,薛醒川从酒楼里走了出来,骑上红云麟,便准备离去,看他的神情,对这个结果应该比较满意。

  做为大陆排名第二的神将,薛醒川御下极严,对青年副将这样的重要部属,哪有不知道其身世来历的道理,自然知道他与唐三十六之间的亲戚关系,但他依然让青年副将处理这件事情,态度自然很清楚。

  人去巷空,轩辕破不知何时也溜了回来,三名少年向金玉律道谢后,走回国教学院。

  陈长生有些不解,问道:“薛神将为什么要帮国教学院?”

  唐三十六说道:“如此短的时间,聚集这么多人来闹事,虽然有你吸引仇恨的能力太强的缘故,但肯定需要人煽动。”

  陈长生问道:“会是谁?”

  唐三十六说道:“还能是谁?”

  轩辕破都知道,肯定就是清晨来试图碾压国教学院却未能成功的天海家。

  陈长生愈发不解,说道:“薛神将肯定是圣后娘娘最信任的人之一,不然不可能执掌禁军。”

  “前次就对你说过,圣后娘娘与天海家不是一回事。”

  “为什么呢?”

  “简单一点说,她是陈家的媳妇,她虽然姓天海,但她的儿子姓陈,孙子姓陈,子孙千代都会姓陈,传闻中教宗大人对圣后娘娘说过,从来没听说过有侄儿给姑母上坟的。”

  “可是传闻中,圣后娘娘并没有亲……”

  “收声。”唐三十六目视前方,说道:“有些事情,不能说,也不要说。”

  陈长生想了想,不再继续想这个问题,说道:“谢谢。”

  他谢的先前的事情。

  唐三十六说道:“不客气。”

  除了国教学院里的两三人,还有因为落落的关系而有倾向的妖族,整个大陆没有人愿意看到徐有容嫁给陈长生,有很多大臣对此也表示了自己的担忧和反对,他们的意见自然没有什么羡慕嫉妒恨的因素,只是从与魔族对抗的大局出发,从南北合流的大势出发一一从太祖皇帝到当今执政的圣后娘娘,南北合流,人类真正统一,始终是大周最重要、排在首位的国策。

  今日朝会上,因为陈长生与徐有容的这份婚约,发生了非常激烈的争吵,隐隐向着旧皇族的大臣们,虽然乐见其事,但在新派大臣拿着的国家大义面前,不得不步步败退,最终朝会得出了一个意见,这份婚约还是要从长计议。

  一一当然,他们的意见并不重要,因为婚约是民宅私事,哪怕这些朝臣权柄再重,也不得干涉,只能表达一下态度。只要教宗大人的印鉴还在那封婚书上,圣后娘娘坐在珠帘后一言不发,谁都无法否定这门婚事。

  紧接着,国教学院前发生的血案,很快便传遍了整座京都,有教授愤怒地拍案而起,有大臣阴酸地指责薛醒川主事不公,甚至有民众升始游垩行示威,聚集到教枢处前,要求主教大人升除陈长生的学籍,把他赶出京都。

  一时间,京都城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教枢处前,人们很想知道,那位仿佛永远都睡不醒的主教大人,面临着如此棘手的局面、圣后娘娘和教宗大人难以揣忖的心意,他会怎么解决。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主教大人根本没有理会圣后娘娘和教宗大人的态度,没有像人们以为的那样会磨一段时间,直接用最简单粗暴的手段,驱散了教枢处前的人群。

  主教大人直接命令国教侍卫们纵马而去,教枢处前一片烟尘,惨嚎不绝于耳,不知多少人骨断流血,四散逃走,就仿佛国教学院前发生的那幕一般,只是要更加血腥恐怖一些。

  所有关注着教枢前动静的人们震撼无语,直到此时才发现主教大人竟是如此强硬的人,有些人这件事情里看出了更多的一些东西一一没有请示教宗,便能使动如此多的国教侍卫,主教大人远比人们想象的更强大。

  根据事后的统计,国教学院和教枢处前接连发生的两起血案中,死三人,伤三百余人,重伤者七十余人,与死伤人数相比,场面更血腥残忍,影响更为深远或者说恶劣。

  那天落了一场秋雨,所以在后来的记载里,这次事件被称为秋雨教院血案。

  在这场秋雨教院血案的背后,很多人都看到了天海家若隐若现的身影。

  京都西城有一处僻静的庄园,那里便是天海本家。

  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林畔的竹椅上,看着远处教枢处的方向,说道:“看,有些老人家终于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徐世绩站在他身侧,微微皱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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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八章 听一位娘娘

  中年男人叫天海承武,自从二十年前,他的父亲天海佑国暴毙之后,他便成为了当代天海家的家主,在他的带领下,天海家越发兴盛,甚至有时候,人们会忘记他是圣后娘娘的侄儿。

  在圣后娘娘执政的背景下,他能做到这一点,不得不说,这是极大的赞美。

  “老人家都是很有力量的,连我都不敢轻易地去撩拔他们……胜雪做的事情太幼稚,你身为世叔,非但不拦着,反而对他大开方便之门,你就是想让他看看最后会流多少血吗?”

  徐世绩走到他身前的椅上坐下,神情漠然望向院墙外方,说道:“死了人,主教大人总要付出些代价。”

  薛醒川管理大周禁军,做为圣后娘娘同样信任的下属,他从前线调回来后,便负责京都诸区的治安,今日教枢处前能聚集那么多闲杂人等,没有他的默许,根本不可能发生。

  “什么代价呢?难道说他还会被赶出教枢处?你们都想错了,他与教宗大人之间的关系越糟糕,他的位置便越牢固,因为现在国教里,只有他一个人能在资历方面对抗教宗大人,所以姑母……需要他。”

  天海承武说道:“姑母喜欢谁,谁便风光,比如徐有容和莫雨,姑母器重谁,谁便得意,比如你和薛醒川,但什么都比不上需要……因为这代表了唯一性,代表了某种平等的资格。”

  “不要再尝试去撩拔教枢处里那只睡狐狸。”

  他盯着徐世绩说道:“梅里砂这人,我看了几十年都没有看透……胜雪这种年轻人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徐世绩沉默片刻,说道:“难道什么都不需要做。”

  天海承武知道他关心的是什么,淡淡看他一眼,说道:“婚书已经昭告世间,这种试探弄多,越没意义,反而会变得越来越麻烦,因为事情弄大了,就不好杀人了。”

  徐世绩微微皱眉,没有说什么。

  “我始终想不明白,那个少年入京都已有数月时间,为什么你在最开始的时候直接杀了,反而忍到最后,直到青藤宴上,被他拿着婚书翻了盘?这不是你行事的风格。”天海承武看着他,微恼说道。徐世绩很少从他的脸上看到这种情绪,知道他是真的有些恼火。天海家向来与南人交好,表面上来说是按照大周朝的即定国策办,大力推动南北合流,其实明眼人都清楚,这位天海家的主人最看重的是什么——南人的倾向对将来他争夺皇位有非常重要的作用。

  以此观之,无论国事家事还是那张皇椅的事情,东御神将府与秋山家的联姻都是其中很关键的一环,但现在遇到了很大的麻烦而那个麻烦本来应该很早便应该被徐世绩抹掉。

  “有容来信,不让动他。”徐世绩沉默片刻后说道。

  天海承武恼火地拍打着竹椅的扶手,啪啪作响:“那是你的女儿!”

  徐世绩神情微涩,说道:“她还写了信给莫雨,我不确定娘娘有没有看过。”竹林畔顿时安静。过了很长时间,天海承武幽幽叹息一声,说道:“都以为我天海家替牙儿那个小怪物出头只是借口,没有多少人明白,我是真的很想把那个叫陈长生的家伙给捏成碎片。”

  “不错,牙儿是外六房的,离长房远了些,但小家伙真的很有潜质……小小年纪便入了坐照上境,你应该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如果他排进青云榜,小家伙可以很轻松地进前二十。”

  关于天海牙儿的境界,京都里一直有很多种说法,直到青藤宴第一夜,才被看出了些端倪,但看出来的,与天海家主人亲口承认是两回事,徐世绩的神情变得更加凝重。

  天海承武的眼睛里燃烧着幽火:“说到修行潜质,他比胜雪要强,比胜雪那三个兄弟更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如此年幼便入坐照上境,如果一切顺利,五年之内,他必然会走到通幽境的门槛前,如果他过境的时候幸而未死,那他就会比……秋山君通幽的年龄还要小,然而,他就这么被废了。”

  徐世绩神情木然说道:“您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陈长生死。”

  天海承武看着他似笑非笑说道:“落落殿下没有人能动,现在陈长生也不好动,但你不一样,你是他未来的岳父,你要对他做什么事情,要比旁人方便很多。”

  听着这话,徐世绩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青藤宴后,他变成了京都城的笑话——所有人都知道他嫌贫爱富,虽然实情并非如此简单,也大概如此一一那份婚书一直在不停地打着他的脸。

  只要国教学院还在京都,陈长生还在世间存在一天,这份耻辱便会持续一天,他对陈长生没有丝毫好感,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想陈长生去死的人,但同时他也正是最不能动手的人。

  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东御神将府,想看他会如何应对,尤其是国教里的那些老人,只怕等着的便是他出手,他如果真敢对陈长生下手,说不得便又是一场大风波,甚至可能会拖累到圣后娘娘。

  徐世绩绝对不会冒这种风险,他盯着天海承武的眼睛,想要看出这名以霸道强悼著称的天海家主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如果是以前,杀便是杀了,但现在不行。”

  “难道神将大人不想替我天海家分忧?”天海承武站起身来,看着他神情漠然说道。

  徐世绩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沉默片刻后说道;“大人,我是圣后娘娘铁点的神将。”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向园外走去。

  天海承武看着他的背影,说道:“是吗?那你和陈留王殿下上次见面,又聊了些什么呢?”

  徐世绩脚步未顿,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

  落着秋雨的清晨,天海胜雪纵马而至,意欲破国教学院院门而碾压之,被陈长生三人阻住,又有金玉律横空出世,逼得对方无功而回,那之后又有民众围攻国教学院,教枢处前战马齐嘶,民众流血的惨景。

  短短一天时间里,围绕着国教学院和陈长生,大周朝内新旧两派势力,接连发生了数场冲突,虽然谈不上血流成河,也可以说是针锋相对,一时间京都气氛变得极为紧张,很多人想起了十余年前的那些日子。

  好在冲突的规模和层级得到了严格的控制,新旧双方势力还比较冷静或者说理智,因为圣后娘娘和教宗大人始终没有表态,整个京都处于隐隐对峙之中,做为事件起因的国教学院的象征意义越发浓烈。

  这座学院还能不能继续开下去,陈长生的命运会走向何处,那封婚书会不会被大人物们借着民心民意直接撕毁,终究要看圣后娘娘与教宗大人对整个局面的判断。

  “先帝登基四百载,贵体多恙,又因为喜欢琴棋书画,不耐政事繁杂,娘娘便开始代君批奏,处理国事,如今细算起来,执政已有二百余年,朝政尽操其手,神将名臣多出于其门下,不然先帝驾崩后,娘娘怎能登基为圣后?皇族中人再如何愤怒,大臣也无法接受,一场血洗之后依然老实的像绵羊一样。”

  “圣后娘娘当然很了不起,至于究竟为什么了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爷爷这般狂妄放肆的老家伙,这些年呆在汶水不肯出山,把天海家的人骂成狗屎一般,但无论人前人后,厅堂还是暗室,都不敢说圣后娘娘一句坏话。”

  “关于大周的一切,最终都要看圣后娘娘的态度如今她老人家身体康健,但总要想想之后的事情,大周皇朝的皇位究竟交给谁?娘娘可以凭她的无上威望,震慑那些朝臣,便是教宗大人要保持沉默,但如果皇位最终没有交还陈氏皇族之手,那么无论是公认最优秀的天海承武还是最老辣的天海承文,都没有能力镇慑那些反对力量。可如果皇位交还陈氏皇族之后,圣后娘娘去后,天海家肯定会被清洗,她毕竟姓天海,又如何忍心看着这幕画面发生0。”

  “所以娘娘现在肯定也很犹豫,新旧两派势力之间的斗争,就是因为娘娘的犹豫让双方都看到了机会,也看到了危险,很不幸的是,我们国教学院成为了这种交锋的象征。教宗大人把落落带到离宫附院,这已经表明了某种态度,圣后娘娘如果也是那种态度,那国教学院就危险了,不要说落落殿下,圣后娘娘真要杀的人,白帝也保不住。”

  唐三十六看着陈长生最后说道:“如果我是你,我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想办法找到圣后娘娘,然后跪到她的身前,抱住她的大腿,痛诉自己的委屈,然后要求她老人家主持公道。”

  陈长生想了很长时间,说道:“那么,我怎么才能找到她老人家呢?”

  唐三十六安静了会儿,忽然对着窗外恼火喊道:“饭还没有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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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九章 修行,高于生死

  轩辕破端着食盘走了进来,现在百草园已经人去园空,再没有人送饭,国教学院只好自己开伙,最开始这几天,不幸抽中负责煮饭的人,便是这位妖族少年。

  星光从藏书馆的窗外漏进来,很是清淡,就像他今天做的饭菜。

  中午的时候,金玉律尝了尝,便告诉他们,以后吃饭不用等自己。

  唐三十六搁下筷子,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道:“你又忘记放盐了吗?”

  陈长生看着他笑了笑,说道:“就像你经常说的,这话题转的太过生硬。”

  唐三十六面不改色说道:“那是因为你的要求太过分。”

  没滋没味地吃完晚饭,三个人开始围着国教学院里的湖散步,隐隐可以看到院门处,有灯光从新修的小屋里透出来,随之出来的还有很香的烧鸡味道,还有几缕酒香。

  闻着那些香味,对于金玉律的晚餐,唐三十六很是羡慕,提议从明天开始一律外卖,反正他和陈长生都不差钱,轩辕破再能吃也不可能把他们吃穷了,对此轩辕破有些心动,陈长生却明确表示了反对——外卖的食物重油重盐,对健康没有任何好处,轩辕破煮的饭菜虽然没什么味道,但营养没有任何缺失。

  对于陈长生严谨甚至有些严苟的生活习惯,唐三十六和轩辕破都已习惯,除了摇头表示遗憾,懒得与他争论什么,三个人继续绕着湖散步,直到夜渐深沉,湖面上落下无数颗星。

  大榕树的树枝伸向湖面,被夜风吹拂轻轻摇摆,像是要把那些星星摘起来。

  陈长生看着这幕画面,想起落落。

  分离才两天时间,他就已经很想念她了,不知道她在离宫附院过的可开心,跟着谁在学习修行呢?左二桡脉的真气障碍有没有突破,可有……想起这片池塘和池塘边的大榕树?

  唐三十六和轩辕破闻着门房处飘来的香味,也想起了落落。

  没有落落,百草园里没有人,没有各种佳肴美食,没有好看的小姑娘,看不到殿下令人怅然,要面对那么多麻烦很是麻烦,你什么时候回来呢?你快回来,你家先生真的快撑不下来。

  ……

  ……

  散步结束后,唐三十六准备去街上逛逛,却看见陈长生走进藏书馆,在地板上坐下,竟是准备开始冥想修行,轩辕破在湖边也开始和那几棵大树较劲,不免觉得有些惭愧。

  他想了想,走到陈长生对面坐下,闭眼静息,双手随意搁在膝上,掌心向着星空,也开始冥想修行。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他睁开眼睛,静静体味着经脉里的真元流动,以神识为视线,仔细地观察着内府里的情况,这便是坐照内观,随着内观的继续,隐隐可以看到他的眼眸里生出一层淡淡的莹光。

  坐照内观能反诸于形,这证明他已经修行到了坐照上境。十六岁的坐照上境,无论是天道院还是离山剑宗或者是别的任何宗派里,都必然是会得到重点培养的对象,他现在却只能在国教学院里自修。

  唐三十六自然不会后悔,只是没有老师指点,难免在修行进度上会受到一些影响,而且严重削弱他破境的信心。

  便在这时,陈长生睁开了眼睛。唐三十六看着他,心想你能教落落殿下,我便屈尊降贵,请你来教教又何妨?还在想着,他的声音已经响起,问了数个困扰他多日的修行问题。

  陈长生认真地想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我不懂。”

  唐三十六有些恼火,说道:“妖族运行真元这么困难的课题,都被你搞定……如果不是落落殿下和金长史的缘故,我敢打赌你这时候已经被白帝陛下派人掳到红河去了,结果你居然说不懂我的问题?”

  “妖族体质特殊,落落殿下更是特殊,但正因为特殊,所以我能想些方法……因为,对经脉方面的研究我做了很多年,但你的那个问题,涉及到坐照内观的具体法门,我没办法坐照内观,如何入手?”

  陈长生看着他说道:“我倒觉着你不应该这么着急。你现在年纪这么小就已经走到坐照上境,离通幽境的门槛近在咫尺,只需要顺势而修,总有一天便能突破,最好不要乱了心态。”

  “和大朝试无关。”

  唐三十六看着他的眼神,便知道他误会了什么,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望向夜空里的无数星辰,沉默片刻后说道:“修行是逆水行舟,越往前走越是艰难,我现在便修到坐照上境,怎么看也已经算不错,但……那道门槛太难迈。”

  陈长生沉默不语。

  在西宁镇旧庙的时候,他对修行没有任何了解,现在他在国教学院已经学习了半年时间,他知道唐三十六想说什么,只不过他现在连洗髓都没能成功,离那天的到来还极遥远,所以从来没有认真想过。

  修行越往后越困难,也越危险,由坐照自观而入通幽,那道门槛便是第一道高山,其后每次修行破境,都是在攀登越来越陡峭的山峰,而倒在第一道高山前的人最多,因为那时的修行者没有经验。

  无数年前,天书降世,民智开启,人类开始修行,漫长的岁月里不知涌现出多少天才,在少年甚至是童年时期,能够轻而易举地洗髓以至坐照,最后却倒在了通幽境前,以生命作为了前进的代价。

  那些曾经像唐三十六一样颇受关注的天才,或者说青云榜上的名字,没有越过那道门槛,身死法散之后,用不了多长时间,便会被大陆上的人们忘记,被新的少年们所取代。

  为什么秋山君、徐有容、苟寒食以及更早的莫雨、天海胜雪等人,被视作真正的天才,甚至被那些前辈强者们另眼相看,与其余的修行者们截然不同,便是因为他们在很年轻的时候,便突破到了通幽境。

  这些人已经迈过失败率最高同时也是死亡率最高的那道门槛,虽然在此后漫长的修行岁月里,他们依然可能倒在诸如聚星中境之类的高峰脚下,化作一缕魂魄,但他们成为真正强者的可能性已经比别人已经高了无数倍。

  唐三十六不想死,更不想被人忘记,为了突破坐照境,为了能够在明年的大朝试中获胜,为了能够在青云榜上继续向前,他才会远离家乡,来到京都,进入天道院求学。

  只有像天道院、离山剑宗这样底蕴深厚、真正强大的学院和宗派,才能最大幅度地提升弟子们破境时的成功率。

  现在,他从天道院退学,来到了只有学生没有老师的国教学院,谁能帮助他?

  金长史固然强大,但他修行的是妖族功法,很难帮到他。

  陈长生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如果你信任我,或者,我可以学着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方法帮你。”

  唐三十六强颜笑道:“你这是准备把我当实验品?”

  “不愿意接受?”陈长生笑着问道。

  唐三十六说道:“我胆子很大的。”

  陈长生说道:“我觉得是你对我很有信心。”

  唐三十六无言以对,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你连洗髓都还没能成功吧?”

  这种事情不需要去记,只要看一眼便知道。

  陈长生露在袖外的双手,还有头发都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如果拿把并不锋利的刀子在他的手腕上割一道,绝对会出现一道细细的红线,鲜血稍后便会流出来。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

  半年来夜夜冥想,引星光洗髓,明明所有步骤都没有出问题,却没有丝毫效果,饶是意志坚定如他,有时候也难免疲惫,他看着窗外的繁星,摇头说道:“可能真的是天赋问题。”

  听他讲述完引星光洗髓的所有细节,唐三十六伸手握住他的手腕,闭着眼睛,用真元仔细地感知了一下他体内的情况,发现他的身体里查知不到任何星辉,不由也很是纳闷。

  他始终认为陈长生是真正的天才,在得知陈长生和徐有容的婚约之后,这个看法更是无比坚定,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很确认的天才,怎么可能修行天赋有问题?怎么可能连洗髓都无法成功?

  “或者,是经脉的问题。”

  藏书馆门口响起一道声音。金玉律走了进来,看了陈长生一眼,说道:“我们妖族修行也要浴星光,但因为经脉与人类不同的缘故,所以法门不同,不知道你的情况有没有可能相似。”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是的,我的经脉有些问题。”

  唐三十六微异,问道:“先前你还在说天赋。”

  “经脉是天生的,自然也是天赋的一种。”

  陈长生没有解释的太具体,因为那牵涉到他最大的秘密,如果唐三十六问起来,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那道阴影带给人的压力太大,他非常清楚,不愿意让别人一同承受。

  金玉律静静看着他,忽然说道:“天道真的从来都不公平。”

  是的,天之道向来极为公平又极为不公平,损有余而补不足,七字道尽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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