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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夜天子(4月18日 更新至“第17章 摧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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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5章 极品炉鼎
  
    宋天刀一瞧来人的作派就知道不是安家的人,安家人出行反而不会太招摇。当人人都知道你富有、强大的时候,你就根本不需要把你的富有和实力穿戴在身上、表现在你的排场上了。
    
    这时那支车队已经在门前停下,八个肩后背着七星宝剑,手中执着柄拂尘的道士走了下来,排成两行,威风不可一世。一瞧这般拉风的场面,叶小天心中马上就想到了一个人:长风道人!
    
    宋天刀是见过世面的人,不会因为好奇就不礼貌地停在一旁观看,他向叶小天拱拱手,翻身上马,自顾带人离去了。
    
    这时中间一辆座车被两个俊俏小道僮掀开轿帘儿,又有两个唇红齿白的小道僮赶过去放好脚踏,大元玄都灵霄上清广化崇教妙一飞玄大道金丹普济生灵万寿长风大真人便闪亮出场上了。
    
    长风道人摇摇摆摆地下了车,后边呼啦啦又拥过来十六名道士,拱卫着长风道人,向叶小天大摇大摆地走过来。
    
    赶车的老车夫飞快地瞟了一眼叶小天,举手把斗笠压低了些,垂着头,只能看到他白须飘飘,任凭是谁此时都只会注意到长风道人拉风的作派,不会去看一个老车夫,叶小天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车夫竟是他的故人:曾经的葫县主簿王宁。
    
    眼看长风道人到了近前,叶小天立即赶上两步,稽首道:“道长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未曾远迎,失礼、失礼!”
    
    叶小天除了第一天见长风时,故意戏谑以迫使他答应自己的条件,其他几次前往三清观,只要有别人在,对长风道人就毕恭毕敬地执弟子礼。
    
    长风道人如今在贵阳权贵间的重要地位对他是很有用的,破坏了长风道人的神圣形象对他没有丝毫好处。他觉得长风对他今后也未必没有用处。所以已开始倾意结纳。
    
    光凭他知道长风的底细以此挟迫,当然不是最好的办法。最好是恩威并施,所以叶小天也和许多权贵一样,对长风道人敬若神明,每次去三清观,香油钱自然也是绝不可少的。
    
    长风道人恬淡地一笑,稽首道:“贫道来的匆忙,不曾事先派人告知,冒昧之处,还请叶长官原谅。”
    
    叶小天道:“哪里。哪里,真人快快请进!”
    
    叶小天引着长风道人往里走,那前八后十六共二十四名道士都跟了进来,浩浩荡荡挤满了一院子。叶小天苦笑道:“我寄住的这所宅子不大,招待不下真人这么多弟子啊。”
    
    长风道人哈哈一笑,摆了摆手,寸步不离的清风、明月立即转身而立,肃然一扬手,刚刚进了院子的二十四名道士立即纷纷退下。最后只剩下四人,分列于门廊左右。
    
    叶小天引长风道人进了客厅,叫人换了旧茶,请他上座。这才寒喧问道:“不知真人今日驾临寒舍,有何指教啊?”
    
    叶小天说着,向长风道人身后两个眉清目秀的小道僮瞟了一眼。长风道人会意地道:“无妨,这两名弟子是贫道的心腹。叶长官不必有所忌讳。”
    
    叶小天听了登时放心,原来这两个道僮是长风道人的骗子同伙,那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孰不知他只猜对了一半。这两个道僮只是半个骗子、也只是长风道人的半个同伙,他们是朝廷的锦衣密探。
    
    叶小天放松了身子,由正襟危坐变成了懒洋洋的样子:“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我说长风道长啊,你今日大驾光临,究竟所为何事啊?”
    
    长风道人微微一笑,道:“前几日,我答应要送你一对鼎炉的,今日正是践约送来。”
    
    叶小天微微有些好奇,又坐正了身子:“哦?快取来给我看看,多大的鼎炉啊?要是太大,还是留在你的道观里好了。摆在我家里就不伦不类了。”
    
    长风道人一脸暧昧地笑道:“不大,不大,恰恰好!恰恰好啊!”
    
    长风道人向明月示意了一下,明月便走出了门口。
    
    叶小天知道鼎炉有大有小,小的和香炉差不多,完全就是一件摆件儿,大的那就要重达千斤了,本是古人祭祀所用的法器之一,要是搬回铜仁摆在自己府上,的确不太合适。
    
    明月只到廊下站了一站,就领了两个小道士进来。叶小天先瞧他们两手空空,再往脸上一看,顿时一愣。
    
    这两个道僮一身素雅的月白道袍,光可鉴人的青丝挽了一个简单的道髻,玉靥蕴秀,眸如秋水,腮凝新荔,娇媚可人,哪里是什么道僮了,分明是两个年轻的姑娘,看她们白俏俏、嫩生生的样子,大概只有十五六岁年纪。
    
    叶小天茫然看了看,扭头对长风道人道:“鼎炉呢?”
    
    长风道人向前一指,道:“这不就是?”
    
    叶小天一听又呆住了。
    
    长风道人虽不好色,却也不是真正的修真之人,做不到不近女色,可是……
    
    这对鼎炉是一位虔诚信奉他的权贵奉献的珍藏,那位权贵万里挑一,选出了一对女童,精心养大,却因痴迷长生术,还未享用便心甘情愿地转送给了长风。
    
    长风道人本想留下自己享用的,只可惜身边有清风明月盯着,立即把此事禀报了王宁。王宁那个不解风情的老东西,居然不准他留女人在身边。
    
    王宁担心他身边留了女人,他的秘密早晚瞒不过枕边人。再则,他对外营造的是个从宋朝一直活到现在的活神仙,如果身边留有女人,一旦败露,他若心经营出来的神仙形象也就崩塌了。
    
    长风道人小命都捏在王宁手上,哪敢违抗,恰好这时叶小天找上了三清观,对这个知道他底细的叶小天,长风道人是既怕又气,反正这两个美人儿能看不能吃,便想着转手送给叶小天算了。到时候叶小天承了他这么大一份人情,好意思拆他的台?所以才有了今天这样一幕。
    
    鼎炉本来是一种器具。但是在房中术里,双修的女子也被称为鼎炉。《摄生种子秘剖》中言道:“炉鼎者,可择阴人十五六岁以上,眉清目秀,齿白唇红,面貌光润,皮肤细腻,声音清亮者,乃良器也!”按照这一标准,眼前这对明眸皓齿的美貌小道姑。的的确确是一对上品鼎炉。
    
    叶小天哑然半晌,扭头对长风道人道:“你这炉……能烧香么?”
    
    长风道人也是个妙人,坦然答道:“不能烧香,但是能点蜡烛。”
    
    叶小天翻了个白眼儿,道:“点蜡烛谁不会?只要会打火石,都会点蜡烛。”
    
    长风道人咳嗽一声道:“叶长官,你装纯呐……”
    
    ※※※※※※※※※※※※※※※※※※※※※※※※※
    
    一汪清水,水上有雾气,雾气氤氲中有佳人入浴。
    
    每个人都有他所喜欢的沐浴方式。比如铜仁府的那位广威将军于珺婷,她喜欢在水里洒满鲜丽芬芳的花瓣,还喜欢在沐浴后让人用精油为她按摩。
    
    于珺婷这么做,一则是出于女子天生的爱美之心。二来也是因为她肩负的太多,压力太重又没有人帮她扛着,独自经营一个家族,心力交瘁。唯有这种时候通过这种方式,才能放松心神。
    
    田妙雯同样肩负家族重任,但她的心理承受力比小于将军要强。再加上还要个哥哥承担了绝大部分的重担,所以她可以舒缓心理压力的方式很多,不像于珺婷一般钟爱沐浴时的放松和享受。
    
    她洗浴的时候只要一大桶纯净的泉水,不添加任何洗浴之物,因为她不需要。田家有道秘方,据说是从唐朝宫廷中流传出来的,被田氏家族奉为至宝。
    
    田家嫡房的女子甫一出生,就会由祖母每天亲自用这种独门秘方配制的药水为她洗浴,如此持续一个月,她的肤质就会变得非常非常特别。
    
    她的肤质会变得晶莹剔透,润白如雪、柔滑如缎,而且这种肤质永远都不会再改变,哪怕是把她丢到阳光最炽烈的地方去,她会被晒得皮肤发红,但是只要走到背荫的地方,用不了多久就会恢复如初,根本不用担心晒黑。
    
    水西三虎中田妙雯被称为白虎,除了她有“克死三个未婚夫”的事迹,肤白胜雪远胜一般丽人,也是一个重要原因。所以,她是从不需要使用各种洗浴之物来美白、润滑肌肤的。
    
    田大小姐坐在水中,一双美丽的眼睛里隐隐有一种水雾般的东西轻轻流动着,削肩露出水面,皮肤珠光玉润,给人一种光艳清华的惊艳感。
    
    她近几天来一直闭门不出,因为她没想到叶小天居然这么快、这么干净俐落地就把展伯雄干掉了,她本以为双方的争斗至少会绵延个三年五载,这在土司们之间是家常便饭。谁料……
    
    真的要履行承诺嫁给他吗?田大小姐很认真的思考了很久,找不出一点可以反悔、可以拖延的理由。可是……她已把自己公开做了悬赏,叶小天当时也没有反对,现在要履行承诺也该是叶小天上门求亲吧。
    
    难不成田家大小姐还得把自己洗白白装进礼品盒,再系个粉红色的蝴蝶结,打包送上门去?田大小姐不开心了,她微微地颦起了妩媚的眉,恨恨地捶了一下水面……
    
    水花翻涌,两只雪玉般的球体跌宕起伏起来。这时,一个穿着喇叭口短裤、短上衫的俏美侍婢轻轻走进门来,伏地禀报道:“党延明已探明叶家情形,回来了!”
    
    田大小姐“哗啦”一声从水中站了起来,一双鹅蹼般轻盈柔软的玉足踏上防滑的木阶,水珠淌过修长白皙的粉颈、精致性感的锁骨、落进那堆玉隆雪的香滑沟壑里,再悄然出现在如柳的细腰上,在那如涡香脐处留恋地一转,便攀上了那双粉光致致的大腿。
    
    一袭轻袍云一般飘下,田大小姐依旧从容地前行,只是张开双臂,从后面看去,那光滑的玉背、窄窄的蛮腰、丰隆的翘臀,只是春光乍泄,便被尽数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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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众家心思
    
  看到珠帘后出现那道熟悉的倩影,党延明马上拜伏于地。
    
  黔地比较闭塞,但闭塞也有闭塞的好处,这里豪门大宅的建筑风格以及一些礼仪习惯因为闭塞,依旧保持着汉唐时候的风格和习惯。
    
  比如田姑娘这院子里的障子门,汉式的色彩、款式简单而又不失尊贵的浴袍,房中低矮的家具、盛大出行时所乘的牛车,还有跪坐叙话的习惯。
    
  田妙雯袍袖一展,犹如燕子展翅,在一个蒲团上盈盈地跪坐下来。党延明顿首道:“大少爷一大早就去了叶小天处,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大少爷很快就出来了,从神色上看不出喜怒。”
    
  珠帘内,田妙雯端起了一杯茶,优雅地呷了一口。
    
  党延明道:“大少爷在叶宅门口遇到了宋天刀和宋晓语姑娘。晓语姑娘跟着大少爷回来了,宋天刀则进了叶宅。他比大少爷在叶宅里多耽搁了一盏茶的功夫,出来的时候……同样看不出喜怒。”
    
    田妙雯又呷了一口茶。
    
    党延明道:“宋天刀出来的时候,又有一队道士到了叶家,是近来很风光的长风道人前往叶小天府上拜访。据查,长风道人送了叶小天一对上好的炉鼎,看来关系颇为亲密。”
    
    田妙雯举杯的手微微一停,她可不像叶小天,该懂的不懂、不该懂的全懂,是从天牢里深造出来的一个奇葩。田妙雯淡然问道:“什么炉鼎?”
    
    党延明顿首道:“是两个美丽的少女!”
    
    “哼!”
    
    田妙雯晒然一声冷笑,茶杯往案几上轻轻一顿。
    
    党延明听的清楚,忍不住替自己的女主人打抱不平起来:“卑下以为,这叶小天也太过份了。他既杀了展伯雄,和姑娘您就等于定下了婚约,他居然……”
    
    田妙雯打断了他的话,轻描淡写地道:“这也不算甚么,如此年轻便做了一方诸候。哪有不耽逸女色的。他的戾气太重了,温柔乡里厮磨一番,没什么。”
    
    这话说的真是大度,大气,颇有大妇风范。生于豪宅,司空见惯,田大小姐也确实应该不在乎的,不过,那话里头酸溜溜的味道,已经让党延明觉得自己是一头闯进了一家山西老陈醋的作坊。
    
    也难怪田大小姐生气。你拈花惹草也就算了,她田大姑娘并不是离经叛道、超越时代意识的一个女权主义者,睁一眼闭一眼也就过去了,问题是田大小姐的终身还悬在半空里啊!
    
    燕人张翼德挺丈八蛇矛,当阳桥上一声吼:“你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却是何故?”
    
    田大姑娘也想问问:“你当初不拒绝,现在不提亲,却是何故?”
    
    田家有一批人。是从小就挑选出来陪伴着小主人一起长大的,所以他们之间既是主仆也是朋友,感情深厚非比一般。党延明就是从小侍奉田妙雯,与她一起长大的伴当之一。所以有时也可以超越主仆关系,对她说说心里话儿。
    
    党延明停顿了一下,便道:“叶小天杀了展伯雄,和展凝儿姑娘之间只怕是难有善终了。不过。却还有一位夏莹莹姑娘在,论起先后那自然是夏姑娘先了,但若论家世身份。那又是咱们田家高了,这将来谁先谁后谁大谁小……,麻烦啊!咳!卑下以为,如果叶小天不上心这件事的话,姑娘你其实也大可不必……”
    
    “哼!”
    
    田妙雯又是一声冷笑:“就是莹莹、凝儿还有那位和他暧昧不明的于监州一股脑都嫁到叶家去,来个联手抗曹,本姑娘只要去了,她们绑起来就能是我的对手?”
    
    得!人家田大姑娘刚刚还是当阳桥上的猛张飞,一转眼就把自己当曹操了。党延明哑然,人家大小姐这都打算好要嫁进叶府,以狗血的宅斗大业为毕生奋斗目标了,他那还说什么?
    
    田妙雯顿了一顿,嫩脸也是一热。这话怎么说的好象非他不嫁的样子?田大姑娘连嫁三次都没嫁出去,现在死乞白赖地非要赖上他叶长官么,太长他人志气了。
    
    田妙雯赶紧清咳一声,岔开话题道:“对了,你说凝儿,凝儿现在情形如何?”
    
    党延明道:“展姑娘自从住进展家老宅便深居简出,不见什么动静了。”
    
    田妙雯轻轻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一边是痴心一片的情郎,一边是至亲长辈的血仇,无论她怎么做都不对,什么都不做的话还是不对,也真是苦了她。”
    
    党延明道:“展龙展虎还有张雨寒、曹瑞雨这几个人这些天也是闭门不出,不知道他们在商量如何对付叶小天,卑下还在查。”
    
    田妙雯淡淡地道:“这几个臭皮匠!不管他们商量出什么对策,能不能搞得垮叶小天,他们的家族都将从此步入衰微!不出十年,必然败落。他们已不足为虑了,不说他们,你接着说长风道人吧。”
    
    党延明暗暗翻了个白眼儿,那个牛鼻子老道有什么好说的,说到底你还不是想听叶小天的消息么,真是口是心非啊!
    
    党延明暗暗叹了口气,道:“长风道人在叶宅待了大约两刻钟便告辞离开了,叶小天没有收他的炉鼎,长风道人走的时候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好象礼物送不出去,还很纠结。真是奇怪了,他在贵阳府极受权贵们尊崇,却不知为何定要低三下四地去巴结叶小天……”
    
    听说长风道人愁眉苦脸,田大姑娘忽然芳心大悦。眉梢眼角轻轻上挑,脸上的曲线变得柔美恰悦起来。党延明顿了一顿,又道:“长风道人走后不久,石阡童氏家主童云便亲自登门拜访了。”
    
    童家是受田家控制的,所以对于童家的一举一动,田家都很注意。童云前往拜访叶小天的事田妙雯并不知道,听到这里不免微微蹙起了眉头。
    
    党延明显然也很清楚她心中的想法,马上低声解释了一句:“大少爷从叶宅离开后,马上就派人去了童家,我想,这应该是大少爷的安排。”
    
    田妙雯听到这里。一双柳眉又舒展开来。她微微侧着头想了想,不禁嫣然轻笑:“好!好的很呐!这局玲珑本已是死棋,他却在不可能处下了一子,居然满盘皆活!这一下,所有的人都要动起来了。”
    
    党延明道:“姑娘是说叶小天结交播州杨家的举动么?”
    
    田妙雯微微颔首,眸中露出欢喜、欣慰的神色。
    
    世事无绝对,不能说所有的男人就一定会怎么样,所有的女人就一定会怎么样,但是顺从天性的人毕竟是绝大多数。所以,绝大多数男人喜欢温柔乖巧的女子。绝大多数女人喜欢强大的男人。
    
    在这一点上田妙雯也不能免俗,她的母性还没泛滥到去喜欢一个不及她成熟、不及她智慧,需要她时时呵护指教、像当娘的照顾亲生儿子似的去操心照料的小男人。
    
    叶小天表象上给人的感觉一直是粗鲁野蛮,硬打硬冲,能幸运地走到今天,完全是他走了狗屎运,靠上天眷顾。
    
    但若细思他每一步的举动,之所以能屡战屡胜,都是他谋而后动。不打无把握之仗的原因。哪怕有时候他真的是一时激怒,不计后果地做出了一些举动,在后续的行动当中,他也会冷静下来。充分利用各方面条件进行补救。
    
    粗鲁野蛮只是他行动的表象,其下他早不知对要做的事进行了多少评估衡量,充分调动、利用所有各方的矛盾,甚至去主动制造矛盾。
    
    所谓好运。只是他能在别人认为已经没有机会的时候发现机会。所谓幸运,只是他在别人认为根本无法利用的机会面前,找得到利用它的方法。
    
    而在蠢猪的眼中。是完全看不到这些的,他们只会觉得叶小天是运气逆天,如果上天能如此眷顾自己,他也能成功。但田妙雯这句话还是说错了,既然世事无绝对,又怎么可能是所有人都要动了?
    
    安家的安老爷子就没有动,他稳如泰山!
    
    安老爷子稳稳地坐在石墩上,正在饶有兴致地摆弄一盆芍药。在他面前是一张石台,石台上有一个花盆,一堆油黑的沃土,一株只张开着两片绿叶的小小芍药,还有一柄小铲。
    
    安老爷子把土盛进花盆,将幼小的芍药植株小心地栽进去,再用铲背轻轻拍平浮土,兴致勃勃。
    
    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凭着安家的能力,可以为他找到最好的郎中,可以用最好的饮食来侍奉他,他自己也懂得养生之道,所以现在看起来依旧很硬朗。
    
    但他自己能够感觉到,生命正在一点点地从他身上流逝,一去不复返。这时候的人,对于生命的感悟和眷恋之深,是年轻人所无法体会的。
    
    所以,安大公子很不理解,爷爷为什么喜欢弄得满手是土,花费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去侍弄那些花花草草,这些事完全可以交给花匠去做吧!
    
    可安大公子不能打断爷爷的兴致,他只能耐心地等在一边。安老爷子满意地看着盆中的植株,在这肥沃的土壤里,经过施肥、除虫、灌溉的照料,它会逐渐长大,盛开出美丽的花朵。
    
    安老爷子眯缝着老眼,微笑地转动着花盆,还细心地把洒在盆沿上的一些泥土拂去,这才看了一眼貌似安静,实则早就有些按捺不住的安南天。
    
    “呵呵,你呀……”安老爷子摇头微笑,他拍拍手站起来,走到一旁的池塘边蹲下洗手,安大公子赶紧跟过去。
    
    安老爷子缓缓地撩着清澈的池水洗手,一边若有所思地道:“若说到对子嗣的培养,再也没有人比豪门世家更用心、也更有条件的了。
    
    所以豪杰才子青年俊彦,也大多出自这些有条件、也肯用心培养后代的家族。但是历数古今,那些真正能够成为一世之雄并最终慑伏这些望世家族为他所有的人,却大多不会出自这些世家。你说为什么?”
    
    安公子茫然地看着爷爷,无法做答。安老爷子洗净了手,一个俏美小丫环立即递上一块手帕,等老人擦干手,又接过退到一边。安老爷子背着双手,悠然地走在花园里,安公子亦步亦趋地跟着。
    
    安老爷子缓缓地道:“始皇帝一统六全,横扫八荒,那是何等了得。但取而代之的,不过是一亭长耳。本朝太祖原本是何等样人?一个叫花子罢了,同时起兵争天下的还有陈友谅、张士诚,也不过是一个渔夫、一个私盐贩子。
    
    可豪门大族也只能附庸于其下,供给他们钱粮、兵马,只为谋一份从龙之功,他们拥有那么雄厚的本钱,却没有本领自己去做那条真龙,你说这是为什么?”
    
    安大公子一脸茫然地道:“为什么?”
    
    “因为,他们固然受到了最好的教育,但他们的脑子也被框住了,纵然他们有改天换地的志向,却也很难跳出那口井,做一个能改天换地的人。”
    
    “孙儿……不是很明白!”
    
    “老夫说了你就会明白。然而,有什么卵用?”老爷子和孙子开了句玩笑,又道:“明白是一回事,会不会做是另一回事。做诗的规矩我们都懂,平仄,押韵,对偶,对仗……,可李杜就是李杜,你明白也做不出来。”
    
    安公子略露尴尬之色,安老爷子停住脚步,轻轻地吁了口气,道:“叶梦熊就要到贵阳了,到时你和你爹去迎候他,此人不同于以往任何一任巡抚,要礼遇、尊重!”
    
    安公子讶然:“爷爷,那叶小天的事……”
    
    安老爷子看天:天要落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
    
    “由他去?”
    
    “对!由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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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语言艺术

  “抚台大人,贵阳那边传来消息了!”
  
  花晴风强抑着心头的兴奋,他不想让叶巡抚看出他的欢喜。即便叶巡抚有一千一万个理由要惩治叶小天,也不会喜欢会感觉到自己是受到部下怂恿,又或者所做的举动正好符合某个部下的期望。
  
  即便这两者并不相悖,他也不喜欢,因为上位者都喜欢把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而不喜欢被人左右。花晴风曾经做过县太爷,所以他很明白这种感觉。
  
  再者,花晴风对叶小天深怀忌惮,这种忌惮已深入骨髓,所以尽管他仇恨着叶小天,但他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他对叶小天正深怀恨意。
  
  雅儿的事扑朔迷离。尽管他相信了苏雅的话,但是与其说他是相信苏雅,还不如说是因为他深爱苏雅,所以宁愿选择相信,否则他将无法面对这个女人,却又无法割舍。
  
  而对叶小天,他就以一种病态的想法进行分割了。一方面,他让自己相信苏雅的解释,一方面他依旧把叶小天视为一个淫人妻子的仇敌。
  
  即便没有这种事,他被叶小天搞得佯疯丢官,事业和尊严的双重打击,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一笑泯恩仇的。
  
  不过,在他决心归隐田原的时候,这份仇恨他只能深藏心底,只是当他复出以后,而且有了很多机会去陷害叶小天,它才迅速生根发芽。
  
  可是,昔日叶小天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实在是太深了,他既便有了复仇的想法,也永远没有勇气站出来公开和叶小天叫板,他只能藏在叶巡抚高大的背影后面,进进谗言、下下绊子。
  
  比如此刻,他听取了派往贵阳的探子送来的消息,探子告诉他的原话是:展伯雄与曹瑞云围攻八仙酒楼。因提刑司陈大人和安家长公子在,两家迅速派出援兵,展曹二人功败垂成。
  
  之后,展曹二人出城东行,似乎要回转石阡,叶小天率人追杀。不久,展龙展虎扶灵柩进城,展伯雄和曹瑞云都被杀了。现如今,展家由展龙作主,曹家由曹瑞雨做主。张家新任家主张雨寒也到了贵阳。
  
  但花晴风向叶巡抚禀报时,却可以在不违背以上话语所述事实的基础上加几句富有感情色彩的形容词,而这足以让听取这个消息的人,受他影响喜恶与立场。
  
  花晴风禀报道:“东翁,曹瑞希被杀之后,其弟曹瑞云前往贵阳奔丧,闻听叶小天在八仙楼大宴宾客,悲愤于乃兄之死,遂带领家丁前往寻仇。展伯雄劝阻不得,只好陪同前往。
  
  曹瑞云到了八仙楼,便与叶小天的部下大打出手,因受宴请的人中包括提刑按察使陈大人和安家长公子安南天。两家闻讯皆派人赴援,曹瑞云遂听从展伯雄相劝,就此退兵。
  
  展曹二人离开后,才知道酒楼上还有提刑司陈大人。惊恐之下担心被官府拿问,于是仓惶出城,想要逃回石阡府。不料叶小天早有埋伏。将他二人杀死在羊场河畔。
  
  如今,展伯雄的儿子展龙展虎已经扶柩进了贵阳,曹瑞希的堂弟曹瑞雨以及张雨桐的堂兄张雨寒皆披麻戴孝赶至贵阳。学生担心,东翁刚刚履任就要迎来一场风雨啊……”
  
  曹瑞云围了八仙楼没有?当然有,但他是激于胞兄之仇,在讲究亲族和孝道的年代,这在律法上甚至可以作为一条减刑依据。而展伯雄呢?他是劝阻不得,只好陪同前往。
  
  展伯雄劝阻过曹瑞云,又担心他闹出更大的事端来,所以才陪他前往,居然也被叶小天不问青红皂白就给杀了,此人该是何等的残忍、冷酷、蛮横无理?
  
  至于展伯雄究竟有没有劝阻,伊人已逝,此事只有天知道了。而且花晴风还强调,这两个人先前并不知道提刑司陈大人在楼上,获悉之后他们也是知道畏惧朝廷威严的,所以吓得要回老家。
  
  可这时候,叶小天居然早就埋伏在路上了,那么之前的酒局,是不是叶小天下的套儿呢,你猜。
  
  现在,展家、曹家、张家这么多的苦主全都到贵阳等你啦,一个个披麻戴孝的,这么多杀孽都是叶小天造的。大人您刚上任,本该一团和气,他却给大人添堵,本师爷都替大人您愁的慌啊。
  
  在花晴风想来,叶巡抚闻言要么勃然大怒,重重一拍书案,面露杀气,狠狠地说一声:“叶小天!”
  
  要么就冷冷一笑,阴恻恻地来上一句:“这个小叶子,他让本官一时不痛快,本官就要让他一辈子不痛快!”不料,叶梦熊听了这话,只是抚须沉思片刻,安详地点了点头。
  
  花晴风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东翁?”
  
  叶梦熊呵呵一笑,道:“不错!”
  
  “嗯?”
  
  花晴风一脑门问号,县太爷和抚台老爷的差距真的就这么大么?为什么我完全看不明白大人在想什么?看起来叶巡抚并没有好为人师的毛病,他根本没向花晴风解释。
  
  叶巡抚摸着胡子,慢悠悠地道:“花先生,老夫想让你先走一步,提前到贵阳去,为老夫打点打点。”
  
  花晴风连忙肃立欠身,道:“愿为东翁效力。只是不知东翁想打点什么,还请东翁明示。”
  
  叶巡抚自袖中摸出一封信来,花晴风低头一瞄,见那落款就是叶巡抚的名字,再看抬头,却是写给安家老爷子的。叶巡抚道:“请花先生为老夫往安府投书一封。”
  
  花晴风赶紧双手接过,毕恭毕敬地道:“学生一定办到。”
  
  叶巡抚道:“你与叶小天曾在葫县共事?”
  
  花晴风道:“是!”
  
  叶巡抚道:“好得很!那么你到了贵阳,应该与故人一唔了。”
  
  花晴风犹不解其意,小心翼翼地道:“呃……应该的!”
  
  叶巡抚思索了一下,道:“老夫一路闲来无事,曾研周易以解烦困。近日卜得一卦!”
  
  花晴风竖起耳朵听着,叶巡抚缓缓地道:“卦辞上说:震来厉,亿丧贝,跻于九陵。勿遂,七日得。老夫对此卦辞不甚了然,那个叶小天不是与长风道人来往密切吗,你不妨把这卦辞告知于他,让他去请教请教长风道人,为老夫解惑。”
  
  叶巡抚是两榜进士啊,那是何等学问。就算他不是周易大家,可卦辞都已经算出来了,他怎么可能看不明白?再说,叶巡抚要解卦。什么高人找不到,需要请叶小天帮忙?至少他可以直接找长风道人啊,为何要假手于叶小天?这分明就是让他把这句卦词捎给叶小天听啊。
  
  不过,花晴风还真不知道这句卦辞是什么意思。读书有活读书、死读书,还有博览群书,花晴风当年把精力都用在和科考有关的诗词典籍、圣人文章上面了,没有多余的精力研究这个。
  
  当下,花晴风只得把这句卦辞牢牢记在心中,向叶梦熊长揖一礼。随即便整顿行装,在十多个护军的保护下离开车队,策马先向贵阳赶去。
  
  一路无事,这一日花晴风到了贵阳城。也不投告馆驿,风尘仆仆地先奔了安府。安府听说是新任巡抚派来的师爷,当下不敢怠慢,马上把他请入二堂客厅。随即便去通知老爷子。
  
  安老爷子得到信儿后,便到三堂客厅里坐着,又使人把他引到三堂相见。花晴风一边走一边感慨。他在葫县做了五年的县太爷,却连人家安府的大门口儿朝哪开都不知道,更不要说有资格踏进一步了。
  
  如今跟了叶巡抚,作为一任封疆大吏的身边人,他不但可以登堂入室,直趋土司王的三堂客厅,甚至还可以面见土司王本人,追今抚昔……
  
  花师爷还没来得及潸然泪下,就已到了三堂门口,赶紧收敛心神,迈步进了客厅,见一个布袍老者坐在上首正在吃茶,赶紧快步上前长揖一礼:“抚台大人座下师爷花晴风,见过安老爷子。”
  
  安老爷子向前推了推茶,一旁管事道:“花师爷请坐。”
  
  “谢坐!”
  
  花晴风后退几步,小心翼翼地在椅子上坐下,这才抬头打量,面前这白发老头儿瘦削清矍,一袭布袍,须发如雪,肤色却红润的很,精神矍烁,身体硬朗,不过却也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安老爷子呷了一口茶,手往旁边一递,一个丫环赶紧接过茶盏,安老爷子抚须一笑,道:“抚台大人一路可还好么?”
  
  花晴风道:“抚台大人一切安好,依照行程,三天之后,就能赶到贵阳了。”
  
  安老爷子笑道:“好!好的很呐!久仰抚台大人英名,这一次抚台大人能够成为我黔地牧守,老夫很高兴啊。”
  
  花晴风道:“抚台大人也久仰老爷子您的威名,今日学生是受抚台大人吩咐,给老爷子您送信来的。”
  
  花晴风说着自怀中取出信来,管事上前双手接过,再转身双手奉与安老爷子。
  
  安老爷子看了看封面,将信拆开细细看了一遍,呵呵笑道:“抚台大人太客气啦,他来贵阳,应该老夫前往相迎才是,怎么敢劳动抚台大人亲来拜访呢。”
  
  花晴风心道:“原来这信是份拜贴,抚台大人要拜访安老爷子,当然该提前下拜贴。不过,他总不会想刚到贵阳就到安府拜访吧?若非如此,又何必让我先行一步前来下贴呢,难道这只是个幌子,他的真正目的是送给叶小天的那副卦辞?”
  
  花晴风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安老爷子笑道:“不妥不妥,不妥的很呐,请你回禀抚台大人,抚台大人抵达贵阳之日,老夫必携儿孙,亲往相迎。”
  
  花晴风这才明白,敢情抚台大人担心他到了贵阳后,安老爷子不肯出面迎他,所以以进为退,客客气气地先下拜贴,要在抵达当天就来安府拜访,这一来安老爷子还好意思不露面么?
  
  安老爷子年老辈尊,他不出面相迎的话,抚台大人面上也不算难看,但安老爷子若是肯亲自前往相迎,那对抚台大人来说意义就非常重大了。
  
  在此之前还没有哪个抚台上任时,能劳动土司王亲往相迎的。只要安老爷子出面,抚台大人的这顶花花轿子,那就算是平平稳稳地抬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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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章 六二爻卦

  花晴风从安府离开后,先去馆驿里投贴寄住。花晴风沐浴一番便进食休息了,次日便往布政使衙门和提刑司衙门走动。

  他做葫县县令时,与这些衙门的一些胥吏小官有所来往,如今身份不同,他已贵为巡抚大人的幕僚,虽然没有官身,其实比原来还要尊贵,这些胥吏小官自然刻意奉迎。

  如此忙碌了两天,直到巡抚大人将要赶到贵阳的头一天,花晴风才打听了叶小天的住处,施施然地前往拜访。

  花晴风如此安排,就是想着不管巡抚大人那句卦辞究系何意,都让叶小天来不及反应。如此一来一旦误了巡抚大人的事,巡抚大人心中对此人必定更增厌恶。

  巡抚大人即便不满也只会暗中生厌,认为叶小天太过狂妄,不把他的交待当回事。叶小天也不可能一见巡抚大人不高兴就理直气壮的质问:“你临来头一天才告知于我,我哪有时间遵嘱办理?”

  这个暗亏叶小天会吃得不明不白,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就是这个道理了。花晴风不和叶小天明刀明枪地斗,只在暗中搞小动作,这才令人防不胜防且难察觉。

  叶小天听说花晴风到了倒是很高兴,立即亲自出来迎接,一问来由,得知他竟然做了新任巡抚的幕僚师爷,叶小天更高兴了。当日虽是花晴风主动挑衅,试图串联葫县上下官吏弹劾他,他是被迫反击,但花晴风为此丢官免职返乡“养病”,叶小天还是有些歉疚。

  尤其是花晴风的内弟苏循天是他极亲近的人,他就更觉得有些对不住花晴风了,所以上次路过信阳时,他才极力劝说花晴风复出,如今见花晴风果然复出,而且成了巡抚大人的幕僚,前程远大的很,叶小天自然为他高兴。

  再者,新任巡抚乃当世名臣,叶小天在贵阳搅得腥风血雨,面对这位新任巡抚难免心生忌惮,如今巡抚大人身边的幕僚师爷是他的故人,这可是“朝中有人好办事”了。

  因此,叶小天立即吩咐人备酒宴,盛情款待花晴风。酒席宴上,叶小天对花晴风道:“循天现正留守卧牛岭,早知大人你成了巡抚大人的幕僚,我该让循天到贵阳来才是。不过现在也不迟,我明日就派人回去,叫他来贵阳与大人相见。”

  花晴风笑吟吟地谢了,心中暗暗冷笑:“你是瞧我如今与你没了利益之争,且又成了巡抚大人身边的人,这才诚心巴结么?”

  叶小天说到这里,便叹一口气,道:“大人你有所不知,小天在贵阳这些日子,颇受各方权贵的排挤,所以也做了些不甚妥当的事,恐怕会有人在巡抚大人面前进谗言,心中颇为忐忑呢。”

  叶小天趁机把这些日子他在贵阳所遭遇的事情说了一遍,站在他的角度,自然极力渲染自己是如何的无辜、如何的无奈。

  花晴风苦笑道:“换一个人听了你这番话,一定非常震惊。花某是在贵州做过官的,却很清楚这些土官是何等的无法无天。你放心吧,内中曲直,花某会找机会说与巡抚大人知道。”

  叶小天连忙称谢,他虽精明,却也没有注意到花晴风的“找机会说与”内藏玄机。花晴风抿了口酒,对叶小天道:“其实对你在贵阳的所作所为,巡抚大人并非一无所知……”

  叶小天警觉地道:“怎么,已经有人告我的黑状了?”

  花晴风哑然失笑,道:“那倒没有,不过巡抚大人赴贵阳上任,难道就不会先行派人前来察访么。”

  叶小天恍然,心道:“叶巡抚身负重任,当然会先行派人察访,想必我在贵阳的所作所为,他都已经知道了,却不知这位叶巡抚是如何看法。”

  花晴风捋了捋胡须,道:“花某受巡抚大人所托,先行前来贵阳安置,同时,巡抚大人还让我给你捎一句话。”叶小天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子,凝神倾听。

  花晴风笑道:“你不必紧张,巡抚大人一路行来,闲暇无事时,曾研究周易自娱,偶然卜得一卦,却不解其意。听说你与本地有名的道人长风关系不错,所以想请你帮着请教请教这番卦辞的喻义。”

  花晴风微笑着压低了嗓音,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巡抚大人那等身份,自然不好亲自去向长风道人讨教,只好假手于你了。”

  花晴风巴不得叶小天愚钝一些,真把此事当成人家叶巡抚要向长风道人请教的话,可惜叶小天并没那么蠢,他当然知道叶巡抚如此委婉,其实就是说给他听的。

  叶小天马上追问道:“却不知巡抚大人卜得了什么卦辞?”

  对叶巡抚的原话,花晴风可不敢篡改,他一字一句地道:“震来厉,亿丧贝,跻于九陵,勿逐,七日得。”

  叶小天听他说完,认真咀嚼一番,实在不解其意,忙请教道:“大人可知这卦辞是何含意?”

  花晴风摊手道:“花某对周易之学也不甚了了。”

  这卦辞太生僻,叶小天唯恐过一会儿就忘了,便向花晴风告个罪,假意去解手,出了花厅唤来李秋池,叫他一字不错地把这句卦辞抄写下来,揣进自己袖中。

  叶小天回到花厅继续陪花晴风饮宴,花晴风来时已经是下午,这顿饭直吃到太阳落山,花晴风方才微带醺意地告辞。叶小天把花晴风送出大门,恭送登车,立即唤过华云飞道:“召集侍卫,随我去三清观。”

  华云飞看看天色,道:“天色已晚,太不安全了,大哥要去三清观,何不明日……”

  叶小天道:“来不及了,明天叶巡抚就要赶到贵阳,我需要亲自前往迎接。今日花大人为我捎来了巡抚大人的一句话,必需得马上弄明白。”

  华云飞听了不敢怠慢,马上去召集侍卫,现如今展、曹、张三家都在贵阳,仇人太多,华云飞不敢大意,集结了大批侍卫,护着叶小天直奔三清观。

  三清观虽然香火极旺,但这个时辰已经没有了白日的喧嚣,道观大门已经关闭,山门前冷冷清清,叶小天一行人赶到三清观,立即使人上前叩打山门,传报进去。

  长风道人听说叶小天到了,不禁大喜,立即亲自迎了出来。他守着两个鲜嫩可口的小美人儿,偏偏动不了筷子,实在是纠结的不行,刚把叶小天迎进他的静室,便哈哈大笑道:“怎么,回心转意了吧?我就知道,白送你的两个绝妙美人儿,你怎么舍得不要。”

  叶小天不是圣人,眼看那两个妙龄女子唇红齿白,眉眼若画,他还真想收下来,侍奉左右,尽享齐人之福,未尝不是一件妙事。不过,莹莹还没过门,他有哚妮侍奉着也就够了,如果没完没了地纳妾实在不像话。他的占有欲又比较强烈,一旦为其所有,只把人家当成歌姬舞女养在家里他又不甘心,所以当日便拒绝了。

  此时听长风道人又提起此事,叶小天便道:“你当我这个时辰赶来,是为了向你讨炉鼎回去点蜡烛么?”

  长风道人怔道:“不然,你这个时间急吼吼地跑来做什么?”

  叶小天一本正经地道:“我是来请你解卦的。”

  长风道人目瞪口呆:“这个时间?你搞出偌大的阵仗,就是为了解卦?”

  叶小天点点头,道:“不错!”看看长风道人的脸色,叶小天忽然有些担心起来:“我说长风啊,你究竟会不会解卦啊?如果你对这个不在行,反正你的底细我都知道,你也别在我面前打肿脸充胖子了,莫如请这三清观的原观主来帮我解卦好了,这副卦辞,对我非常重要!”

  长风道人一听勃然大怒:“屁!这世上还有我解不了的卦辞么?贫道的年龄是假的,身份也是假的,可本事却是真的!只不过我不是正途出身,非如此即便有本事也得给那些正途出身的牛鼻子压着。就像你叶大人,论本事,你比那些正途出身的官儿哪个差了,可是就凭你这野路子举人的出身,如果不是剑走偏锋,做个典史都嫌高抬了你,你能有今天?贫道……”

  叶小天没想到一句话伤了长风道人的自尊,让他啰嗦起没完了,赶紧道:“成了成了,是叶某失言,长风大真人,你大人大量,就不要见怪了,快快帮我解卦辞才是正经。”

  长风道人这才冷哼一声,愤愤然地道:“卦辞说来!”

  叶小天从袖中摸出纸条,道:“卦辞生僻,我怕忘了,特意抄在这里。”

  长风道人没好气地把纸条抢在手中,就着灯光看了一遍,掐着手指头念念有词地道:“这是六二卦,六二,震来厉,亿丧贝,跻于九陵,勿逐,七日得。”

  叶小天听他说得出这是哪一卦,顿觉有门儿,赶紧虚心请教道:“那么,这副卦辞是什么意思呢?勿逐,七日得,字面的意思我还看得懂,这什么震来厉,亿丧贝的,着实不解其意。”

  长风道人得意洋洋地道:“《周易》乃周人所做,太过久远,许多言语今人当然不懂啦。这副卦辞是说:‘惊雷震动,将有大危难来临,你会损失大笔金钱。如果要保命,就该放下一切,攀到高高的九陵之上去避难,千万不要执着于眼前的事情不肯放手,日后一切自会失而复得!’这是什么意思,是谁给你批的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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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章 叶小天的面子

  叶小天离开三清观回转自己居处时,天色已经全黑了。前方挑起了两盏灯笼,眼看将至住所,前方忽然发生了一阵骚乱,叶小天被护在中军,并不清楚前方发生了什么,他只注意到车驾停了下来,四周的卫士飞快地向他的座驾靠拢,枪矛冲外,严密戒备。

  华云飞用力一挥手,车轿四面的挡板便铿铿铿地落了下来,这种硬木就是用利斧劈砍,没有十几下子也休想劈开,天下没有任何箭矢能够洞穿。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挡板升起,车队继续开始前行,华云飞提着一只熄灭的灯笼钻进了车厢。

  “怎么回事?”叶小天镇定地问了一句,在他看来,应该是路上遇到了什么小意外,如果是展曹等人派人伏击,不会这么快就恢复行路。

  华云飞把那只破了个窟窿的灯笼放在桌上,手腕一翻,又把一口闪闪发光的飞刀拍在桌上,对叶小天道:“刚刚有人以飞刀熄了一盏灯,前方查过,并无伏兵,所以继续前进了。”

  叶小天没有听他说下去,他已经看到刀柄上用丝线缠着一张纸,叶小天把飞刀拿在手中,看了看那锋利的刀刃,扯断线头,一圈圈打开,将那张裹在刀柄上的纸取了下来。

  华云飞目不转睛地看着叶小天,叶小天只看了一眼,就把纸条团了起来,对华云飞道:“有人向我示警,纸上只有八个字:速离贵阳,深山可安!”

  华云飞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叶小天道:“这意思就是说,贵阳很危险,叫我马上离开,躲到深山老林里去,那样就安全了。”

  华云飞眉头皱的更紧:“这是谁传书示警,为何要大哥躲回深山?看来……,他知道大哥的真正身份。”

  叶小天没有回答,他只是挑开轿帘,向外边茫茫的夜色中看了一眼。夜色深沉,什么都看不到,但他似乎依稀看到了一张美丽的面孔正在关切地凝视着他,叶小天手中的纸团攥的够紧了。

  展凝儿藏在林中一株树上,远远地眺望着,车队停歇了一阵,在四下搜索无人后便继续前行了,不过原本前方有四人负责采探,现在则变成了八人。

  展凝儿幽幽地叹了口气,慢慢抬起头,眺望着空中一轮明月,清辉无尽,照得她的心中一阵空明,一时间什么也不愿想、也不愿稍有动作,就那么痴痴地望着。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恬淡安静的心态了。

  展家、张家和曹家密谋了针对叶小天的办法,她在展府虽然被排斥在外,却也不会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到。预感到叶小天这一次在劫难逃,她实在做不到坐视不理,挣扎良久,终于还是来了。

  可是,她没有勇气见叶小天,不是她做过对不起叶小天的事,没有勇气面对他,而是她来,就意味着对家族的背叛、对亲人的背叛,她没有勇气以这样一种身份出现在叶小天身边。

  相见不如不见,该放下的却又放不下,她只好采用这种掩耳盗铃的手法。她知道,叶小天一定会明白这封示警信是谁传给他的,他不会怀疑信中的警示。

  展凝儿喟然一叹,幽幽地想:“只希望……他能听我良言相劝,就此退回深山去吧,只要他进了山,天王老子也拿他没办法了,叶展两家的仇也就无从报起了,也许……那就是最好的结局。”

  至于她的终身,她没有想过,没甚么好想的了,如果能青灯古佛了此一生,不用再为了家族和叶小天之间的恩恩怨怨苦苦纠结,那已是她梦寐以求的幸福,※※※※※※※※※※※※※※※※※※※※※※※

  车队刚回住所,华云飞就急急找到了李秋池,把路上有人示警的事告诉了他,叶小天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他可不能不慎重。

  李秋池听了也很紧张,马上来见叶小天,叶小天已经换了一身便袍坐在灯下,见李秋池急急赶来,不禁笑道:“你也是来劝我回卧牛岭……不,是避入大万山的?”

  李秋池道:“东翁,是何人示警,信上说些什么?”

  叶小天道:“何人示警,不曾有人看到。不过,此时此地,能向我示警的,只能是一个人。”

  李秋池脱口道:“展姑娘!”

  叶小天默默地点了点头,李秋池紧张地道:“如果是展姑娘,那么消息应该不假了,信上怎么说,他们要用什么手段对付东翁?”

  叶小天摇摇头道:“信上没有说,不过……凝儿既然觉得我只有避入深山才能免祸,看来这次他们给我出的难题,一定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李秋池听了顿时负起手,在房中踱起步来,看他脸色,显然心中十分挣扎,过了许久,李秋池才止住脚步,对叶小天道:“东翁,壮士解腕吧!”

  叶小天眉梢微微一挑,道:“怎么,你也认为我该走?”

  李秋池道:“东翁打下今日基业实属不易,学生也舍不得。不过,东翁正当壮年,便是回山避个十年八载又能如何?到时山外时局更易,东翁再重出江湖,未为迟也。”

  叶小天摇摇头:“功亏一篑么?我这人小气的很,不舍得啊!”

  李秋池急道:“东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叶小天冷笑道:“你觉得,即便是叶巡抚到了,想拿我开刀立威,他会不会杀了我?”

  李秋池呆了一呆,仔细想想,摇头道:“不会!”

  叶小天道:“理由?”

  李秋池道:“东翁现在是土官,不是流官。杀了东翁,会造成更大的动荡,而获利最大的,却又是那些听调不听宣的土皇帝,巡抚大人怎么会擅以流官之法制罪呢?除非他们能硬栽东翁试图谋反,而巡抚大人也相信了这个罪名,否则,惩处会有,但杀头万万不会!”

  叶小天笑道:“既如此,我还怕什么?”

  李秋池急道:“纵然没有死罪,如果东翁就此身陷囹圄,又或者受到其他什么严厉的惩罚,展、曹、张那三家人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吗?他们会趁机下手的。”

  叶小天微微眯起了眼睛,道:“我觉得并没有那么严重。”

  李秋池还待再劝,叶小天道:“你还记得我今日让你记下的那副卦辞?”

  李秋池微微一怔,道:“学生记的,怎么?”

  叶小天把长风道人对他说的话向李秋池说了一遍,又重点道:“这是叶巡抚托花知县告诉我的话!”

  李秋池细细品味一阵,疑道:“若照这所谓的卦辞所言,巡抚大人分明是对东翁有所暗示了,只是……其中会不会有诈?”

  叶小天摇头道:“不会!”

  李秋池道:“东翁相信他?”

  叶小天道:“我相信!身为一方封疆大吏,地位尊崇,如果他要惩治我,此举又合乎大多数贵州权贵们的意愿,他何必自降身份,用此卑鄙手段呢?”

  叶小天缓缓站起身来,道:“夜已深了,你去休息吧,明日一早咱们去迎一迎这位新任巡抚!”

  ※※※※※※※※※※※※※※※※※※※※※※

  第二天一大早,早已集结贵阳的众权贵便纷纷启程前往东城十里亭,迎候巡抚大人。

  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会同巡抚衙门的人天刚蒙蒙亮就赶到了十里亭,扎彩棚、安置鼓乐、设置岗哨,进行先期准备。

  叶小天也一早赶到东城十里亭,远远一看,就见路旁设了许多棚子,棚中有桌椅板凳,桌上有茶水点心,许多人散坐在那儿,吃着点心、喝着茶水,正与相熟的朋友聊天。

  叶小天匆匆一扫,发现有一处棚下人特别多,定睛一瞧,中间坐定一人,正是花晴风。花晴风是巡抚大人的师爷,这个特殊身份,使得他被围在中间,众星捧月一般。

  当然,围着他的人主要来自三司,都是流官系统的人,土官系统的人来是必须要来的,对巡抚大人该有的敬意要有,却不必像他们一样,连个巡抚大人的师爷也得巴结。

  叶小天见花晴风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不觉失笑,便止住了步子,没有上前打扰。他现在凶名在外,步履所至,无人不为之侧目,如果上前相见会抢了花先生风头的。

  叶小天一来,便有人暗中议论,有那原本不认识叶小天的,这时也知道了他的身份,众人只在远处打量私语,无人近前,十里亭处本来熙熙攘攘,唯独叶小天身边冷冷清清,无人敢接近。

  这时却有一个青袍官儿,居然毫不避嫌地迎过来,迈着外八字的步儿,肩膀横晃,圆脸蛤口,双目细长,叶小天定睛一看,正是久违了的李向荣李经历。

  不等李经历说话,叶小天就拱手笑道:“李兄,恭喜,恭喜啊。巡抚大人正式上任了,李兄你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啦!”

  李经历赶紧陪笑向叶小天施了一礼,叶小天的凶名,就连他这个熟识叶小天的人都有些发怵,好在他和叶小天算是“患难之交”,而且他曾拜在耶佬门下信奉蛊神,算是半个自己人。

  李经历与叶小天寒喧几句,便腼腆地道:“巡抚大人到了,固然是喜事,奈何李某并非巡抚大人门下老人,恐怕不得提拔啊。听说那位花先生与叶长官有旧,只恨李某无缘结识,所以还得厚颜恳请叶长官为我引荐引荐。”

  “这个容易,来来来,我带你去!”叶小天对这位李经历挺同情的,马上热情地攀起他的手臂,笑微微地向花晴风迎去。

  “轰”地一下,叶小天一到,就像一拍子下去,围在花晴风周围嗡嗡不休的众苍蝇一轰而散,正挺享受这种众星捧月感觉的花晴风微觉不快,抬头一看,才知是叶小天到了。

  叶小天热情地道:“来来来,花先生,叶某为你引荐一下。这位是巡抚衙门的李经历,你们两位今后要同衙共事的,不妨先亲近亲近!”

  李经历赶紧上前,露出谄媚的笑容,对花晴风拱手道:“花先生,久仰,久仰!在下李向荣,今后还要请花先生多多关照啊。”

  花晴风一见李经历,不由一怔,他以前每年都去铜仁府争夺赈款,和这位李经历是见过的,怎么这位李经历好象根本不认识他的样子?

  转念一想,花晴风不觉有些好笑,那时候这位李经历总是一副目高于顶的样子,何曾把他放在眼里,难怪对他毫无印象了。花晴风勉强起身,拱拱手道:“原来是李经历,久仰,久仰。”

  叶小天热情洋溢地道:“花先生,李经历与我在铜仁曾共事一场,相交甚厚,算是叶某的知交好友了,今后还要请花先生对他多多照拂呀。”

  “哦?原来是叶长官的知交好友……”花晴风看着李经历,眼中有了一抹不一样的色彩,他握着李经历的手摇了摇,笑的很开心:“既然是叶长官的朋友,这个面子,花某一定给!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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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章 抚台驾到

  花晴风和李向荣似乎一见如故,两人很快就谈笑风生了。有叶小天这个瘟神杵在旁边,别人不愿上前打扰,所以花晴风和李向荣很是攀谈了一阵。

  日上三竿时,有快马来报,说巡抚大人的仪仗就在前面了,众人立即准备起来。

  流官排成三列,土官排成三列。流官这三列分别按照文官、武官和致仕卸任官的类别成列,再按资历、官职的大小成行。土官那边的三列则按照文官、武官和没有朝廷任命的官职的土司成三列排位站。至于普通士绅们,站到两边担当摇旗呐喊的任务去了。

  其实叶巡抚的车队本应该比此时还要早小半个时辰就能抵达,不过他那边也派有人不时到前方探路,眼看将到十里亭里,探马回报,叶巡抚便命护军停了下来。

  他们跋山涉水地赶路,是不可能打起牌子、扛起旗子,一路仪仗森严的。此时才换上鲜亮的官服,打起肃静、回避、官衔、功名各色牌子和旗帜。

  数百号人更衣换服,着实地忙乱了一阵,所以就耽搁了一阵。等到人马全部准备完毕,叶巡抚这才正式打起威严的巡抚仪仗,一路鸣锣,直奔十里亭。

  前方已经可以看到巡抚大人的车队影子了,众官员士绅立即停止了骚动,纷纷拱手肃立,准备迎候。这时后方忽然又有一阵人马赶过来。

  两队骑士,中间护着一架滑竿儿,滑竿儿上坐着一个面容清瞿须发皆白的老人,脸上带着恬淡的笑容,从流官、土官两行序列中间缓缓走过去。

  众人先是一阵骚动,是谁此时才到,而且大剌剌地似乎比远来的那位巡抚大人还要招摇?正微生诟词,扭头一看,见是土司之王安国维安老爷子,众人不免又换了一副惊容。

  “安老爷子?”

  “他怎么来了?”

  “连安老爷子都来了,咱们这位新任巡抚还真有面子啊!”

  难怪众人惊讶,历任巡抚到任,安家掌门人是从来不到场相迎的。

  巡抚作为一方封疆大吏,手握大权,可以生杀予夺便宜行事,其实就是辖区之内的土皇帝,除了少数几个地位只略逊于他,巡抚也无权处治的文武大员,其他人无不仰其鼻息。

  但是贵州不同于其它省份,这里是土官的天下,土皇帝太多,巡抚大人的影响力和权柄就大受影响了,以安家的地位,安老爷子完全没有必要亲自来迎。

  如今安老爷子来了,在众人心中,这位久仰大名的治世能臣叶梦熊,在众人心中的地位登时也攀升了一格,原本心中还稍有些不以为然的官员也不觉凛凛起来。

  滑竿到了队伍最前面停下来,安大公子和他的父亲扳鞍下马,侍立在滑竿左右,安老爷子依旧端坐在滑竿上没有站起,直到那队伍到了近前,安老爷子才轻轻一踏滑竿,示意抬竿人把他放下,缓缓站了起来。

  巡抚的先导仪仗先至,骑卒队、步卒队、旗队、牌队……,到了近前纷纷裂向左右,从恭迎的人马旁边放慢速度缓缓行过,等那辆马车在前方停下时,两侧的仪仗齐刷刷地停住,霍然向中间一转,对面立立。

  十六名铁甲重骑在巡抚大人的车驾两旁勒马站定,高头大马雄骏魁伟,马上的骑士甲胄鲜明,佩刀挂盾,手中的长枪枪杆儿有鹅卵粗细,森寒闪亮的钢枪尖刃足有一尺半长,令人望而生畏。

  他们是特许不必下马的,他们是重骑,一旦上马便不会轻易下来,因为再想上马太困难了,旁边若没有人辅助,他们是很难披挂着一身重甲重新登上战马的。但是其他骑卒却是整齐划一地下了马,肃立站定。

  叶小天微微眯起了眼睛,有关这位叶巡抚的资料在他脑海中缓缓闪过。此次来迎接叶巡抚的人,每一个都做过一番功夫,有人调查叶巡抚的履历,有人探问他的喜好,有人猜测他此来施政的主要方向……

  天牢里出来的叶小天做事角度比较特别,他在天牢里见多了身陷囹圄的贪官污吏,所以一直认为从台面上看那些风光体面、威望隆重的高官大员,根本看不出什么,要探查他们的私德私行,这才能最准确地判断一个人的品行、性格和为人处事的作风,所以他也派了人,调查的却是叶梦熊最隐私的行为。

  然而,调查的结果并没有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发现,叶小天并不是君子,他也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私,可是这位叶巡抚没有,他是一个真正的君子,公开场合什么样,私底下就是什么样儿。

  能够做到一方封疆大吏,做事的方法手段、心机智慧自然是有的,耿直愚腐不知变通到了一塌糊涂的地步还能做到高官的,几千年来也不过就是一个海瑞,可这样的人顶多能以廉德著称,干吏是谈不上的。

  要在官场这个最为复杂的生态环境中干出一番事业,岂能没有一点谋略手段,就算极受人称颂的包青天其实也不像戏台上演的那样,他是清官好官不假,但是历史上真正的包拯,与同仁相处、与皇帝相伴,手段也是颇为圆滑高明的。

  叶梦熊是同样的人,比如这次下拜贴给安老爷子,以进为退,迫他前来相迎,借此提升自己的威望,就是他的一个手段。但是经过叶小天调查,叶巡抚的的确确私德无亏,没有任何可供人拿捏的把柄。

  这样一个光明磊落的君子,叶小天自然也是极为佩服的,但佩服归佩服,一旦和这样的人对上,显然也是极不易应付的。尽管叶小天事前已经听了叶梦熊送给他的那副卦辞,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叶梦熊,忠义廉洁,才器敏达,遇事敢为,素有谋略,熟谙兵法,善权机变,乃当世名臣……”

  安国维眯着一双老眼,一边默默念叼着他对叶梦熊的评价,一边笑微微地看着那个掀开帷幕,朝服冠带地从车厢中走出来的巡抚大人。

  叶梦熊时年五十六岁,但须发皆黑,风神俊朗,年轻时应该是个美男子。实际上能被点为进士的人就没有长得差的,光是文才好、成绩好是不成的,官仪也是选择你做官的一条重要标准。

  叶梦熊自车轿中走出来,目光向众人一扫,久在官场,历练熏陶出来的威严庄穆的气质,具有一种慑人心魄的气势。众人一见便为之心折,这位老大人不是好唬弄的那种人。

  叶梦熊锐利的双目向众人一扫,便把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他微微一笑,举步走下脚踏,忽然加快两步,双手伸出,作势欲揖的安老爷子肩膀才刚一晃,就被他扶住了。礼尚往来,安老爷子给足了他面子,叶梦熊当然也得报之以李。

  “老先生就是安老爷子吧,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叶梦熊拉着安老爷子的手,亲热地摇晃了几下,热络地道:“叶某今来贵地为官,今后还要老先生多多维持啊!”

  安国维谦逊地道:“巡抚大人太客气了,老朽盼大人来,可是如盼甘霖呐。今后有抚台大人在,黔地一定政通人和,百业兴旺,老朽高兴的很呐。”

  两个人执手大笑,花晴风满面红光地挤到两人面前,叶梦熊既然让他打前站,这负责为安国维引介当地官绅的资格自然就是属于他的,这可是极露脸的机会。

  他这几天周旋于三司,今日早早赶来与各家交际,其实也不只是为了拖延见叶小天的时间以及满足个人的虚荣心,提前认识该认识的人以便引介,也是一个主要原因。

  “东翁,学生为您引介,这位是水东宋家的宋宣慰使……”

  花晴风认真地为叶梦熊做起了介绍人,按照安宋田杨四大家的顺序先介绍四家天王,接着才是三司长官。由此也可看出,除了这位总揽大权,有临机专断之权的巡抚大人,三司的地位是在四大天王级土司之下的。

  叶小天看着杨应龙第四个走上去,笑容微微有些僵硬,不由暗想:“如果是我,明明实力至少可以排第二,却还得按照几百年前定下的排序屈居他人之后,恐怕我心里也不会太舒服。”

  众人一一上前,够资格的和叶梦熊拉拉手儿,寒喧几句,不够资格的行个礼便退到一边,轮到叶小天时,花晴风顿了一顿,道:“这位是卧牛长官司长官叶小天。”

  十里亭前人山人海,但这一刻却是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摒息看着,他们才不相信叶梦熊此来贵阳,不曾提前派人了解过此地的情形,叶小天的事他就算不全知道,也该知道大半了,倒要看他如何对待此人。

  叶梦熊对别的地位不甚相当的官员,大多只是微笑着点点头,那眼神儿究竟有没有落在对方脸上,对方都难以确定,但此时花晴风一说叶小天,叶梦熊的目光却实实在在地定在了叶小天身上。

  叶梦熊慢慢收敛了那副礼节性的微笑,仔细打量叶小天两眼,微微点点头,淡然道:“叶沐晨?嗯……,老夫听说过你!”

  “叶沐晨?叶小天怎么成了叶沐晨,莫非这是他的表字?抚台大人怎么知道他的表字?”在场的众权贵中,九成九都没听说过叶小天的字,这时不免面面相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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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将你一军

  叶小天听了叶梦熊的话微微一怔,如果不是叶巡抚说起,他几乎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表字。

  万历皇帝虽然有点小气,在他配合天子铲除后党后没给他什么封赏,只随口赐了个字给他,但是皇帝赐字远比赐他百十两金子、几十匹绸缎更值钱。

  如果他官职够高,一个御赐表字对他就没用了,但是对地方上的小吏们来说,只要有皇帝赐字在手,一旦有升迁机会,他就会走在所有同仁的前面,稳稳当当地先升官。

  可惜,这个道理也不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至少在贵州这儿,不行!叶小天回来后,成了土司中的一员,站在土司的立场上再想,才发现御赐表字对他来说没什么鸟用。

  由于土司们大多对朝廷抱有戒备心理,炫耀此事反而会对他有副作用,所以他便绝口不提了。这时听叶梦熊一说,叶小天才想起这档子事来。

  土司们不在乎皇帝赐字,甚至会心生反感,但是流官呢?他们在乎啊!叶巡抚就是流官!想到这里,叶小天心中暗喜,连忙再次施礼:“是!沐晨见过抚台大人。”

  在抚台大人面前不称官职而称表字,这关系可就亲近多了,这是执子侄礼啊。众土司面面相觑,难不成叶小天走了狗屎运,又和人家抚台大人攀上了关系?这一次他把贵阳搅得腥风血雨,竟然可以稳稳当当地度过难关。

  叶梦熊哈哈一笑,没有再与叶小天说话,而是继续接见其他官员,叶小天退到队列当中,暗暗想着心事,忽然心头一动,隐隐觉察有些不对劲儿。

  他抬起头来四处观望,果然没有发现展家、曹家和张家的人,叶小天心中微微一紧,这几个人怎么可能不来迎接巡抚,他们没有露面,想玩什么阴谋诡计。

  叶梦熊花了足足小半个时辰的时间,才接见完此次前来相迎的各方权贵。叶梦熊亲热地挽着安老爷子一同登车,开始向贵阳城进发了。

  前方仪仗眼看就要到了城门口,忽然停住了。此时是叶梦熊的车队在前面,所有迎接的人马都在后面,所以叶小天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许多人都坐在马上,抻长了脖子往前看。

  有那机灵些的人就打发随从下人跑到前边去看,不一会儿就有人知道了情况,开始交头接耳起来。叶小天心中隐隐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不相信展、曹、张三家会毫无举动,难不成是他们发难了?

  叶小天正想着,花晴风突然骑着马从前边急急赶了过来,在马背上抬起屁股四下张望一番,一眼看见叶小天,赶紧向他招招手,大声道:“叶长官,快快上前,抚台大人召见!”

  周围尚不知情况的人纷纷望向叶小天,叶小天心中轻轻地敲着鼓,双腿一磕马镫,从众官员闪开的道路中间向前赶去。

  叶小天赶到花晴风身边,花晴风一脸关切,低声提醒道:“你要小心了,展、曹、张三家堵了城门,向抚台大人告你的黑状呢!”

  叶小天心中一沉,果然是他们。叶小天沉住了气,对花晴风微微颔首:“有劳先生!”

  叶小天赶到最前面,一瞧车驾前的情形,果然展、曹、张三家人马到了。

  展龙展虎披麻戴孝,带着同样一身白的展家儿郎,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手中还撑着招魂幡儿。在展龙展虎中间,停着一口棺材。

  中间是曹家的人,曹瑞雨同样是一身缟素,泪流满面,在他左右是两口棺材,应该就是曹瑞希和曹瑞云的棺椁了。

  最左侧跪在地上的是张雨寒,他身旁也有一口棺材,盛敛的自然就是张雨桐的尸骸。

  整个城门前白花花一片,俱都是披麻带孝的人,其中很多人正在伏地号啕大哭,城头上还有人向下抛洒着纸钱,纷纷扬扬仿佛漫天大雪。

  一张纸钱翻滚着飘下来,飘向叶小天脸上,叶小天微微侧了侧头,那纸钱儿便落到了他的肩上,叶小天把纸钱抓在手中,狠狠团成一团,往地上一掷。

  展龙展虎对他怒目而视,但他们显然是打定主意要把这个难题交给新任巡抚来解决了,所以并未冲上来动手。叶小天还想讥诮他们几句,忽然看到跪在棺材后面右角处的那个人抬起头,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是凝儿,凝儿一身缟素,正双眸凝泪地望着他,看起来是在埋怨他为何不听劝,执意不肯离开贵阳。叶小天心中一软,慢慢散去了心头杀气。

  花晴风催动胯下马,迈着太平马的步伐慢腾腾地从他旁边跑过去,身形交错时飞快地低声道:“不可冲动,快上前参见巡抚大人。”

  叶小天挪开与凝儿对视的目光,转而向车子上看去,车上帘笼已经挑起,叶巡抚和安老爷子正并肩坐在车中,叶巡抚面沉似水地直视前方,安老爷子则轻轻抚着胡须平静地看着他,老眼中似乎还有一抹笑意。

  叶小天长长地吸了口气,策马来到车驾前,扳鞍下马,走到车驾前,向叶梦熊长长一揖,道:“下官叶沐晨,见过抚台大人。”

  叶梦熊脸色阴沉,向前一指,对叶小天道:“说说,这是什么意思?”

  叶小天回头睨了一眼,对叶梦熊抱拳道:“下官与铜仁张家、石阡曹家、展家之间,有些小小冲突,不意竟惊扰了抚台大人,实在是罪过!”

  “小小冲突?”

  叶梦熊仰天大笑,道:“铜仁张土司、肥鹅岭曹土司、曹土舍、石阡展土司,相继丧命在你的手中,你居然说是小小冲突?那本官倒要问你了,什么才算是大冲突?你擅杀官员,而且一杀就是四个,不!听说石阡杨土司也丧命在你手,连杀五位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叶小天镇定地道:“回禀抚台大人,哪怕只杀一个朝廷命官,那都是死罪了!”

  叶梦熊厉声道:“原来你也知道有罪?”

  叶小天道:“是!抚台大人如果想知道下官与这四家交恶的缘由,下官自当一一禀明。单就有罪无罪来说,下官的确是有罪的,下官认罪!”

  叶梦熊振声道:“你知道有罪就好!来人啊!把他给我拿下!”

  几名护军一拥而上,就要来拿叶小天,花晴风心中一阵狂喜,赶紧强自抑制,扮出一副紧张关切的样子望着叶小天。

  叶小天双手一张,制止了军士上前,对叶梦熊大声道:“抚台大人,下官之罪,自有朝廷法度惩治。而朝廷法度,对黔地是有特殊规定的,抚台大人既然担任本省抚台,应该知道此事吧?”

  叶梦熊微微一怔,道:“你说什么?”

  叶小天道:“罚金代罪!这是天家赐予土司的特权。下官乃卧牛司世袭长官,是一位土司。按照我大明律例,下官杀人,可以罚金抵罪,下官愿意交纳罚金!”

  展龙、展虎还有张雨寒、曹瑞雨一起跳了起来,怒不可遏地道:“你想以罚金抵罪?你就是交出一座金山,也抵不了家父(家兄、我兄弟)的性命!”

  展龙上前一步,向叶梦熊抱拳道:“抚台大人,朝廷律法于此地确有特例。但法理不外乎人情,家父之死,既非因为两家土民纠纷争斗而死,也非一时口角错下重手!

  叶小天连杀石阡杨氏、曹氏,铜仁张氏以及家父四位土司,全因他野心勃勃,主动挑衅,试图侵占他人领地,这才不择手段。杀人手段残忍暴虐,不杀何以平民愤,岂可依照寻常律法治罪?”

  曹瑞雨叫道:“杀一人和杀五人,罪责大小岂能相提并论?况且,被杀者并非普通土民,而是一方土司,仅此身份,也该抵消了他的罚金赎罪之权,我等饱受叶小天欺凌迫害,请抚台大人一定为我们主持公道啊!”

  围拢在较近处的权贵们见此一幕,不禁纷纷议论起来。石阡童氏家族的族长童云冷笑一声,大声道:“呸!有本事真刀真枪地干去!童某也佩服你是条汉子,居然请朝廷做主,真是没有出息!”

  许多正在看叶小天笑话的人听到这里,立场登时转变了。不错,叶小天是一家,你们是四家,有本事你们集结四家人马跟他真刀真枪地干呐!居然向朝廷告状,你这不是打开大门放进一头饿虎吗!

  土司们守着他们那一亩三分地,一向逍遥的很。他们觉得叶小天是一匹害群之马,当然恨不得他被除掉,可要是借助朝廷之力,此例一开,他们头上不也等于套了个金箍?

  风向一转,马上就有人议论道:“嘿!展、曹、张这几家人,看来是破罐子破摔了!”

  “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啊!”

  “展龙展虎和曹瑞雨也就算了,毕竟是年轻人,张雨寒偌大的年纪,怎么也如此不知轻重,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展龙、展虎以及曹瑞雨、张雨寒等人不理会这些人的议论,他们奔到叶梦熊面前齐刷刷跪倒,号啕大哭道:“我等奇冤难雪,还请抚台大人为我等申冤、为我等主持公道啊!”

  “青天大老爷啊……”

  这三家的家人先给叶梦熊扣了一顶大帽子,随即便此起彼伏地号啕起来,此处是城门口,虽然早就封了道路,以供抚台大人通过,但这边一闹,城中百姓闻讯都拥了来,就连城墙上都站满了。

  展、曹、张这三家臭皮匠憋了好多天才憋出这么一个主意,虽然下作了一些,却很有效。此情此景对刚刚上任的叶梦熊来说,的确是一个严重的考验。

  如果叶梦熊不能完美解决此事,纵然有土司王安老爷子亲自前来帮他“抬轿子”,他也要声名扫地了。威仪这东西,一旦失去,再想找回来就难了。

  而且声威这种无形武器,运用好了对一个人有加成作用、运用不好则有减效作用,如果大部分土司敬畏他,剩下几个桀骜不驯之辈,他若想调教就容易的多,如果大部分土司都不把他当回事儿,只怕这位一世名臣就要在贵州折戟沉沙。

  展、曹、张这三家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抬棺逼宫”,逼着他拿叶小天开刀立威。叶梦熊坐在车上,众目睽睽之下,也知道这是他赴贵阳上任的关键时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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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 嘻笑公堂

  “不管什么事,总得等抚台大人到了衙门再说吧,难不成就在路上摆设公堂吗?”关键时刻,还是安老爷子笑眯眯地插了一嘴,叶巡抚便坡下驴,吩咐把苦主、被告一干人等带到巡抚衙门再说了。全集下载/

  有安老爷子发话,展、曹、张三家人也不愿在这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上惹他不快,反正声势已经造出去了,抚台大人已经被架上虎背,接下来是在大街上公审还是公堂上公审并没有什么区别。于是一干人等便浩浩荡荡地向巡抚衙门开拔。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那些迎接抚台大人的官员除了极少数位高权重的土官以及三司的主要流官,其他人已经可以散去了,接下来没他们什么事儿,抚台大人没功夫和他们继续攀谈,就算有接风宴,他们也没资格就席。

  不过所有的人都没走,眼下发生了这样的一幕,人人关心,万众瞩目,他们都想知道新任抚台大人如何应对这一难关,所以众官绅权贵不约而同地跟着他们去了巡抚衙门,成了华夏五千年来地方上听审群体中规格最高的一群人。

  巡抚衙门其实并不是很大,因为巡抚是独官,手下全是他的师爷从属,没有正式官身,整个衙门里除了巡抚就没有一个是朝廷委任的命官。

  不过巡抚衙门建的很壮丽,前后堂五间,穿堂两廊,大门、仪门、廊庑若干间,俱都是全的。东左方向是巡抚大人家室所居的院落。更东面还建有一处赏功所,用以在此表彰先进、举办重大庆祝活动。

  巡抚衙门正门外,还立有“抚安”、“镇静”二座石牌坊。在屏墙南面建有三司厅,作为巡守、兵备会议言事之所。整个巡抚衙门占地虽不甚广,但穹堂峻宇,高闳崇墉,比布政使衙门还要壮丽几分。

  叶梦熊进了巡抚衙门,一应安置事务自有别人去做,叶巡抚沉着脸色先行上了大堂。那些巡抚衙门的执役属吏还没来得及拜见抚台大人,瞧瞧抚台大人长什么样儿,就急急忙忙地拎着水火棍升堂了。

  安、宋、田、杨四大土司分别坐在叶梦熊主审台的左右两边,哪怕是在巡抚衙门,以他们的身份也是有座位的,而且要坐上席。再往下一阶坐的是布政使、按察使和都指挥使。

  三司官员都只能敬陪末座充当陪审。这个规格在地方上同样是隆重到无以复加。不要说在贵州,就是放眼整个天下,这种规格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其他官员权贵无论什么资历身份,年老年幼,统统只能在堂下听审,院中停放了四口棺材。抚院门外跪了几百号披麻戴孝的人,只有张雨寒、曹瑞雨、展龙、展虎等各个家族的重要人物。才得以进入抚院。

  如此壮观的场面,早就轰动了全城,四方百姓云集而来,巡抚衙门四周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他们没有办法挤进抚院直接观审,这时也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用尽办法打听里边的最新消息。

  展凝儿和其他两个苦主家族的至亲族人站在廊下。望着堂上的叶小天心中好不凄苦,这个冤家怎么性子比驴还倔。此时此刻她已经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暗暗担心了。

  张雨寒、展龙、展虎还有曹瑞雨等抚台大人开口一问,立即满腔激愤地指责起叶小天来,叶小天当然不甘示弱,第一印象很重要,不能由着他们指责。

  叶小天马上反驳起来,他伶牙俐齿,以一敌四,居然也不落下风。这边激辩着,田府里早在展龙展虎等人抬着棺材堵了城门的时候,党延明就已急急向田妙雯禀报了。

  田妙雯听了党延明的禀报,凛然道:“这不算如何高明的手段,不过却很有效。叶巡抚除非想刚一上任就闹个灰头土脸,此事无论如何都要断出个结果了。”

  过了一阵儿,又有人传来消息,说叶小天已经被羁押,抚台大人刚刚上任就要开堂问案,苦主被告一干人等都到巡抚衙门去了。田妙雯霍然立起,吩咐道:“备车!”

  党延明劝阻道:“小姐,有杨家保他,应该没有大碍吧。”

  田妙雯道:“杨家是杨家,田家是田家,田家该做的事,杨家做了,田家就可以不出面了么?”

  党延明道:“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只是觉得……”

  田妙雯加重语气道:“地位、权势、地盘、财富,失去了都可以再夺回来,可要是人品丢了,就再也捡不回来了!”

  田妙雯一边说一面自墙上摘下“浅露”,对党延明道:“之前田家不出面,我们还可以辩称是田家只剩了一个空架子,没有力量与展、曹争斗。如今并不需要斗力,只需要说句公道话,如果连这我也不肯出面,天下人会怎么看?”

  党延明道:“属下只是觉得,叶小天现在已经和杨应龙达成协议,如果咱们田家为他出面,会不会惹杨应龙生疑?”

  田妙雯一撩珠帘从内室走了出来,说道:“我们避而不见才会惹他生疑,明知他们之间有所勾结我还肯出面,杨应龙反而能够释疑,对聪明人,我们得反其道而行之!”

  田妙雯从党延明手中接过披风,道:“杨家昔年不如田家,杨应龙现在朝思暮想的就是要凌驾于所有曾经压在杨家头上的人!他不会注意到那些曾经辉煌过、现在梦想着重新站起来的人!”

  ※※※※※※※※※※※※※※※※※※※※※※※

  抚台公堂之上,双方激辩不休。

  张雨桐冷笑道:“你想以罚金抵罪?作梦!”

  张雨桐转向叶梦熊,拱手道:“抚台大人,昔日叶小天任铜仁府推官的时候,曾有五方权贵子弟见色起意,凌辱了一个民女,这五个权贵人家也曾要求交纳罚金抵罪,可叶小天却坚执不许,到底还是砍了他们五人的脑袋!

  如今轮到他自己犯下弥天大罪,却搬出曾被他悍然践踏的律法来保命,要求以赎金免罪了!岂非可笑之至?如此沽名钓誉之徒,简直是无耻之极,可惜他已然作法自毙!”

  “你是猪吗?”

  叶小天乜视着张雨桐,淡淡地问了一句。叶梦熊听张雨桐说叶小天任铜仁推官时不畏强权,为了替民女伸张冤屈,悍然斩了五个恶少,心中很是欣赏。

  但他毕竟是正途出身的两榜进士,真正的读书人,听叶小天在公堂之上出言粗俗,不禁眉头一皱,沉声道:“叶小天,公堂之上,只能辩解道理,不得出言无状!”

  “下官遵命!”叶小天向叶巡抚深施一礼,又复起身,转向张雨桐,道:“这两件案子,看似一样,其实大不一样。你有目如盲,居然看不见?”

  张雨桐恶狠狠地道:“同样是触犯律法,同样是要求以罚金抵罪,有什么不一样?”

  叶小天慢条斯理地竖起一根手指:“罚金抵罪之律,是我朝太祖皇帝施予黔地土人的恩惠,也是我太祖皇帝尊重黔地旧俗的原因,该律之实行,必须要符合两个条件。”

  杨应龙打了个哈哈,笑问道:“什么条件啊?”

  叶小天睨了他一眼,这位杨土司挺上道的啊,这就开始配合了,要不是他性情阴骘,所走的路与自己又截然不同,和这个肯担当的家伙合作,倒是远比徐庶一般坐在那儿当哑巴的田大少爷强。

  叶小天道:“第一,案子要发生在黔地!否则的话,难道此地土司跑到中原城阜去,也可以任意杀人,杀完了人丢下一笔银子就一走了之?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第二,苦主与被告,都得是黔地土人,否则一个中原籍贯的人跑到黔地杀人,又或者黔地土人杀了从中原来的人,也可以照此律法办理么?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叶小天转向叶巡抚,拱手道:“奸淫民女的五个恶少,乃是黔地土人,但受到凌辱的那个民女,却并非当地土人。下官查过,她并不属于任何一方土司,登记黄册,直接受官府管辖,逐年向官府纳税,所以五恶少之所为,不能比照太祖特许之律进行宽赦!”

  叶小天复又转向展龙、张雨桐等人,悠悠然道:“而区区不才在下我,可是如假包换的黔地世袭土司,被杀的那几个败类,和我的身份也是一样!这个案子发生在黔地、发生在黔人之间,按照太祖皇帝特许黔地之律令办理,有什么不妥吗?”

  叶梦熊抚着胡须向左右看了看,宋、田、杨三家土司竟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显然深以为然。叶小天这么解释,既维护了他们土司阶级的权益,又能让他们庇护叶小天有了合理借口,自然深表赞同。

  安老爷子一如既往地不肯轻易表态,不过瞧他面露轻笑的样子,看来也是不反对的。展龙展虎一看急了,展龙上前厉声道:“抚台大人,我爹可不是普通的土人,他……”

  叶小天扬了扬手,高声喊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啊!”

  他喊也就喊了,偏偏还故意拿腔作调,语气中充满了揶揄。展虎气得三尸暴跳,大吼一声就向他冲过去,叶小天立即一个滑步退到两个拄棍的衙役中间,尖叫道:“公堂之上,你要干什么!”

  叶梦熊“啪”地用力一拍惊堂木,大喝道:“统统肃静!谁敢扰闹公堂,乱棍打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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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章 嘻笑公堂(中)

  叶小天一听巡抚所言,马上规规矩矩地转向叶梦熊道:“下官遵命!下官所言句句属实,下官虽曾以朝廷律法处死过五个恶少,但那五个恶少并没有资格赎金抵罪,而下官却是可以的,恳请抚台大人为下官主持公道!”

  曹瑞雨悲笑一声,走上前道:“公道?你在我们面前说公道!你要公道,谁来为我们主持公道?”

  曹瑞雨转向叶梦熊,“卟嗵”一声跪倒在地,悲声说道:“抚台大人,今日若不严惩凶顽,下官……死也不服啊!”

  “若不严惩凶顽,下官不服!”张雨寒一撩袍裾也跟着跪下了。展龙展虎有样学样,一一跪倒在叶梦熊面前,堂下这几家的子侄亲族们一见,马上轰然跪倒,悲声大呼起来。

  三司、四天王、众官绅纷纷看向叶梦熊,叶梦熊顿时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这件事他不处理是不行的,只要他把这件案子推诿出去,就是把他的威严和体面都推了出去。

  如果他使一个拖字诀,这案子虽然能拖下来,可他新官上任的新气象也就拖没了,回头他再想把这么多的权贵聚拢到此地谈何容易,到时候流传开来的就是这位抚台大人尸位素餐,不足为惧,其所谓赫赫声威,不过是讹传讹罢了。

  到时候大家阳奉阴违起来,他要花费十倍的力气,才有可能重振声威。如果他把此事推诿出去,比如交给专司律法诉讼的提刑司,又或者与四大天王公议,那就更是贻笑大方了。

  三个土司家族的人已经把案子报到了你的面前,你居然不敢担当,你到贵阳干嘛来了?办!又该如何办?

  叶小天说的貌似很有道理,但是叶梦熊如果真的如他所言,让他交付一笔罚金了事,其实也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那三家苦主完全可以不接受,你叶巡抚既然认可这种处理办法。那好!不用你管了,我们三家联手讨伐卧牛岭去,杀了叶小天后,大不了交纳一笔赎金嘛!如果卧牛岭方面不接受赎金。那他们还可以再杀回来。如此一来,叶巡抚岂不成了一个摆设?

  可是若依照这三个苦主所言办叶小天一个死罪,让他以命抵命呢?开什么玩笑!据说叶小天的部下都是山中生苗,素来桀骜不驯,叶巡抚久经沙场。是个挂过帅的文人,他倒不怕这个,但……他为何而战啊?为了让这几方土司继续稳稳当当地占据其地么?

  朝中对于贵州方面的态度,其实是分成几个派系的。用现代一些的话来形容,主要分为鹰派和鸽派。鸽派主张绥靖,一如继往地采取安抚政策,保证贵州方面打着朝廷的旗号就行了。

  而鹰派却认为世易时移,如今已经不同于汉唐时候,朝廷有条件、也应该扩大其影响,对这些国中之国实施直接统治了。进行改土归流是大势所趋,叶梦熊就是鹰派中的一员。

  贵州稳定与否,在朝廷眼里一直是个敏感问题,此次叶梦熊能调来贵州为巡抚,一方面是年轻的天子胸怀大志,另一方面也是鹰派努力运作的结果。

  对于贵州叶巡抚自有打算,像叶小天这样有前途的一根搅屎棍,让他继续搅活下去朝廷才有机会、有借口啊,把他剁吧剁吧当劈柴烧了,那不是太浪费了么!

  叶梦熊来此之前。就知道叶小天一案必将是他的一个重大挑战,他心中业已做过一番策划,但是如何让事情的发展顺理成章地按照他的意愿发展,这个过程却是无法事先规划的。

  此时叶梦熊抚着胡须蹙眉深思。旁人都以为抚台大人是对如何判决此案委决不下,却不知叶抚台早就想好了处理结果,现在他要考虑的是如何合理地推演出这个结果。

  这时一个值班衙役快步走进大堂,单膝点地对叶梦熊道:“启禀抚台大人,衙前来了一名女子,自称是本案的重要人证。请求上堂作证。”

  “嗯?”叶梦熊正暗自思量,尚未想出一个好的办法,忽听有重要人证,精神顿时一振,立即吩咐道:“马上带她上来!”

  叶梦熊只听衙役一说,立刻猜到这个自称是人证的女子带来的必定是对叶小天有利的消息。

  原因很简单,今日突起发难的人是展、曹、张三家,他们早已有所预谋,必然是集中火力,务求一举干掉叶小天,如果有什么底牌他们早就亮出来了,再蠢也不会把可以打击叶小天的人证当成秘密武器,非要僵持到如此地步才拿出来。

  片刻功夫,那衙役便领着一个头戴浅露的妙龄女子姗姗地走进大堂。堂上陪审的众官员以及在下面听审的众权贵虽然瞧不清她的模样,可是光看她的身姿步态,便是精神一振。

  什么叫折纤腰以微步,这就是了!什么叫呈皓腕于轻纱,这就是了!这女子款款登堂,仿佛一缕温柔的春风,款款而行时,那“浅露”微动的薄纱,那衣裳微微扭动出的迷人的曲线,仿佛一副绝妙的写意画,引人遐想,回味无穷。

  “徐庶”坐不住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你怎么来了?”田妙雯看了大惊小怪的兄长一眼,没有接话,而是向叶梦熊盈盈地福了一礼,道:“田家女妙雯,见过抚台大人。”

  田家大小姐?那么不行拜礼就是应该的了,叶梦熊咽回了质问的话,虚抬右手道:“田姑娘少礼,方才衙役讲,田姑娘是此案的重要人证?”

  “不错!公堂之上,妙雯自然不敢撒谎!”田妙雯说着,伸手摘下了“浅露”,叶梦熊顿觉眼前一亮,黔地虽然偏远,却是山水清逸、钟灵毓秀,方能蕴育得出如此清丽出尘的女子啊。

  在场大部分权贵都认识田妙雯,本来不认识的,上次在安府也见过她了,用自己做悬赏、追杀展土司性命的田家大小姐,只要见过了,谁还不记得?

  叶梦熊道:“那么,田姑娘要为何人做证呢?”

  田妙雯道:“妙雯为卧牛司长官叶小天做证!”

  叶梦熊道:“证明什么?”

  田妙雯道:“证明叶小天杀人是为自卫,不得已而为之!”

  堂上顿时一片哗然,但哗然声刚刚沸腾而起,突又戛然而止。众人镇定下来之后扪心自问,他们也奇怪自己刚才激动个什么劲儿。

  田妙雯的事儿大家都清楚,这可是贵阳城持续了一个多月的热门话题,就连城东三十里龙门坳里没甚么香火的那个小道观的庙祝都知道,田妙雯来证明叶小天是自卫杀人,有什么好惊讶的?

  叶梦熊饶有兴致地看着田妙雯,道:“哦?那就请姑娘说说,叶小天缘何是自卫杀人。”

  田妙雯把整个贵阳城人人都知道、唯独叶巡抚至少表面上是不应该知道的那些事情又说了一遍:展伯雄老不修,如何对她见色起意,事败后为保名誉如何派人追杀,叶小天如何救他,二人如何躲进荒山。展伯雄如何衔恨在心,在花溪设伏意图杀害叶小天……

  只说这个也不过就是解释了叶小天和展伯雄的恩恩怨怨,并不能涉及张、曹两家,但田姑娘是何等样人,既然出面了,岂有浪费机会的道理。

  田姑娘言辞不多,却条理清晰,随即把叶小天率众出山,与张绎打赌,以一牛耕犁一日之地划为自己领地的事情说了一遍,张家与叶小天结怨并意图杀人的理由和动机登时便有了。

  接着田姑娘又把曹瑞希帮助杨家二弟杨羡敏争权,之后得陇望蜀,在叶小天回山解决寨内纠纷时,抢占了叶小天的领地,但叶小天再度出山后又夺回领地的事说了一遍。

  如此一来,曹家与叶小天结怨的理由也有了,这一次述说的过程稍长了些。不过对美女,男人总是会多些耐心的,即便是叶梦熊这样的正人君子也不能免俗。若换一个女子如此东拉西扯,他早就把惊堂木一拍,喝令人家“只管说与本案有关的事情”了,但说话的人是国色天香的田大姑娘,那又另当别论。

  田妙雯最后说道:“是以,当日在花溪,正如今日张、曹、展三家联手一样,同样是张、曹展三家联手,意图刺杀叶小天!”

  展龙大吼道:“你胡说,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辞!”

  田妙雯道:“是不是胡说,他们心里清楚。只可惜,他们正躺在棺材里,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了!但,本姑娘是什么身份?若非事实如此,田家女会不惜清誉,出面做证吗?”

  展虎道:“当然有!你在安府曾当众宣布,只要叶小天杀了我爹,你就嫁给他!现在我爹已经死了,你与他就有了婚约,你的证词还能作数么?”

  一直没吭声的叶小天适时跳了出来:“喂喂喂,展老二,你这话可不对啊!田姑娘说这番话的时候,我们之间可没有婚约,这里有个先与后的问题。为什么田姑娘要以杀死令尊为条件自许终身呢?这里还有个因与果的关系,那么问题就来了……”

  “啪!”

  叶小天可不是美女,所以没有美女的待遇,抚台大老爷实在不想听他啰哩啰嗦了,叶抚台把惊堂木狠狠地一拍,登时打断了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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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4章 嘻笑公堂(下)

  “肃静!”

  叶梦熊丝毫不给叶小天这个本家面子,狠狠地呵斥了他一句,又转向田妙雯,和颜悦色地问道:“田姑娘,你之所言可有物证和旁证?”

  田妙雯道:“大人,不管是展伯雄意图对小女子不轨,又或者是花溪行刺,如此隐秘之事怎么可能有物证和旁证呢,但小女子亲历其事,自然知道原委。”

  张雨寒大笑一声道:“没有物证和旁证,如何证明你所言真伪?”

  田妙雯扫了他一眼,傲然扬起下巴:“以本姑娘的身份,所言所述,就是铁证如山!”

  曹瑞雨晒然道:“田姑娘,我等也不是寻常小民,你的话是铁证,难道我们的话就没有丝毫份量?”

  展龙对叶梦熊道:“抚台大人,这个田妙雯与叶小天早就勾搭成奸了,她的证供不足为证!”

  展虎已经气红了眼,全然不在乎田家的名望了,大声道:“不错!谁不知道田家大小姐八字硬,一连克死过三个未婚夫,根本就是个嫁不出去的女人!”

  田妙雯俏脸一白,没有哪个女人能承受这样的指责,虽说她早知道背后旁人如此议论,可当着她的面说出来,这还是头一次啊。田彬霏看见小妹惨白的脸色,不禁愧然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她的模样,小妹这不堪的声名,完全是他一手造成的啊。

  展虎今天是真豁出去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经过这许多事,他已不觉得田家这只纸老虎有什么好怕的,况且这是杀父之仇,如何还能隐忍。

  展虎冷笑着瞟了田妙雯一眼,嘲讽道:“她是想男人想疯了,现在好不容易出了叶小天这么个凶神,煞气比她还重,不至于让她还没尝到男人滋味,就把人家克死,自然上赶着巴结!”

  展龙见事已至此,也豁出去了,冷笑连连地道:“可惜啊,这边上赶着要嫁,人家还不爱要呢。这么久了,也没听说姓叶的上门提亲啊,二弟,你说是不是?”

  展虎接口道:“是啊!所以啊,这位大姑娘就没羞没臊、没廉没耻的跑到公堂上讨好人家了。田姑娘,其实你不用这么委屈的,展某正缺一个通房丫头,要不然你就跟了我算了,保证侍候得你舒舒……”

  他还没有说完,田彬霏已大吼一声扑了上去,重重一拳打在展虎的腮帮子上,展虎那么大的一个身子,被他打得横飞出去,两颗带血的后槽牙飞到半空。

  展龙一见自己兄弟吃了亏,马上扑上去一拳打向田彬霏的后腰,打得田彬霏一个踉跄,田彬霏跌出几步,稳住身形,猛一回身架住展龙再度打来的一拳,两人便动起手来。

  田彬霏本来是个文质彬彬的公子,就算与人动手也是极注重风度仪表的,可此刻却是双目赤红,如同疯虎,全然不管什么招式了,只有速度、力度这些基本的东西还在,二人拳拳到肉,打得对方的身子砰砰直响。

  展虎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昏头昏脑地爬将起来,狠狠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大叫道:“你敢动手?老子跟你拼了!”说着攥紧双拳向田彬霏冲去。

  只是他被田彬霏奋力一拳打得头昏脑胀,明明冲的是一条直线,走出去却是歪的。

  “卟嗵!”

  展虎一跤摔在地上,因为还在天旋地转、重心不稳,额头在方砖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下,叶小天收回绊他的右脚,跳起来往他身上重重一坐,左右开弓便抡起了拳头。

  叶小天会打刁架,拳头出去专打眼睛鼻子等薄弱处,换成巴掌时就专扇他的脸,虽然打架的姿势稍嫌泼妇了些,但这一轮暴风雨般的打击,正昏头昏脑的展虎还真招架不过来,被他打得疲于抵抗。

  “展家属你最贱,老子打落你满口牙齿,叫你小子当碎嘴老太太!”

  叶小天一边骂一边打,田大姑娘已经被展龙展虎一番无耻之极的话羞辱得泪花在眼眶里直打转转,她再如何胸有成府,也是个尚未出阁的大姑娘,尤其是身份尊贵,从不曾受人如此侮辱,如何承受得了。

  这时见叶小天替她出头,田妙雯心中顿时一热。自家哥哥因为全无招式,已是打得鼻青脸肿,其形其状比叶小天这边激烈十分,可那是自己大哥,应该的!

  叶小天肯为她出头,虽然迄今为止一直占着上风,没吃什么亏,就是累得气喘吁吁,田大姑娘却是芳心可可,说不出的温暖:“他是在我为出头啊!”

  “岂有此理,统统混账!”

  抚台大人何曾见过这样无法无天的一群人,在公堂上还敢大打出手,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官还是头一回见到。这黔地风气果然与中原大不相同。

  叶抚台抓着惊堂木,“啪啪啪”地拍得手都麻了:“立即制止他们,分开他们!”

  众衙役一拥而上,便去抓扯叶小天。相对而言,这一对容易分开,至于田彬霏和展龙,他们厮打的太过激烈,上前有挨拳头的危险,当然要挑简单的来。

  叶小天被几个衙役七手八脚地拖起来,他又跳起身子,狠狠一脚跺在展虎的脸上,大骂道:“一张臭嘴!”

  叶巡抚一见这般情形,怒不可遏地向自己的四名扈军挥了挥手,这几个人可是跟着叶巡抚剿过匪、杀过江洋大盗、上过辽东战场的真正军汉,自然不怕田彬霏和展龙的激烈搏斗,他们摘下带鞘的腰刀,扑上去就是一通乱劈乱砍,管你什么身份,下手毫不手软,迅速把他们分了开来。

  叶巡抚面沉似水,冷冷喝:“田公子,本抚台虽敬重你的身份,可公堂之上,朝廷威严,岂容你如此放肆。搅扰公堂,按律本该责打二十大板,念你是有人辱及胞妹故生冲动,免你刑罚!”

  叶巡抚说罢,对左右喝道:“来啊!把搅闹公堂者,给我轰出去!”

  叶巡抚竟连田大公子都敢往外赶?众衙役面面相觑,这样强势的抚台,他们还是头一回遇到,不太适应这种为官风格,微微犹豫了一下,那四个扈军却是只唯抚台之命是从,立即并肩走到田妙雯身边,沉声道:“田公子,请出去!”

  田彬霏怒道:“抚台大人……”

  田妙雯截住了他的话,道:“大哥,你先出去吧,不妨事的,我应付的来!”

  田妙雯忍了忍心头恶气,深深地望了妹妹一眼,猛一转身向外走去。叶小天跟在田彬霏后边,踮着脚尖儿往外走,叶梦熊在堂上看见,高声道:“叶长官,哪里去?”

  “啊?”本就踮着脚尖儿走路的叶小天身子一转,非常恭敬地道:“抚台大人刚刚吩咐搅闹公堂者退下,下官岂敢不从?”

  叶梦熊看着叶小天,额头青筋一跳,真想扔下一枝死签,撅断这根搅屎棍算了。“你是今日的主角,唯一的被告啊,你要退下,老夫还审谁去?”

  叶梦熊冷冷地看了叶小天一眼,道:“现有田姑娘为你作证,但田姑娘与你关系如何,很大程度上将决定着她的证供是否可信。本官问你,你和田姑娘,究竟是何关系?”

  “朋友!”

  叶小天一挺胸膛,毫不犹豫。

  田妙雯脸色一白,顿时全无血色。但那失去的血色只消褪刹那,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脖颈开始像涨潮一般迅速蔓延到了整个面孔,赤红如血。

  即便没有展龙、展虎方才那番话,叶小天此刻公然否认他们之间的关系,她田大小姐从此在人前也再抬不起头来了,何况还有展龙展虎那番羞辱性的言语。

  叶小天一言否定,她田妙雯从此将沦为世人口中的笑柄,这个伤害,刺激得她浑身都颤抖起来。叶小天道:“今日之前,叶某一直视田姑娘为挚友!”

  只一句话就把田妙雯从羞辱不堪的地狱里救了出来,她的眼中重新焕发出了神采,那一颗心紧紧地提着,是否再受屈辱,沦为世人笑柄,全在叶小天一念之间了。

  田妙雯从未想到自己当日一个悬赏,不仅决定了她的终身,还让她变得如此被动。

  堂堂的田家大小姐,身份高贵,地位尊崇,容色之美水西第一,虽说有白虎之名,影响了她的婚姻,可那也只是同一层次的家族才为之忌讳的。

  只要她肯稍稍放低身价,慕于田氏尊荣又或迷于她的美色而前赴后继、根本不会考虑她克夫凶名的“勇士”乌泱乌泱的,何至于把自己置于如此可怜的地步。

  叶梦熊目光一凝,盯着叶小天道:“那么,你们如今算是什么关系?”

  不等叶小天回答,叶梦熊便又跟了一句:“田姑娘与你究竟是什么关系,很大程度上决定着她的证言是否可信。叶小天,你要考虑清楚了,再作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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