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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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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六十六章 引君入彀


      柳徇天是陪都府令,比一般州府长官品级要高,他是正品的朝廷大员,杨帆的忠武将军衔比他都低了半品。虽说杨帆、陈东、胡元礼等人都是专务钦差,他就算想要巴结,也没有以上官身份去为下官拜年的道理,何况能够做这长安府令的人,又何尝不是皇帝亲信,也犯不着如此巴结他们。

  因此,柳徇天是不可能主动去给他们拜年的,不过按照柳徇天的估计,他们要是今天下午或者明天才姗姗而来也不算希奇,毕竟他们初到长安时,自己未曾相迎,虽说那是河内王从中作梗,总是自己失礼在先。

  如今一大早的陈东和胡元礼就联袂而来,柳徇天还真有点受宠若惊,他赶紧亲自迎出门去,把这两位仁兄请进书房,互相道了庆贺新年的吉利话儿,陈东便脸色一正,取出一份行本来。

  柳徇天接过行本打开一看,鼻子差点儿没气歪了,这还让不让人过年了?你们被皇帝派到这儿来,无亲无故、无所事事、无处可去,我们可是有一大帮亲朋故旧、同年同僚要走动啊。

  柳徇天合上行本,面有难色地道:“胡佥宪,陈选郎,两位克尽己任、勤劳公事,本官是万分佩服的,只是元朔之日,举国同庆,在此时刻大兴牢狱是否有些不近人情呢?”

  陈东肃然道:“府令此言差矣,我等奉圣谕,前来长安整顿治安、肃清吏治,诚惶诚恐,不敢有一日懈怠。这一个多月以来,我们已经抓了许多不法之徒。但是他们的首脑人物却大多成了漏网之鱼。

  究其缘由,是因为这些人多年经营、狡兔三窟,兼之重利之下,一些差官衙役为其耳目,提前得到消息逃之夭夭了,这些人不抓获·便不能起到震慑宵小的作用,便不能真正地让长安长治久安!”

  柳徇天道:“陈选郎所言固然是大有道理的,可也不必选在大年初一缉凶捕盗吧?”

  胡元礼捻须微笑道:“柳府令,新春佳节·官府封印,百业停歇,这个时候也正是那些潜逃在外的人犯最为大意的时候,况且年节时候谁不想与家人团聚?那些人犯很可能趁着官府休沐潜回家中过年,此时正好下手。”

  柳徇天犹自推脱:“道理固然如此,可是两位说的太迟了,如今官衙已封·上下官员胥吏尽皆休沐,长安府除了年节期间轮值当差的一班人,再也无人可用·缉凶捕盗恐力有不逮。”

  胡元礼道:“这一点柳府令不必担心,今有千骑营将士驻扎长安,而千骑营忠武将军杨帆乃是皇帝亲封的纠风察非处置使,由其协助缉盗,正是杨将军份内之事!”

  柳徇天惊诧道:“杨将军还有这个差使么,本官怎一无所知?”

  陈东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道:“此事说来话长,容后再与府令分说,眼下还请府令尽量抽调官员协助我等·长安情形,我们终是不熟的。”

  杨帆确实有个“纠风察非处置使”的差使,武则天钦命此职时·并未在官职前面加上“洛阳”两字。其实不加这两个字,他的职权也是限定在洛阳,因为他同时还是千骑将领·需要卫戍于天子身边,还能让他去地方上纠风察非不成?

  但是也巧了,偏偏发生了迁都这样的大事,杨帆这位禁卫军统领被派到了长安,他的纠察使职差又一直没有被免去,这就值得推敲了:他的纠风使一职要不要跟着转移?既然当初没有限定在洛阳,那么他到了长安·就此负责长安一地的纠察也合情合理吧?

  这或者是公职任命上的一个漏洞,但是杨帆偏就可以钻了这个漏洞·理直气壮地插手进来。而且,这很可能也正是皇帝本人的意思,没有这项职权,他的千骑营和武懿宗的金吾卫井水不犯河水,他拿什么去制约人家?

  巡捕差役都不用你出,只叫人提供一些熟悉长安地理的官员配合他们的抓捕行动,柳徇天还如何搪塞。他只好硬着头皮把能找到的官员都召到府衙,也不管他们牢骚满腹,一股脑儿丢给陈东和胡元礼折腾去了。

  胡元礼和陈东马上安排这些人,引着千骑营的甲士走街窜巷、蹲坑守候,抓捕漏网之鱼去了。

  ※※※※※※※※※※※※※※※※※※※

  灞上一场械斗,双方各有死伤,很快就进入了相持阶段。

  双方首脑都清楚,他们双方的力量势均力敌,手下人即便都拼光了,怕也决不出个胜负来,况且那时决出胜负也没有意义了。

  只不过有一件事,是他们双方都不清楚的,那就是:眼下这种势均力敌的局面本就是有人故意促成。这时候他们开始觉得,先前有人使用的“擒王斩首”战略,或许是解决争端的最有效手段。

  那些普通的帮众其实最在意的是有没有饭吃,至于船是谁的、打的谁的旗号,他们并不在乎。若不然李黑也不可能在果断斩杀几个持反对意见的管事之后,就能把蛟龙会两千人马顺顺当当地并入顺字门。

  他们现在要想取胜,似乎也得用这样的手段,只要斩其首脑,余众就是一盘散沙。双方都注意到这一点后,暗杀便层出不穷了,

  圈子门门主傅老三首先遭殃,请来的保镖一死一残,他自己则在伏击中丢了性命,紧跟着日月盟的漕拳掌舵盛隆被人暗杀,天鹰帮魏勇唐被人行刺,侥幸逃得一命,却也受了重伤。

  一系列的刺杀事件,使得双方首脑人人自危,出入必前呼后拥、坐卧必戒备森严,街头已经很少看到行人,一种诡异的平静,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波。整个灞上全然没有了过年的喜庆气氛,只有寒意,刺骨的寒意。

  发生在灞上的这一切,近在咫尺的长安城竟无人察觉,这其中陈东和胡元礼主导的声势浩大的春节严打固然牵扯了长安官员的主要精力和注意力,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官府对灞上漕夫这个特殊群体的一贯忽视。

  一直以来就是这样,朝廷也罢·地方也罢,他们都知道漕河的重要,也都知道漕运的重要,可是在这过程中·唯独忽略了人的作用,忽略了那些搏风击浪,驶着漕船、通过漕河,把漕粮运到京城的那些漕夫。

  因为重视漕河,所以朝廷会拨专款疏浚河道、修坝立闸;因为重视漕运,所以专设漕运官员,从粮食的征集到运输再到入库保管的每一个步骤都制定了详细的规则。

  可是在这个过程中·没人提起那些漕丁,也许是因为他们知道这些漕夫祖祖辈辈就靠这一行吃饭,不用担心他们消极怠工·不用担心他们逃亡流失,才会忽略了他们的存在。!于是,漕夫们聚集的灞上和近在咫尺的长安城鸡犬之声相倜老死不相往来。即便有些城里人知道了这里的一些事,也因为事不关己、因为灞上的一贯野蛮血腥而置若罔闻。

  可是,这种封闭与独立并不是绝对的,尤其是那些帮会首脑,他们可以想到利用漕口牵线搭桥,收买官员为其所用这个时候又怎会想不到让官府来发挥作用?

  五行会、圈子门、太平帮等西盟首脑聚到了一起,秦则远开宗名义地道:“马上就到上元节了,一过上元节咱们就得安排下扬州的事,可是这里的事不解决,怎么走?老夫以为要打破目前局面,唯有请官府出面了!”

  太平帮帮主袁志恒蹙眉道:“这个恐怕很难。那些当官的都是翻脸不认人的主儿,咱们许给他们好处,他们给咱们提供便利,这是一桩买卖而非交情,想让他们为咱们赤膊上阵,不可能!”

  在他身旁坐着傅老三的儿子傅老三被刺身亡,他刚刚继任帮主身上还穿着孝衣,他虽背负父仇,却不是一个鲁莽之辈,闻言道:“袁帮主所言不错,况且对方背后也不是没有官员撑腰,听说那乔家漕口还是独孤世家的人?”

  秦则远道:“我已经打听过了,独孤世家当年虽是关陇豪门,现在已今非昔比了,独孤世家就是因为在朝堂上失了势,这才转向工商以牟利益,你们不要被世家的所谓名头给吓住。

  那些官儿们我们喂了这么久,就不该为我们出把力?他们的确不在乎咱们,但是他们在乎自己的权威受到别人的挑战,所以咱们只要有心想要他们出面······,两位都是聪明人,不需要我说的更明白了吧?”

  二人迟疑片刻,对视了一眼,缓缓点头道:“就依老爷子!”

  于此同时,顺字门和日月盟、三河会的首脑也在商讨对策。两边已是水火不容,可是待到春暖花开日,双方却是要在同一条河上讨生活的,如果不能把争端地灞上解决,再延伸到水上去,那损失就太大了。

  对于事情闹到今天这一步的缘由,他们已经忘记了,他们记不清如何与其他帮派起的磨擦,如何与顺字门结的盟,他们只知道现在已是骑虎难下,如不尽快解决争端,他们将如早春时节错过播种的农夫,这一年都没有收成了。

  “一不做二不休,咱们干脆拆了他们的堂口!”说话的是乔木,当初的病狮如今兵强马壮,也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黄云山抬起眼皮,沉沉地看他一眼,道:“乔老弟有何良策?”

  乔木道:“打是不能再打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太伤元气;我觉得咱们应该借用官府的势力压住他们的威风!”

  黄云山微微一怔,迟疑着摇了摇头:“不妥,你们虽把文斌顺利送进了大牢,那是因为蛟龙会倒了,他们的后台又不够硬。其实,城中权贵甚多,很多人未见得会买独孤家的帐。

  我们现在的对手财雄势大,远非蛟龙会可比,给他们撑腰的都是长安城里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如果我们能请动官府,他们也能,到那时,我们双方都成了砧板上的肉,结果如何,已经由不得我们说了算了。”

  乔木微笑道:“黄前辈耳目灵通,独孤家的底细也一清二楚,不过,黄前辈所言本来是没有错的,现在情形却有些不同。”

  黄云山眉头一挑,道:“有何不同?”

  日月盟的敢千回也瞪大了眼睛,认真倾听着。

  乔木道:“两位都知道,我顺字门漕口掌舵是独孤文涛,他是独孤世家的人,他有一位堂兄,名叫独孤讳之,现在禁军羽林卫千骑营,官居郎将之职。现在,这位郎将就在长安,他之所以在此,是因为···…皇帝即将迁都!”

  这个消息对黄云山和敢千回来说都有些震撼,他们确实知道京城来了一大批官员,还有一支禁军,但是对于他们此来长安的目的却不甚了然,倒是听说有工部官员来长安,要疏浚整治河道,他们很是打听了一番细节,看看是否有利可图,不想却从乔木口中得到这么一个消息。

  那些世家即便败落,官面上的消息还是远比他们灵通的,乔木既说这个消息来自独孤家,那应该就不会错了,两个人几乎同时想到皇帝迁都后,长安漕运将更加兴旺,心中先是一喜,继而想到眼下僵持对峙的困局,又不禁眉头一皱。

  乔木沉声道:“这一批人来的不只是禁军,也不只是工部官、户部官,还有刑部、御史台的一众官员,两位不妨想一想,法司官到长安,是来干什么的?”

  随着乔木的描述,一副清晰的局势图在黄云山和敢千回面前徐徐展开:皇帝要迁都,可她阔别长安已有二十年,当然需要对长安先做一番整治修缮。

  于是她派户部来了解民生普查户口,派工部来维修宫室、修桥铺路,派刑部来抓捕为非作歹以武犯禁者,那么御史台的言官来做什么呢?

  皇帝身边也有个远近亲疏的区别,现在皇帝要迁都回长安,这些亲近的人怎么办?当然需要长安这边有人腾位子出来,贪官庸官要清洗,皇帝不信任的官员也要赶走,御史台就是来找碴的。

  现在灞上风云变幻,长安城里更是雨骤风狂,长安官场正面临着重新洗牌的局面,我们多年经营结交下来的那些官员可能下一刻就调任远方,既然如此,何不让他们最后为我们出一把力?他们就不想下台之前再捞一把?

  乔木的话黄云山和敢千回听的很明白,但这并不能打消他们心头的疑虑。

  等乔木说完,敢千回道:“如果是这样,倒不虞他们不为我们所用,但是,我们可以这么做,我们的对手也可以这么做,你如何确定,让官府介入我们之间的争斗,胜利的会是我们这一方呢?

  乔木道:“我方才说过,独孤讳之在千骑营为郎将,而千骑营的主将杨帆与刑部和御史台派驻长安的那些官员私交甚笃,你们说,这一仗,谁能赢?”

  黄云山和敢千回对视了一眼,一齐点了点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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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七章 先下手

      上元第三天,夜,大雪。

      皇帝在年前就下达了旨意,在元旦那天正式更改年号,大赦天下。如今已是大足元年,这个年号的由来,是因为杨帆去房州营救庐陵王,因事入狱时为了脱困,在狱中伪造金甲神人降世遗下巨大足印,皇帝才改了年号。

      虽然武周朝的年号改的容易,天上出现一颗大星、皇帝长了一颗新牙,都可以成为改年号的理由,但是毕竟这一次年号是因为杨帆而改,坐于芙蓉楼上的杨帆心中颇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有多少人可以在历史上留下这样的印迹?

      大雪纷纷扬扬,洒满了曲池,楼下的红梅于雪中怒绽,重瓣粉朱,雪里映红,令这寺庙楼宇、园林江水都多了份暖意。各种灯缀满了枝头,把枝头花瓣照得晶莹剔透。

      杨帆酒意半酣地推开窗子,迎着不断飘入的雪花,俯瞰着夜sè灯影下的曲池。曲池江上白茫茫一片,但杨帆眼中依稀仍是一江池水,半江绿叶,伊人那窈窕身姿,着一身荷香、乘一叶兰舟,向他凝睇微笑。

      耳畔似有环佩叮当,轻轻敲在杨帆的心头,宁珂的容颜如一朵盛开的莲花徘徊在脑海里,可伊人那倾城一笑,他纵然愿用世间一切去换,却也再无法让它重现了。

      有人正在江畔燃放烟花,灿烂的烟花乍然一亮,恰似伊人正端坐在桂花树下,残阳如血,桂花香飘,一烟袅袅,芊芊玉指卷着和煦的晚风,伴着纷落的花瓣,为他奏出一曲琴音。

      杨帆慢慢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的湿润已然不见,他轻轻关上窗子,室中的暖意立即又包裹了他的全身,杨帆没有回头,只是那么站着,静静站了许久。一袭白衣,却不似姜公子那种孤高自傲的冷峭,反有一种温润如玉的感觉。

      身后,独孤宇默默地站在那儿,凝视着杨帆的背影,他似乎知道杨帆在想什么,心中有些安慰、有些酸楚。

      杨帆慢慢举起杯,轻轻呷了一口杯中的酒,酒已冷,入喉却如一团火,等那剑南烧chūn在胃里燃烧起来的时候,杨帆稍带些低哑的声音道:“大足是个好兆头啊,就让我们把他们……一脚踢开吧!”

      ……

      天鹰帮漕口舵把子徐林下了车,前边有小厮提着灯笼,朝巷子里走去。

      巷子虽宽,但巷中积雪未扫,车子已驶不进去。

      一阵风来,将雪卷进衣领,有些冷,徐林紧了紧披风。

      这是上元第三天,街上观灯的人已经不及前两天多,再加上今夜大雪,所以街头更是冷落。当然,这只是相对于前两天来说,总的来说街头还是很热闹的,巷中也不断人来人往,千姿百态的灯笼还在茫茫大雪中泛着朦胧的光,信步走去,仿佛置身于童话世界。

      灞上各大帮派的漕口掌舵纷纷出动,进城寻找他们的后台。其实他们此前已经来过几天,但是一直没有见到他们想找的人,并不是这些官员应酬太多夜不归宿,而是因为刑部陈东和御史台胡元礼的chūn节联合整顿行动正进行的如火如荼,几乎所有的官员包括一些闲官都被他们借调去了。

      陈东和胡元礼把这些人一借到手,就让千骑营的官兵把他们看管起来,美其名曰“避免走漏风声”,以致这些人天天都在官兵的眼皮子底下,连晚上都要住在军营里,虽说这令官员们非常不满,但是陈东搬出天子即将西幸,要把长安整治成一片清明世界的大义理由,他们也无法拒绝。

      更何况胡元礼还捋着胡子,很yīn险地说过一句:“那些通缉犯人之所以能在我们实施抓捕前逃之夭夭,必是有人通风报信。通风报信者自是被收买的长安官员!”这些官儿们为了避嫌,只好主动配合,从不稍离他们的视线,以此自表清白。

      直到今天,这次联合整治打击清理治安运动据说以丰硕的成果取得圆满成功,这些辛苦了半个月的官员们才得以回家与家人团聚,而那些翘首以待的灞上各帮派的漕口掌舵们也才得以见到他们。

      徐林来到一处青砖漫地、白石为阶的宅邸前,小厮提灯上前扣响了门环,听到主人在家的消息,徐林喜不自胜,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门口,一束灯光在缥渺的雪花中向二进院落移去。

      ……

      圈子门的漕口掌舵马迁此时正在长安府录事参军高经潜的的书房内。

      大唐各州府普遍都有闲冗官员,官员定额都远远高于实际应配备的官员,也就是有官无职只领俸禄的官员。同时有些事务繁忙的州府,在定额之外也常设置超出定额的实职官。

      比如,作为陪都,长安府应有录事参军事一员,但是实际上长安府司录参军除了楚天行还有这位高经潜,也是实职官员,长安府另外还有三名司录参军,但那三人就是有官无职,并不负责具体事务。

      马迁把发生在灞上的事情向刚刚回到府邸的高经潜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除了讲述东盟诸帮如何的嚣张跋扈,就是很巧妙地暗示背后支持东盟诸帮的官绅势力是如何的肆无忌惮,丝毫不把高参军等人放在眼里。

      高经潜明白马迁的话里有挑唆的意味,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马迁摊放在桌上的一匣黄金和几张房契和田契。

      长安官场中的人大多都知道今年所谓的皇帝巡幸西都长安,其实就是要把都城迁回长安,只是现在还没公开向天下宣布而已。而皇帝一旦迁都,必然要从都城洛阳带来大批官员,长安原有官员即便不受到清洗大多也会被调离,为皇帝的亲信们腾挪位置。

      高经潜从资历、背景上来说,还不足以让他留在长安,被调离是必然的,到那时,离了漕运这条线,不能再给漕帮提供便利,也就不能从他们那里收受足够的好处,那么在临走之前捞上一笔,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高经潜在房中缓缓踱着步子,灯影把他的身影投放在墙上,yīn影中有金sè的闪光,就像倒映的河水,那是一匣黄金在灯下的反光。

      高参军站住了,望着那投影中的金光,沉声道:“明ri一早,本官会派人去,他们背后的人不会没有动作,你们的手尾要干净些,不要被人抓着把柄!”

      马迁大喜,连忙一揖到地:“参军放心,学生早有安排!”

      ……

      长安司马赵昊晨的府邸中同样迎来了一位客人,客人是太平帮的漕口掌舵唐龙,唐龙同样携来一份厚礼,一份很难令人拒绝的厚礼,所以赵昊晨犹豫不决。

      赵昊晨是长安府令柳徇天的心腹,一旦皇帝西迁,他或许不能再担任司马要职,但是作为帝系心腹的柳徇天一派,他未必会被调离长安,所以他希望这段时间平平安安,无过即是功,平安度过皇帝迁都的动荡时期。

      本着这一目的,他现在是不想做什么事的,尤其是站出来替太平帮出面,直接利用官府势力打压其他漕帮。但是太平帮的这份礼物实在是太厚重了,足有往年孝敬的五倍以上,而且唐龙还亲口许诺,如果能一举干掉东盟诸帮,从此由五行会、圈子门、太平帮独揽灞上漕运,那么每年的孝敬都将增加四成。

      思量许久,赵昊晨暗想:“陈东和胡元礼为了皇帝迁都,可以在长安严打整治,我们作为长安地方官员,整顿长安周边地区岂不也是名正言顺?大家都是为了让皇帝迁都时长安一片清明嘛,我这次出手,倒是正好利用了时势,既迎合了钦差又挟带了私货,事情若办的好,皇帝龙颜大悦,说不定倒有利于我更进一步!”

      想到这里,赵昊晨暗暗下定了决心。

      ……

      开国县侯王世修的府上同样来了客人,听了客人讲述的经过,王县侯冷笑连连:“独孤世家?独孤世家早就败落了,在官场中他们独孤世家已经没甚么影响,他们眼中既然没有本侯,那本侯就让他们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王县侯拍着一匣重礼,对来客傲然挑眉道:“你放心,回去对你们帮主讲,这件事,本侯管定了!不就是一个什么狗屁顺字门么,本侯就平了它,叫独孤家的人晓得,长安城里究竟谁说了算!”

      ……

      翌ri一早,长安县尉吴骆然迈着大步进了县衙。

      一路上,爆竹满地,残破的灯笼散碎的到处都是,刚刚过完上元都这样,各坊坊正还没来得及安排坊丁清扫,未出正月都是年,懒散点是正常的,不过在喜欢干净的吴县尉来说就有些难以忍受了。

      吴县尉赶到县衙,同僚们见了纷纷拱手问好,吴县尉笑吟吟地还着礼,正想着去见见县尊,熊捕头忽然急匆匆赶来,一见吴县尉便道:“少府可算到了,卑职刚刚得明府急令,请少府带队,率本衙三班捕快去万年县衙共同行动!”

      吴县尉大惊道:“陈钦差和胡钦差又有什么主意了?”

      熊捕头苦笑道:“这一次却不是钦差们在折腾,据说是赵司马、高参军、王县侯等人联名向府衙进言,说是灞上漕夫结帮拉派,寻衅斗殴,死伤多人,少尹下令,长安、万年两县联合行动,整治灞上治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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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八章 黄雀在后

      长安县尉吴骆然带领三班捕快急急赶到万年县衙,就见!县三班捕快早已集结完毕,不但万年县尉郎温在场,而且长安府司录参军高经潜也在。

      高经潜昨夜收了圈子门馈赠的厚礼后,决意给顺字门一个教训,一大早他便赶到府衙,向长安少尹齐安润反映灞上治安问题,不想国子监祭酒李剑白也在。

      齐少尹的两个儿子都在国子监就学,所以齐安润与李剑白关系一向密切,因此高经潜虽见李剑白在场,却也并未多想。

      他要插手灞上之事虽是出于私心,但名义却是堂而皇之的,因此虽见李剑白在场,倒也没有遮遮掩掩,仍是开诚布公说明来意,不料他刚一说完来意,就见李祭酒露出一抹怪异的神色。

      高经潜何等精明,旁敲侧击地一问,原来李祭酒也是为此而来,高经潜马上便知道,这李祭酒定然也是某一帮会的后台,好在两人目标一致,要整治的都是顺字门一方,这一来二人的关系立即亲近了许多。

      二人说说笑笑地正欲离开,长安司马赵昊晨和开国县侯王世修也联袂赶到,这二人义愤填膺地向齐少尹反映的也是春节前后灞上各帮明争暗斗,造成大批漕丁伤残的事情。

      赵司马更是说道:“如今皇帝西巡在即,朝廷已有钦差大臣来长安专门治理关内治安,灞上治安不靖,长安司法官员难辞其咎,应响应朝廷策令,对灞上豪强严厉打击!”

      这么多官员过了上元节便不约而同地赶到府衙对灞上治安提出质疑,齐少便知其中必有缘故,不过众人所提的理由名正言顺,齐少尹也不多问,马上答应下来,并顺势指令由高参军负责此事。

      高经潜听了暗喜在心因县尉吴骆然还未赶到,他便先行去了万年县衙。吴骆然率长安县抽调的捕快六十余人赶到万年县衙后,高经潜已经对万年县三班捕快做了一番训示,吴骆然一到高经潜便催促两县捕快立即出发,向灞上开拔。

      长安分为长安、万年两县,两县县衙与州府衙门同在一城,但两县联合执法这还是首次。两县抽调的捕快共计百二十人,浩浩荡荡奔赴灞上。

      御史台推事院推官文傲打着哈欠,懒洋洋地从万年县衙里出来,冲着远去的众捕快背影冷冷一笑马上吩咐人牵来自己的马,离开万年县衙,翻身上马一阵风儿似的向御史台赶去。

      这些日子文傲一直长驻万年县衙,就在县衙侧院里住着,万年县衙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哪里能瞒得过他?

      往年一过上元节,就是灞上最繁忙的时候,清闲了两个半月的漕丁们要去见过本帮各房管事领取任务,一些先遣人员要马上准备开赴扬州筹备今年的漕运事宜,停泊了一冬的船只要做最后的检修护理···…

      可今年灞上却依旧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冷静,码头上冷冷清清一条条漕船依旧停泊在那儿,一条条光秃秃的桅杆就像冬天的树木,依旧不见半点春色。甲板上连积雪都未除去甚至连脚印都没有半只。

      镇上也是一片萧条,街上难得看见几个行人,平素那条最繁华的中心街道连一个行人都没有就连小孩子玩耍都自觉地避开了这条道路,这条路已经成了东盟和西盟两派势力区域的分界线。

      这可苦了那些依赖灞上漕丁过活的酒馆和妓院,眼见两派和解遥遥无期,许多人已从灞上转去长安城西谋生了,那里是从西域过来的驼队最主要的入城路径,大批的脚夫力工都集中在那儿,是长安另一处畸形繁华之地。

      然而伴随着白天的冷清,夜晚的灞上又是最热闹的时不时的就会在某一处地方响起一片喊打喊杀的声音。两大同盟间的争斗从未停止过,夜间的偷袭和攻击也从未止歇,已经有许多漕夫因之受伤。

      这天上午日上三竿时,灞上冷清与宁静突然被打破了,一群青衣皂靴,手提锁枷、身佩腰刀的捕快赫然出现在灞上,继上次蛟龙会帮主文长兴灵前一批捕快突然出现,锁走蛟龙会少帮主文斌之后,多年以来这是灞上第二次出现公差。

      整个灞上一片安静,无数双眼睛从墙头、房上、门缝里观察着,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一次公差针对的目标是东盟诸帮,一队队捕快巡检直接闯进了东盟诸帮主要人物家的大门。

      近来因为东西两大同盟间的争斗,这些帮派的主要人物家都有大量的打手护卫,像帮主一类的重要人物家里甚至还重金聘请了技击高手保家护院,但是他们这一回面对的是官府的公人,除非他们决意造反,否则又如何敢抵抗。

      很快人们便惊讶地发现,就连顺字门门主乔木、日月盟盟主敢千回、三河会会主黄云山都被锁拿出来,他们帮里的许多管事和弟子跟在后面,一脸惊怒,却终是不敢出手,他们都是朝廷控制之下的百姓,赖以为生的漕运更是朝廷给的饭碗,哪有胆量对官府中人动手。

      万年、长安两县的捕快们到了一向陌生的灞上也是提着十二万分的小心,一个个钢刀出鞘,严密防备,`到东盟各大帮派首脑,马上快速撤离,等他们离开灞锥后,西盟各帮弟子立即跑上街来,欢呼雀跃,好象刚过大年一般。

      整个灞上镇都沸腾一片,东盟诸帮的首脑被一网打尽,这一下他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而东盟各帮弟子则垂头丧气,面对西盟诸帮弟子的一些言语挑衅或肢体摩擦也全不反抗,一旦失了主心骨,他们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李黑、严世维、乔森等大管事一脸如丧考妣的模样,追着被抓的乔木一直出了灞上镇,眼看着公差押着各帮首脑向长安城走去,才阴沉着脸返回顺字门的堂口,一路面对西盟帮众的冷嘲热讽也是一言不发。

      可是一进顺字门的大厅,李黑脸上的阴郁之色便一扫而空。顺字门的重要人物都知道今日之变,尤其是他,他掌控着顺字门下最大的一股力量,如果不让他知道顺字门早有后手·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出什么反应。

      对这个心狠手辣的老家伙,古竹婷既用且防,该让他宽心的地方是不能有所隐瞒的。而李黑正因为知道顺字门还有底牌,所以显得非常淡定·他能稳住,整个顺字门自然也就稳住了。

      高经潜骑在马上,偶尔回头一望,看见被抓的敢千回、黄云山、乔木等人垂头丧气地戴着大枷踉跄赶路,不禁暗暗冷笑。说实话,来灞上抓人时,他心里也暗暗捏了一把冷汗·生怕这些桀骜不驯的江湖人真会不惜一切动手反抗。

      那样的话,虽说灞上这些漕夫公开抗法注定要完蛋,可他们这一百来人首当其冲·肯定要先完蛋,如今抓捕这么顺利,高参军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离开灞上仅三里,远远便看见了长安高大巍峨的城门,城门处突然冲出一哨人马,如同两道黑龙,远远包抄过来,高经潜心中一喜,暗道:“少尹做事当真妥当·这是调了官兵前来接应么?”

      马蹄声越来越近,由微弱到响亮、由沉闷到清晰′顷刻间,大地颤抖·蹄声如雷′盔甲碰撞的铿锵声也也清晰可闻。仅仅两百余骑,声势竟如千军万马,宛如一道飓风·呼啸而来。

      旗幡招展,马跃如龙,马上的骑士俱都是黑衣黑甲,长枪大戟,看起来杀气腾腾,如此戎装可不是普通的长安驻军,乃是天子亲卫----千骑营将士。这半个月来·千骑营官兵一直配合刑部整顿治安,高经潜对他们已经很是熟悉。

      高经潜一见动用了千骑官兵·还以为是刑部陈郎中闻讯主动请缨,带兵来扫荡灞上了,连忙一提骏马迎了上去。

      对面两队骑兵并列而行,沿着官道左右,与他们一行人甫一接触,便片刻不停地包抄下去,对整个捕快队伍形成了严密的包围警戒态势。

      高经潜独自策马向前,驰至近处,只见正前方有两匹马,马上端坐一文一武两名官员,文官是刑部郎中陈东,那武将他也认识,曾经要他引路,抓过长安逃犯的,乃是千骑营一员郎将,名叫马桥。

      高经潜大笑上前,拱手道:“陈选郎、马将军,有劳两位相迎,灞上群枭慑于朝廷威严,不敢反抗,已经束手就擒了!”

      陈东突然把脸一沉,喝道:“谁来相迎于你?大胆高经潜,本官接到百姓举报,告你串通灞上豪强,欺压良善百姓,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来啊,把高经潜一行人给我拿下,押至行辕候审!”

      高经潜一听不禁目瞪口呆,失色道:“陈选郎,你······你这是……”

      马桥一手持缰,另一只手把马鞭向前一指,厉声喝道:“自高经潜以下,所有人等统统拿下!”

      已然对万年、长安两县捕快形成合围的千骑官兵齐齐把手中锋利的长枪向前一指,攒刺如猬,厉声喝道:“弃械,就缚!”

      吴骆然和郎温两个县尉面面相觑:“这是什么状况?”

      与此同时,又有一队骑兵滚滚而来,从官道一旁白雪皑皑的沃野中呼啸而过,几员带队武将猩红的披风飘扬于空,宛如一朵朵红云,所去的方向正是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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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会回来前一天吃坏了肚子,这一宿一小时一趟厕所,折腾的俺欲仙欲死,凌晨四点左右,昏昏沉沉中感觉房门开了,蝴蝶蓝回来鸟,累的俺都没睁眼,早上爬起来打飞机,收拾好行装,一看,蝴蝶穿小裤裤一条,跟海尔兄弟似的,被也不盖,以枕遮面,呼呼大睡,床边柜上一堆钱钱,看来炸了一宿金花是真没少赢啊。羡慕赞叹两腿发软地上车,赶到机场,飞机延误,想着足浴一下或许有助止泻,听说风凌昨晚赢了一万多,叫这厮来请客吧,遂把在另一登机口等飞机的风凌找了来,结果我做足疗他做按摩,按完之后这厮连裤子都没提,拖起皮箱就跑,害得俺这气息奄奄脸色灰败的病人还要替他付帐,这厮真的是太无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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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九章 中盘绞杀

   五行会、圈子门、太平帮的弟子们像过大年一样招摇于灞上。

      五行会的荣树呼朋唤友地到了常去的一家酒馆,见酒馆仍旧在打烊,便在门上“砰砰”地拍打起来:“开门!开门!老胡,你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起来做生意?”

      过了一会儿,窗子开了半扇,掌柜的胡雄睡眼惺松地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四下看看,见他这副模样,荣树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他道:“瞧你那怂样儿,赶紧起来做生意!顺字门、三河会、日月盟的龙头大哥都被官府抓走了,从此我们就一统灞上了,明白吗?赶紧开门做生意,我们要庆祝一翻,把你店里最好的酒都搬出来!”

      “哦!哦!好嘞!”

      胡掌柜的欣喜若狂,连忙答应一声,关上窗子便往身上套衣服,又顺手在还懒躺在榻上的婆娘肥臀上拍了一巴掌,吼道:“快起来,别睡了,灞上太平了,哈哈哈……”

      渭河码头上,船老大李晴川兴冲冲地跳上甲板,爱惜地抚摸着自己那条船的船舷,见甲板上满是积雪,便向手下几个伙计喝道:“都懒洋洋的干什么,快点清扫,马上就得奔扬州去了,从此咱们独霸漕运,大家都有好日子过了,谁他娘的想当懒蛋,老子可不用他。”

      这时,另一条船的船老大杨江波孤零零地出现在船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李晴川趴在船舷上,扬声喊道:“杨江波,杨老四,哈哈,你们三河会马上就要完蛋了。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杨老四狠狠地啐了他一口,没有说话。

      李晴川笑嘻嘻地道:“兄弟我得承认,你使船的本事的确是好!虽说咱们干过几架,你还打伤过我的腿,不过呢,李某人宽宏大量,就不跟你计较了,你要是没了出路,以后就到李某船上做事如何?爷赏你碗饭吃!”

      杨老四拂袖而去。李晴川哈哈大笑。

      西盟诸帮弟子充斥了灞上,到处都是一片耀武扬武的景像,而东盟诸帮弟子要么闭门不出,要么聚拢在帮主府邸前后,虽然帮主已经被抓走。但是两大掌舵、众多的管事还在,他们一个个沉默不语地站在那儿,等着这些人拿出一个主意来。

      几乎所在东盟首脑的府邸都大门紧闭,有些闻讯来晚的管事赶到,弟子们便沉默无声地闪开一条道路,目送他匆匆走过,角门儿及时打开。候他进去马上又紧紧关上,各帮重要人物都在紧急商讨对策。

      就在这时,一阵人喊马嘶,无数身穿战袄、外套半身皮甲。全身黑色衣装,弓刀弩矢齐备的骑士出现在灞上,他们手持的红缨长漆大枪粗大沉重,整体漆成黑色。精钢打造的锋利枪刃上血槽宛然,再衬以熊熊烈焰般鲜红的枪缨。煞气迫人。

      灞上欢呼的人群登时安静下来,多少年来,连官府差人都罕至灞上,可今儿不但公差捕快们来了,居然连官兵都来了,许多人都手足无措起来。

      一些鞍侧挂着绘有猛兽图案的黑色生漆牛皮骑盾,身穿威武铁铠,外罩半臂战袍、腰挎横刀的骑士,显然是一队队骑兵的指挥,他们每人率领九名骑士,分别冲向一条条羊肠般曲折狭窄的小巷,厉声喝道:“所有人等立即回家,不得擅自出入,违者杀无赦!”

      楚狂歌和独孤讳之身着金色明光铠,杀气腾腾地出现在长街街头,独孤讳之锐利的目光四下一扫,便定在等在酒馆门口的荣树身上,独孤讳之向他一指,森然问道:“你,什么帮派的?”

      荣树左右看看,左右的伙伴哗地一下闪开了距离,荣树讷讷地道:“小……小民是五行会的。”

      独孤讳之道:“好的很!本将军独孤讳之,奉命抓捕五行会、圈子门、太平帮等一众聚众滋事、扰乱治安的帮派首领,你给本将军带路!”

      独孤讳之?

      听到的人马上就想到了顺字门的漕口掌舵独孤文涛,独孤家来人了!东盟的报复竟如此之快!他们才刚刚欢呼了一刻钟的时间,形势便整个儿发生了逆转,西盟的人请动了万年、长安两县公人联合执法,而东盟……居然请来了官兵!

      “砰!”

      刚刚卸了两扇门板的胡雄手忙脚乱地又把门板安上,冲着还站在堂屋里发呆的婆娘屁股踢了一脚,压低嗓门吼道:“滚回屋里去,看紧小五小六,别让他们到街上去!”

      从码头回来的杨老四呆呆地站在长街尽头,当他终于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之后,突然一声狂笑,返身便往码头上狂奔,李晴川在船头遥见杨老四狂奔回来,笑嘻嘻地调侃道:“怎么,想通了?想到李某船上做事,先给老子跪下,磕三个响头!”

      “我呸!”

      杨老四挺起胸膛,傲然道:“请动几个公人了不起么?我们帮主连官兵都搬来了,哈哈,跟我们三河会斗,就凭你们,也配!呸!”

      李晴川傻了,手中一盘缆绳一松,就向河里哧溜溜地滑去……

      ※※※※※※※※※※※※※※※※※※※※※※※※※

      万年县、长安县联合执法,抓了顺字门乔木、日月盟敢千回、三河会黄云山,行至半途,却被刑部陈东带人赶到,截住两县公人,以证人名义抢走这三大帮会首脑,又以勾结豪强欺压良善为名,把录事参军高经潜、万年县尉郎温、长安县尉吴骆然以及百余名公差巡捕全部抓走,交由推官文傲看管。

      这还不算,刑部郎中孙宇轩还带千骑营楚郎将、独孤郎将赶赴灞上,将五行会秦则远、太平帮袁志恒、圈子门傅彩尧、天鹰帮魏勇唐等首脑人物一网打尽。消息传开,在长安官场登时激起一片轩然大波。

      国子监祭酒李剑白、长安府司马赵昊晨、开国县侯王世修,一起找到少尹齐安润,齐安润对刑部的举动大为恼火,虽说他与灞上诸帮并无联系,可此次行动却是得到他首肯的,这无疑是对他的权威的一个大挑战。

      齐少尹马上带人赶去见柳徇天,柳徇天并无意与钦差冲突,但这并不意味着担着钦差名份的人就可以在地方上为所欲为,严重挑战他的权力和利益的人,他是不会坐视的。如今找到他的人,有他的副手、有他的亲信、有他的支持者,他不能没有一个态度。

      何况,刑部做这件事,事先并没有和他通气,这就是对他权威的挑战,而这些长安官吏的利益受了影响,最终影响的也是他的利益。

      整个官场就像一棵大树的树根,他是一条主根,下边的官员就是一条条支根,再下面的官吏就是每条支根下面无数的根须,由此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利益网。

      须根受损,支根必然受损,支根受损,汇集到主根的营养必然也大为减少,放到长安官场也是一个道理,柳徇天作为长安府令,他本人位高权重,不会直接与灞上那群草莽打交道,但是他手下的官吏们会。

      这些官吏们得了灞上漕帮的孝敬,每人分润出一部分交到上一层官吏手中,上一层官吏每人再拿出一部分从各个地方得到的孝敬,再输送到他的手中,他在京中有更强的后台,逢年过节、大事小情时也要时时“上供”,这就是一条完整的利益链。

      陈东、胡元礼在长安打击那些泼皮混混、整顿治安,又是挟大义名份,这些他可以容忍,但是做出伤及整个长安官场根本利益的事情,他就必须得出面了,平时别人向他输送利益,为的不就是关键时刻得到他的庇护么?

      然而,刑部两位钦差给出的理由令他不敢轻举妄动,他不知道刑部两位钦差具体掌握了什么证据,又是受何人告举,才做出与长安地方官员悍然决裂的举动,老谋深算的柳徇天思量许久,对齐少尹、李监酒暗授一番机宜,几人心领神会,马上离去。

      柳徇天又派人去刑部探听消息,随即摆开仪仗,离开长安府,径奔河内王武懿宗的钦差行辕,这两路钦差是一向不合的,此时情况不明,自己赤膊上阵未免被动,自武懿宗到长安后,对武懿宗的事情一向配合,这时是该武懿宗投桃报李的时候了。

      灞上一群草莽间的争斗进入了长安官场的视线,灞上这片小江湖上掀起的风波,终于引起了长安官场这片大江湖上的滔天巨浪。

      西盟诸帮利用他们所掌握的官场势力对东盟诸帮实施了打击,而东盟诸帮的反击是如此迅速、如此猛烈,事已至此,灞上东西两盟之间的争端已经不算什么了,事态演变成了京派官员同利益受损的地方官员之间的明争暗斗。

      作为地头蛇,长安地方官员的反击同样迅速。第二天一早,大批被他们鼓动起来的西盟诸帮弟子和被抓人员的家眷集中到了刑部衙门,哭诉喊冤,声势浩大。

      一个时辰之后,西京太学、国子监的数千名学生就被李剑白等人发动起来,先去长安府请愿,再游行至刑部衙门,向围观民众演讲,严厉抨击京都官员骚扰地方,破坏漕运,学子为民请命,可不是名正言顺么?

      大雁塔上,杨帆微笑地俯瞰着棋盘般规整的长安城。

      还没到长安时,他就在这座棋盘的一角开始布局,现在,终于到了中盘绞杀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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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章 秀才遇见兵

      哭喊的民众堵住了刑部衙门的前后门,男女老少都有,其中有被抓捕的灞上诸帮帮派首脑的家人,也有高参军、吴县尉、骆县尉等被抓官员的家眷,孩子哭大人叫的,仿佛有惊天的冤屈。高品质更新就在

      刑部衙门大门紧闭,对门外的骚乱置之不理。堵住刑部大门的这些人事先就得到了有心人告知,只可以在衙门口鸣冤,不能冲撞衙门,否则性质变了,反会闹到不可收拾,因此他们只是在大门外哭诉,并无暴力冲突发生。

      当然,刑部衙门里除了钦差随员,还有两百名全副武装的千骑将士,由楚狂歌带队镇守,如果他们真敢冲进衙门,也讨不了好去。

      大雁塔顶,杨帆居高远眺,隐约可以看到刑部衙门前黑压压的一片人群。杨帆提起青玉的酒壶,为自己斟上一杯,又将对面一只空置的酒杯斟满,阳光斜照,有微尘在光束中轻轻飘浮,静谧无比。

      “喝一杯么?”

      “奴自幼身子虚弱,从不饮酒。”

      “说是酒,其实它也算不得酒,只是一杯醪糟,毫无酒力,还有活络血脉的效果。”

      于是,女孩意动,她抿了抿少了几分血色的嘴唇,接过酒杯轻轻一嗅,又蹙起黛眉道:“味儿不好闻。”

      “可它喝起来是甜的。”

      好奇的女孩转眼四顾,见没有旁人在身边,便伸出舌尖飞快地舔了一下,味道果然很好。

      青玉酒杯,白玉葱指,线条一般的柔美,交织出一片美仑美奂。酒液清澈、酒杯润泽、手指白皙,交织出一片盈盈欲滴的质感……

      杨帆想着。微笑着,向几案对面的空气遥遥举杯,就唇。

      太学和国子监的学生们一路招摇过市,一边愤慨地向路人控诉着刑部官员们的暴行,讲述着灞上漕夫的艰辛与贫苦,宣扬着漕运对长安百姓的重要意义,引着越来越多的围观百姓赶向刑部衙门。高品质更新就在

      学子们比起苦主的家眷底气足了许多,他们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一腔热血。正义感十足,所以他们站在刑部门前,向聚集过来的围观百姓以及被抓人员的家眷一番慷慨陈辞之后,便推举出三人作为代表,拍打大门。请求面见钦差。

      大雁塔上,杨帆举杯就唇。一饮而尽。然后持着青玉的空杯,痴痴地看着对面。一束阳光下,渺渺轻尘里,似乎有一个女孩儿也在饮酒,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

      那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杯酒。杨帆看着她举杯、抿酒、下咽。动人、迷人、撩人……,一个个优雅的姿态先后消失在他的视线,却定格于他的脑海。那种美丽,让人愿意就此化作她舌尖下的一滴酒。流进她的身体……

      杨帆向那束阳光里的轻尘微笑道:“他们一直以为沈沐还在洛阳,我们两个就不会斗起来,骑猪将军和我一同到了长安,我们就一定会斗起来,现在如果才发现真相,那就迟了!其实他们并不聪明,可是你一定早就看出来了,对不对?”

      杨帆扶膝而起,柔声道:“因为,你是世上最聪明的女子,一直都是!”

      ※※※※※※※※※※※※※※※※※※※※※※※※※

      长安国子监位于长安城外郭城的务本坊,国子监在该坊的西部,占了半坊之地。

      国子监祭酒李剑白和几位主簿、博士、助教此刻正聚集在李祭酒的客厅里,几人似乎正在商议什么事情,从他们的脸色看,厅中气氛十分紧张。

      国子监的人能直接为灞上漕帮所用的人少,毕竟他们只是负责教学,行政权力有限,但入学者多为官绅子弟,通过师生关系,他们可以认识许多子弟作官的长辈,这种人脉关系之广泛却是无人可比的。高品质更新

      因之,在灞上做漕口的多是国子监、太学等清水衙门的官员,他们自己不能直接为漕帮提供各种便利,却因为他们广泛的人脉,成为为漕帮牵线搭桥的最好掮客,而今灞上出了问题,直接受到利益影响的就是他们,他们自然反应最为强烈。

      李祭酒沉着脸道:“刑部还是不肯开门接受学子陈情么?”

      一位主簿道:“是,下官刚从刑部衙门回来,刑部大门紧闭,始终没有动静。”

      李剑白站起身,负着双手在厅中缓缓踱了几步,拳掌相交,断然道:“他们不开门,咱就闯进去!”

      一位博士不安地道:“祭酒,这样只怕不妥吧,一旦硬闯刑部衙门,这事儿就闹大了,当今皇帝性情一向强势,若是怂恿学子们闯刑部衙门,只怕皇帝闻听之后,反而会适得其反。”

      一位助教也道:“不错!且不说皇帝那里有何反应,毕竟皇帝还远在洛阳,只是刑部官是钦差,如今的刑部是钦差行辕这一条,我们就乱闯不得,一旦他们铁了心要跟咱们对着干,凭着擅闯公门这一条,他们便能大做文章了。”

      李剑白冷冷一笑,乜着他道:“是么?如果我们抬着先圣之像前去叩门呢?”

      众主簿、博士先是一怔,继而击掌大赞:“妙啊!此计甚妙!”

      李剑白得意地道:“学生们出面了,咱们为人师表的,为了学生们出面,也算顺理成章。走,咱们马上去孔庙,请了至圣先师,便去刑部衙门!”

      孔庙就座落在国子监第一进院落最显著的位置上,这是一个门阖沉沉的独立院落。大唐刚刚建立的时候,这里还不叫孔庙,那时这里主祭的是周公,一旁配享的才是孔子。到了李世民称帝的时候,大臣奏请天子恩准,停祭周公,升孔夫子为先圣,以颜回配享。从那时起,这周公庙才变成孔子庙,太学和国子监成了孔夫子一人之天下。

      当下,李剑白率领太子监众主簿、助教、博士等兴冲冲地赶到夫子庙,焚香上供,顶礼膜拜之后,便七手八脚地把孔夫子的立像从基座上抬下来,置于抬桥之上,李剑白亲自抬大桥左前杠,另有三名主簿抬了其它三扛,众博士与助教随行于后,昂首挺胸地向国子监大门外走去。

      一群人刚刚出了夫子庙,就听前方一阵喧哗,几个国子监的小吏踉跄奔来,大呼道:“祭酒,祭酒,有官兵闯进国子监!”

      李剑白愕然站住,抬头向前望去,就见几十名骑士人如虎马如龙,一直冲到面前猛地勒缰站住,马上一位将军俯首一看,笑眯眯地向他们问道:“众位先生,抬着这木像泥人儿,这是要往哪里去?”

      李剑白怔了怔,大怒道:“此乃为国养士、教化本源之地,贤士之所关也,尔等粗野军汉,纵马驰骋,目无余子,安敢如此耶?”

      向他问话的乃是黄旭昶,黄旭昶掏掏耳朵,扭头向马桥问道:“马老弟,这老头儿说甚么?”

      马桥想了想,回答道:“他的意思好象是说,这里是读书人的地方,乃是斯文之地,嫌弃咱们太粗鲁了。”

      唐时武将可不比宋时武将地位低下,黄旭昶听了马桥的回答勃然大怒,马上冲着李剑白怒目而视,重重地呸了他一口,用马鞭指着他道:“放你娘的罗圈屁!斯文人待的地方?斯文人犯了王法,难道不用关进大牢?难道因为你们是斯文人,就得另找个斯文地方安顿你们?真是岂有此理!”

      黄旭昶把马鞭一挥,喝道:“来人!把李剑白、刘欣瑜、王攀、倪嘉斌、徐睿、杨锦文给我拿下!”

      李剑白听了又惊又怒地喝道:“谁命你们来拿本官?”

      黄旭昶奇道:“咦?你是哪个?”

      李剑白挺起胸膛道:“本官就是国子监祭酒李剑白!”

      黄旭昶乐了,道:“好啊!抓的就是你,来人,把他带走!”

      几名官兵跃下马来,大步上前就要去拿李剑白,李剑白莫名其妙,心里发慌,大声叫道:“且慢!孔圣先师面前,谁敢无礼?”

      几名官兵登时站住,扭头看向两位将军,黄旭昶咆哮道:“扯你娘的淡!依着你的话说,犯了事的读书人都往这尊泥像后边一躲,那就都没事了?跟我们当兵的讲理都没用、你他娘的还讲歪理?抓了抓了!”

      马桥阴阳怪气地讥讽道:“泥瓦木匠拜鲁班,织丝养蚕的拜嫘祖,开饭馆的拜易牙,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祖师爷,这孔老头儿就是你们读书人的祖师爷了吧?我们是武人,不读书的,你们的祖师爷关我们鸟事!”

      两位将军都这么说,那些兵士胆气大壮,当下一拥而上,扯过李剑白,抖开绳索便绑。四人抬轿,陡然少了一角,好在孔夫子那尊雕像是木头的,不算太沉,抬具晃悠了两下,剩下三人赶紧放下,这才避免孔老夫子“斯文扫地”。

      与此同时,司马赵昊晨、少尹齐安润处,也有一队官兵闯去,直接把他们抓走,开国县侯王世修刚刚回到家,屁股还没坐暖和,也被一队官兵冲进门来,将他绑了离开。这些日子千骑官兵满城严打,对长安地理已无比熟悉,连一步冤枉路都没走。

      消息相继送到长安府令柳徇天处,柳徇天闻讯大怒,当即摆开仪仗直奔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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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一章 蛛网

      柳徇天憋着一腔怒火出了门,他在那燃着火盆、温暖如春的签押房内,只穿了一套单薄的官袍,如今衣服未换,连大氅都没披,便急如风火地闯了出去,等他一路策马疾驰赶到刑部衙门,已被寒风吹得彻骨生寒,瑟瑟发抖了。

      等到随从通报进去,刑部陈东和孙宇轩姗姗地迎出门来时,柳徇天都快冻僵了。陈东和孙宇轩对那些在门前叫嚣的学子、哭闹的人犯家眷们理都不理,只是笑容可掬地向柳徇天询问来意。

      那些嫌犯家眷其实都是受人怂恿而来,实则没有胆子冲撞官员,何况有二十多名军校杀气腾腾地按刀守在几位刑部官旁边,因此他们只在一旁喊冤。

      至于国子监和太学的那些学生,虽然群情汹涌,但是其中大多是受人蒙蔽,只有领头的几个人才知道内情,却也因为已经得了吩咐,要等祭酒等人抬了夫子像来再冲衙门,因此按兵不动。

      柳御天沉着脸道:“两位选郎既说收到诉状,要严查灞上漕夫斗殴、官员受贿纵容一案,本官不知就里,亦不欲过问,然则两位选郎又派人抓走本府少尹齐安润和司马赵昊晨以及县侯王世修、国子监祭酒李剑白等人,这又是何缘故?难道本府这些官绅统统与灞上漕运有瓜葛不成?”

      陈东讶然道:“柳府令何出此言?本官接到举报,说是灞上有漕夫拉帮结派,斗殴生事,造成漕运停顿、多人受伤,内中且有官绅收受贿赂,庇护豪强,是以才差人将一干人等锁来查问。如今只有涉案的高参军、吴县尉、郎县尉在刑部衙门。且未曾受到任何虐待,至于柳府令所说的各位官员,实非本衙锁拿。”

      柳徇天一怔,狐疑地道:“人真的不是陈选郎抓的?”

      陈东不悦地道:“柳府令,陈某有必要遮遮掩掩,狡辞妄言么?”

      孙宇轩抚须笑道:“柳府令这一遭是真的莽撞了,你看我们衙门前,人山人海、群情激愤的,不要说这么多的官员进出。就算我们只是带入一人,能瞒得过众人的眼睛么?”

      柳徇天拂然道:“孙选郎的意思是本官撒谎了?”

      孙宇轩却也不恼,笑微微地道:“柳府令何不去御史台看看呢,这长安城里有权拿人的,可不只是我们刑部!”

      柳徇天憬然醒悟。不错!还有一个御史台,难道那些人是御史台抓的?柳徇天马上向他们拱拱手道:“两位选郎,柳某这便往御史台一行,对两位若有冒犯处,容后致歉!”

      柳御天说罢返身就走,急急扳鞍上马,又向御史台疾驰而去。他穿的本来就少。这一番折腾,已冻得脸色发青,在刑部衙门前耽搁了这一阵儿,心中火气渐消。理智也渐渐恢复了。

      御史台拿人的话,就不像刑部拿人那么简单了,御史台不会过问普通的刑事或民事案件,他们只要出手。必定是与官员违法违纪有关,柳徇天越想心中猜忌越重。等他赶到御史台时,已经完全没有了方才赶往刑部时那种气势汹汹的态度。

      “胡某不知府令驾到,有失远迎啊,哈哈哈,柳府令,请!”

      胡元礼闻讯迎出御史台,未语先笑,将柳徇天客客气气地让进御史台二堂,二人分宾主落座后,柳徇天马上向他说明了来意,只是语气里再无诘问之意,言辞谨慎了许多。

      胡元礼听他说罢,面有难色地道:“不错,人确实是被本官拿了,只是此案还在审理之中,有关案情本不该示之于人的,不过嘛……”

      胡元礼向柳徇天微微一笑,又道:“府令身为长安守牧,天子重臣,自然不在此例。来人啊!”

      胡元礼一声吩咐,一个小吏马上走到他面前,躬身肃立。胡元礼道:“将已整理出的卷宗取来!”

      片刻功夫,一摞卷宗便堆到了柳徇天的面前,柳徇天将那卷宗打开细细一看,越看心头越惊,本来一路跋涉,他的身子就冻得有些僵硬了,这时手指似乎僵硬的愈发厉害了,那卷宗一连翻了几次都翻不开一页。

      这一份份卷宗上面,俱都是这些被抓的官绅所犯下的各种罪行,诸如贪污、受贿,诸如县侯王世修仗势欺人、霸占民田等等,每一桩都查得清清楚楚,有人证、有物证,完全可以据此定罪。

      这么详尽的资料,绝不可能是刚刚把这些官员锁拿归案就能盘问出来并整理清楚的,也就是说,这些东西早就有了,直到今天才正式作为证据,锁拿那些官绅归案盘问。

      仅仅这些卷宗,就要动用多少人手、耗费多少功夫才能完成?而御史台官员到长安才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又一直陪同刑部在大搞什么治安整治,他们是什么时候查到这些事情的?

      他们从洛阳来,在长安全无根基,就算这段时间旁的全都没做,一来就大张旗鼓地查办这些人的案子,都未见得能得到如此详尽确凿的证据,除非本地有什么手眼通天的人物全力协助,这个人又是谁?

      最重要的是,他们如此大动干戈,莫非是朝廷的意思?为什么我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难道……朝廷对我起了猜忌之心?

      ※※※※※※※※※※※※※※※※※※※※※※※※※※※

      柳徇天从御史台无功而返,对于少尹齐安润、参军高经潜、县侯王世修等人家眷的催问,柳徇天含糊其辞,始终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

      他此刻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些人身上,他急于知道的是长安官场如此巨大的动荡,究竟是不是出于天子授意,为何作为天子心腹他事先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是不是他已失去了天子的信任。所以柳徇天回到府衙之后,马上派遣心腹家人赶赴洛阳,伺机打探消息。

      众多官员寄望于柳徇天,而柳徇天却无所作为。从御史台回来后便坐守府衙,对此事再也不闻不问,众官员家眷大失所望,但是为官者也好,有世袭爵位在身的皇亲国戚也好,都有大把人脉在手,并非只有他一人可以托付。

      柳徇天这条路走不通,为了营救亲人,众人便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四处托付其他人来,他们多年营造的关系网发挥了巨大作用,世家、豪门、国戚、权贵、官员……,整个长安都陷入一片风雨飘摇之中。

      一些手眼通天的人家甚至已经派人前往洛阳活动,利用他们在京的人脉。直接对刑部和御史台两路钦差进行攻讦弹劾,武懿宗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他一面暗中煽风点火,一面派人返回洛阳,将内中情形详细禀于武三思知道。

      长安的世家、豪门、国戚、权贵、官员、士绅,就像一个个交叉点,共同交织出了一张庞大的网。这张大网上盘踞着大大小小许多蜘蛛,荥阳郑宇就是盘踞其上的一只蜘蛛,他一直盯着蹲在网上另一角的那只姓杨的蜘蛛,可那只蜘蛛却一直一动不动。

      如今整张蛛网突然剧烈地波动起来。波动之激烈似乎要把整张大网撕得七零八落,郑宇仓惶不已也茫然不已,他看到每一个人都在上窜下跳,唯独他一直紧盯着的那个人还是一动不动。

      可是种种迹象表明。这场动荡似乎和那个人脱不了干系,郑宇不知道事态将如何发展。也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打算做什么,在这场动荡中那个人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郑宇本来想一直盯着那个人,来个敌不动我不动,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但是这张网波动的越来越激烈,他不能不动了,因为已经有人托关系托到了他的面前。同时长安官场无数人受其波及牵连其中,这些人中不乏受世家栽培扶植的代理人,如果这些人损失殆尽,各大世家在长安多年的苦心经营将为之一空,他必须得想办法制止这场风波!

      ※※※※※※※※※※※※※※※※※※※※※※※※※

      洛阳,武三思得到武懿宗的密报如获至宝,此番为皇帝迁都先遣长安的朝官分成两派,法司衙门明显与武氏不是一路人,如果他能籍此缘由将刑部和御史台的人扳倒,武家势力就能独占长安。

      以前武氏只注意经营洛阳,目光未免短浅了些,可是谁会想到武则天居然想出了迁都这样的釜底抽薪之计呢?如今若能利用好这个机会,他们就能抢回先机。然而,早有准备的杨帆和老谋深算的陈东又岂会全无防备?他们在长安搅风搅雨,会不考虑可能来自洛阳的干涉?

      更重要的是,武则天之所以决定迁都,于水患威胁之外,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年迈之后产生了落叶归根的念头,想要回到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长安城,但是毫无疑问,她的最主要目的是为了确保武李两家势力能够达成一种平衡。出于这一目的,她会坐视武氏一族再把长安囊括手中么?

      洛阳,丽春台。

      武则天眯着老花眼,认真地看着杨帆的密报,杨帆在密奏中详细阐述了他在长安考察出来的情形,匡算了皇帝西迁后每年长安的粮食用度以及除关中地区自给之外需要从外地漕运的数目,然后又计算了目前的漕运能力。

      在他的奏章中没有那些华丽的词藻,但是言之有物,甚有说服力。杨帆最后在提出疏浚河道、确保漕运的建议之后,又重点提出了漕上丁夫拉帮结派、内耗严重的情况,提议由官方出面,整合漕运,减少内耗,同时还提到了漕运沿途各地官吏盘剥严重、大量官员从中渔利的情况,建议朝廷严加整治。

      武则天看罢密奏,对肃立当面的符清清道:“朕西迁在即,漕粮一事至关重要,杨帆所奏必须立即解决,婉儿呢,速叫她来见朕。”

      符清清略一迟疑,道:“待制……待制她……”

      武则天眉锋一挑,不悦地道:“吞吞吐吐!她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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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二章 婉儿的埋伏

      符清清欠身道:“长宁公主新修了一座园子,名曰沁园,据说金碧辉煌,华美似天上宫阙,如今园子刚刚落成,今日广邀宾朋饮宴赏园,上官待诏也在应邀之列。”

      进入冬季以后,朝廷事务不多,正月里尤其清闲,因此婉儿也自由了许多,武则天曾告诉她,若是因事离宫,只要不是在外过夜,不必事事时时提前请示,对宫里人而言,随意出入宫闱,也是一种莫大的恩宠。因此婉儿此次离宫并未告知武则天。

      长宁公主是李显和韦后的亲生长女,下嫁与杨慎交,两夫妻成亲后,在洛阳城郊起了一座府邸,府邸极尽奢华,园内奇花异草、怪石林立,府中仅一座池塘就占地两百余亩,住宅西边还专门建了一座马球场。

      今日府邸落成,长宁公主广邀宾朋庆贺,内中不无炫耀之意,这可是把杨家财富挥霍一空才建成的一处别庄。

      武则天乜了符清清一眼,道:“不过是赴长宁之约,何必吞吞吐吐,内中还有隐情?”

      符清清怵然一惊,垂首道:“圣人圣明,慧眼如炬,臣只是心思一转,便为圣人所知……

      武则天不耐烦地道:“说,还有什么事?”

      符清清吞吞吐吐地道:“只因……只因近来待制出宫较为频繁,时常与人诗酒唱和,饮宴不休,结交者多为勋戚王侯、词臣名士,因之坊间传出了许多闲话。

      传言虽然不堪,其中崔湜、高戳等人皆为风流倜傥的一代俊彦才子,待制则青春貌美,往来频繁惹人非议也不稀奇,稀奇的是待制只是往梁王府赴宴多了几回。坊间却也传出许多梁王与上官待制间的不堪谣言来。方才圣人问起,臣忽然想起这些事来,因此略显异样。”

      武则天半躺于卧榻上,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淡淡地一笑,道:“三思去年刚过了六十大寿,如今已是一个花甲老人,婉儿清丽殊绝,体态窈窕。兼之才高八斗,生性清高,若是有所思念,什么样的俊俏郎君不能唾手而得?她会喜欢了一个年过六旬原花甲老翁?”

      符清清脸色一变,连忙欠了欠身。道:“圣人说的是,坊间百姓愚昧。”

      武则天笑容渐冷,又道:“三思身为亲王,只要他想,世间何等绝色不可得,他会甘冒触怒于朕的危险,动朕的身边人?坊间百姓愚昧?你可精明的很呐。你拿这等荒唐无稽的传言说与朕听,是欺朕老迈,以为朕已昏庸不堪了么?”

      符清清大惊,慌忙跪倒。连连顿首,颤声道:“清清不敢!清清只是……只是圣人问起,不敢隐瞒,说起坊间谣言……”

      “住嘴!”

      武则天慢慢坐起。森然道:“当初韦团儿受朕宠爱,得意忘形。以致自酿杀身之祸!殿前青砖缝里,尚有她的血迹斑斑!清清,你在宫中,今时地位堪比昔日团儿,须当时时自省,莫要步她的后尘!”

      符清清大惊失色,连连叩首道:“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圣人恕罪,圣人……”

      “出去!”

      “是、是……”

      符清清战战兢兢地膝行退下,一直出了殿门才敢起身。

      ※※※※※※※※※※※※※※※※※※※※※※※※※

      洛阳城郊,一座极华丽的府邸,园中处处斗拱飞檐,但是站在墙外,却难窥园中全貌,不过仅从园外丈二的雪白墙壁,整齐严密的黛色顶瓦,以青砖精心修饰的排水濠沟,光可鉴人的朱漆大门,一尘不染的汉白玉石阶,就足显此处庄园之华贵了。

      院门一角,停着一长排车驾,有马车、有牛车,还有拴在那儿的一匹匹骏马。旁边或坐或站许多奴仆下人,显然是赴宴贵人的随从与车夫们。

      一个身穿葛黄袍子,怀里抱着大鞭的车把式懒洋洋地倚在车上,望着眼前这座华丽之极的园林,对旁边一人悠悠然叹道:“这世间人,有些过于浅陋,骤然获得富可敌国的财富,马上就成了一身铜臭的暴发户。还有些人骤然获得了无人可及的尊贵身份,便得意猖狂飞扬跋扈。

      我这些年在王府做事,经历眼界固然不俗,心胸气度也是好的,如果给我富可敌国的财富或是无人可及的尊贵身份,我都能处变不惊、泰然处之,绝不会被人讥笑为暴发户或者得志小人,可是……我等了这么久,还是个赶车的……”

      旁边几人吃吃地笑起来,说话的这人名叫孟朔,是替梁王武三思赶车的车夫,惟其如此,他才敢如此出言调侃。

      这座园子就是长宁公主的别庄新园,这位公主殿下也是韦后亲生,是皇太子的嫡长女,比起她的胞妹安乐公主来,长宁还算是个循规蹈矩的女人,不过也仅仅是同她那个妹子比起来罢了。

      自打嫁入杨家,骤然从山野苦囚恢复金枝玉叶身的长安公主便开始挥霍享受起来,这座园子是她软硬兼施,迫使公婆同意修建的,就这一座园子,便耗光了夫家全部的积蓄。

      结果园子还没建成,朝廷便传出风声,说是皇帝要迁都回长安,耗资巨万的别庄用不了几回就得脱手,而皇帝一旦迁都,王侯公卿都要随行,洛阳还有几人买得下这么华美金贵的一处庄园,赔钱是一定的了。

      公婆闻听后更是大怒,长宁公主倒无所谓,简简单单一句“到时把园子随意处置了也就是了,本宫堂堂公主,起一处园子怎么了?忒般小气!”差点没把她的公婆二老活活给气死。

      长宁公主依旧无所谓,如今公婆抱病在床,她却在新建的园林里大摆酒筵,炫耀自己的新宅。如今早春将至,天气犹寒,酒宴设在华美精致的厅堂上,上首一张几案,已将菜肴撤去。上官婉儿正应邀为长宁新宅赋诗。

      太平公主、长宁公主和驸马杨慎交、梁王武三思还有张昌宗的堂兄张同休站在一旁观看,一张几案后站不下那么多人,其他人依旧坐于席后,等着上官才女写罢再当众吟诵出来。

      崔湜与崔液、崔莅两位兄弟同席,低声提点道:“你二人赶快琢磨一首精妙好词,今日在场的俱是一方才俊,更有上官才女和梁王殿下,你们的才学若能入得了他们的法眼,前途不可限量。”

      崔液傲然道:“兄长。以你我兄弟才学,诗词歌赋提笔就来,何须先做准备。”

      崔湜道:“不可大意,张同休、张昌仪、张昌期三兄弟亦擅诗词,张说、高戬更是当世才子。以你我兄弟之门第出身,若是用番心思未尝不为第一,若是随意敷衍,不免流于平庸了。大丈夫当先据要路以制人,岂能默默受制于人?”

      这时长宁公主忽地拍手喜道:“上官待制佳作已成!”

      崔湜闻言,马上作喜不自胜之状,连声道:“公主已先睹为快了。还要这般吊我等胃口不成,快快将上官待制的佳作示之我等,让我们一睹当世第一才女的佳作!”

      这是上官婉儿替长宁公主新宅所赋诗词,崔湜盛赞上官婉儿之才。长宁公主自然与有荣焉,她喜孜孜地取过婉儿的大作,娇声笑道:“崔选郎莫急,待我来吟与大家听听。”

      长宁公主清了清嗓子。朗声吟道:“沁水田园先自多,齐城楼观更无过。倩语张骞莫辛苦。人今从此识天河。参差碧岫耸莲花,潺湲绿水莹金沙。何须远访三山路,人今已到九仙家。凭高瞰险足怡心,菌阁桃源不暇寻。馀雪依林成玉树,残霙点岫即瑶岑。”

      张说和高戬听得连连点头,抚须赞叹,道:“待制大作,果然字字珠玑,闻之清新雅丽,沁园盛景,跃然纸上。”

      崔湜、张同休等人更是大声喝彩,上官婉儿诗酒应和的场面经历多了,对众人的大肆赞美早就免疫,闻言只是淡淡一笑,神态极为从容。

      长安公主笑吟吟地吩咐人收好婉儿的大作,以待装裱,然后笑望众人,道:“今日各位贵客都要留诗一首的,下一位谁先出手呢?”

      “我来我来!”

      崔湜赶紧站起来,一边往前走,一边笑道:“上官待制已有佳作在前,一会儿同休、昌期、昌仪几位才子、张兄高兄两位名士再有佳作问世,崔某可不敢出手了。不如趁着还有勇气,赶紧现丑了吧。”

      众人哄堂大笑,崔湜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便抢了上去提起笔来,崔液和崔莅马上跟过去为大兄押阵助威。武三思微微一笑,顺势也退到一旁,抚着胡须对上官婉儿道:“圣人迁都在即,待制身为天子第一近臣,公务可还繁忙么?”

      上官婉儿浅浅笑道:“如今还好,正月里除非十分紧要的大事,否则大臣们也不会用来烦扰圣人,婉儿因之也清闲了许多。”

      武三思呵呵笑道:“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待制平素过于劳碌,能偷得几日清闲最好。啊,对了,本王近日收到堂弟懿宗的一封家书,内中曾言及漕运之事,他是当作闲话讲的,可本王听了却深以为虑啊。”

      上官婉儿新月似的柳眉微微一挑,神色凝重起来

      武三思道:“天子不管是在洛阳还是在长安,漕运都是重中之重,漕运一旦出了问题,京都百万人口的吃饭问题就要大受影响,轻则导致物价飞涨,重则皇帝就得再度迁都谋食,令朝廷体面尽丧,一旦碰上水旱灾害更是饿殍千里的严重后果,因之动摇国本,不可不慎啊。”

      上官婉儿动容道:“王爷所言甚有道理,不知漕运上出了什么变故?”

      武三思道:“此事与刑部和御史台的钦差官有关。说起来,刑部和御史台倒是出自一番好意,天子迁都在即,他们想整顿长安治安,打造一个清平世界,以迎天子迁都,只是他们太过求全责备了。

      想那漕运的丁夫都是些粗野鲁莽的汉子,平时酗酒闹事打架斗殴,本是寻常事,却也没甚么了不得。可是刑部陈东、御史台胡元礼等人偏以严刑竣法相待,难道还能指望那些使船驾舟的粗汉因此变成斯斯文文的读书人?

      治大国若烹小鲜呐,现如今弄得灞上人心惶惶,听说漕夫们年初就该赴扬州的,为了此事迄今尚未成行,一旦误了今年漕运,后果不堪设想。”

      上官婉儿讶然道:“竟有此事,王爷该尽快禀与圣人知道才是。”

      武三思道:“这个自然是该禀与圣人知道的,只是待制也清楚,圣人一向反感做臣子的不守本份,手伸的太远,本王如今掌管着洛阳屯兵事宜,若是贸然插手政事,惹得圣人不悦,反而不美。

      只是,若是旁的事情,再多等几日,长安那边必有消息过来,介时圣人自然知晓,本王也不必多事。奈何漕运重于天,不能等啊,一旦出了岔迟,这一年的漕运都要大受影响,是以……”

      上官婉儿莞尔一笑,道:“婉儿明白了,只是婉儿居于深宫,若无长安方面的消息,婉儿也不便向圣人进言呐,如今长安消息未到,若是能有哪位御史风闻奏事,婉儿也好说与圣人,早早应变。”

      武三思大喜道:“这个容易,本王可以马上着人上一道奏本,接下来的事,可要麻烦待制了。”

      婉儿嫣然颔首:“为陛下赞画,本是婉儿份内之事,何劳梁王相谢。”

      武三思打个哈哈,道:“待制投我以桃,三思报之以李,本是礼尚往来。既然待制如此说,那待制这番美意,本王就铭记在心里了!”

      这时长宁公主雀跃道:“崔选郎的佳作已成了!”

      武三思和上官婉儿相视一笑,举步向那几案移去。

      上官婉儿款款而行,一双秋水般的明眸盈盈一扫,就见太平公主俏立一旁,正对一具博古架上摆放的古玩指指点点,旁边有几人点头应和着,听到长宁公主的声音,他们几人也转身走来,内中至少两个御史。

      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目光一碰,弯眉微微一挑,眸中各自闪过一抹神秘的笑意。

      这双姝体态风流,俱为绝色,然相貌韵致各不相同,这会心一笑,风情万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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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三章 灞上宴

   郑宇终于出手了。世家的力量虽然如水无形,但是一旦动用起来却是浩荡磅礴,就像一条河,潺潺涓涓润物无声时是它,奔涌咆哮摧毁一切时也是它。

      在如今的长安,有能力把正相互敌对、相互算计的千年世家、百年豪门,大唐建国便扎根长安的勋戚权贵人家以及如今陪都官场上的各路重臣要员们聚合到一起的,也就只有世家了。

      这一天,曲池江畔芙蓉楼下,车马川流,热闹非凡,许多平时难得一见,跺跺脚九城乱颤的重要人物纷纷赶到这里,有资格出现在芙蓉楼上的,任哪一个都是举足轻重的一方要员贵人。

      芙蓉楼接待过的权贵要人并不少,但一次赶来这么多的权贵人物却尚属首次,芙蓉楼大掌柜的亲自赶来扮起了跑堂儿,生怕手下的伙计们惹出什么纰漏来叫人看在眼里,今天这场面,不夸张地说,那就是整个长安。控制着这座城市、确保着它的运转的各方头面人物,今天已尽数出席了。

      时间还没到,但是大多数人都已赶到,这些大人物平时都是习惯于让一桌人或者一群人在酒席宴前等着他姗姗来迟的,可是今天没有人敢托大,他们并不是给陈东和胡元礼面子,而是因为今天来的人物中,总会有一个老家伙,论资历论地位要在他之上。

      陈东和胡元礼还没到,以他们今时今日的地位,如果他们是长安人士,如果他们此时已致仕还乡,那么凭着他们的出身地位,完全可以成为士绅中的一员,和此刻席上的大多数人称兄道弟。但是今日这种场合,他们未必够份量参加。

      但如今不同,如今他们大权在握,作为钦差,长安一地的司法大权现在就掌握在他们手中,他们手中的权力不像这些世家豪门一样稳固,但是他们此刻掌握着的是皇帝赋予的大权,一朝大权在手,就如掌握着一柄无坚不摧的出鞘利剑。谁敢轻掠其锋?

      所以,尽管他们迄今还没赶到,各路权贵要人依旧耐心地等待着,他们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不会受到一点轻慢就拂袖而去。当然,陈东和胡元礼对他们的轻慢早晚是要付出代价的,但不是现在,。

      现在这两条搅屎棍的杀伤力还是蛮大的,他们搅得整个长安动荡不安,他们这是想干什么?想效仿当初周兴来俊臣一班酷吏以求幸进么?这已不是女皇登基之前、也不是女皇初登帝位的时候,想做孤臣酷吏。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与此同时,灞上也召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和谈。

      他们之间并没有一个像郑宇这样的中间人从中斡旋调停,而是在双方帮派首脑都被官府控制起来后,双方的掌舵、管事们尝试接触。渐渐达成的一个共识。

      他们之所以明争暗斗,根本目的还在于想掌握漕运方面更多的资源和利益,而不想同归于尽,如今双方首脑被一网打尽。纠缠于官司之中,灞上群龙无首。河道正在解冻,渭河的冰层在一天天变薄,每当阳光暖暖地照下来,房檐下悬挂的冰棱就开始嘀嘀嗒嗒地滴水。

      水滴在地上,却像是鼓槌敲在他们的心上,他们急啊,漕运要利用河道水网,而河道水网并不总是适宜行船的,有的河段要在汛期才能行船,有的河段因为水流太急,要过了汛期才能行船。

      水情之复杂又与气候有着莫大的关系,一旦延误了行程,整个漕运都要大受影响,漕运受了影响他们就赚不到,灞上十几万人来年吃什么?有鉴于此,如今附庸于东西两盟的帮派弟子们纷纷向各路管事施压,他们实在是拖不起了。

      日过正午,御史台胡元礼和刑部陈东依旧不见踪影,芙蓉楼上各路贵人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愤怒之急溢于言表:这两个人竟敢如此托大,眼看宴客时辰将至,他们真敢让长安权贵在此坐候?

      楼下,郑宇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天气尤显寒冷,他却满头大汗。一路路探听消息的人派出去,送回来的却始终是未见两位钦差踪影。

      长安府令柳徇天抽个空隙从芙蓉楼上下来,找到郑宇,面色不善地道:“贤侄,人怎么还不到,你可是与他们约定了的?”

      郑宇抹一把额头的冷汗,对柳徇天道:“小侄大前天就向陈佥宪和陈选郎下了请柬,他们一开始自然是推辞了的,前日小侄再下请柬,他们才缓了口气,说是若有暇,一定前来赴宴。”

      柳徇天听了,这才缓和了颜色,胡元礼和陈东既这么说,那就是答应了。国人交往,很讲究一个含蓄、委婉与分寸,很少把话说死,像西方人一样直来直往,“若是有暇一定参加”,那其实就是同意了的,所谓若是,不过是故作矜持,拿捏身份。

      柳徇天点了点头,道:“既如此,本官先回楼上去,楼上的客人都有些不悦了,本官去安抚一下,你也不要一味等在这里了,实在不行便派人再去促请一下。”

      郑宇连忙长揖道:“多谢世叔,有劳世叔。”

      柳徇天点点头,一提袍裾,缓步登阶,刚刚踏上三步,就听后面有人急叫:“公子,公子,刑部和御史台使人送来消息,说是公务繁忙,无暇赴宴,他们改日再向公子亲自致歉。”

      柳徇天一脚踏空,险些跌倒,他慌忙扶住栏杆,霍然扭头,就见郑宇脸色苍白如纸,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儿,怔怔地道:“怎么可能?他们怎么会不来?怎么敢不来!”

      柳徇天默默站立片刻,举步又登两阶,停住脚步想想,忽然摇头一叹,转身便向阶下走来。

      “世叔……”

      郑宇的一双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柳徇天,柳徇天目不旁视,从他身边从容走过去,对快步迎上来的一位家人吩咐道:“备车。回府!”

      很快消息就传到了楼上,楼上寂然无声,没有人大声喧哗,已然久候的各路权贵只是默然起身,一个个走出去,从呆若木鸡的郑宇身旁走过,仿佛他根本不存在。

      在座的要么是城府极深的官员权贵,要么是身份贵重的勋戚耆老,他们纵然怒极。也不会像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用谩骂和咆哮来发泄自己的羞辱和愤怒,但是他们的沉默比咆哮更可怕。

      郑宇脸色苍白如纸,身形摇摇欲坠,只是喃喃自语:“怎么可能?他们怎么敢不来?”

      他真的想不通。胡元礼和陈东怎么敢不来,他们要么根本就不要答应,既然答应了,最后却又摆了大家一道,他们真的以为挟天子之令就能无往而不利?

      他们不明白这一下就是得罪了长安所有的势力集团?他们不明白即便眼下无人奈何得了他们,但是长安如此之多的势力集团随之而来的无孔不入的反击,早晚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怎么就敢不来?

      但是。不管他是如何的想不通,他知道,胡元礼和陈东还没完,他已经完了。从现在起,他已经沦为长安城的笑话,这些受到羞辱的人不会吝于把嘲弄与羞辱施加于他,他将因此被所有人摒弃。包括他的家族。

      郑宇忽然开始后悔起来:“我为什么要接这件差使?当别人都远远避开的时候,我为什么要上赶着去做这种事?卢宾宓、卢宾之、崔林……。一个个的都栽了,就连沈沐都被延鄜丹三州事闹得焦头烂额,现在籍故避于洛阳不肯跟他别苗头,我为什么……”

      一见杨帆,误终身呐!

      灞上码头,五行会、圈子门、太平帮等西盟帮派的漕口掌舵、漕拳掌舵和大权在握的主要管事坐在左侧,顺字门、日月盟、三河会等东盟帮派的主要人物端坐于右侧,双方壁垒分明,中间空空,没有那个舞剑的项伯,剑在他们的唇齿之间。

      双方虽然都存了息事宁人的念头,却都不愿向对方做出大的让步。对顺字门等东盟诸帮来说,他们的首领只是作为证人留在刑部,而西盟诸帮首领是被扣押,他们占了上风。

      西盟诸帮则认为,现在长安各方势力全都站在他们一边,双方若继续僵持下去,他们未必会输。双方各有倚仗,自然不肯做出太多让步。

      可是双方首领被扣,放不放人是官府说了算,他们眼下要商量的是放弃争斗、放舟南下,如果不能达成协议,大家的饭碗都要受到影响,必要的妥协和让步又是必须的,因此双方都很有耐心。

      古竹婷作为顺字门漕拳掌舵也坐在席上,她的注意力似乎并没有放在双方的谈判上,眼神儿似乎总是悄悄睃向一旁,眉梢眼角似乎……有一抹难言的喜气,没错,就是喜气,就像一个新媳妇儿般的娇怯羞喜。

      在她身后,站着一排雄纠纠气昂昂的汉子,人人一身短打,其中有一个大胡子,很是英俊威武,和其他肃立的壮汉一样,有意地挽着衣袖和裤腿,露出小腿和小臂,小腿和小臂上条状的肌肉尽显其精壮有力。

      那是她将要陪伴一生的良人,他就在那里,古竹婷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丝丝的。

      这时候,远处有几个人籍着码头上修补的船只、待运的货物等为掩护向正在谈判的双方悄悄靠拢过来,阳光映照在他们身上,在他们鬼鬼祟祟的移动中有点点寒光寒烁。

      灞上,昔日曾是沛公刘邦屯兵的地方,他就是在这里和项羽大军对峙,最后演出了一幕鸿门宴,今日这里会上演一出灞上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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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四章 疯狂的女人

      漕帮选择灞上码头作为谈判地点,事先做了万全的准备,双方所有参加谈判的人员都没有携带武器,而在码头和码头外围则设下三道防线,由双方佩刀武士共同警戒,阻止不相干的人靠近。

      然而,再严密的防线都是用来被人突破的,那些穿着灰白色衣袍、头上也戴了掩耳狗皮帽子把头面都遮的严严实实的人已经突破第一道防线,正向码头一步步逼近过来。

      六个持刀武士正巡戈在宽达百丈的一段范围内,这段范围并不是一片空旷的平地,码头上建立了大大小小的临时堆栈,在漕运繁忙时期,大量来不及分类储放或运走的物资都会临时卸船堆放在此。

      此时那些堆栈虽是空的,但那大半人高的木排式墙壁却起到了良好的隐藏作用,正悄然靠近的一行人藏身在木排之下,并没有人发现他们。正在码头上巡戈的六个人分属于东西两盟,每盟各有三人。

      他们按着刀,慢悠悠地交而走过,瞧着对方的眼神都有些不善,甚至有些挑衅的意味。隐在堆栈后面的人不能再走了,再往前是长达几十步的空旷区,不可能躲开正在巡戈的双方武士。

      他们隐在堆栈后面,从宽大的衣袍下取出一件乌沉沉的武器,轻轻架在木排上,又从靴筒里慢慢拔出一枝箭。他们所持的竟然是弩,百步之内可穿重甲的军弩。

      箭矢以桦木为杆,长两尺四寸,杆首饰黑桃皮,以皂色雕羽为翎,锋利的铁镞长近六分。弩弦无声地拉开了,可怖的锋利箭矢慢慢地搭了上去。

      “杀!”

      一声令下。正在巡戈的六个人连箭影都没看清,箭矢便准确地贯入了他们的要害,如雨打残荷,六人应声倒地,几乎与此同时,隐在木排后面的人便冲了出去,拔出佩刀将其中两个重伤未死的人一刀了结。

      整个攻击毫无间隙,射击、弃弩、突进、拔刀、刺杀,过程衔接流畅无比。配合的完美无暇,两个垂死的人虽然发出了一声痛呼,但是重伤之下声音不高,又被人迅速结果了性命,并没有引起其他人注意。

      几具尸体或躺或卧地倒在雪地上。除了两个被补过一刀的人,其余四人身畔几乎没有鲜血,弩箭深深地贯入了他们的咽喉,又从后颈透出,只有利透穿颈而过的地方才溅出几点鲜血。

      木排后面走出一个年轻的女子,十七八岁,身材修长。玉罗衫子。她的细唇紧紧地抿着,一双凤尾杏眼凌厉地吊起来,透出一股凌厉的杀气,正是天鹰帮帮主魏永唐之女魏小筱。

      对地上的那几具尸体魏小筱看也不看。只是沉声道:“走!”

      尸体被迅速拖到了一处障碍物后面,地上的血迹随便拨些雪便能掩住,一行人取了劲弩,又悄然向前潜去。

      天鹰帮帮主魏勇唐死了。双方各派刺客刺杀对方首脑的时候。他受了重伤,伤势未愈又被官差衙役拖走关进了大牢。魏勇唐又气又怕。伤势加重,也不知在牢里受审时是否又受了刑,结果竟一命呜呼。

      魏小攸虽然怨恨文斌拈花惹草,可是要在灞上这种地方找个门当户对且看着顺眼的男人并不容易,男人在外面拈花惹草实属寻常,她的气消了之后恨意也就淡了,她并不想就此舍了这个未婚夫。

      可惜她再也不能救出文斌了,文斌被刑部陈东从重从快地判了死刑,如今未婚夫就要死了,她的父亲也死了,魏小筱已几近家破人亡,东西两盟居然要和解了!她的父亲已死,她的未婚夫也要死了,却没有一个人问问她同不同意和解。

      她不同意!西盟诸帮那些满口仁义的江湖大哥不为她主持公道,她就自己讨公道!她知道自己势单力薄,父亲死后她连帮众都指挥不动,凭她一人根本无法报仇,于是她倾尽家财,远从陇雇来几个杀手。

      这几个杀手擅使弩,弩是朝廷严格控制的武器,即便是官兵未逢战事也不能从甲仗库中领用,民间私藏甲胄、弓弩和长兵器,一经查获,皆按谋反论,饶是如此,民间还是大有私藏违禁武器的人,当初卢宾之就曾以袖弩恐吓过杨帆。这些年来西北地方不靖,战事频频发生,军弩流失也就更容易了,

      女人一旦恨起来是没有理智可言的,抄家灭族对魏小筱来说毫无意义,刺杀成功之后双方再度陷入恶战,灞上数万漕夫如何生活,她都不想,她的未婚夫是被顺字门漕口掌舵独孤文涛害的,她的父亲是被顺字门漕拳掌舵姓古的那个丫头害的,她只想要这两个人死!

      码头上,李黑对圈子门的漕拳舵把子舒子轩道:“舒掌舵,关于贵我两帮各位首领,现在已是官家的事情,由不得你我作主了。眼下这般情形,我们必须先达成一致,让大家先去扬州开始今年的漕运。”

      舒子轩道:“不错!可是你们寸步不让,我们还怎么谈下去?难道我们那么大的损失提都不用提了?我们有数百人受伤,这笔帐该找谁算?”

      李黑道:“你们有人受伤,难道我们没有?更何况,现在可是我们占了上风!你们不会是想搁置一切争议,一切规矩都照往年一样吧,就算我肯答应,在座的其他帮派首领答应么?就算我们都肯答应,我们数万弟兄肯答应么?舒掌舵,李某不希望漕运路上再出现你死我活的争斗一幕,那时可就是舟倾船覆的结果了,那样的损失谁能承担得起?”

      舒子轩冷笑道:“你这是威胁我了?”

      李黑冷然道:“如果你以为李某是在威胁你,我想我们就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

      杨帆扮成一个粗犷的虬须大汉,双手负于背后,笔直地站在那儿,听着二人唇枪舌剑,丝毫不为所动。他知道李黑现在虽然依旧语气强硬,却只是故作姿态,今天是一定会做出让步,最终达成协议的。

      杨帆的这步棋虽然下在灞上,由此开局,引发了长安官场的大地震,但是现在斗争的主战场已经转移到城里,灞上争端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杨帆并不想让这些江湖好汉元气大伤。毕竟漕运还要指望他们。

      杨帆看看天色,暗自思量:“曲池江畔那场宴会该已无疾而终了吧……”

      陈东和胡元礼刻意不去赴会,激怒长安各方势力,从而导致双方再也不可和解,这才是杨帆的真正目的所在。只要长安城里双方势力进入你死我活的决战阶段,灞上漕帮的和解也就不相干了。

      郑宇虽然隐隐觉得隐居幕后的杨帆似乎在其中起着极大的作用,但他并没有想过杨帆会是主谋,否则他也不会错把陈东和胡元礼当成这一系列冲突的主要责任者力邀赴宴了,他连主事人都找错了,调停又怎么可能成功?

      郑宇本以为他把长安的世家豪门、权贵勋戚、官绅名流整合到一起,铸成一把神兵。就足以对抗陈东和胡元礼的天子之剑,但是他失败了。如今魏晓筱正做着同样的尝试,只不过他们一个是有心,一个是无意。有心谋事的失败了。无心其事的呢?有时候,国家大事,只须匹夫一怒!

      码头上堆放着一些货物,漕夫南下在即。漕船要从这里驶回扬州,一路自然不能空舟而行。已经有些商人托运的货物堆积在码头上,因为灞上漕帮迟迟未能成行,货物堆积的很多,所以魏小筱领着几个弩手悄悄爬上一堆货物,居高临下地看着码头,依旧无人察觉。

      三重防线中真正严密的只有最外面和最里面,最外面一重警戒是对外的,最里边一重防线实则是防止谈判双方动手的,游戈于中间的那些人只是巡视在重重障碍物里,防止有人潜藏。

      如今魏小筱从同属西盟的警戒人员防守的区域靠近,骤下杀手把他们除去,一路潜来又除掉几处暗桩,如今已经接近谈判双方了,第三重侍卫虽然就在前方巡戈着,但是他们已经不需要闯过去了。

      他们手中的弩,可以从这里直接射杀码头上的人,码头上巡戈的护卫根本没有想到竟有人无声无息地靠近了这里,而且要用远程武器袭杀目标,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谈判双方的首脑身上了。

      刺客藏好身形,斜着眼睛瞄了瞄不远处的渭河,他们几个的水性都很好,得手之后可以立即潜入河水逃生。虽说春寒寥峭,水冷刺骨,可是这位主顾所出的赏金实在是太丰厚了,做完这笔买卖就可以洗手不干了,值得!

      魏小攸红着眼睛,努力了半天颤抖的手指才稳定下来,她盯着古竹婷,咬牙切齿地道:“给我射死他们!那个穿青衣的男子,还有那个穿白衫的……贱女人!”

      “就他们两个?”领头的刺客阴冷地一笑,目光锁定在魏小攸所指的两个人身上:“啧啧啧,还是个大美人儿呢,就这么杀了,怪可惜的。”

      “少废话!给我杀了她!我要她死。她一定要死!”魏小攸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疯狂的味道。

      刺客首领乜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道:“你放心,我严粟川绰号‘活阎王’,你以为是白叫的?凭严某的这块金字招牌,今天,她一定死!”

      严粟川说着,从靴筒里缓缓拔出一枝弩箭,搭在箭槽上,弩弦慢慢地绞紧:“做完这趟买卖,咱们兄弟就可以洗手不干了,打起精神,务求一击必中!乌鸦、大仙、脚夫,你们三个杀那个男的,有道、少烦,你们两个跟我杀那个女的!”

      四下穿来几声低低的答应,严粟川把眼睛贴到了弩箭的“望山”上,锋利的箭镞对准了古竹婷的咽喉。一个“杀”字刚要出口,他的嘴角突然露出一丝邪魅的笑意,弩轻轻地移动了一下,箭镞瞄准了姑娘那高耸的乳廓优美的胸膛。

      乌黑锋利的箭镞,刺破那嫩红的新剥鸡头肉,笔直地贯进软玉般贲起的酥胸,将那跳动的心脏刺穿,想到那画面,严粟川忽然有种莫名的兴奋。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低喝道:“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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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百七十五章 弩杀

      “嗖!”

      六名杀手配合默契,几乎同时扳动了“悬刀”,钩心脱离,弩牙一缩,绷紧的弩弦骤然回弹,六枚弩箭同时离弦。

      “走!”

      严粟川一声低喝,向右滚动,到了货堆边缘,猛地纵身一跃扑到地上,一个利落的前滚翻,整个人就已在三丈开外,他弓背弯腰,仿佛一支离弦的箭似的疾奔而去,冲到码头边缘,没有片刻犹豫便向前一扑。

      “嗵!”

      夭矫的身形没入河水,涌动着碎冰块的水面只微微溅起一点浪花,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水面,当真是静若处子、动如脱兔。

      其他五名杀手几乎与他反应一致,一击得手,立即远遁。其实以前他们做案得手迅速逃离时都会携走他们的吃饭家伙----弩,不会舍得把它们弃置不顾,这东西并不是随时都能搞到的,尤其是作工精良、犀利无比的上等军弩。

      可这一次是在漕帮的地盘上杀人,实在太过危险,而且他们获得的酬劳已足以让他们在此次得手后一生富贵无忧,这弩还拿来干什么?当然是怎么快怎么逃。

      未曾金盆洗手,先来渭河净身。当最后一个杀手也纵身跃进河水的时候,动荡的水面便迅速恢复了平静,晶莹的冰块依旧“咔咔”地碰撞着、摩擦着,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魏小筱本来也想逃的,她方才听严粟川讲过出手之后的逃走计划,生活在灞上的她同样一身好水性,此时的渭河水虽然冰凉澈骨,对身娇肉贵的她来说是个可怕的体验,可这是在逃命,她并不想计较太多。

      但是,“活阎王”严粟川可以对自己的出手信心百倍,一击立即远遁魏小筱却不免稍有疑虑,她想亲眼看着她的仇人毙命,这不仅仅是因为不放心,更因为那是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因此在严粟川低喝“走”时,她的身形顿了一顿,快意的目光向她的目标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她就走不了了。

      “舒掌舵,我们可以减少要求,但是你们至少该做出一点让步让我们对数万兄弟有个交待,我们独孤掌舵和古掌舵其实是很有诚意通过和谈解决争端的……”

      李黑按照古竹婷的授意,准备做出一定的让步了被他提到的独孤文涛和古竹婷微笑着向对面的西盟诸帮首领点点头,恰在此时,六枝弩箭疾射而至,利矢破空声尚未传来,六枝利箭已近在咫尺。

      杨帆所站的位置正对着阳光,六枝利矢横空而至,他目中的光线微微起了一丝变化,陡然引起他的警觉,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作出了反应。

      幸亏在利箭刚刚射出的刹那光线细微的变化引起了他的注意幸亏他的警觉与他的反应同样敏捷,否则等那能在百步之内贯穿重甲的利矢射至面前才发现的话,任他身手再好也没有机会了。

      习武的人虽然致力于体能的开发和提高但体能提的再高,也无法超过机括的速度和力量,那是人类智慧的结晶。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能够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不是因为他有象的巨力、狮的凶猛、豹的敏捷,而是因为他的智慧。

      杨帆在利矢离弦的刹那就动了,弩箭快的在空中只留下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虚影,杨帆完全是靠着最初光线的波动做出的判断,他甚至来不及大喊一声示警。

      杨帆纵身疾掠,如同一只兀鹰般“呼”地一声掠到了古竹婷的身前,古竹婷正向对面的舒子轩等人微笑颔首头顶光影一暗,她双拳一握马上就要向空中反击,但目光所及却是杨帆,古竹婷不由一怔。

      杨帆手脚齐出,靴底奋力一踢,堪堪踢中一枝利矢,同时以袖裹手疾抓另一道虚影。

      三枝箭出自三人之手,几乎是同时射出,但是哪怕只是一毫秒的发射间距,利矢射到杨帆面前时彼此间也有了丈余的距离。

      “嗡!”

      杨帆只觉靴底一震,半条腿都麻了。细细一根弩箭通过军弩产生的速度达到每秒百米以上,那时一种可怕的动能,但杨帆这一脚毕竟踢中了弩箭,弩箭方向一歪,斜指长空,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古竹婷的肩头轻轻一震,自耳垂坠落一枚明珠。

      明珠并不大,小巧的珠子以细链相连,这是古竹婷身上唯一的饰品,平时她素面朝天,全无装饰,今天这对珠子是因为杨帆乔装而来她才特意戴上的,所怀的不过是女为悦己者容的一点小小心思。

      而今,细链射断,明珠堕肩,利矢掠过的疾风刮得古竹婷玉颊生疼。

      杨帆以袖裹手,探手疾抓,虚影一闪,被他抓住了箭杆的后半截,利矢在手中飞速滑过,袍袖虽厚却也寸寸碎裂,紧接着箭羽掠过他的掌心,在他的手掌划过一道深深的痕迹,血肉模糊。

      但他这一抓毕竟起了作用,尤其是对弩箭羽翼的影响,改变了箭矢的方向,本来疾射向古竹婷咽喉的一箭斜擦着古竹婷妁右臂飞了过去,古竹婷一声痛呼,肩头被刮去一片血肉,!继身后一声闷哼,矢箭洞穿了一个护卫的小腹。

      这时,杨帆力尽,向古竹婷身前落下!

      第三枝矢箭光一般射至,杨帆身形悬空下坠,此时就是一个技击高手一剑刺出他也无从抵挡,何况是快得仿佛幽冥中射来的一箭。利箭“噗”地一声刺穿了杨帆的胸膛,他被利箭带得打横撞进古竹婷的怀里。

      另一席上,独孤文涛也中箭了。

      利矢强大的动能带得独孤文涛的身体猛地仰面一摔,第一箭准确地洞穿了他的咽喉,第二箭在他仰面跌倒时射至,斜着贯入了他的天灵盖,差点儿把他的天灵盖儿整个掀开,第三枝箭擦着他的头皮掠过,幸之又幸地从两个护卫中间的缝隙里穿过,遥遥消失在大河对面。

      “阿……阿……”

      古竹婷惊恐地看着怀中的杨帆,他的后胸露出一寸带血的箭镞·胸前一截皂色的箭羽,利矢把他的身体都射穿了,古竹婷如堕冰窖,手脚冰凉·浑身僵硬。

      多年来她已见惯生死,无论是她把别人置于死地还是中了埋伏自陷死地,她都绝不会有这种反应,但这一次不同,这么多年来,她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直到爱上他·直到得到他的承认,她才活出了滋味,她才活得像个女人。

      可现在·她的男人就躺在她的怀里,身体被利箭贯穿,古竹婷想唤一声阿郎,可是声音哽在喉咙里根本喊不出来,她的眼前发黑,差点儿昏过去。

      这一切发生如电光石火,当杨帆中弩倒地,独孤文涛仰面摔倒的时候,整个码头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片刻之后,鼓噪声大起·东盟一方各帮派首领一跃而起,不会武功的急急后退,身怀武功的不等护卫们上前·便怒喝着向对面的西盟诸帮首脑们猛扑过去,根本不容对方有任何解释便打做一团。

      环卫于外的护卫们有一些人拔刀向那处货堆扑去,另一些人则试图冲回来卫护自己的首领,但是双方都怀疑对方的护卫要对己方的首领不利,各自奔出几步,互相呵斥对方止步无效后便拔刀拼杀起来。

      现场一片混乱,外围是刀光剑影·叱骂拼杀的护卫,码头上是拳打脚踢、滚作一团的首领们·古竹婷呆呆地抱着怀中的杨帆,喃喃呼喊:“阿郎、阿郎……”

      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她的脸颊苍白如雪。

      “滚开!”

      古大拳大如钵,呼啸生风,猛挥双拳荡开对方重金聘来保镖助拳的两个技击高手,纵身掠到古竹婷身边,探手一试杨帆的呼吸,急叫道:“还有气儿,快带阿郎去找医生!”

      “哦!哦!”

      一听杨帆还活着,古竹婷陡然回了魂,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力气,她抱着杨帆居然从盘膝状态一下子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向外就跑,古大如同一条出笼的猛虎,铁拳无御地冲在前面为她开路。

      古二和古三也看到了这里的情形,二人无心与他人纠缠,迅速向这里靠近,三人呈品字形把抱着杨帆的小妹护在中间向外面闯去。

      没有人知道古掌舵为何对一个普通的护卫如此上心,也无心去想。现场早已乱作一团,只要稍一犹豫,别人的拳头就会打在他的脸上,每个人都厮吼着同面前的敌人做着殊死搏斗,其他的一概顾不上了。

      舒子轩被护卫藏在中间,跳着脚儿地大喊:“不要动手!不要中了他人奸计!刺客不是我们派的、不是我们派的!”

      可是他的呐喊起不了任何作用,不要说东盟诸帮首领们此刻狂怒如狮,就算他们还有理智,也会选择与对方纠缠搏斗,谁知道那用弩的刺客是否还有下一个目标,此时与对方纠缠打斗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

      “是魏家姑娘!”

      “是魏小筱!”

      “是天鹰帮主的女儿!”

      “下来!你马上下来!”

      将货堆团团围住的护卫们厉声高喝着,魏小筱在货堆上慢慢站了起来,她有些失望地看看平托着一具“死尸”踉跄离开的古竹婷,扭头又看看混乱的打斗现场和那具可怖的尸体,突然疯狂地笑了起来。

      可惜了,可惜只杀了一个,不过没有关系,他们现在已经不可能谈和了,那个贱女人,背叛了她父亲的盟友们现在会全力以赴地去杀。魏小筱狂笑着拔出短刀,抵住了自己的咽喉。

      这个疯女人,死了。另一个女人,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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