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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霸蜀 【作者:庄不周】(6月8日更新至“ 第1025章 三国归晋(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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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1章 修身先修心

  朝阳初升,阳平山的山巅之上,须发花白的赵云一身劲装,负手站在一块悬空突出的巨石边缘,晨风轻拂他的衣角,飘飘若仙。

  魏霸站在他的身边,却没有他那种沉稳的气度,再向前迈半步,便是悬崖,虽说没有万丈这么夸张,摔下去却也足以让他粉身碎骨。他不知道赵云为什么第一次授艺就选在这样的地方,这儿想站稳都困难,还怎么练矛?

  赵云看着面sè有些发白的魏霸,微微一笑:“子玉,知道鲁莽和勇敢的区别吗?”

  魏霸强自按捺着狂跳的心,想了片刻。“勇敢是明知有危险,却迎难而上,鲁莽是不知道有危险,就冒冒失失的冲上去。”

  赵云满意的点点头。“不错,真正的勇者,是虽千万人,吾往矣。只要应该做,不管前面有多么困难,有多少危险,都能勇往直前,哪怕自己会因此粉身碎骨。你已经成年,骨骼成形,要重新打根基是难上加难,不过这样也不是坏事,你可以放弃成为一个斗将的奢望,向成为一个大将而努力。大将,勇敢的是心,而不仅仅是身体。”

  如果没有前世的经历,没有前一段时间的反省,不明白自胜者强的道理,魏霸现在肯定会觉得赵云是在忽悠自己。不过现在的他有足够的底蕴来理解赵云的这句话。虽说不能成为一个万夫不当之勇的猛将让他有些遗憾,但能成为大将的希望还是让他怦然心动。

  “所以,我不打算教你矛法,骑矛步矛,我都不教。我只教你拳法。拳法即矛法,只要你练好了拳,真正能做到心到手到,将来如果有机会用矛,不管是骑矛还是步矛,都不过是手臂的延伸,可以一通百通。你明白吗?”

  “弟子明白。”

  “练拳的地点,便是这里。”赵云跺了跺脚,也没看他如何用力,脚下的巨石却微微晃动起来,吓得魏霸心里扑通扑通的一阵乱跳。“你可以从最远处开始,逐渐把范围缩小到崖边的卧牛之地,什么时候能像我这样站在崖边运拳如平地,你的拳法便算成了。”

  魏霸探头看了看,吐了吐舌头。我的天,站在这里都让我心慌,还运拳如平地?如果脚打滑怎么办?

  “你看好了。”赵云招呼了一声,展开双臂,开始练拳。他练得很慢,也没有多少花哨,看起来也就是一个迈步冲拳,让魏霸有些怀疑赵云是不是在糊弄他。

  “看好了没有?”赵云收势,抚平衣袖,平静的问道。山风拂动他的胡须,他却气定神闲。

  “看好了。”魏霸强忍着心中的疑惑,摆开架势,向前冲了一拳。他的拳头刚刚伸出去,赵云忽然叫了一声:“慢着。”

  魏霸不解的看着赵云,赵云缓步走了过来,盯着魏霸的眼睛:“你的敌人在哪里?”

  “敌人?”魏霸一头雾水,这里就他们师徒两人,哪有什么敌人。

  “没有敌人,何必出拳?”赵云伸手轻轻一推,魏霸就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一步。“没有敌人,再jīng妙的拳法都没有意义。你的眼中可以无敌,但是你的心中必须有敌,而且是生死大敌。这一拳击出,如果不能将敌人击倒,你很可能就会被对方击倒。”

  赵云盯着魏霸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所以,你只有一击的机会,必须全力以赴,一击毙敌。”

  魏霸脑子里轰的一声豁然开朗,他明白了为什么赵云刚才只演示了一个冲拳,又说拳法即矛法。赵云不是在忽悠他,而是在说真正的拳法和矛法。两军对垒,生死就在眨眼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根本没有出第二招的机会,特别是骑兵对冲,两马交错只是一瞬间,这一瞬间就能决定生死,根本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一击毙敌,这就是赵云拳法的jīng义。要么不出手,出手就是全力以赴。

  “师父,我明白了。”魏霸惭愧的低下头,重新凝神屏息,想像着生死之敌就在眼前,雪亮的战刀高高举起,留给他的只有一击,全力一击。

  “呼!”魏霸全身绷起,忽然跨步上前,一拳击出。

  “好!”赵云赞了一声,把魏霸从意念中惊醒过来。魏霸这才看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悬崖边,再多跨半步就可能一跤摔下去,顿时吓得脸sè发白,连忙向后退了两步。

  赵云抚着胡须,笑而不语:“怕么?”

  魏霸尴尬的笑了笑:“怕。”

  “还敢再来么?”

  魏霸迟疑了片刻,看了看地势,估计自己这一步跨出去不会有什么危险,这才点了点头:“敢!”

  “那好,再来!”

  魏霸再次开始冥想,可是他总是不由自主的被眼前的危险困境所吸引,眼神总是不自然的飘到悬崖边,本能的计算一下自己会不会一步跨得太快,或者站不稳而摔下去。赵云站在一旁,一声不吭的看着他。魏霸过了很久,才总算让自己集中注意力,想象有一个敌人就站在自己面前,生死就在一刻,然后全力以赴,击出一拳。

  一拳击出,他没有立刻收回拳式,而是看了看脚下。一眼看完,发现自己还是安全的,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在师父面前这么胆怯,未免不够大气。

  “这个……师父……”

  魏霸的话还没有说完,赵云又道:“再来!”

  魏霸无奈,只好收回拳式,再次开始。

  一个早上,他就练了一式,弓步冲拳,一百次。虽然次数不是很多,可每次全力以赴,又是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上的压力加上jīng神的压力,还是让他汗流浃背,几乎虚脱。

  赵云从脸sè发白的彭小玉收中接过布巾,走到两腿发颤的魏霸面前,将布巾递给他,拍拍他的肩膀:“今天就到此为止,明天继续。”

  “喏。”魏霸一边擦汗,一边点头答应。

  “开始不要求快,越慢越好。学拳容易改拳难,等把拳式化为本能,自然而然的就快了。”赵云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可以留在这里多熟悉一下。行军作战,要选择自己熟悉的战场,练拳也是如此,如果能蒙上眼睛,也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了如指掌,那这片天地就是你的天地,又有谁能是你的对手?”

  说完,赵云负着手,步履轻松的离开了。魏霸却无语的眨了眨眼睛,心道你不会让我到时候蒙着眼睛在这里练拳吧,这也太吓人了。

  “少将军,这也太危险了吧?”彭小玉显然也想到了什么,小脸煞白,那块大青斑越发的明显。

  “谁说不是呢。”魏霸小心翼翼的走到边缘,探头看了一下悬崖下犬牙交错的乱石,心里一阵阵的发毛。这要是摔下去,绝对成渣啊。我站在这里都心慌,还让我蒙上眼睛练拳?

  彭小玉也跟了过来,不过她比魏霸更胆小,根本不敢靠近边缘,只是尽可能的把脖子伸得老长,脚却离崖边足足有一丈的距离。她声音发颤的说道:“那你哪一天才能像赵老将军那样,登绝境如履平地?”

  魏霸翻了个白眼,想到赵云刚才就背着手站在崖边,半只脚几乎都在外面了,还心平气和的打拳,果然是登绝境如履平地。不过他今年七十了,我才十八,就算加上前世也不过四十,哪能和他这个在战场上厮杀了一生的猛人相比。

  不过,真要能练出这样的心境,还真是个很拉风的事。如果有人向我挑战,我就把地点选在这样的险处,打都不用打,就能把对方吓得屁滚尿流,而老子我却和师父一样气定神闲,那该多露脸啊。

  修身先修心,我虽然不可能练成**最强悍的猛将,但我却可以练成内心强大的大将。人心险恶,处处皆险境,要想在这人吃人的乱世中生存下去,只有强悍的**是不够的,更重要的是有强大的内心。比如眼前的诸葛亮,比如将来要奠定晋朝基业的司马懿,也没听说他们有什么高明的武艺嘛。

  要做有头脑的大将,而不是只有肌肉的猛将。伟大的诸葛丞相说过,年轻人,要志存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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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2章 秋风起

  阳平山上的青草在不知不觉中由浅绿变成深绿,又不知不觉的被秋风吹黄,河谷间的稻田也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望无垠的金sè地毯,在数万人突击收割数天后,又只剩下了短短的秸杆,然后又被犁成一道道的深沟,种上麦子,等待着冬天的来临。

  chūn种秋收,汉中迎来了一季大丰收,魏霸也迎来了丰硕的成果。经过几个月的苦练和赵云的悉心指点,半年前那个跑几步就大喘气的少年现在龙jīng虎猛,一口气能从山脚下跑上山顶。如果不是照顾青面小婢女跟不上,他也许还可以再快一点。

  出于对赵云的尊重,敦武等侍卫只能在半山腰等候,不能看到魏霸的学艺过程,同样,魏霸也不会向他们透露一星半点的内容,所以能跟着魏霸上山的便只有青面小婢女。

  跟着魏霸爬了半年山,彭小玉也像是变了一个人,仅仅是半年的时间,她就跨过了萌芽期,直接迈入了花季,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丑女。没办法,她虽然现在也是该凹的凹,该凸的凸,脸sè红润有光泽,无奈脸上的那个青斑也跟着茁壮成长,破坏了所有的美感,让人看了第一眼……不想看第二眼。

  “少将军,少将军,你等等我。”彭小玉一边猛追,一边喘息着叫道。

  “你快点。”魏霸走路也没闲着,师父赵云说过,练拳的目的就是要把所有的招术都化为本能,到用的时候才能出乎自然,想都不用想,所以他现在爬山的时候也是迈步冲拳,可以这么说,他不是爬上来的,他是一路“打”上来的。

  尽管如此,彭小玉依然跟不上他。

  这其中当然付出了无数的汗水,包括数不清的损失,比如把老爹的新甲一拳打了个坑,然后挨了一顿揍之类的。不过收获也是喜人的,论单打独斗,不仅弟弟魏武不是他的对手,就连大哥魏风也不敢太大意,否则会输得很难看。

  转过山坡,来到那块巨石前,一身劲装的赵广从崖边转过身来,笑嘻嘻的说道:“子玉,你要给别人留点活路。你这么刻苦,我们兄弟俩的压力会很大的。”

  魏霸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仲德,怎么是你,师父有事?”

  “嗯,父亲今天有会议要参加,让我来与你拆手。他说,你的基本功已经练得很扎实了,现在可以进行下一步了。”赵广一边说一边卷起袖子,“来吧,让我试试你的功夫如何,看你是不是真如父亲所说,是个举一反三,能化直为曲的奇才。”

  魏霸汗颜,他有前世经验,也看过无数真假混杂的小说、电影,比起现在一招半式都是传家宝的人当然见识大得多。在赵云传授他拳法,一直强调拳法如矛法,讲究中锋直入的时候,他偶尔说过一些关于太极拳的道理,没想到赵云却当真了,一直在考虑着这个问题。不过魏霸只会装模作样的比划个云手,其他的一概不会,当然也没办法对赵云讲太多。尽管如此,赵云还是赞不绝口,说这简直是奇思妙想,非常人所及。大概是他经常和赵广兄弟说起,赵广被他啰嗦得不行,今天才来开魏霸的玩笑。

  “就在这儿交手?”魏霸看看方圆不到两丈的巨石,有些担心起来,万一有个失手,摔下去怎么办?

  “当然,你天天在这儿练习,难道还担心摔下去?”赵广戏谑的看着魏霸:“怕了?”

  “我怕什么,我怕伤着你。”魏霸壮着胆子笑道,他当然不相信赵广会要他的命,这无非是又一个层次练习的开始。

  “那就好,我们开始吧。”赵广招招手,魏霸走到巨石旁,半边身子几乎都出了悬崖。经过几个月的练习,他一个人的时候也可以做到稳如泰山,可是今天是对练,他心里还有些发怵的。只是面对赵广,他不肯示弱。

  赵广收起了拳架,沉下了脸,皱着眉头道:“子玉,父亲是怎么教你的,没说过勇者有惧吗?知人者智,知已者明,君子出乎自然,不争意气,不慕虚荣。”

  魏霸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尴尬,他向里靠了一步,让自己不再心跳如鼓,这才敛容道:“多谢师兄,请。”

  赵广这才缓和了脸sè,背对崖边,摆开拳架,脸上的严肃一扫而空,反而多了几分诡异的得意。魏霸一看,立刻明白了,赵广背对悬崖而立,看似危险,实则安全,因为他不需要担心用力过猛而坠崖,可以全力施为,而他面对悬崖,却时刻要担心窜得太猛,一下子冲出去,必然会缩手缩脚。

  他虽然跟着赵云学习拳法和兵法半年多,可是到了实际应用的时候,还是一下子就露了馅,在选择战场这一点上,他就显出了不如赵广的地方。

  “师兄,你这也太yīn险了吧?”魏霸苦笑道:“你关心我是假的,抢好位置才是真的。”

  “兵不厌诈,抢占有利地形,本来就是为将者的常识,谁让你自己没注意到。”赵广微微一笑,突然发力抢攻,魏霸不敢怠慢,凝神相迎。两人一触即分。赵广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全力以赴,而魏霸却担心一下子冲下山去,不敢放手一搏,两人一交手,就分出了胜负,魏霸被赵广一个冲拳击得连退两步。

  “再来!”魏霸一振双臂,大喝一声。

  “呯!”的一声,两人再次交手,魏霸再退两步。

  魏霸胀红了脸,大吼一声,再次迎了上去。赵广得意的一笑,又迎了上来。可是一看到魏霸眼中的坏笑,他立刻意识到了危险,只是已经迟了。魏霸此时离崖边已经有五六步远,根本不用担心用力过猛的问题,全力一搏,速度比刚才两次要快了几分。而赵广两次得手,有些大意,被魏霸一击得手,“噔噔噔”连退两步,虽然知道身后离悬崖边还有两步远,也把他惊出一声冷汗。

  “如何?”魏霸挤了挤眼睛:“我这招诱敌深入还可以吧?”

  赵广哈哈一笑,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失了先机,不急不躁,示敌以弱,诱敌深入,将兵法应用于拳法之中而不露痕迹,果然是奇才。”

  “又来了。”魏霸大赧,他算什么奇才,他不过是比赵广他们多了些见识而已。就像他在算学上完胜杨仪,并不是因为他比杨仪聪明,而是因为他比杨仪多上千年的知识积累。

  “再来。”赵广也不以为忤,两人就在巨石上对练起来。相比于自己练习,对练有更多的变数,不仅要注意自己的位置,还要注意对方的一举一动,不能落了下风,又不能真的不管不顾,把对方打下山去,这其中的分寸拿捏让魏霸和赵广丝毫不敢放松,必须全神贯注,才不会出现意外。

  他们固然是小心翼翼,在一旁的彭小玉也是看得心惊肉跳,连咳嗽都不敢大声,生怕魏霸和赵广分了心,摔下山崖。

  仅仅是半个时辰的练习,就让魏霸全身是汗,jīng神疲倦,赵广比他好一些,可是也显出了疲态。两人到崖边坐下,吹着山风,彭小玉拿过准备好的酒食,赵广接了一份在手,嗅嗅香气,呵呵一笑:“听父亲说,你不仅拳法练得好,学兵法能举一反三,做的点心也是一绝,我今天算是尝到了,不枉此行啊。”

  “这本来是孝敬师父的,没想到却便宜了你。”魏霸道:“师父明天来吗?”

  “估计来不了。”赵广一边吃一边说道。他指了指山下连绵的军营:“秋收结束了,大军出征的粮草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北伐真的要开始了。”

  “真的开始了?”魏霸有些意外。他一来到这个世上,丞相就要北伐,过了半年了,丞相还在汉中,一点动静也没有,渐渐的,他都想不起来还有北伐这回事了。听赵广这么一说,他还真有些不习惯。

  原来诸葛丞相一直在做准备。汉中的粮食不足以支撑大军作战,就要从成都转运,诸葛乔一直忙的就是这件事。如今秋收完成,粮食也准备好了,出征的事情就要真正提上议事rì程了。在他看来,大军出动才是开始,其实在诸葛亮的心中,北伐远远不止出师这么简单,他要考虑的事情更多,更复杂。

  只可惜,他想得再复杂也没用,别说是一出祁山,就是六出祁山,他也只能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魏霸忽然想起,老爹的子午谷计划通过马谡递交给诸葛丞相之后,好像一直没有回音,连他都把这件事给忘了。如今出师在即,丞相会不会考虑这个计划,如果不采纳,那老爹又会是什么反应?

  “仲德,你猜……丞相北伐,会用什么方略?”

  赵广眨眨眼睛,笑了:“你考我?”

  “哪敢。”魏霸呵呵一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嘛,我们是师兄弟,我不问你,还能去问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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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3章 性格即宿命

    赵广沉思了半晌,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猜不出丞相会怎么安排。”

  魏霸品味着赵广的话。他知道赵广和他的兄弟赵统脾气都和赵云很像,和他们家传的武艺风格也很像,滴水不露,看起来平常无奇,但是几乎没有破绽,从不会让人抓住把柄。赵云能寿终,和他这个习惯有很大关系。

  猜不出丞相怎么安排,这其中有两个意思。

  第一点,计划会由丞相来决定,别人只有执行的机会,而没有多少建议的机会,否则的话,多少能猜出一些端倪,特别是对赵云这样的老将来说,只要你露出一点口风,他都能将你的想法猜得仈jiǔ不离十。毕竟作战虽然讲究奇,可根本还是正,常识是必须要遵守的。

  第二点,我只说我不知道丞相怎么安排,却没有说我自己的意见。这里面既有我做不了主,所以有没有意见并不重要的意思,也包含有我的意见可能和丞相的意见有很大分歧的意思。如果思路相近,多少是能猜一点出来的。

  经过半年多的熟悉,魏霸已经对这套说话模式渐渐掌握了。

  “那如果由你由做计划,你会怎么安排?”魏霸看着赵广的侧脸:“或者说,丞相现在征求你的意思,你会怎么说?”

  “丞相不会征求我的意见,我也不会有机会来做计划。”赵广淡淡的说道,他顿了顿,又说道:“也许他会考问你,你会怎么说?”

  “你啊,狡猾狡猾的。”魏霸早就料到赵广会这么回答,忍不住笑了起来,轻轻一推赵广,半开玩笑的说道:“仲德,你和师父一样,是滴水不漏。不过师父都是七十的人了,他这么做情有可由,你才二十多岁,这么老成,一点朝气也没有,怎么能行?”

  赵广却没有笑,而是一本正经的看着魏霸:“你说的没错,这是我赵家的长处,也是我赵家的短处,与年龄无关,是天xìng。”

  “呃……不用说得这么严肃吧?”魏霸尴尬的看着赵广,“我只是开开玩笑,没有贬低你们的意思。”

  “我没有说你贬低我们赵家。”赵广的脸上看不出一点笑容,严肃得让人不自在。“我这只是说一个事实。子玉,你知道父亲为什么要收你为徒吗?”

  魏霸眉头一皱,心里犯了嘀咕。对赵云当初为什么主动收他为徒这件事,他也做过很多猜测,但是不管哪个猜测都无法验证,因为这些事只能靠自己分析,不好当面去问。他曾经试探过赵云,但是以赵云的禀xìng,只要他不想说,魏霸自然是连点味道都闻不着。现在赵广突然提起这个话题,他真不知道如何应对。

  “其实很简单,我们父子兄弟的天xìng一脉相承,凡事都讲究先立于不败之地,这当然是个好事,可是有些事好过了头就变成了坏事,比如我们兄弟,就像你说的,没有一点年轻人应该有的朝气,年纪轻轻,却暮气沉沉,俨然是父亲的翻版。”

  魏霸一声不响,静静的听着,他知道赵广说的这些都是真话,他和他的兄长赵统的确过于老成,这样的xìng格守成足矣,开拓却不足。在蜀汉要积极进取,恢复中原的大背景下,他们这样的人就很难受到重用。赵云之所以被诸葛亮倚重,是因为赵云是蜀汉资格最老的战将,而赵广兄弟在年轻一辈中就不怎么容易出头,他们太安静了,安静得别人很少会注意到他们。

  俗话说得好,会哭的孩子有nǎi吃,太安静的人很容易会被人忽视。

  “之所以收你为徒,是因为你胆子大,敢当着丞相的面打后将军刘琰,还能把受丞相器重的杨仪逼得吐血,偏偏还让人抓不到把柄,这一点,我做不到,我兄长也做不到,我父亲更是想都不敢想。”赵广的眼中露出一抹自嘲,“父亲常说,用兵要讲究奇正相依,我们太正了,守成有余,进取不足,而你却敢于用奇,恰恰有我们兄弟没有的特点,如果能将他的兵法传授给你,奇正相补,也许比我们兄弟更有出息。”

  魏霸眯了眯眼睛。他相信这可能是赵云的真实想法,但还有一个最根本的问题赵广没有提及。赵云有这个想法不奇怪,但是把这个想法付诸实施的根本动力在哪儿,是赵云自己的主意,还是受诸葛丞相指使?如果是后者,那诸葛丞相又在想什么,是真的想让我变得沉稳一些呢,还是有别的想法?

  赵广最终也没有解答魏霸这个疑问,魏霸还是只能把这个问题藏在心里,慢慢的自己寻求答案。

  “子玉,丞相很器重你们父子,你们将来会大有用武之地,不要辜负自己的才能,不要让父亲失望。”赵广搂着魏霸的肩膀晃了晃,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也许将来,你会成为我们甚至整个天下的倚重。”

  “我实在是愧不敢当。”魏霸干笑了两声,咂了咂嘴,不知道如何说下去。

  他听得懂赵广的言外之意。赵云是刘备的元从势力,而且是最后的硕果仅存。关羽死了,张飞死了,当年跟着刘备起兵的那些老臣,现在就剩下赵云一个人。他一去世,那股势力就将彻底淡出朝堂,最多当个富贵闲人,就像关兴、张绍他们现在那样。真正在朝堂上掌握大权的是荆襄派,魏家是荆襄人,更是荆襄人中现在实力最强的武人,诸葛亮要想建功立业,必然会倚重魏家。偏袒他们父子,又那么隆重的让他拜赵云为师,都可以看出诸葛亮对他的希望。

  诸葛丞相倚重魏家,而魏家父子几人中,又最看重他魏霸,这是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来的,以赵云的眼力,他不会看不懂这一点。

  至于几年后的惨剧,现在没有人会想得到,毕竟诸葛亮今年才四十八岁,正当壮年,谁能想到几年后他就会累死在五丈原,进而引发蜀汉的朝堂权力失衡,必须要流血才能恢复。

  只有魏霸知道。他知道诸葛亮的弱点在哪儿,他也知道诸葛亮的宿命,如果他不作任何改变,历史会按照原有的轨道行驶下去,诸葛亮会累死——也许未必会是五丈原,可是以他事必躬亲的xìng格,结果必然如此,魏家会被灭门——也许未必会那么快,但以魏延的xìng格,同样逃不过这个宿命。

  xìng格决定命运,也许细节会有所变化,结果却不会有太大的区别。

  我怎么办?是坐以待毙,还是奋起抗争?如果要抗争,最大的敌人可能不是曹魏,而是诸葛丞相。

  魏霸沉默的看着山下的军营,他忽然发现,自己这半年多之所以拼命的练武学习,其实不仅仅是想改变命运,还有一个想逃避的潜意识。他不知道怎么这个问题,所以本能的回避这个问题。可是回避终究不能解决问题,做鸵鸟只能做得一时,做不得一世。

  现在还多了一个问题,赵云将希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不仅是他赵家的富贵,说不定还有蜀汉的前途。赵云能认识到自己的缺陷所在,又怎么可能看不出诸葛亮的局限?只是他自己已经老了,没有这个勇气去抗争,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他魏霸的身上。

  这老头够狡猾的啊,果然是大巧若拙,大jiān若忠。魏霸越想越觉得心惊,不由得暗自腹诽了赵云一番,忽然觉得自己的肩头沉甸甸的。

  他竖起手,挡着自己的脸,和尾指扣着有些酸疼的眉心,暗自犯愁。

  “子玉,你也不用太有负担。”赵广见魏霸如此,知道魏霸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感受到了压力,不免也有些愧疚,把这么重的担子压在他一个刚刚成年的少年身上,自家父子却躲在后面看热闹,这的确有些不太厚道。“怎么想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一回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魏霸叹了一口气。心道你们赵家那点困难算得了什么,我们魏家才叫惨呢,如果老子不奋起反抗,几年后就要全家死光光了。唉,既然没有退路,只好打起jīng神,与心目的大神好好周旋周旋了。

  魏霸站起身,掸了掸屁股上的灰,伸手一指东方的山峦,意气风发,大有指点江山的意味。

  “我想,丞相应该会策反孟达,先解我侧翼之忧,然后再与江东协同起兵,分散曹魏的兵力,再趁机发动攻击。”

  赵广沉吟片刻,点头附和道:“声东击西,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安排。”

  “只可惜,他的反应太慢,未必来得及捕捉战机,最终还是我大汉与曹魏之间的较量。”

  赵广愕然:“你是这么看的?”

  “什么事都求稳的人,反应难免会慢一些。”魏霸微微一笑,不怀好意的看了赵广一眼:“比如说,我现在要把你推下去,你来得及考虑再三吗?”

  赵广吓了一跳,随即又若有所思,默默的点了点头,轻叹一声。

  “有位名将说过,作战这种事,有个七八分把握就行了。少了,太冒险,多了,又会失去战机。”魏霸向山下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连夫子都说,再,斯可矣。三思而行,就太小心了,做不成大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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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4章 党争

  到目前为止,魏霸以先知先觉的语气说了两个预言,不过很悲剧的是,他并没有因此享受到预言家应该享受的待遇,相反遭到了鄙视。他对老爹说你的子午谷计划不会得到丞相同意的时候,老爹回了他一句:“你懂个屁!”现在他对赵广说诸葛亮将联合江东,策反孟达时,赵广看起来很赞同,可实际上却很漠然,仿佛魏霸只是在说一个人人都知道的秘密,之所以没有戳穿他,只是出于礼貌。

  这让魏霸很是愤愤不平,两人走到半山腰,他还是没忍住,对赵广说道:“师兄,你是不是早就觉得丞相会这么做?”

  赵广愣了一下,过了一会,才明白魏霸指的是什么,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低下头,摸了摸鼻子:“子玉,你不要忘了,满营之中,要论用兵习惯和丞相最相近的,无疑是我父亲,我们能猜出他大致用什么方略,也不意外吧?”

  魏霸狐疑的打量着赵广,判断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客气话。

  “好吧,我再给你解释细一点,你就知道这一点也不奇怪了。”赵广拉着魏霸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折下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草图。

  魏霸这些天跟着赵云学习兵法,赵云经常会拿出地图来解说,魏霸对三国的总体形势已经了如指掌,赵广虽然画得简单,他还是能看得清楚。

  “首先说江东。”赵广用树枝指了指江东的位置,“丞相从辅佐先帝开始就倾向于联合江东,只是因为先帝忿于关侯之败,愤而起兵,这才撕破了脸。丞相主事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和东吴恢复盟好。所以说,丞相如果要出兵北伐,联合江东是必然之事。”

  魏霸无奈的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这个招法一点也没有什么新奇,是个人都会想得到。

  “至于孟达……”赵广轻笑一声,显得有些不以为然:“你在汉中长大,不知道成都的情况。我们却是一清二楚。孟达投降曹魏,可是他的家人却在成都,一直没有受到什么干扰。前年丞相南征回来,还特地派人去他家中慰问,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魏霸眨眨眼睛:“向孟达示好?”

  “嗯,应该说,他从那时候开始,就有策反孟达的意思。东三郡是汉中门户,掌握在曹魏手中,就是悬在汉中头上的一把刀,丞相怎么能坐视不管?”赵广直起腰,长叹一声:“不过,这一招有利有弊,最后结果如何,现在还很难说。”

  魏霸没有立刻再问,他知道赵广的脾气,如果愿意说,他不用问,赵广也会告诉他,如果不想说,他问了,赵广也不会透露一个字。不过,这不代表他自己不能去揣摩。赵广说有利有弊,利是很明显的,收回东三郡,就是守住了汉中的门户,好处不言而喻。

  那坏处呢?

  收回东三郡,最大的问题应该是孟达,孟达和法正一样属于东州系。当年法正受先帝刘备信任,作威作福,连诸葛亮都只能忍气吞声,东州系的实力远远超过荆襄系,仅在元从系之下。随着关羽、张飞等人的去世,元从系迅速衰落,而法正早逝,孟达投降,东州系的实力大损,现在只剩下一个脚跨东州系和荆襄系的李严勉强支撑,荆襄系才有机会独大。

  如果孟达带着东三郡回归,在短时间之内,他不会轻易离开东三郡,换句话说,孟达将成为一个拥有部曲四千余家的军阀,东州系的实力暴涨,足以和荆襄系抗衡。要知道荆襄系现在虽然在朝廷有足够的话语权,在兵权上却不相匹配,武力最强悍的也就是魏家,只有部曲三千余家。

  孟达回归,将再次形成蜀汉内部的权力斗争,就算是东州系不可能再有当年的辉煌,却也足以对以荆襄系为根基的诸葛亮形成牵制。党争从来都是一个没有底线的内耗,特别是对于蜀汉来说,党争很可能会将本来就有限的资源和jīng力消耗殆尽。

  所以对于诸葛亮来说,策反孟达,是一个有毒的苹果,不管吃与不吃,都是个难题。

  想通了这一点,魏霸也为诸葛亮为难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如果处在诸葛亮的位置应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不管他采取哪种方案,都会遭人诟病,受到极力打压的巴蜀系现在可是眼巴巴的等着他出错呢。

  就连魏霸自己也不希望东州系重新崛起,毕竟他也是荆襄人,不想失去手中的既得利益。

  魏霸和赵广相视而笑,不过都是苦笑。魏霸经过赵云近半年的薰陶,对赵家父子的思路脉络有一定的把握,而赵广却从魏霸的苦笑中知道他大致明白了这其中的要害。

  “丞相会怎么办?”

  “不知道,我猜不出来。”赵广摇摇头,见魏霸一脸的鄙视,又连忙解释道:“你别看我,我是真的猜不出来。这种进退两难的事,我向来不善于处理。”

  “那师父呢?”

  “我父亲的xìng格,你又不是不知道。”赵广撇了撇嘴:“他的建议看起来都对,但是很少会被采纳,所以不说也罢。”

  魏霸耸了耸肩,赵广这句话看起来是自谦,实际上是有些怨气。既有对赵云的埋怨,也有对上位者的埋怨。如果不是他们已经做了师兄弟,有兄弟之义,这样的话赵广是不可能对他透露一丝一毫的。

  魏霸不想在赵云背后说他的不是,哪怕是当着赵广的面。一方面是因为他景仰赵云,另一方面是赵云都快七十了,没有任何理由指责他冲劲不足。这样的年纪本来就应该在家颐养天年,而不是征战沙场。

  “走吧。”魏霸意兴阑珊的站了起来,一想到这些权谋的事,他就觉得头疼。朝堂上的争斗虽然不像战场上一样刀光剑影,实际上凶险不亚于战场。

  ……

  就在魏霸在阳平山上感慨朝堂险恶的同时,诸葛亮的中军大帐里也爆发了一场争执。如果魏霸看到这一幕,他一定会觉得悲哀,却感受不到一点预言命中的得意。

  诸葛亮聚将议事,商量北伐方略,作为丞相府前军师的镇北将军魏延满怀希望的看着马谡,希望能从他嘴里听到有关子午谷的事,哪怕不提及他的名字都无所谓,只要能让他执行这个计划,突袭关中,他就心满意足了。可是马谡一开口,他就有些心凉了。

  马谡说,大军的主力将会出陇右。

  陇右?魏延里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他想起了魏霸说过的上中下三策,脸sè有些变了。不会被这臭小子说中了,丞相不取我的上策,也不取中策,偏偏取了怯懦的下策吧?

  魏延竖起耳朵往下听,当他听到将会联合江东孙权同时起兵,并计划策反孟达,重夺东三郡,牵制在宛城的司马懿部,为兵出陇右创造时机的时候,他的心彻底的凉了,忍不住站起来,打断了马谡的话。

  “丞相,为什么不兵出子午谷,直取长安,然后扼守潼关,全取关中?”

  大帐里顿时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魏延。诸葛亮眉心微蹙,马谡看看他,正要开口。诸葛亮摆了摆手,示意这个问题由他亲自向魏延解释。

  “文长,你这个计划,我已经仔细斟酌过,的确是别出心裁,颇合兵法奇正之道。只是兵出子午谷有很多变数,成功的可能xìng太低,所以……我暂时放弃了,等有合适机会的时候,再予考虑不迟。”

  诸葛亮说话的速度并不快,字字清楚,而且说话之间,目光一直落在魏延的脸上,平静中藏着一些焦虑,甚至有一些请求。魏延见了,心中一动,本想暂时安捺一下,稍后再和丞相细谈,可是一想到魏霸曾经说过,这次出兵是机会最好的一次,一旦失去,以后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机会,忍不住大声说道:“丞相,这是千载难逢的战机啊。夏侯懋不通军事,是个庸材,正是我们实施突袭的好机会。丞相兵出陇右,等你攻到关中,魏贼的禁军主力只怕也到了关中,到时候双方决战于长安,我军又有什么机会可言?这是小儿都懂的道理,丞相……”

  一看到魏延站起来,坐在他身边的镇东将军赵云就知道大事不妙,这个魏文长驴脾气犯了,指不定要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呢。他正琢磨着怎么替丞相解围,没想到魏延一时嘴快,居然说出这样犯忌的话来,来不及多想,立刻拽住了魏延的手肘,急声道:“文长,休要口无遮拦!”

  诸葛亮的脸sè也变得非常难看。他没有全盘否决魏延的计划,只是说时机未到,这已经是很给魏延面子了,没想到魏延居然当着这么多的人说他连个小儿都不如,如果不是赵云及时打断,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马谡也沉下了脸:“文长,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大家探讨便是,何必出口不逊。否决你的子午谷计划,是我的建议,难道我连一个小儿都不如?”

  魏延这时也回过味来了,看看默不做声的诸葛亮,躬身致歉:“丞相,参军,我一时嘴快,并无贬低参军之意,还请见谅。”

  诸葛亮见魏延道歉,脸sè稍缓和了一些,刚要说话,杨仪忽然不yīn不阳的开了口。“马参军,你虽然胸有韬略,不会不如一个小儿,不过,这世上不乏奇才,有些小儿,你还真不能掉以轻心,比如魏将军的爱子,魏霸魏子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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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5章 被你说中了

  魏延被赵云一劝,原本已经放弃了争执,不过杨仪说这句话说得阴险,而且直指他的儿子魏霸,他的火腾的一下子就上来了。他不假思索的反唇相讥:“我儿子虽然不敢和马参军相提并论,不过的确有些小才,至少在算学上,可以让某些人一辈子也赶上不。”

  杨仪的脸色顿时煞白。那次被魏霸逼得吐血,是他这辈子最丢脸的一件事,亏得魏霸后来没有入丞相府,他们没有机会再碰面,这才一直相安无事。现在魏延当着众人的面再次提起这件事,等于是揭开了血淋淋的伤疤,让他彻底颜面扫地。

  在短暂的苍白之后,杨仪的脸忽然又涨得通红,唯独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他霍的站了起来,浑身颤抖,指向魏延的手指也如风中枯枝,颤颤巍巍。

  “魏文长,把你儿子叫来,我们再来比过。”

  “且,我怕你的血不够吐。”魏延不屑一顾,又阴森森的说道:“我提醒你一句,你指着我没关系,我不会与你这种人计较,千万不要指着我儿子,我儿子少年心性,还有个不好的习惯,喜欢拧人手指头。”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掌晃了晃,杨仪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把手缩了回去。魏延见了,哈哈大笑,笑了两声,突然笑声一收,面寒如水,轻蔑的吐出两个字:“鲰生!”

  杨仪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一阵没来由的委屈涌上心头,眼泪不由自主的涌了出来,他转向坐在正中的诸葛亮,忍不住放声大哭:“丞相——”

  诸葛亮很郁闷,好好的军事会议,怎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他连个反应的时候都没有。更让他觉得丢脸的是,这两个人偏偏都是荆襄人,一个是难得的猛将,马上就要派上大用场,一个是他倚重的财会能手,大军粮草都要靠他来调配,更是须臾不可缺。他们争得不可开交,他帮哪个,不帮哪个都不行。

  他不用看,都能感受到某些人正幸灾乐祸的看笑话,在心底里鄙视他这个丞相,鄙视所有的荆襄人。

  马谡见了,厉声喝道:“威公,你失态了,还不退下!”说着,给一旁的诸葛乔使了个眼色,诸葛乔连忙上前,半搀半拖,把杨仪拉了出去。杨仪身体瘦弱,根本不是诸葛乔的对手,他也知道今天自己丢人了,不敢再留在大帐里,再闹下去,难保魏延那个匹夫不会拿刀来砍他,所以也不挣扎,由着诸葛乔将他拽了出去。

  魏延眉毛一掀,有些小得意,不过他随即又意识到自己让丞相为难了,尴尬的拱拱手:“丞相,我……我刚才的确没有贬低幼常的意思,只是……只是……”

  诸葛亮见了,无可奈何的挥挥手:“好了,我们继续讨论出兵事宜,文长,你如果有什么不同意见,待会儿再来找我细谈。”

  “喏。”魏延识相的没有再坚持,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老老实实的低下了头。丞相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要是再不让一步,那就是和杨仪一样不识抬举了。在他心中,他可不屑和杨仪一般见识。

  诸葛亮示意马谡继续,不过经过魏延和杨仪这么一闹,这气氛就有些不尴不尬了,有些人坐在角落里,虽然不说话,可是眉来眼去的,分明还在回味刚才那场闹剧。诸葛亮见状,只得宣布暂时休会。

  众人离开了大帐,唯独魏延没走,他还准备再向丞相好好解释一下自己的计划,希望丞相改变主意呢。他在帐中等了好一会,也没听到丞相请他进后帐,正在奇怪的时候,诸葛乔走了出来,一脸歉意的说道:“魏将军,真是惭愧,丞相忽然有些不适,不能与将军探讨军计了。将军请先回去,丞相有空的时候会去请你的。”

  魏延脸色一黯,他又不是呆子,岂能听不出其中的意思。诸葛亮根本不想和他再谈这个计划,刚才当着众人说那些话,不过是给他魏延面子罢了。

  魏延非常失望,他沮丧的抬起头,叹了一口气:“没想到真被那小子说中了。”

  诸葛乔眼神一闪,忍不住问道:“将军,这真是子玉的计划?”

  魏延自知失言,也不解释,摇摇头,转身出帐。诸葛乔赶出帐外,魏延却已经上了马,在亲卫的簇拥下离开了大营。诸葛乔站在原地,目光闪动,脸色变幻了片刻,一咬牙,转身进了帐。

  诸葛亮正坐在案后,眉头紧锁,马谡坐在他对面,也是愁容满面。两人相对无语,听到诸葛乔进来,他们不约而同的抬起头:“走了?”

  “走了。”诸葛乔咬着嘴唇,有些犹豫。诸葛亮和马谡互相看了一眼,忍不住皱眉说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诸葛乔胆怯的看了诸葛亮一眼:“父亲,刚才魏将军说,魏霸的确说过些什么。”

  “说过些什么?”诸葛亮莫名其妙:“究竟是什么?”

  马谡忽然想起当时魏霸送他们出营时的情景,他抬起头,哦了一声:“我明白了,魏霸也是赞成这个计划的。”

  “是吗?”诸葛亮也有些好奇起来:“他怎么说?”

  马谡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我看他的意思,的确是觉得这个机会千载难逢,不可轻易失去。”

  诸葛亮笑了一声,瞟了马谡一眼,摇了摇头。马谡不解其意,连忙问道:“丞相,你这是何意?”

  “幼常,那是魏霸几个月前的想法,如今的他还会这么想吗?如果真是这样,那我那块玉岂不是白送了?”

  马谡愣了愣,随即也笑了起来。“不错,还是丞相有远见。经过赵老将军的几个月点拨,如今的魏霸肯定不会还有那样鲁莽的想法了。如此看来,魏霸这几个月很用功,魏延这个做父亲的却不怎么关心儿子,没什么交流啊。”

  诸葛亮也笑了,他的目光落到了诸葛乔的脸上:“伯松,你这段时间很辛苦。既然粮食已经运完了,你也可以休息一段时间,多和营里的年轻一辈接解接触,特别是魏霸,他如今拜赵将军为师,学习兵法和拳法,听说进步神速。你去看看他,也好互相增益。”

  诸葛乔大喜,他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含义,连忙点头答应。

  马谡又道:“丞相,不管怎么说,魏霸有几个月前便能有这样的见识,也算是难得。如今经过赵老将军教诲,是不是该把他辟至丞相府,与伯松共游处?”

  “我的确有此意。”诸葛亮挠挠头,露出些许难色:“只是威公那边有些麻烦,我看威公对魏家父子恨意未减,怕是会和魏霸再起冲突。”

  马谡略作思索,笑道:“这也无妨,魏霸既已学了兵法,为何不让他辅佐伯松一起去东三郡,不要和威公见面便是了。而且,我看魏延现在对这个儿子很器重,想来他应该不会反对让魏霸去立功吧?”

  诸葛亮目光一闪,笑了起来,点点头。他看看诸葛乔,诸葛乔喜出望外,感激的看了马谡一眼。

  ……

  魏霸一回到大营,就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气氛。老爹魏延背着手,在大帐前来回踱着步,不时的叹惜一声。大哥魏风扶着刀,站在一旁,耷拉着脑袋,一副想劝又不敢劝的为难表情。一向调皮的魏武在不远处,一丝不苟的练着刀法,不过魏霸看得出来,他这纯属是装乖讨好,免得惹火老子挨揍。

  魏霸走到魏风面前,轻声问道:“怎么了?”

  魏风嘴角抽搐了一下,身体向前倾了倾,附在魏霸耳边,轻声道:“军议的时候,爹和杨仪又吵了一架,回来之后就这样了。”

  “不至于吧?”魏霸诧异的看着魏风:“难道老爹吵架吵输了?”

  魏风嘴一撇,手一摊:“我也觉得不可能。我看到杨仪哭得像个女人似的,应该是爹赢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爹一出来,脸色就不好。

  我估摸着,会不会是被丞相责备了?”

  魏霸想想,也觉得有这个可能。虽说丞相一直很给老爹面子,可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和杨仪吵架,弄不好还动了拳头甚至刀,丞相不呲他两句才怪呢。一想到此,他转身就准备走,老爹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好离他远一点,防止误伤。

  魏霸身子刚转过去,还没等他迈步,魏延就发现了他,一看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不由得断喝一声:“小子,你过来!”

  魏霸愕然,求助的看着大哥魏风。魏风以手捂眼,顺便捂住了大半个脸,只看到他嘴唇翕动了几下,声音低得像蚊子:“兄弟,你自求多福吧。”

  “没义气。”魏霸小声的骂了一句,转过身,换上一副灿烂的笑容,向老爹走去。还没等他说话,魏延没好气的斥道:“笑得这么假干什么,正经点。”

  “喏。”魏霸立刻收起了假笑,成立正姿势,一脸严肃。

  魏延看了他一眼,一抹笑意从眼角绽放开来,不过还没等魏霸放松一些,笑意又化作失意。他长叹一声,说不出的沮丧。

  “小子,被你说中了,丞相取了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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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6章 我不是嫌你丑

  魏霸双手合什,趴伏在案几上,眼前不断的晃动着老爹那皱得像个疙瘩的眉。

  在听完了老爹的抱怨后,他问了老爹一句话:你打算怎么办?

  结果老爹回了他一句话:还能怎么办,难道我还能不听命令,擅自行动?

  这个答案让魏霸很意外,看着老爹那快要暴走的样子,还以为他要孤注一掷呢,没想到却只是背后发发狠,选择了服从命令,忍气吞声。

  魏霸不相信这是什么军人的天xìng,这年头不讲这一套。他宁愿相信这是老爹对诸葛丞相的敬重,或者里面还有对先帝刘备的信任,毕竟诸葛丞相是先帝任何的托孤大臣。也许这里面还有同是荆襄人的互相帮衬,维护荆襄人的整体利益,才能更有利于魏家的利益。

  不过,魏霸记得,最后把魏家斩草除根的也是荆襄人,理由可能也正是出于维护荆襄人的整体利益,虽然真正的主使一直不太明确。

  魏霸搞不清老爹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是他自己有想法。如果任由这样发展下去,魏家的宿命必然到来。老爹魏延不是师父赵云,他可以向诸葛亮低头,却不会向其他人低头,他可能接受命令,却无法管好他那张嘴巴。历史也好,演义也罢,都说魏延经常抱怨诸葛亮不能尽其才,可见老爹在接受命令的同时也种下了心结,他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并且动不动就拿出来说说。

  是不是因此触动了别人的忌惮,引出了杀机,魏霸不是很清楚,但是他相信,这绝对不是一个好兆头。如果他不能改掉这个xìng格缺陷,将来很难善终。

  可是他都四十出头了,又怎么可能改得掉?江山易改,禀xìng难移啊。魏霸可没这样的自信,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就能说动老爹收敛一些。现在诸葛丞相对老爹信任有加,老爹对诸葛丞相也是引为知已,如果他说丞相会杀你,保证老爹会扁他一顿。

  怎么办?不能指望老爹,魏霸只有自己想办法,自己的命,终究还是只能把握在自己的手里。

  帐门一掀,彭小玉吃力的提着足浴桶走了进来,放在魏霸面前,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招呼道:“少将军,洗脚了。”

  魏霸正在想心思,只是瞟了她一眼,却没动。

  “你怎么了?”彭小玉诧异的看看他,伸出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魏霸这才回过神来,看到热气腾腾,散发出一股药香的足浴桶,又看了一眼帐外,吃惊的问道:“什么时辰了?”

  “亥时初刻了。”彭小玉嘻嘻的笑着,跪坐在魏霸面前,托起他伸过去的脚,扯下他的战靴,浓郁的臭脚丫子味随着一股汗气袅袅的升了起来。彭小玉尽量向后仰着身子,屏住呼吸,以最快的速度将魏霸的脚放在足浴桶里,这才站了起来,拍拍围裙,用手在鼻前扇着。“少将军,你这脚汗是越来越大啦。”

  “你嫌臭啊?那好,我送你回老家吧。”魏霸恶趣味的笑了起来,自己吸了吸鼻子,也觉得有些窒息。“快把帐门打开,真是够臭的,我自己都有些吃不消了。”

  彭小玉脸sè一黯,起身打开帐门,然后默默的坐在那里,半天没说话。魏霸见了,有些诧异:“又怎么了,真的吃不消,想回去了?”

  彭小玉抬起头,咬着嘴唇,眼中水光滟滟。魏霸有些尴尬,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有些不自然。

  彭小玉大声道:“少将军,女子的容貌真的那么重要吗,长得丑的人,难道连做个婢女都不够资格?那女书上为什么还说书上说女子四德,德言容工,容只在第三位。”

  魏霸干笑了两声,没好意思回答。如果换了别的女子,他也许会调侃两句,可是面对这样一可怜人,他还真说不出太酸刻的话。

  “小玉赖在少将军身边,从来没有什么贪念,不过是想过个安心rì子,吃碗安生饭,少将军将来自娶娇妻美妾,小玉也替少将军欢喜,你又何必三番两次的赶我走?”彭小玉一开了口,泪水就忍不住了,越想越伤心,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魏霸更尴尬了,他虽然习惯了由彭小玉侍候着吃饭穿衣,甚至洗脚,心底里却没有把她真当婢女看待,最多也就是看成前世的服务生,调戏两句没什么问题,真像别人那样不把婢女当人看,他做不到。

  听着彭小玉委屈的哭诉,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有些感慨。彭小玉想过安生rì子,不过魏家还有几年安生rì子可以过?只怕她注定要失望了。与其如此,不如早点狠狠心,把她赶走,回去嫁个普通百姓,苦虽苦一些,多少还能活着,不至于跟着魏家倒霉,最后再次成为官奴婢,甚至被砍了头。

  一想及此,魏霸收起了笑容,伏在自己的脚上,看着桶里飘浮的药材,幽幽的说道:“小玉,我只开个玩笑,你别当真。不过,我有句话,是很认真的话,希望你能听。”

  “少将军请说。”彭小玉用手臂擦了擦眼泪,突然倔强起来:“就算是少将军真要赶我走,我走便是了。明天一早,我就走。”

  “说真的,我是想让你离开。”魏霸一字一句的说道:“不过,不是因为你长得不好看,而是……而是……”他咂了咂嘴,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这可是没发生的事,彭小玉会相信他吗?

  彭小玉柳眉微蹙,见他吞吞吐吐的不肯说,以为他是不想说出太伤人的话,惨然一笑:“少将军不用说了,我有自知之明。明天请少将军为我出具一份路传,我离开便是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魏霸看着彭小玉绝望的表情,忽然心软了,他长长的叹息一声:“我跟你说实话吧,我有种不好的感觉。”

  “什么不好的感觉?”彭小玉梗着脖子,愤怒的瞪着魏霸。既然做不成婢女,她也无须再奴颜婢膝,可以堂堂正正的和魏霸说话了。

  “我总觉得,我们魏家可能要步你彭家的后尘。”魏霸没有注意彭小玉的神情,他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心情莫名的有些低落。“令尊有才,却因为口无遮拦而死。我父亲也有才,这嘴上……似乎也没把门的,更危险的是,他手上还有兵权,你说,我们魏家是不是比你彭家……”

  他抬起头,突然发现彭小玉的眼神不对,诧异的说道:“小玉,你这是……”

  彭小玉原本一直以为魏霸是嫌弃她长得难看——魏霸的确也隔三岔五、半真半假的拿她的长相开玩笑——所以她总觉得魏霸赶她走,就是因为她的长相。对这种以貌取人的人,她还真不怎么放在眼里,可是听了魏霸刚才那几句话,她这才知道魏霸要赶她走,并不是因为她的相貌,而是为魏家的前途担心,不想连累她。

  从魏霸说话时的神情和语气,她能看得出来魏霸不是在糊弄她,他在真的想到了一些不好的可能。联想到平时魏霸对她近乎放纵的爱护,她很快判断出,魏霸要赶她走真的是为她考虑,而不是因为她的相貌。

  这个突然的变化让彭小玉又惊又喜,泪痕未干的脸上露出了喜悦的光芒,整个人也变得神采奕奕。见魏霸直勾勾的盯着她,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捂着脸,低下了头。

  魏霸莫名其妙,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彭小玉是在伤心呢,连忙又劝道:“当然了,这只是我的一点猜想,短时间之内应该不可能。你可以……”

  “少将军,我相信你的推测。”彭小玉忽然抬起头,两眼发亮的看着魏霸,白晳的脸上有些淡淡的红晕,只可惜那块青斑太碍眼了,破坏了所有的美感。魏霸心虚的低下了头,心里暗骂自己真是好sè过于好德,怎么修炼也不修炼不成诸葛丞相那样的圣人,娶不了丑妻。

  “你相信什么?”魏霸敷衍道。

  “相信你关于魏家命运的推测。”彭小玉的声音还带着些鼻音,却格外的坚定。“忍气吞声,委曲求全,不是镇北将军的xìng格,照此发展下去,魏家的结果的确不会比我彭家好多少。”

  魏霸诧异的抬起头:“你也这么认为?”他自己这么想,其实不仅仅是预见,而是因为他知道历史上的结果,彭小玉这么想却是真正的预测,而且语气如此坚定,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什么是命?禀xìng即命。”彭小玉的眼神微微眯了起来,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变得更加细长,像极了狐狸,似乎下巴都变得尖了起来,眼神也变得妖媚了许多。不过魏霸此时却没有心情关注这些,他仔细凝听彭小玉的话。他比彭小玉年长,可是在揣测人心这方面,彭小玉却足以做他的老师。

  “命之外有运。什么是运,运就是他所处的环境,包括人与地,特别是他身边的人。镇北将军能有今天,是因为先帝的提拔。先帝已经去世,如今主政的是丞相,镇北将军以后会如何,就取决于他和丞相的关系。丞相有不世之才,他能容得下镇北将军,可是丞相身边的人呢?那些鼠辈又如何能容忍镇北将军的骄傲?”

  魏霸目瞪口呆,自惭形秽。什么是高人,这才是真正的高人啊。和这丑丫头一比,自己不过是个作弊者,冒充大神。

  上帝是公平的,关上一扇门,必然会打开一扇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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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7章 征程

  魏霸直勾勾的看着侃侃而谈的彭小玉,心里翻江倒海,直看得彭小玉心慌慌,双手捂着脸,期期的问道:“少将军,少将军,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没什么,我觉得你说得太有道理了。”魏霸干笑道:“你继续,你继续,我发现你简直是个女诸葛嘛,人才,绝对是人才。”

  “女……诸葛?”彭小玉品味了一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我只是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和丞相相提并论。”

  “至少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女诸葛。”魏霸一时兴奋,说漏了嘴,连忙打岔道:“你快说说看,我们魏家该如何做,才能避免这样的结果。”

  彭小玉定了定神,眼珠一转:“其实说起来也简单,无非是进退两条路。退,就是像赵老将军那样,明哲保身,尽忠言而不强谏,做好自己的本份事。我想丞相乐于让你拜赵老将军为师,大概有这个意思在内。不过……”她犹豫了片刻:“少将军可以做到,镇北将军却未必能做得到。”

  魏霸苦笑一声,这点我也知道,别看老爹对我拜师赵云非常热心,可那只是出于对我的爱护,希望能从赵云那里学到兵法、武艺,也可能是希望我学习一些赵云为人处事的能力,可是他自己却不可能像赵云一样。

  “那……进又如何?”

  “进就是让自己强大起来,强大到别人不敢惹你,否则就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这岂不是适得其反,再强大,还能比丞相强大?”

  “丞相是强大,可是不代表丞相的后继者也一样强大。”彭小玉抿抿嘴,撩起腮边垂落的一缕散发,狡黠的笑道:“更何况丞相虽然强大,可是他顾忌太多,他只要魏家没有造反,他又没有必胜的把握,他是不会主动激怒魏家的。”

  魏霸没吭声。他也想过这一点,只是一时犹豫不决,没有下定决心。退,是不可能的,进,风险也不小,这可是直接和诸葛亮开战,他心里没什么底气。现在彭小玉也这么说,他开始有些动心了。

  彭小玉也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魏霸,这样的事,只有魏霸自己能决定,其他人都不能代替他。她看了一眼足浴桶,忽然惊叫一声:“唉,水都凉了。”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到外面又舀了一些热水来,“少将军,小心些,别烫着。”

  魏霸应了一声,忽然问道:“如何才能强大?”

  “那还不简单,魏家是武人,当然是立战功。”彭小玉一边说,一边倒热水,魏霸正在想心思,也没注意到水温。彭小玉将一大勺热水都倒了进去,他也没吭一声。彭小玉有些惊讶,弱弱的问道:“少将军,你……不烫吗?”

  “啊?啊!”魏霸忽然惨叫起来,飞快的把烫得发红的脚从足浴桶里拔了出来,尖声惨叫。彭小玉吓坏了,连忙从外面舀了一勺凉水来,哗啦一下全浇在魏霸的脚上。

  魏霸吸着凉气,yù哭无泪。彭小玉看他这样子,又想笑,又不敢笑,连忙重新调了水温,这才让魏霸重新把脚放了回去,慢慢的给他捏着。这丫头丑归丑,却是个聪明人,为了做好一个婢女,她还专门到辎重营去请教了医匠一些按摩技巧,如今可是一个手艺上佳的足疗师。在她的按摩下,魏霸慢慢的平静下来,一边享受着足底按摩,一边和彭小玉讨论如何让魏家更强大。

  看着彭小玉修长的脖颈,以及低头时敞开的衣襟里若隐若现的白晳,他暗自叹气。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那块青斑长得太硌硬人了。

  ……

  晚上和彭小玉切磋得太久,魏霸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眼圈就有些发黑,不过他还是照样跑步上山,和赵广对练拳法。他们刚从山上下来,一眼就看到诸葛乔正和敦武在聊天。

  诸葛乔虽然是丞相的儿子,却没什么架子,不管是位高权贵的文臣武将,还是身份低微的普通士卒,他都能谈得来。在将士们口中口碑甚好。其实诸葛亮身边的人大多脾气都不错,像马谡、费祎等人都是很容易亲近的人,唯独杨仪和魏延两个是例外。其实说起来,魏延也就是和同僚们关系不好,他对士卒也是非常爱护的。

  魏霸一看到他就叫了起来:“哟,诸葛都尉啊,从成都回来了?”

  诸葛乔忍不住笑了起来,上前用力拍了拍魏霸的手臂:“子玉,又拿我开心,一个都尉,有必要天天挂在嘴上吗?”

  “必须的。”魏霸笑道:“我是白身啊,看到都尉也是大官儿。”

  “请你进丞相府,你又不愿意,要不然现在至少也是个都尉。”诸葛乔和魏霸太熟悉了,也不嫌魏霸身上有汗,搂着魏霸的肩膀,挤了挤眼睛:“现在有一个比都尉还大的官,愿意屈就不?”

  “比都尉还大的官,还屈就?”魏霸夸张的叫了起来:“我是求之不得啊。”

  “真的?那好,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啊。”诸葛乔点头道:“我马上就回去面禀丞相,请他下命令了。”

  魏霸见他不像是说笑,连忙问道:“你说真的?”

  诸葛乔点了点头,把来意说了一遍。他也没有避着赵广,只是把声音放得低了些,不至于让敦武他们听到。“丞相要我带五千人去东三郡,要我找几个合适的帮手,我想请你做我的参军,你看如何?”

  魏霸眼珠一转。参军是丞相府的属官,官职不算高,可是很重要,而两千人却不是一个都尉所能率领的,至少也应该是个杂号将军,这么说诸葛乔要以都尉的身份做将军的事了。这也不奇怪,之前几个月,诸葛乔就是以都尉的身份率领十几个同辈少年往来成都运粮的,想来有了一定的带兵经验,要开始更高层次的锻炼了。

  不过他还是有些犹豫,虽说在军营里生活了半年多,他却从来没有带过兵,连cāo练都没有参加过。“我没打过仗,能行吗?”

  “我也没打过仗。”诸葛乔笑笑,谦虚而执着的说道:“你是将门出身,多少还知道一些,总比我强。何况你还是赵将军的得意门生。”

  “我这个将门是假的。”魏霸看了一眼眼光忽然变得有些复杂的赵广,心中一动:“我能带帮手么?”

  诸葛乔想了想:“只要合适,当然是求之不得。”

  魏霸微微一笑:“我只负责推荐,合适不适合的,你看着办。”他拉过赵广:“我师兄,还有傅兴。”

  诸葛乔嘴一咧,乐了。“巧了,这两个人也是我正准备去请的,看来我们真是很适合做搭挡啊,都想到一起去了。”

  魏霸也笑了。不管诸葛乔说的是真是假,能让赵广和傅兴一起去,他的目的就达到了。诸葛亮既然敢让诸葛乔去东三郡,肯定不会让他去送死,这一趟差事是美差,那是毋庸置疑的,能把赵广和傅兴这两个和他亲最近的同辈带上,他当然不会放过机会。

  大家心照不宣,赵广虽然没有喜形于sè,眼睛却已经亮了起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还要去找其他几个人,到时候大家一起商量商量。”诸葛乔目的达到,没有再逗留,和魏霸、赵广打了个招呼,匆匆的下山去了。

  看着诸葛乔走远,赵广一直没有什么变化的脸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他轻轻的吐了一口气。“子玉,谢谢你了。”

  魏霸云淡风轻的笑道:“这有什么好谢,他也说了,我不推荐你们,他也会找你们的。”

  “傅兴有可能,我嘛,恐怕未必。”赵广轻轻的拍拍魏霸的肩膀:“不管怎么说,我欠你一份情。”

  魏霸嘿然不语。赵云是元从系旧勋,只要再等几年,他一去世,曾经最强大的元从系就会烟消云散,只剩下一帮没什么根基的年轻子弟,根本挑不起什么风浪,把他们用贵而不重的闲职养着,慢慢再从中挑几个听话的做个典型,消化一部分力量,便也够了,要想重用他们,特别是在赵云还没去世的时候重用他们,却是不太可能。

  别说是诸葛亮,任何一个当权的人,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傻事。让元从系如此平静的退出政治舞台而不用流血,这已经是非常难能可贵了。

  如今的魏霸虽然还谈不上权谋高手,可是经过这半年的学习,对这些基本的道理还是能理解的。当然了,理解不等于赞同,他以接受任命为条件,要求带上赵广,当然也有他自己的考虑。

  魏霸眉毛一挑:“既然你这么说,到了战场上,你可别离我太远,多护着我一点。”

  赵广哈哈大笑。

  魏霸一边笑着,一边看着天边的莽莽群山,想着自己终于要踏上征程,心中既有忐忑,又有些期盼。他知道自己没什么文化底蕴,做舞文弄墨,引经据典的文官是没机会了,最多也就是被人看不起的文法吏,做武人,领兵作战,才是他最好的出路。虽说危险系数大增,可是在朝堂上做官又何尝就能安稳,彭羕就是个例子,没能像庞统一样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自己人手中,与其如此,还不如庞统呢,至少还有个身后哀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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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8章 上座

  “去东三郡?”魏延揪着颌下的短须,眼神中透着几分不解:“诸葛乔?”

  魏霸点点头,却没有吭声,他已经把诸葛乔来找他的经过对老爹说了,也把他推荐赵广和傅兴的事说了一遍,但是他没有解释为什么。如果让老爹知道他现在有心与诸葛丞相对着干,天知道老爹会有什么反应。

  魏延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儿子有什么心思,他被诸葛亮的任命搞得有些糊涂了。

  如果说东三郡重要,那就应该派一个重将去,诸葛乔根本没打过仗,又只安排了五千人,能顶什么用?东三郡仅是孟达就有部曲四千余家,孟达本人征战近二十年,又岂是诸葛乔能对付得了的?

  如果说东三郡不重要,那更说不过去,谁都知道,东三郡是汉中门户,收复东三郡对汉中的安全有着不可估量的意义。

  “丞相的安排真是出人意料啊。”魏延左思右想,还是搞不明白,只能半真半假的叹了一声。

  魏霸嘴角一撇,随即又恢复了庄重。他虽然不完全明白诸葛亮的这个安排究竟是何用意,可是他隐约能猜得出来,这里面不完全是军事意义,还掺杂着不少政治意义,老爹在军事上有过人之处,可惜他在政治上近乎白痴,肯定不会想到那一层。

  似乎古往今来都有这个特点,军事上有过人之处的,大部分在政治上都是白痴,战场上战无不胜的同时,朝堂上往往一败涂地,像王翦那样的高人实在少之又少。

  “参军虽然不是什么位高权重之职,可是能入丞相府做事,本身就是丞相对你的栽培。你要小心做事,不要再像以前一样妄生是非。”

  魏延既然考虑不明白,干脆不考虑了,一本正经的教训起魏霸来,说得魏霸哭笑不得。这些道理原来你也懂啊,怎么你自己就做不到呢,和马克思主义手电筒一样,照人不照己。不过看着一向威严狠厉的老爹像个碎嘴婆子似的絮絮叨叨,魏霸心里热乎乎的,就不计较老爹这种教条主义了,一一点头答应。

  “既然到军中,婢女就不要带了,有女人在……终究有伤士气。”魏延迟疑了一下,似乎是觉得那个长了一个大青斑的小婢女似乎和美sè不怎么搭边,可他还是建议魏霸将彭小玉留下,以后的rì常事务就由敦武他们代劳。为了保证魏霸的安全,魏延亲自挑选了二十个jīng悍的亲卫交给敦武,又特地关照了一番,这才作罢。

  “阿爹,我想顺路回庄园一趟。”

  “回庄园干什么?想家了?”

  “出征在即,想回去见见阿母。”魏霸笑笑,又对魏风说道:“大兄,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阿母?”

  魏风摸了摸脑袋,憨厚的笑道:“我没什么话,你就帮我问她老人家好就是了。”

  “行。有件事,要请大兄帮忙。”魏霸道:“我不在营里的这段时间,彭小玉就跟着你吧,别让人欺负她。”

  魏延诧异的看看魏霸,不满的责备道:“一个婢女,也值得你这么慎重?子玉,我发现你现在真是有些不分轻重了。大丈夫当以功业为重,岂能以女子为念,更何况还是一个婢女。”

  魏霸笑笑,没有解释,他相信大哥魏风会替他照顾好彭小玉。其实他们三兄弟和老爹都不太一样,老爹和彭小玉接触得少,在他眼里,彭小玉就是一个婢女而已。在魏风和魏武的眼里,彭小玉还是一个身世可怜的女子,而在魏霸的眼里,彭小玉更是半个谋士,又岂是一个婢女那么简单。

  回到自己的大营,彭小玉已经将他的行装收拾好了,整整齐齐的放在一边。魏霸将他的安排对彭小玉说了,彭小玉静静的看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嗯了一声,便低下头,摆弄着自己的衣带。

  “好了,我大兄其实比我好侍候,你从此解脱了。”魏霸故意笑道,“说不定等我回来的时候,你都不想再做我的婢女了。”

  彭小玉幽幽的说道:“风少主是好人。”

  魏霸翻了个白眼,没有接她的话头。他前世就接过无数的好人卡,当然知道“好人”二字在不同的场合有不同的意义。彭小玉这话里面未必有多少感情的成分,但是她的确指出了魏风的xìng格弱点:为人忠厚,却不知权变,说得难听些,他连老爹的霸气都没有。

  ……

  第二天,丞相府的任命状就送到了魏家大营,魏霸被任命为丞相府参军,全名是参丞相军事,按照不成文的品级,属第七品。比老爹兼任的前军师低两品,与杨仪、马谡等人相齐。当然了,这仅仅是在文字上,在资历上魏霸和那些人不能比,同样,在丞相府,也不是纯以品级论高低,不同的人担任同样的职位,可权力大小轻重却完全是两码事。

  魏霸的具体任务是辅助诸葛乔,负责诸葛乔所部大军的粮草筹集、运输,算是后勤工作,工作任务并不重,也不用带兵上前线,危险xìng较低。这也是考虑到他没有真正带过兵的因素。魏霸对此也早有预料,倒也没什么意外。他在老爹身边这半年一直在做这方面的事,倒也算得上轻车熟路。

  与他相比,有过带兵经验的赵广和傅兴却担任了比较重要的任务,傅兴原本就有两百多部曲,这次诸葛亮又拨了一曲二百人给他,让他做了真正的都尉。赵广也分到了一曲两百多人,负责后勤运输,算是和魏霸做工作对接。

  诸葛乔率领的十多个参谋、都尉中,有十一个是荆襄文臣武将的子弟,真正非荆襄人除了赵广,只有一个麋威。麋威是麋竺的儿子,因为麋芳投降江东,麋竺惭愧而死,麋家现在的当家人便是麋威。麋竺虽然跟着刘备多年,官至安汉将军,可是他没有战功,未能封侯,所以麋威也没有爵位可以继承,现在还只是一个空头都尉,手下只有百十余老卒,看起来很凄凉。

  麋威被安排做赵广的副手,看似身份和魏霸差不多,可是一想到魏霸的参军职务,麋威就差得太远了。就连赵广这个看起来是辎重营主将的都尉和魏霸这个不带兵的参军相比也要低上一截。

  大军乘船顺沔水而下,目的地是魏兴郡西侧边界处的安阳县。有船代步,将士们轻松多了,粮草运输也方便些。主将诸葛乔坐的是一艘中型战船,并不张扬,不过在大多是运输船的船队中,再不张扬也足以让人感受到诸葛乔的与众不同。

  船队开始出发之后,魏霸就登上了诸葛乔的战船,诸葛乔要第一次聚将议事。

  魏霸和赵广上了船,发现其他人大部分已经到了,傅兴坐在靠门一侧的位置,看到魏霸进来,便笑着点点头,打了个招呼。魏霸见他身边还有空位置,刚想过去落座,傅兴连忙摇头道:“你怎么能坐在这里,这是给仲德留的位置。”

  魏霸刚要问为什么,诸葛乔笑了起来:“子玉,到这边来,你虽然负责粮草事宜,却不是辎重营的将领,怎么能坐在那里。来,到我身边坐。”

  魏霸尴尬的摸摸脑袋,他前世没做过官,公司里开会虽然也分位次,毕竟没有官场上这么讲究,到了这一世,他又没参加过什么像样的会议,根本没机会领教这种官场文化,一出场就露了怯。

  魏霸走到诸葛乔身边。诸葛乔坐在面对舱门的主位上,左右还有两个位置空着。在右手边的下首,坐着一个魏霸最不想看到的人:杨伟。很显然,杨伟也不想看到魏霸,一看到魏霸进来,他的眼神就变得凶狠起来,瘦削的面庞也因为牙关咬得太紧而崩了**的,甚至连听到咯咯的切齿声。魏霸皱了皱眉,不想和这个仇人靠得太近,转身走向诸葛乔右手边的位置。

  不料,他一举步,杨伟就yīn恻恻的笑了起来:“我说魏参军,你虽然有才,却也太自负了些。难道这里除了诸葛都尉,你以为自己就是最尊贵的人,居然想上座?”

  魏霸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这年头不仅位置的上下有区别,左右还有区别,主人左边的位置尊于右边的位置,所谓虚左以待,就是这个意思。上朝的时候文东武西,也是文臣高于武臣的一个标志。

  魏霸有些尴尬,他没理会杨伟的冷嘲热讽,刚转身走向诸葛乔右边的空位,舱门外响起一个声音:“且慢,请魏参军上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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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9章 考验

  杨伟看着魏霸吃瘪,心里正高兴,脸上的笑容刚刚绽开,忽然听到这一声,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魏霸扭头向门口看去,只见一个年约四旬的中年汉子快步走了进来,迈步如风,来到魏霸面前,拱手施礼。“魏参军,请上座。”

  魏霸不解的眨眨眼睛,连忙拱手还礼,问道:“敢问足下是……”

  “南阳宗预,将与魏参军一道,协助诸葛都尉东行。”

  诸葛乔长身而起,微微一笑:“子玉,这是丞相安排给我的老师。”

  魏霸立刻明白了,连忙摇头笑道:“宗参军太客气了,有宗参军在此,我岂敢坐上座。宗参军,你请。”魏霸一边说着,一边热情的将宗预往座位上让。

  “不然,有德不在年高。”宗预摆摆手:“我与魏参军都是丞相府参军,除了虚长几岁以外,其他方面概无可称道之处。再者,丞相当面交待,魏参军长于汉中,对汉中的事务非常熟悉,此次行动,当以魏参军为主,我为次,所以,这上座该你来坐。”

  众人顿时哗然,就连诸葛乔都有些诧异。他们虽然没有杨伟想得那么恶毒,可他们同样也不认为魏霸有资格坐上座。与在座的所有人相比,初入仕途的魏霸都是资格最嫩的,他还没满二十岁,几个月前才由诸葛丞相赐字,与拜师礼一起行的冠礼,算是初出茅塞的后生,怎么能比年近四十的宗预还要尊贵?

  诸葛乔看看宗预,心中狐疑,这么重要的事,丞相怎么会没有关照他?难道是看他自己如何处理?他看着宗预,想从他脸上看出些许端倪,可是宗预一脸严肃,不苛言笑,根本看不出虚实。正在他犹豫的时候,魏霸连连摇头:“就算是丞相的意思,我也不敢坐这个位置。宗参军,你就不要谦虚了,如果你不肯入座,那我现在就下船,向丞相辞职去。”

  宗预眼角一颤,笑了:“为何?”

  魏霸苦笑道:“虽说论职务,我与宗参军相齐,可是论资历,我却不能和宗参军相提并论。和这些同辈在一起,我还可以放肆些,胡来一通,和宗参军面前,我怎么敢放肆?不瞒你说,不久前家父还说过,南阳乡党中,他唯敬宗参军,我如果遇到宗参军,一定不准放肆,否则定然不饶。”

  宗预疑惑的看着魏霸:“镇北将军当真如此说过?我宗预何德何能,竟然能得镇北将军这么看重?”

  这不能怪宗预不相信。一来魏延是出了名的目中无人,那么多南阳人,他从来没有夸过谁,服过谁,就连他对傅肜的敬重,也只是因为傅肜战死沙场,对傅肜的能力其实并不以为然。宗预在南阳人中更是不起眼的一个,年近四十,却还只是丞相府的一个参军,眼下更是落得和魏霸一个毛头小伙子并肩,要说魏延佩服他,这岂不是笑话?

  魏延的确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可是魏霸却知道宗预是标准的大器晚成,这样的憋屈rì子他还要再过很长的一段时间。宗预直到诸葛亮死后多的,年逾六十岁才领兵作战,是蜀汉后期屈指可数的重将之一。

  既然知道是这位大能,魏霸岂能坐到他的上位去,不管是不是丞相诸葛亮的命令,他都不会坐。谁知道这是不是捧杀?他今天坐了这个位置,明天别人就会认为他和老爹一样目中无人,骄傲自负。

  魏霸坚决不肯坐,诸葛乔松了一口气,笑着对宗预说道:“既然子玉一片好意,参军就不要谦虚了,敬请上座吧。”

  宗预嘴角抽了一下,看了魏霸一眼,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宗某就托大了。”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魏霸一身冷汗,殷勤的把宗预请到座前,看着他坐好,这才自己走到右手边的位置入座,脸上还不敢露出一丝得意,一定要平静平静再平静。

  见魏霸如此尊敬长辈,不惜违抗丞相的命令,众人对魏霸的印象有所改观。之前不少人都认为魏霸能一跃而成为丞相府的参军,不过是因为他有一个手握重兵而且蛮不讲理的爹,再加上之前魏霸和刘琰父子、杨仪父子之间的那些冲突,都以为魏霸和魏延一样骄傲自负,不近人情。现在看魏霸如此作派,多少有些意外,看向魏霸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了些。

  唯独杨伟很郁闷,他本想嘲笑魏霸一下的,没想到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那个位置原本就应该是魏霸的,只是魏霸不肯座,这才让给了宗预。

  诸葛乔咳嗽一声,宣布会议开始。他转身对宗预点头示意:“宗参军,请你先为我们解说一下此次行动的目的吧。”

  宗预欠身施礼,起身走到诸葛乔身后,有亲卫挂起一幅帛书地图,递上一杆荆竹。宗预接竹在手,在地图上点了点,朗声道:“我军此次的行动目的是汉中的东三县,即西城、房陵、上庸……”

  东三郡是私底下的称呼,因为蜀汉以继承汉室为口号,连曹魏政权的合法xìng都不予承认,更不可能承认他们对东三郡的制置,所以平时说的时候都说是东三郡,正式场合都是称东三县。而这片地方的制置也一直在变动,现在曹魏的称呼也不是三郡,而是新城郡和魏兴郡,太守便是孟达和申仪。

  孟达投降之前,西城便已经单独设郡,称魏兴郡,太守是西城豪强申耽。后来孟达、刘封、李严联合攻击,申耽投降,魏兴郡取消,变成了西城郡。孟达投降之后,引魏军西攻,打败了申耽,又取消了西城郡,以孟达为太守,并重设魏兴郡。申耽被迁到了洛阳,他的弟弟申仪还在西城,任魏兴太守。

  所以在曹魏的官方称呼中,这些地方被称作魏兴郡和新城郡,属荆州,归驻扎在宛城的抚军大将军司马懿节制。

  魏霸这半年除了练武之后,就是一直在考虑老爹的子午谷计划,以及即将开始的北伐方略,也和老爹魏延、师父赵云多次讨论过相关的形势,对东三郡的情况还是比较熟悉的,再加上他身边的敦武曾经多次出入东三郡,有更多的切身体验,这些都被魏霸吸收过来,变成了自己的财富。

  对于宗预的讲解,魏霸的理解比一般人更要透彻,甚至比宗预还要清楚几分。别看在座的大部分都是荆襄人,对山地并不陌生,可是生活在南阳盆地、襄阳城里,对真正的山地未必就了解多少。

  魏霸懂得多一点,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是纸上谈兵,毕竟没有像敦武他们一样在山谷间来往过,没有切身体会,所以他也没有太张扬,认真的听宗预讲,不轻易发表任何看法。

  可是他的认真落在了杨伟的眼中,那就成了虚伪,那就成了心虚,就成了不懂装懂。

  仇恨会让人失去理智,虽然魏霸从来没将杨伟放在心里,可是杨伟却把魏霸当成了真正的仇人。魏霸逼得他父亲杨仪当众吐血,这足以让他们父子把魏霸恨到了骨头里,凡是有能让魏霸吃瘪、丢脸的机会,他都不会放过。

  宗预讲解完毕,还没喘口气,杨伟便站了起来,故作爽朗的笑道:“宗参军的论述虽然jīng妙,不过在座的人中,要说对这一带地形的熟悉,还没有人能超过魏参军的。宗参军已经讲完了,魏参军是不是也发表一点高见,好让我们长长见识?”

  魏霸瞅瞅杨伟,心里好笑,心道这小子是不是疯了,怎么像疯狗似的咬着我不放?这诸葛乔和宗预还没发话呢,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文吏开口?

  其他人见此情景,也觉得杨伟有些太冲动。坐在门口的赵广和傅兴互相看了一眼,不由得暗自苦笑。

  魏霸不以为然的笑笑:“宗参军的讲解已经足够详细,我又何必画蛇添足?你如果有什么不懂的,为何不向宗参军请教。宗参军经验丰富,我相信一定会比我讲得好。”

  诸葛乔也对杨伟的做法非常不满。这是公事,你们的私仇怎么能拿到这儿来,他轻哼了一声,瞥了杨伟一眼:“元休,你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说出来,宗参军现在就解释,正好我们也好一起听听。”

  杨伟见诸葛乔帮着魏霸说话,心中更是恼怒。在杨仪与魏延的争斗中,虽说诸葛丞相表现得不偏不倚,其实大部分时间诸葛丞相还是照顾杨仪的面子的,比如上次把程安招入丞相府,就是替杨仪挽回面子。而现在诸葛乔居然帮着魏霸说话,不仅不能消解杨伟的怒火,反而让他有越烧越旺的趋向。

  杨伟极力让自己显得很平静,不失风度,只是发青的脸sè和绷得太紧的腮帮子已经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态。其他人都看在眼里,却不愿意上前阻拦。一方面是因为杨伟xìng格和他父亲杨仪一样,都不是什么良善,而魏霸父子更是惹不得的凶人,夹在他们中间很难做人,与其如此,不如两不相帮,置身事外。另一方面是诸葛乔走上仕途,初掌大权,他究竟有没有这个能力,值不值得效忠,大家还不清楚,杨伟要跳出来挑战魏霸,正是一个测试他的好机会。

  诸葛乔当然也想到了这些,正因为如此,他才对杨伟更加恼火。杨伟在考验魏霸的同时,也把他推到了一个尴尬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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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70章 军事机密

  “元休,你既然有疑问,那就说吧,即使子玉答不出来,这里还有宗参军和我。”诸葛乔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怒气,淡淡的说道。他的话已经说明很明白,你要想为难魏霸,今天肯定是不可能,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杨伟的脸sè更加难看了,他一时怒火攻心,看向诸葛乔的眼神也变得有些不善。诸葛乔这可是明显的拉偏架,难道我和你这么多年的交往,还比不上魏霸和你几个月的交情?

  如果杨伟识相,他现在就应该忍气吞声的退下去,或者打个哈哈,提个很简单的问题,走个过场,不至于把矛盾激化。可是杨伟显然不是这种人,他越是生气,越是想难住魏霸,最好连诸葛乔和宗预都难住,才好显出自己的本事。

  杨伟的脸颊抽动了两下,目光更加凶狠。诸葛乔一看就后悔了,他这是真的激怒了杨伟,不知道这个书呆子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他求助的看向宗预,宗预却安然不动,递了个眼神给诸葛乔,示意他稍安勿躁,又瞟了一眼魏霸,意思是说,且看魏霸如何应付再说。

  诸葛乔心中忐忑,却也被宗预的镇定安抚住了。他点了点头,对魏霸说道:“子玉,你看……”

  魏霸知道今天这一关是逃不过去了,既然如此,不如硬着头皮上。好在杨伟不是杨仪,想来战斗力不会太强悍,要是经学……那老子就干脆认输,这肯定是玩不转的。

  “无妨,既然是军议,那就大家一起议嘛。”魏霸满面chūn风的说道:“如果我答不上来,也正好知道自己的短处,听听都尉和参军的高见,增长一些见识,也是好的。”

  诸葛乔见魏霸这么说,松了一口气,他就怕魏霸和杨伟一样不识进退,两人较起劲来,魏霸不敌杨伟,最后恼羞成怒,无法收拾。杨仪脾气再不好,在丞相面前还不敢呲牙,最多在背地里抹抹眼泪,发发牢sāo,魏延那货却是个不讲理的,惹恼了他,谁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宗预的经验比诸葛乔更丰富,他看出了魏霸有些不安,但是魏霸能较好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而且事先给自己留出了退路,相比之下就显得更有城府,更有风度。他不免有些奇怪,之前听到了消息,都说魏霸和他父亲魏延一样,是个不讲理的愣头青,今天看起来可完全不是这回事啊。就是和在座的这些年轻人比起来,他也显得沉稳许多。

  如果宗预知道魏霸的实际年龄只比他和麋威小一些,比其他人都年长,他肯定就不会这么意外了。

  魏霸含笑对杨伟说道:“元休,不要着急,有什么就说嘛,大家以后都是同僚,就算是说了些错话,也不会有人笑话的。诸位,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魏霸这是给自己留后路呢,还是刺激杨伟,他们也不好搭腔,只有傅兴扬声道:“子玉说得有理,既然是互相探讨,有些意见不合,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好在有宗参军在此,他一定能做出公正的评判。”

  大家都知道傅兴和魏霸是同乡,两人关系不一般。傅兴为了魏霸吃了大苦头,而魏霸也为照顾傅兴花了不少心血,连这次傅兴能够领兵出战,都有魏霸的功劳。对傅兴出言帮魏霸说话,并不觉得有什么意外。

  可是杨伟却更加恼火,偏偏他越是恼火,越是想不出什么问题能难住魏霸。他对汉中的情况根本不了解,要想出一个问题难住魏霸,这可着实有些难为他了。今天这个情况和那天杨仪出题想让魏霸出丑一样,他们根本探不到魏霸的底,还没开始,就自己乱了方寸。

  他们是书生,也许会说两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是要落到实处,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杨伟憋得满脸通红,面皮都有些发烫起来,连带着眼睛都有些发红,看起来像是要吃人一般。魏霸看了,有些心惊肉跳,这父子俩还真是一个德xìng,死要命子活受罪,不过是意气之急,老子吐了血,儿子不会高血压、脑溢血,搞出人命来吧?

  魏霸担心的表情落在杨伟的眼里,却是**裸的讥笑。杨伟越发的恼怒,心一横,冷笑一声:“魏参军,听说令尊镇北将军曾经提出一个子午谷计划。我们要去的安阳正是子午谷的北端,能否请魏参军解说一下令尊的这一计划的jīng妙之处?”

  杨伟一开口,诸葛乔便变了脸sè,他直起身子,厉声喝道:“元休,住口,此等军机大事,岂能信口开河?”

  杨伟当然知道这件事不能随便说,可是他为了能难住魏霸,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本来以他的身份是不可能知道子午谷计划的,在座的人中除了诸葛乔和宗预,都不可能直接了解到子午谷计划,甚至有很多人对子午谷计划还一无所知。

  不管这个计划最后是不是能够付之实施,这个计划都是军事机密,在座的人没有讨论的资格。也许你们可以从别的渠道听到,但是绝对不能乱说。

  事实上,他们连听说的可能xìng都不大,他们的父兄岂能连这一点常识都不懂。相比之下,杨伟今天真是疯了,居然拿这件事来说道,不管魏霸怎么应付,他都免不了重罚。

  不过杨伟现在顾不得这么多,他从父亲杨仪的口中知道子午谷计划已经被丞相否决了,也就是说,这个计划是不完善的,他却要魏霸解说其中的jīng妙之处,魏霸还能说出个花来,那岂不是证明丞相错了?

  杨伟恶狠狠的看着魏霸,眼中全是孤注一掷的决绝,甚至有些疯狂。

  众人有的愕然,那是愕然于所谓的子午谷计划,他们未必能知道详情,但是子午谷这三个字代表的意味已经足够明显。有的震惊,那是震惊于杨伟的疯狂,平时看他还是很jīng明的一个人,今天怎么做出如此不靠谱的事?

  诸葛乔也快疯了,他抬起手,就要命人将杨伟拖出去,宗预伸手拽住了他,示意他不要急。杨伟既然已经说出来了,这时候掩饰,只会越描越黑,还是想着怎么糊弄过去才是正理。

  魏霸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这厮有多聪明,原来也是个矬怂。这还没打人呢,先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这么重要的军事机密你都敢随便说,丞相知道了,不仅你自己死定了,连你的父亲杨仪都要倒霉。

  他心中狂笑,脸上却不露分毫,一脸茫然的看着杨仪:“什么子午谷计划?”

  一看魏霸那明显是装傻的样子,杨伟气不打一处来,最后一丝jǐng惕也飞到了九霄云外。他冷笑一声:“令尊……”

  诸葛乔再也忍不住了,他抓起案上的石砚就砸了过去。杨伟的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魏霸,哪里防到诸葛乔会突然下这个死手,被砸个正着,顿时头破血流,墨汁洒得一身都是。他惨叫一声,捂着迅速肿起来的脸,蹲在了地上。

  “胡言乱语!”诸葛乔真是想不通,平时挺聪明的一个杨伟,今天怎么犯这种错,泄露了有这么一个计划还不够,居然还要讲其中的详细内容,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父亲泄露军事机密似的。虽说大家都有可能听到点风声,可是知道有这么一个计划和知道计划的整个内容,那却是完全两码事。魏霸能不知道这个计划吗?他比你清楚多了,他故意装不知道,就是要坐实你的罪名。

  你这蠢货,被人耍了都不知道,还想和人斗气?

  “他劳累过度,心神不宁,不宜随军征战,送他下船。”诸葛乔不假思索的一挥手,让人把杨伟架出去。此刻战船还没走出多远,派人把他送回大营,由丞相处罚去。这人太没城府,留在身后也是个祸害。

  杨伟这时也醒过神来了,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又羞又恼,捂着脸,连喊疼都不敢,跌跌撞撞的就往门外走。他的脸上既有血又有墨,也没看清方向,不知道踩了几个人,好容易跑到门口,“呯”的一声撞在了门框上,声音大得每个人都一激零,心惊肉跳,生怕他一头撞死。

  杨伟没死,可是的确撞得不轻,来回转了两圈,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也不知道是真撞晕了,还是气晕了。诸葛乔气不打一处来,吼叫着让人把杨伟拖出去。

  宗预默不作声,看着一脸和我无关的魏霸,嘴角抽了抽,想笑,却又没笑出来。思索片刻,不禁长叹一声,眉头也渐渐的锁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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