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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官人(4月18日 更新至“第1045章 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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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九章 平步青云

      在此之前,王贤只在阅兵时远远望见过朱棣一眼,但那时的皇帝遍身金甲,就像一朵黄菊花在高台上绽开,根本看不清真容。

      所以这次面圣,算是他和大明至尊的第一次见面,王贤竟有些小激动,当天晚上就失眠了。

      第二天早晨起来,他在帅辉和二黑的帮助下洗漱穿戴完毕,便端坐在那里,等朱瞻基带自己进宫见驾。

      “大人,您见了皇上可别紧张啊。”帅辉笑道:“听说皇上有帝王之气,举手投足都震慑人心呢。”

      “你那是戏文看多了?”二黑白他一眼道:“皇上也是人,吃多了萝卜才会放屁。大人走南闯北见识多了,哪里会紧张。”

      “其实还真有点紧张。”王贤苦笑道:“现在是非常时期,我可不能说错一句话。”

      两人便都不吭声了,让他静下心来好好准备,王贤便设想待会儿见到皇帝该怎么做,怎么说,皇帝会问哪些问题,都一一作了预案。

      当王贤把所有问题都推敲好,抬头一看,已经日上三竿了。二黑和帅辉在那大眼瞪小眼,帅辉问道:“大人,莫非皇上睡懒觉呢?”

      “别瞎说。”王贤也感觉有些奇怪,不动声色道:“皇上三更灯火五更鸡,日夜操劳的很,哪有睡懒觉的机会。乖乖等着就是。”

      几人正说着话,就听外头响起脚步声,一看是朱瞻基来了,再一看他那一脸便秘的表情,就知道事情起了变化。

      “怎么了?”王贤起身相迎。

      “唉……”太孙殿下未曾说话先叹气,陈芜赶紧给他倒杯茶水,朱瞻基接过来刚要送到嘴边,突然面色一变,将茶碗重重摔在地上,大骂道:“我那两个叔叔欺人太甚了”

      “本来我今早应该来接你进宫,但临出门被太监叫到宫里,我皇爷爷便询问我,你有没有冒充使团,有没有冒充我娶了蒙古公主。”他气得嘴唇直哆嗦,对王贤讲起今日的遭遇道:“我们商量过的,这些事情不能慢着皇上,不然将来露了馅,就是个大麻烦,所以我都承认了。”

      王贤点点头,听太孙继续道:“皇爷爷听了后,说你这个人太胆大妄为,丝毫不顾国体,虽然忠心可嘉、也有本事,但得磨磨性子再用”

      “呃……”王贤不禁倒抽冷气,在官场上‘磨磨性子,的意思,就是让你穿小鞋坐冷板凳、而且期限不定,有可能是一年半载,有可能是十年八年,甚至磨着磨着皇dì dū忘了这个人也极有可能……毕竟大明的人才太多了,别的不说,明年开科举,又是数百名青年才俊呈现在御前,不能趁热打铁捞足好处,很快便黄花菜都凉了,实在太悲哀了

      见王贤默然不语,朱瞻基满腹歉疚道:“我为你据理力争,但我皇爷爷圣心已定,怎么说都没用,只给你个锦衣卫千户的虚职,让你回去好好读两年书再说……”

      “噗……”王贤一口茶水差点喷朱瞻基一脸,“殿下,锦衣卫千户是几品

      “正五品。”朱瞻基道:“怎么么了?”

      “您数数,从不入流品到正五品,一共多少级?”王贤伸出两个巴掌道:“整整十级啊连升十级这种事,算得上平步青云了?”

      “这个么……”朱瞻基苦笑道:“一来你起点低,升十级也不过才正五品。二来,你也不能到锦衣卫当官,所以只是领个俸禄而已,有什么好高兴的。”说着叹口气道:“虽然你救我这茬不能提,但单说你带回了博尔济吉特族投奔大明,还有蒙古大汗的金印,赏你个伯爵就不为过,现在只给你个千户,你说是委屈你还是抬举你?”

      “抬举。”王贤笑嘻嘻道。

      “我知道你这么说,是为了让我安心……”朱瞻基无力道:“其实官职还在其次,关键是皇上没见你,这对你的损失可就太大了”在皇权社会,圣眷就是最大的优势,简在帝心的臣子,哪怕是才入仕途的,也会被部院大臣高看一眼,争相结好。相反,要是没有圣眷,就是二品尚书也一样没人鸟。

      本来王贤从漠北逃回来,在文武大臣看来,他应该成为皇上眼前的红人,一颗希望之星冉冉升起才是。但现在朱棣不见王贤,一下子让他的价值大跌,这也是朱瞻基最愧疚的地方。

      “比起死难的兄弟们,我这算什么损失?”王贤却大度的笑道:“殿下也不用觉着亏欠我什么,于情于理那都是我应该做的,并没想得到什么。”

      他越是大度,朱瞻基就越是愧疚,眼眶一热道:“都怪我连累了你,你放心,早晚有我说了算的一天,一定十倍百倍的补偿你。”

      “臣就先谢过殿下了。”王贤笑笑道:“对了,怎么这事儿跟二位王爷扯上了?”

      “那两个王八蛋”朱瞻基闻言咬牙道:“现在对我皇爷爷严防死守,他们担心你见到皇上后,又生出变数来,便提前一步在我皇爷爷面前进了谗言,这才让他老人家临时改变了主意”

      “他们于嘛这么忌惮我?”王贤苦笑道。

      “以你在漠北的表现,能将马哈木父子玩弄于股掌之间,就足以⊥他们忌惮了”朱瞻基沉声道:“但同时也说明,他们正在谋划大事,不允许出现不可控的因素。”

      “嗯。”王贤叹道:“我能做什么?”

      “你已经为我做了太多太多……”朱瞻基有很多想法,但王贤见不到皇帝一切都白搭,他惨然一笑道:“这些事就别沾了。”说着笑笑道:“对了,我皇爷爷对博尔济吉特族来归很高兴,着有司厚待他们,你只管放心好了。”说完又叹气道:“可惜幼军的弟兄们,也被我连累,不仅论功行赏没份儿,转正的事情也遥遥无期……”

      看来今天对朱瞻基的打击实在太大,他竟然有些语无伦次。

      王贤又给他端上一碗茶水,温声道:“殿下少安毋躁,我们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

      “嗯”朱瞻基接过茶盏,一脸悲苦道:“我现在是方寸大乱,已经想不出什么办法来了。”

      “你觉着皇上会怎样做?”王贤只好帮他从头捋。

      “不知道。”朱瞻基摇头道:“我皇爷爷做事,从来都是引而不发,发则必杀。”

      “好”王贤想一想道:“殿下现在的恐惧,来自皇上的怒火,皇上的怒火来自对太子殿下的疑忌,对?”

      “是这样的。”朱瞻基点点头道。

      “那就想办法打消皇上的疑忌。”王贤沉声道:“皇上是怀疑太子有了贰心,借口白莲教阻断了交通,不给前线运粮,想把他和大军都饿死在外头,对?”

      “这怎么可能?”朱瞻基郁闷道:“我父亲岂是那等丧心病狂之人?”

      “我们当然不信,关键是得让皇上也不信。”王贤道:“这样就得双管齐下,先调查清楚山西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来不及了,圣驾明日便南下返回京城。”朱瞻基郁闷道:“哪来得及让人去山西调查。”

      “那就得先硬撑过这一关,然后再查出真相,让皇上释疑了。”王贤道。

      “嗯。”朱瞻基点点头道:“怎么硬撑呢?”

      “只能找皇上信得过的人帮忙了。”王贤道:“皇上信得过谁?这个问题好耳熟。”

      “是,当时周新那个案子,你问过我。”朱瞻基道:“我回答你的是,一个和尚和一个道姑。”

      “嗯。”王贤点头道:“上次老和尚让道姑出面,这次怎么也不能放过他了”

      “你能说服姚师?”朱瞻基眼前一亮,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其实他之所以急着王贤回来,就是指望他去劝姚广孝。只是他现在真不好意思对王贤发号施令,只能让他自个开口。

      “我尽力而为。”王贤嘴角挂起一丝苦笑道:“但殿下也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他一人身上,还得群策群力,把能帮得上忙的,全都发动起来。”

      “嗯。”朱瞻基重重点头,两人又商量了一阵,他便匆匆去找援兵了。那边王贤也打算第二天打马南下,赶在皇帝回京之前到金陵找姚广孝求援。

      还有半天时间,他到军营里转了转,和将士们打了招呼,经过漠北一战,他在幼军中的威望,甚至要高过朱瞻基。不论军官还是士兵,不管勋贵武将还是武举出身的军官,对他都是又敬又服……尤其是那些跟他穿越大戈壁返回的弟兄,把他在瓦剌营中戏耍马哈木,又在草原上牵着阿鲁台的鼻子走,最后率众以极小的代价穿越了大戈壁的光辉事迹回来大吹特吹,更让他整个人蒙上一层传奇色彩。这从将士们看他的眼神就能看出来……

      但是他也能看出来,将士们的情绪有些不对头,显然兄弟军队封赏已经下来,却没有幼军的,这让他们如何提得起精神?

      虽然他刚回来,大家都默契的不给他添堵,但王贤既然看出来了,就不能装作不知道的。他刚要和弟兄们好好唠唠,却见帅辉跑过来道:“大人,金学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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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零章 交换

  “大家把心放到肚子里,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个节骨眼上,金问肯定不是来唠嗑的,王贤只好宽慰众人几句,匆匆出去见他。

      “仲德。”金问本来忧色重重,见到王贤强颜欢笑起来:“你能平安回来实在太好了”

      “让学士挂心了。”王贤恭敬行礼道:“您也别来无恙。”

      “眼下的情况你都知道吧?”金问沉声问道,王贤点点头,他接着道:“那咱们就不废话了,我听太孙说,皇上要赏你个锦衣卫千户?”

      “是有此事。”王贤又点头:“学士意下如何?”

      “仲德,那我就直说了……”金问沉吟一下,沉声道:“我不同意”

      “哦?”王贤一愣。

      金问便解释道:“你虽然帮殿下在照看幼军,但别忘了自己还是个生员要是战乱年代,你投笔从戎我是支持的,但眼下蒙古、安南皆已平定,天下眼看要长久太平了,你再去当兵我就不敢苟同了”

      “学士说得有道理,”王贤点点头,今年春天,张辅平定了安南,现在皇帝亲征又搞定了蒙古,虽然有朱棣这个好战分子在,大明就不可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但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和平和发展才是主旋律,自己这时候当兵,确实没啥意思。

      而且军队系统是汉王的地盘,自己岂不是羊入虎口?这也是朱瞻基不想让他当武官的原因。

      还有个更深层却不足道的理由——他很清楚,每个王朝进入稳定期后,权力便会由开国权贵向官僚阶层转移。这个趋势在建文朝就已经很明显了,只是因为靖难之役被中断了,但现在国家进入和平时期,这个趋势又会继续的。永乐皇帝活着时,勋贵武将们的日子还能好过些,一旦等到太子登极,那文官集团的好日子就来了,武将们便彻底翻不了身了。

      这都是用眼能看到的事情。除非太子被汉王取代,但那样自己无论如何也都在劫难逃了。所以早在过年时,魏老师跟他提起此事,他就想好了,为将来计,还是当文官更稳妥些。

      但他并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王贤苦笑道:“但皇上金口一开,还有更改的余地么?”

      “当然有”金问却信心十足道:“只要你点头,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学士要怎么做?”王贤可不能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这个么……”金问本来不想告诉他,但现在王贤在他一伙人眼里,不仅是未来的重要棋子,还是眼下的救命稻草。思来想去,他决定还是以诚相待,道:“你不了解朝廷的运作,皇上的圣意要变成政令,中间要经过许多步骤。比如你这个任命,要先由内阁票拟,然后皇上批红后,传达给礼部,解除你的生员身份,然后转到兵部,给你上军籍,办手续,最后由翰林院写诏书,交给皇上用印,才算完事儿。”说着笑笑道:“这个流程上,快的话,十天半个月,慢的话一年半载都是正常……”

      “……”王贤是什么出身?刀笔吏对这种拖延战术实在太熟了。但这次戏耍的对象,是恐怖的永乐皇帝。这不是拿自己脑袋开玩笑么o他咽口吐沫道:“这样于行么?”

      “不用担心。”金问笑道:“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你本身是浙江的生员,眼看就要秋闱了,你要赶着回去参加乡试,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我”王贤倒吸一口冷气,苦笑道:“我可是一天府学都没上过,哪有资格参加秋闱?”

      “不用担心。”金问看看门口,有王贤的人把守,才轻声道:“徐提学在离任前,已经把你的学籍办妥了,又给你办了个游学,所以你只要回去参加科考即可。”

      科考是每届乡试前,由提学官主持的考试。科考合格的生员才能应本省乡试,亦称科试,这一点王贤还是知道的。“科试应该是三四月间,我已经错过了啊?”

      “按例,开考前会有一场补试,国子监生、或者因故未能参加科考的生员,还有地方上有名的处士可以参加,通过了一样获取乡试资格。”金问耐心解答道。

      “但……徐提学已经去职了吧?”王贤心虚道。浙江是天下文教之地,放在后世来说,就是超级高考大省,自己中秀才都是走的后门,这一年又光骑马射箭去了,要是没人罩着就能过关,简直是没天理了。

      “无妨,新任提学是我的老前辈。”金问淡淡道:“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

      “是写信么?”王贤瞪大眼道。这种事情留下把柄,日后总是个隐患……

      “不是。”金问笑骂道:“我看起来有那么蠢么?是去年秋他上任时,我当面拜托他的。”

      “那就好……”王贤松了口气,又苦下脸道:“可乡试的主考官不是提学大人啊。”

      “你把心放到肚子里,”金问无奈道:“路过京城时,去拜见一下你老师便万事大吉。”

      “哦。”王贤心说,为了帮自己中举人,这帮自命清高的文官竟是在集团作案啊只是通关节这种事情,只要当时没抓现行,过后根本无从查证,其实没有什么后患。古往今来,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也没听说谁出了事儿。还不知这帮家伙捣过多少鬼呢。他面上又是感激又是忐忑道:“会不会太麻烦大伙

      “无妨,举手之劳而已。”金问叹口气道:“仲德,我们对你期许很高,不希望你混迹武人行列,只要你能体会我们这份苦心,一切都是值得的。”

      “多谢学士错爱。”王贤起身深深施礼道:“只是我才疏学浅,就算你们帮我成了举人,可我还是没法中进士……这条路对我来说,实在太难太难。”

      要是宝音琪琪格在这,肯定冷笑着指出他这个奸诈小人,又要得寸进尺。但金问是厚道人,没往别处想,只寻思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会试的话,要难办许多,但总是有办法的,不过等到考官和监考官员的名单出来,才好做打算。”

      “……”王贤默然不语,虽然大家交情不错,但想让老子放弃五品武职,起码要拿个进士换,那老子还亏了四品呢

      金问明白他沉默的意思,咬牙道:“好,我答应你,一定让你中进士”

      “学士这都能办到?”王贤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好像在强人所难的是别人一样。

      “总是有办法的……”金问一脸便秘的痛苦道:“就算主考官大人不是我们这边的,但十八房同考官,还有巡场监考的官员里,总有我们的人。到时候肯定有办法的……”

      见再逼他就要恼人了,王贤才点点头道:“那就听学士的吧。”顿一下又道:“对了?”

      “还有什么事儿?”金问被这家伙吓到了,心惊胆战道:“莫非你还想选庶吉士、进翰林院?”

      “瞧您说的,我可没那么贪心。”王贤笑道:“我只是想问问,到底啥时候乡试?”

      “还有二十天浙江乡试,但距离科考只有半个月了。”金问道。

      “那怎么来的及?”王贤苦笑道:“两千多里路,我能飞回去么?”

      “虽然不能飞,但可以二百里加急。”金问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他道“我给你弄到了兵部勘合,你辛苦辛苦,今天下午就出发,换马不换人,差不多十天就能赶回去吧。”

      天下驿站归兵部管,文武官员因公离京,可以到兵部要求签发勘合,凭着兵部勘合,每到一个驿站,只要缴验勘合,证明身分,就可取得地方的一切供应。而若是勘合上写明‘二百里加急,,驿站必须优先保障,及时为他更换马匹,保证他一天能行二百里。

      见人家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一切,再推脱就太不给面子了,王贤双手接过来,深深施礼道:“让学士费心了。”

      见他终于答应了,金学士长长松一口气,又犯了文人的酸气道:“仲德,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逼你参加乡试”

      “这是学士的抬爱。”王贤轻声道。

      “我金问为官以来,从没有为一己私利做过任何事。”金问正色道:“这次为你做这些,也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大明的国本”

      “太子殿下……”王贤虽然肚里墨水不多,但也知道国本是太子。

      “不错。”金问点点头,叹口气道:“你可能不知道,我是第三任东宫洗马,我前面两任,连同原先的东宫讲官,你知道他们都在哪里么?”

      王贤摇摇头。

      “诏狱。”金问一脸沉痛道:“每次皇上要的打压太子,都会拿他身边的属官开刀,这些年来,诏狱里蹲着的东宫属官超过三十人,又有十几个被流放的。现在这些人,能有几个活着的,都未可知。”

      王贤听得暗暗咋舌,感情东宫属官是大明最高危的职业啊。

      “但前辈们毫不后悔保护太子,辅佐储君,是我们的职责,虽死而无憾”金问满脸慷慨道:“我们只担心,自己离开东宫,谁来继续辅佐太子”说着他热切的望着王贤道:“你就是最好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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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一章 认真就输了

    “我?”王贤张口结舌道:“我人微言轻,能做得了什么?”

  “所以你需要一个官职,文官的官职”金问沉声道:“我们知道,这是在揠苗助长,对你很不公平。但形势太严峻了,容不得让你慢慢读书,一步步的出人头地,请你千万舍弃小我,一切以太子殿下为重”说完对他深深一揖

  王贤忙把他扶住道:“学士言重了,为了太子太孙,我自然义不容辞。”顿一下道:“只是情况真的坏到那种程度?”

  “这边的情况不用你操心,你专心考试就行。”金问摇摇头,笑道:“你去跟太孙殿下说一下,然后就出发吧。”

  “是。”王贤应一声,等朱瞻基回来,便将金问的事情讲给他听。朱瞻基倒是很于脆,笑道:“这样感情好,我也觉着那个劳什子千户不合适你,还是听金师傅他们的吧”

  “这样……真没问题么?”王贤小声问道。

  “没问题。”朱瞻基很肯定道:“金师傅他们是厚道人,不会害你的。”

  跟朱瞻基道别后,王贤便拿着兵部勘合离了北京,一路上快马加鞭,晓行夜宿,十天后便回到了金陵。

  虽然一路上风尘仆仆很是辛苦,但王贤丝毫感觉不到疲劳。经过艰苦卓绝的草原之行,他整个人的体力精力耐受力都比原先强大太多,看来‘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句话,一点也没错。

  一想到九个月没见的林姐姐,王贤便归心似箭,他本想给妻子一个惊喜。但转念一想,如今朱瞻基他爹正是大难临头之际,自己若先回家,显得太不把太子放在心上。只好按捺住回家的心情,先打马往东宫去了。

  东宫的卫士都认识王贤,一见是他,侍卫头领马上上前牵马,惊喜的陪笑道:“小人不是眼花吧,您老怎么回来了太孙爷呢?也回来了吗?”

  “太孙殿下还得过阵子,跟皇上一起返驾。”王贤笑道:“我是有私事提前回来,先给太子爷报个平安。”

  他算是东宫的属官了,也不用通报,把马交给侍卫,跟进自家大门似的进去,遇到的侍卫和太监都上来打招呼问好,看他们一个个神情轻松的样子,似乎还不知道一场风暴已经笼罩在这东宫上空了。

  来到内书房外,他看到东宫的管事牌子范弘,忙笑着行礼,小声问道:“老公公,太子爷起来了么?”这会儿是过午,朱高炽一般都会午睡。

  “嘿,小哥回来的正是时候。”范弘苦笑道:“太子爷这阵子心情不好,也没有觉,见到您肯定很高兴。”说着让小太监伺候着王贤,自己进去通禀,一转眼便出来说殿下有请。

  进了内书房,王贤赶忙大礼参拜,便听到朱高炽那把温和的声音道:“钟怀,快替朕把王爱卿扶起来。”

  王贤谢过太子后,起身见朱高炽还是老样子,胖胖的像尊弥勒佛,只是眼圈发黑、眼眶里也有血丝,眉宇间也有化不开的忧色。不过看到王贤他还是很高兴的,亲切的招呼道:“王爱卿,来这边坐。”

  太子盘腿坐在榻上,让王贤坐在另一边,这礼遇有些过了,王贤自然推辞道:“臣不敢。”

  “不就是个座么。”朱高炽一脸真诚道:“你救了孤的儿子,就是孤的恩人,按说孤应当拜谢才是。”

  “折杀微臣了。”王贤忙逊谢道,但架不住太子的热诚,只好略略隔了小半边屁股在榻上。

  “坐实了。”朱高炽一语双关的笑道:“在我这里,你永远都可以踏实的坐着。”

  王贤早领教过太子殿下笼络人心的本事,也早就收起对这位看上去痴肥无能的储君的轻视之心……用句不太恭敬的话来形容,太子殿下就是‘面带猪相、心中嘹亮,,不然也不能让那么多人心甘情愿为他牺牲。

  坐定后,朱高炽问他吃了没,王贤虽然饥肠辘辘,但还是说吃过了,太子便让人上茶,温声道:“前阵子听说你留在瓦剌,孤和瞻基的母亲都很焦急,说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和清儿还有你爹娘交代。”说着一脸庆幸道:“好在你安然回来了。”

  “让殿下挂怀了。”王贤轻声道。

  “不要那么客气了。”朱高炽摆手笑道:“你和瞻基亲如兄弟,又救了他的命,在孤看来,你便如我的孩子一般,在我面前放随意就好,没必要这么紧张。”

  “是。”王贤苦笑道:“殿下,臣不是见了您紧张,臣是为眼下的局面着急。”既然朱高炽知道他已经回来了,那就没理由不知道自己身处的危局,这话太子不好主动开头,王贤当然要先开口了。

  “呵呵……”太子的笑容凝滞了好一会儿,才叹口气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该来的就让它来吧。”

  “殿下问心无愧,”王贤吃惊道:“为何要逆来顺受?”

  “说得好。”朱高炽的脸上,露出深以为然的神情道:“问心无愧,逆来顺受,说得好。尤其是后者……”真是道出他这些年来的心境。

  “还是要自救的……”王贤其实也不知道,该跟太子殿下说什么,毕竟双方之前只是见过几面,交浅言深,实在尴尬。

  “嗯……”朱高炽面露感谢的笑容道:“仲德这是一回京,连家都没回,就来我这儿了吧。”

  “是。”王贤点点头。

  “你这一片心意我记下了。”朱高炽微笑道:“但这件事上,孤确实不能做什么。”

  “为什么?”王贤不解问道。

  “因为我什么都没做过,”朱高炽缓缓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王贤懂了,太子的意思是,他清清白白,问心无愧,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显得心虚,还不如什么都不做。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虽然不敢苟同太子的消极思想,但王贤也承认,对太子来说,这样的选择显然是没错的。至于要搬救兵之类,那是身边人的事,他不能掺合。

  想明白这点,王贤便不再多说什么,和朱高炽又闲聊了几句塞外风情,他便起身告退了。

  离开东宫,二黑问道:“大人,现在回家么?”

  “不。”王贤摇头道:“去庆寿寺。”

  到了门可罗雀的庆寿寺,知客僧听到外头有人来,兴冲冲的迎出来,但看到是王贤,不禁泄了气,有气无力道:“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什么态度啊,”王贤笑骂道:“赶紧给弟兄们弄斋饭吃,快饿死老子了

  “这……起码要先上香吧。”知客僧一脸郁闷,心说原先每次来,还装模作样的上个香,现在倒好,连香都懒得上,直接蹭饭来了。

  王贤倒是从善如流,给佛祖上了香,感谢菩萨保佑自己平安归来,显得很是虔诚。作罢这一切,他急匆匆冲到斋饭,连吃了两大碗罗汉面,才胡乱一抹嘴巴,拍着肚子起身道:“吃饱了,去给老和尚请安了。”又嘱咐弟兄们敞开了吃,反正不要钱的

  说完,便在众光头鄙夷的目光下,大摇大摆往姚广孝的禅房走去。

  其实他之前没这么粗鲁,还挺注意作为一个秀才的自我修养,但是在军营里厮混了一年多,已经在他身上烙下了难以消除的丘八气……比如张口就是‘老子,,比如不拘小节。

  到了禅房外,他才收拾下心情,恢复了点斯文,敲门进去道:“师傅,徒儿来看您了。”

  姚广孝还是半死不活的老样子,在禅房中盘膝打坐,闻言睁开一双三角眼,瞥他一眼道:“回来了。”

  “回来了。”王贤在他对面坐下,恭敬行礼道:“这次多亏了师傅的锦囊,徒儿和殿下才能化险为夷。”

  “你说那个锦囊啊,”老和尚突然不好意思道:“抱歉没告诉你,那天老衲一时迷糊给拿错了。那锦囊其实是给别人算卦用的,跟你无关。”

  “怎么会没关系,上九,亢龙有悔。”王贤听了愣半晌道:“不正说的分毫不差。”

  “那当然,老夫算卦向来没有不准。”姚广孝得意笑道:“怎么样,服了吧……”

  王贤一脸黑线,这老和尚怎么脱线了?刚说了给我的锦囊是错的,现在却又改口自夸起来。

  “呵呵……”姚广孝这才神秘兮兮的笑道:“这是老衲的看家功夫,你想不想学?想学就说么。”

  “不就是忽悠么。”王贤郁闷道:“您这样会把徒儿玩死的我看到‘上九,两个字,还以为你让我上九龙口呢,就那么不管不顾冲进去,险些就回不来了”

  “傻,就算用刀逼着你,你也不该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姚广孝冷哼一声道。

  “可是师父啊,我这是对您无条件的信任啊”王贤苦着脸道:“您认真点好不好?”

  “笨徒儿记住,这世上没人能无条件信任,不然你就离死不远了”姚广孝冷冷一笑,一字一顿道:“还有……认真你就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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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二章 回家

      “认真我就输了?”王贤一脸糊涂道:“师傅的意思是?”

      “帝王家事,你个外人掺合什么?”姚广孝冷笑道:“你看为师,啥也不掺合,管他外头风吹雨打,我自念我的经,什么也碍不着我。”

      “我……”王贤苦着脸道:“以我和太孙殿下的关系,除非我跟您一样当和尚,不然就无法置身事外。”

      “当和尚有啥不好的。”姚广孝白他一眼道:“衣食无忧,心情无忧,一天到晚淡泊宁静。”

      “……”王贤无奈道:“只有您这样已经功成名就、阅尽繁华的人,才能做到淡泊宁静吧。”

      “也是哈,”姚广孝自得的笑笑道:“那么你有什么梦想?我记得你好像胸无大志的样子。”

      “我确实没老师那样的梦想。”王贤正色道:“我只想好好过日子,可惜有些人就是不想让我好过,所以我只能和他们斗下去。”

      “痴人呐。”姚广孝摇头叹息,不再说话。

      “老师,请您为太子和太孙指条明路吧。”王贤俯身行礼,恳求道:“这次的局面实在太凶险,您也不愿看到大明朝丧失两代好君王吧”

      “…”姚广孝不理他,王贤就继续缠磨,缠得他实在不耐烦,只得从袖中摸出一样眼熟的东西——一个跟上次一模一样的锦囊道:“回家再打开。”

      “是。”王贤双手接过来,大喜过望道:“就知道师傅最疼我了。”

      “疼你有个屁用。”姚广孝哂笑道:“答应给我传衣钵的徒孙,你找了么

      “当然当然,”王贤这个汗啊,心说这人老了,不管多有智慧,都跟小孩似的,忙笑道:“我在漠北物色到了,心灵像白云一样纯洁,智慧像草原一样辽阔,而且年纪还小,正适合师傅洗脑……哦不,教导。”

      “这还差不多。”姚广孝这才露出一丝笑道:“滚蛋吧你”

      从庆寿寺那里滚蛋出来,王贤当街就把那锦囊拆开了,一看里面有一张跟上次一模一样的纸片,展开一看,上头写着两个大字:

      上九

      “我去怎么又是这俩字”王贤当时就晕了,老和尚这是逗我玩呢是吧

      他再回去找姚广孝算账,却被告知老方丈云游去了。王贤真见识了老和尚的脸皮厚度,刚才还跟自己见了面,一转头就去云游了?这摆明了就是在耍他

      他气得跳脚,但庙里的和尚得了命令,不许他踏入后院一步,王贤也没法硬闯,只好怏怏转回。

      费了一顿口舌,得了这么个结果,王贤徒呼奈何,但冷静下来一想,老和尚是什么人?那是改变大明命运的牛人在这种事攸关国本的事上,不可能开玩笑的……吧o

      于是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东宫,再次觐见太子殿下,朱高炽听说他从姚少师那里求来了锦囊,竟然激动的站起来道:“快拿给我看”人的名、树的影,这就是姚广孝的魔力

      “是。”王贤恭敬的双手奉上,朱高炽打开一看,见到那俩字便陷入了沉思。王贤不敢打搅太子,只好安静的等着。好一会儿,就见朱高炽的脸上阴云尽散,竟现出放松的神情道:“不愧是姚少师,一语道破天机。”说着忍不住拊掌道:“仲德,你又为孤立了大功,让孤真不知该如何谢你”称呼从‘王爱卿,变成了仲德,,显然短短半天时间,太子已经把王贤从有特殊贡献的臣子,升格为了心腹。

      “殿下,这两个字……云山雾罩,”王贤不得不提醒朱高炽道:“您不可尽信。”

      “不,说的很明白了。”朱高炽摇头笑道:“上九,亢龙有悔。父皇是真龙天子……生过气去,就知道是错怪我了”

      王贤这个汗呐,老和尚真是神棍啊,就这么两个字,蒙完自己蒙太子,还不能说他错……

      这时候天色不早,谢绝了太子留饭,王贤急匆匆赶回家中。

      他家和东宫很近,骑马转眼就到,本想悄没声的回来,给清儿他们个惊喜,可一进巷子,就见两个娇俏的身影,在那里翘首以待,正是好久不见的灵霄和玉麝。

      “小贤子”由衷的笑容刚在他脸上绽放,伴着个惊喜的声音,一道火红的身影乳燕投林的扑了过来,王贤赶忙伸手去接,便把那玲珑结实的娇躯抱了个满怀。能从平地跳到他马上来的,除了灵霄大小姐自然没别人。王贤苦笑道:“幸好徒弟我勤练功夫不辍,不然还真接不住师傅呢。”在王贤这里,最不值钱的称呼就是沛傅,,老和尚是,魏学士是,连灵霄也是。

      “瞎说。”灵霄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脖子上,给他个白眼道:“人家的梯云纵不是盖的,你就是不接我也掉不下去”

      “不过师傅你好像沉了不少……”王贤憋住笑道:“你看马直喷响鼻呢…

      “讨厌”灵霄不依的撒娇道,“亏人家还隔三差五想着你,回来就挖苦我”

      “真有想我么?”王贤吃惊道。

      “当然了,都九个月没见小贤子了,想念的紧。”灵霄揽着他的胳膊,一脸花痴状,但下一句就露了馅:“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憋死了天天给你看家护院,跟坐牢差不多”

      “我说么……”王贤笑呵呵的揽住她结实的小蛮腰,看着站在地上一身绿裙,两汪泪眼的玉麝道:“小茉莉,你有没有想我啊?”

      “嗯。”玉麝使劲点头,俏脸都快憋红了,认真道:“很像很像,每天都想”

      “那就上来吧。”王贤弯腰伸出大手,玉麝赶忙伸出纤纤小手,心里激动的都快晕厥过去。王贤一把握住她的手,用力一提,她那纤小的身子,便轻飘飘飞到马上,正落在王贤背后。吓得玉麝赶忙环住王贤的腰,待意识到自己终于实现夙愿,抱着了自家老爷,忙紧紧的抱着不撒手,幸福的都要冒泡泡了。

      王贤便载着二女骑马进了巷子,笑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回来了,还想给你们个惊喜呢?”

      “是太子妃娘娘派人来说的呢。”玉麝小嘴叭叭道:“太子妃娘娘对夫人可好了,隔三差五便叫夫人过去陪她,现在京里的贵妇人,都争着巴结夫人呢

      叽叽喳喳正说着,便见陈管家带着一于下人在家门口恭候,一见到王贤全都大礼参拜。王贤笑着点点道:“都起来吧,这段时间辛苦大伙儿了。”

      陈管家忙上前牵过马,又给他搬了脚凳,王贤却洒然一笑,于脆利索的翻身下马,怀里还抱着个小茉莉,却能稳稳落在地上……玉麝幸福的都要晕过去了。灵霄拍手笑道:“小贤子的功夫有长进呢”

      “那当然”王贤把玉麝放稳了,便大步走上前去,此刻他眼里只有那个一身黄裙、人淡如菊的倩影。

      林清儿听说他回来,早就激动的坐卧不宁,但她要有主母的体面,不能跟两个野丫头似的,跑到大街上等着。只好在轿厅里一面看书一面坐等,从日头偏西等到夕阳西下,书本还停留在那一页,眼却往门口瞄了不知多少次。

      终于听下人禀报老爷回来了,她终于按捺不住,丢下书,快步走到院门前,便见王贤也大步流星朝自己走来

      “官人……”一声神情的呼唤,眸子里水汽氤氲,满是化不开的浓浓相思

      林清儿顾忌着有下人在场,明显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只是袅袅娜娜的拜在他面前,王贤却毫无顾忌的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紧紧的抱着道:“娘子,可想死我了”

      林清儿又羞又喜,却舍不得他的怀抱,把螓首使劲埋在他怀里,小手紧紧揪住他的衣襟,生怕他跑了一般。

      陈管家见状,忙招呼一众下人退散,把院子留给这两口子。

      道不尽的相思,化成缠绵的长吻,直吻得天昏地暗、海枯石烂,王贤才放开林清儿微微红肿的樱唇,两手捧着她的小脸,见她玉容清减,不胜心痛道:“清儿,你怎么又瘦了?”

      “想官人想的啊。”林清儿伸出小手,轻抚着他又黑又瘦的面颊,心如刀割道:“官人才是瘦了呢,也黑了,皮肤也粗了,这是受了多少苦啊在外头”说着忍不住淌下清泪。

      “这没办法,远征漠北几千里,还要跨越大漠,风餐露宿,金戈铁马,能全须全尾的回来,还你个完好无损的相公,你就谢天谢地吧。”王贤咧嘴笑道:“其实吃苦倒不怕,就是想你啊……”

      “嗯,我也想官人,每天都想,每时每刻都想……”林姐姐一般不这么肉麻,但此刻她非得用这种方式,才能表达出心中相思的万分之一来。

      两人就在院中互道衷情,直到天黑的看不清对方,才拉着手进去厅里。厅里面灯火通明,厨子早备好了丰盛的酒菜为王贤接风。

      “你们真能磨叽啊……”灵霄饿得肚子都咕咕直叫,见他俩终于进来,不禁埋怨王贤道:“要不是因为你才回来,我早就先把鸡腿撕下来吃了。”

      “只管吃。”王贤含情脉脉看林清儿一眼,这才环视席上,奇怪道:“小白菜和你顾姐姐呢?”

      此言一出,便见众人的神情一下黯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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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三章 状况百出

        “怎么了?”王贤心一沉道。

      “妾身没给官人看好家……”林清儿眼圈通红的起身请罪道:“两个妹妹现在不在家中……”

      “她俩去哪了?”王贤眉头一皱,见爱妻花容失色的样子,他轻叹口气,拉着她的小手道:“坐下慢慢说。”

      “先不见的是小怜妹妹,”林清儿面带苦涩道:“那是六月间的事儿,一天家里来了个客人,说是她兄长,小怜出来与他相见,也没有否认。只是双方都有些生分,而且长得也不像,但当时妾身觉着家家一本难念的经,便没多嘴

      王贤点点头,握着妻子冰凉的小手,给她最需要的信任和安慰,听她接着说下去道:“我们便都离开,让她俩单独说话,过了好久,小怜出来,脸上带着泪痕说,她娘病危,想见她最后一面。我自然无不应允,本想陪她一起去,但她坚决不肯,我只好请几个护卫大哥,跟她一起上路。”

      “谁知十来天后,几个护卫大哥就回来了,说在旅店里被下了蒙汗药,醒来就不见了小怜和她哥哥。”林清儿叹气道:“他们问了旅店的伙计,说两人是自己走出去的,并没遭到胁迫……护卫大哥顺着店家所指的方向追了半天,也没看到她们的人影,只好分头行动,一路回来报信,一路去小怜的家乡看看

      “过了一个月,去小怜家的护卫大哥也回来了,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林清儿黯然道:“那个乡里根本没有那个村子,甚至连姓顾的都没有……”

      “嗯。”王贤点点头,他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想到顾小怜神秘的来历,她又这样神秘的消失,倒也不算离奇,不过还是一定要调查清楚,如果是被胁迫的自然要救她回来如果是自愿的,也得问个明白,她对自己一直是在作戏么?

      收起纷杂的情绪,他又问道:“小白菜呢?她又怎么不见了?”

      “绣儿妹妹,唉,太痴了……”林清儿幽幽一叹道:“七月底,太子妃张娘娘和妙修真人私下说话,被她听到了,才知道原来官人为了救太孙,失陷瓦剌,怕是凶多吉少……”

      “妙修真人?”王贤愣神道:“你们怎么会见到徐妙锦呢?小白菜怎么能听到太子妃和徐妙锦的私下谈话?”

      “蒙张娘娘垂爱,时常唤我们过去说话,踏青赏春、避暑消夏也必叫着我们。”林清儿答道:“妙修真人有时也会来……”

      “她可真美啊……”灵霄插嘴道:“连小怜姐姐都能比下去。”

      王贤心说,那当然,倾国倾城的国色天香啊但现在不是花痴的时候,他使劲摇摇头,问道:“然后她们就认识了?”

      “绣儿和妙修真人很投缘,真人还时常邀她到天香庵作客。”林清儿点点头道:“她就是在天香庵听说你出事儿的,便哭着跑回来了…”想到当时的凄惶悲痛,她的眼圈也红了,拭泪道:“之后一家人天都塌下来了,我也不争气的病倒了,她伺候着我病好了,然后竟上吊了……”

      “啊”虽然知道郑绣儿没死,但王贤还是忍不住心一抽,骂道:“这个想不开的小白菜,又钻牛角尖了”

      “看来还是官人最了解她。”林清儿用帕子擦着红红的眼圈道:“幸亏灵霄耳聪目明,听到她屋里有异响,便赶紧跑过去,才把她救回来等她回了神,我问她你这是于什么?她先是流着泪不肯说,后来才呜呜咽咽道,自己是个不祥之人,先克了前夫又克了家族,现在又要克官人,她觉着唯一能救你的办法,就是自经了……”

      “这个傻白菜”王贤鼻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他知道小白菜的性子就是这样,喜欢把所有的悲剧都归咎于己身……加上她的命运确实悲惨了点,竟然三番两头的寻起了短见。

      “我怎么劝都没用,只好日夜看着她,她就不吃不喝,是一点都不想活了。”林清儿以泪洗面道:“后来惊动了妙修真人,她亲自前来劝她,告诉她自杀是要沦入畜生道的,永世不能超生。绣儿明显是吓到了,但她依然不肯吃东西,真人又说,其实还有别的办法,同样可以消除业障,就是修行……”

      “其实真人只是想让她在家念念佛,给心灵点安慰,谁知她一骨碌爬起来,竟给真人磕头,请她为自己剃度,要跟她出家为尼。”林清儿怯生生看着王贤道:“真人说她在家修行也可以,但她坚决要出家,说不想留在红尘中害人了……见她情绪太不稳定,真人便和我们商量着,先带她回天香庵小住一段时日,等她情绪平复再说。”

      “嗯。”王贤点点头道:“我已经回来了,她总可以放心了吧?”

      “哪儿呢。”林清儿幽幽道:“前些天,官人脱险的消息一传回来,我就去接她回来,谁知她坚决不肯,说自己一出家,官人就脱困,正说明自己是灾星无异。她已经决定此生青灯古佛,再不踏足红尘了……”

      “我晕……”王贤惊呆了,这小白菜还真是执念呢?转一圈还是当了尼姑

      “妾身无能,实在劝不回她,只能等官人回来,再跟她计较了。”林清儿满面羞愧道:“官人把个好好的家交给我,一转头却四分五裂成了这样,妾身这个正妻太不称职了,治家不齐,妄为人妻,请官人休了我吧……”说着泪雨滂沱的跪在他面前。

      “你这是闹哪样?”王贤头大如斗道:“一个个都这么不省心,你也要跟着添乱么?”

      “妾身不敢。”林清儿使劲摇头道。

      “那不赶紧起来。”王贤伸出双手,叹气道:“你我夫妻一体,生死不弃。休你可以,先把我杀了”

      “官人……”林清儿哭得稀里哗啦,一下扑到他怀里,大哭起来。这段时日以来,忧惧凄惶、自责苦恼,无时无刻不折磨着她的一颗芳心。现在她的男人终于回来了,她又重新有了依靠有了天,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

      “好了好了。”王贤轻拍着林清儿的背,为她拭去泪痕,宽慰笑道:“放心好了。你相公我都能从瓦剌和鞑靼的魔掌下逃回来,这点麻烦又算得了什么?我一定能解决的。”

      “是。”林清儿巴望着他道:“官人最厉害了,快把绣儿和小怜找回来,我们好安安生生过日子。”

      “嗯。”王贤笑道:“不过得先让我们吃饭吧?灵霄都快饿晕了。”

      “是啊。”让他一提醒,灵霄顿时感到自己的肚子咕咕直叫,怒道:“有什么话不好吃了饭再说”

      “是,先吃饭。”林清儿不好意思的捂着红肿的眼睛道:“玉麝,把酒满上,咱们一起喝一杯,给官人接风洗尘……”

      “是,夫人。”玉麝赶忙给已经斟满的酒杯里,再添上一点儿。

      晚餐过后,王贤和灵霄讲了下她哥的情况,闲云少爷在九龙口一战负了伤,但伤势并不严重,没出草原就痊愈了。伤好之后,在太孙殿下的恳请下,做起了他的贴身卫士……

      “这个小黑太过分,我哥明明是替我保护你的”灵霄愤怒的挥舞着小拳头道。

      “非常时期,只能一切以大局为重。”王贤叹气道:“现在的情况,比原先还要危险,太孙殿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就万事皆休了…”说到这他眼前一亮,升起一丝不地道的念头,整个人便愣在那里。

      “你傻了啊?”灵霄伸出小手,拧他的腮帮子一下,才把王贤唤回来。王贤忙道:“哦,我有点走神了,你继续说。”

      “我说危险时刻,你也需要保护啊”灵霄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道:“我决定了,自即日起,便由我亲自保护你”

      “真的么?”王贤取笑她道:“我看你是静极思动,想去杭州找银铃玩,是真正的原因”

      “讨厌啦”灵霄扭着身子不依道:“别人关心你,你都那么感动为师关心你,你咋就不感动呢”

      “感动,怎么敢不感动?”王贤笑嘻嘻的伸出手道:“快让徒儿抱抱。”

      “你还是抱林姐姐吧”灵霄扮个鬼脸,一闪身跑掉了。

      “嘿嘿。”王贤见这小灯泡终于走了,转身朝林清儿邪邪一笑道:“娘子,天色不早了,我们歇息吧。”

      看到他熟悉的眼神,林清儿娇躯一热,俏脸腾地就红了,但她忍着摇摇头,轻咬朱唇道:“官人还有心情做坏事?”

      “一码归一码,反正绣儿在天香庵安全得很,小怜嘛,她那样的美人,谁忍心伤害她?”王贤说着一步步逼近爱妻道:“娘子,我很想你……”

      灼热的鼻息喷得林清儿晕晕乎乎,被丈夫打横抱起来,大步进了里屋。

      这时候,她才在王贤耳边说了实话,“官人,我也很想你,很想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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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四章 报名

       尽管家里家外都是一摊事儿,但时间实在太紧,王贤不能在京城稍作停留,第二天上午拜访了他魏老师,便在灵霄和帅辉的陪伴下,匆匆赶往杭州。

      二黑并未与他们同行,而是奉命悄然北上,向太孙殿下传递王贤的口信。

      话分两头,且说王贤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往杭州,一路上秋高气爽、风和日丽,三天时间便抵达了西湖边。

      “大人,先回家还是去提学衙门?”帅辉问道。

      “我先去提学衙门。”王贤笑着摸摸鼻子道:“你去街上买些礼物,尤其是小奶孩用的,千万不能少。”他太了解老娘的脾气,这么久没回家,空着手怎么行?

      两人便分头行动,帅辉去购物,王贤则往提学衙门去了。提学衙门的人见他前呼后拥,还有侍卫保护,还以为来了什么朝廷大员,忙出来磕头相迎,弄得王贤颇为尴尬,赶忙下马道:“几位大人,学生是来报名补考的……”

      “噗……”几个提学衙门的官吏更是尴尬,心里暗骂道,你一个秀才摆什么谱

      小伙子你这么拉风,你娘知道么?

      王贤的声势实在太惊人了,他身边有自己的随从,有朱瞻基派给他的护卫,还有太子殿下另派的护卫,加起来百多号人,全都骑着高头大马,配着兵刃弓弩,那排场比藩台臬台还气派,难怪几个小官吏会在他的王霸之气下纳头便拜。

      几个小官吏赶忙爬起来,本想训丨斥他两句,但在王贤这么大的排场下,话都说不成块,更别说端架子,为首的小官员结结巴巴道:“你…要补…考啊?

      “是啊。”王贤笑着拱拱手道:“不知该如何办理?”

      “你为什么不参加今春的科考?”明确了他的身份,那官员话说得越来越顺溜。

      “我呀,没赶上啊。”王贤笑道:“不是说因为外出游学,没有赶上科考的生员,可以参加补试么?”

      “是,但你得写明情由,并由府学教授出具证明,然后由我们提学大人同意,才能参加。”那官员说话逐渐硬气起来道:“而且明天就是补试了,你现在才来申请已经来不及了。”

      “哦。”王贤暗叫一声乖乖隆地洞,幸亏没在京城多逗留,不然这两千多里就白跑了。“这不还有大半天的时间么,我这就去办,应该还来得及吧。”

      “来不及了。”那官员断然摇头道:“报名已经截至了。”

      “那我拜见一下大宗师总可以吧?”王贤道。

      “提学大人考前不见客。”官员恨不得一口说出三个‘不,字。王贤倒还好,气得他身后的一于护卫暴跳如雷,这帮家伙虽然在京里很老实,但下到了省里就一个个变得眼高于顶,岂能忍受这般非难?

      王贤摆摆手,示意他们少安毋躁,对那官员笑道:“请你把我的名帖转呈给大宗师,让不让我补试,全凭大宗师一句话。”说着把自己的名帖往上一递

      那官员也很好奇,这个牛逼上天的小子,到底是何方神圣?接过名帖来一看,上写州府学生员王贤敬拜,,“王贤……”那官员一愣,旋即见鬼似的盯着王贤,下一刻竟激动的失态道:“你是义救周臬台的那个王仲德”

      “哦……”那一刻,王贤竟有些恍惚,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是王仲德,但义救二字不敢当。”

      “果然是王义士”众官吏激动的再次向他行礼,“快快受我等一拜”

      “诸位大人莫要折杀学生,你们拜我作甚?”

      “周臬台是我们杭州人的保护神,你救了他老人家,就是救了我们杭州父老,怎么当不起一拜”官吏们激动的把他迎进去:“听说您留在京城,成了太孙殿下的伴当,怎么又回来考举人了?”

      “这不冲突吧?”王贤道。

      “不冲突不冲突,”提学衙门的官吏变得热情似火道:“秀才考举人,天经地义么。”说着给他上茶,请他在客厅等候,又赶忙去签押房向提学大人报

      不一会儿,那官员便返回来,陪笑道:“老弟的面子果然大,提学大人同意您参加明天的补试,只是今天不便相见,请您谅解。”

      “岂敢岂敢。”王贤随口应酬几句,又问道:“还需要写条陈么?”

      “不需要不需要。”官员摇头笑道:“您把户籍牌子、学籍册子还有生员的互保文书给下官,其余的都不用操心了。”

      “呃”王贤不好意思道:“来的太匆忙,这几样都没来得及准备。”

      “无妨无妨,考完再补也一样。”官员对他大开方便之门道:“您明天直接来考就可以了。”

      “这不好吧……”王贤假假道。

      “有什么不好的,特事特办么。”官员呵呵笑道:“您赶紧回去准备考试吧,明早记得卯时来点卯就好。”

      “那么多谢这位大人了。”王贤拱拱手,笑着离开。

      王贤这次吸取了教训丨让大队护卫去驿馆休息,自个只带了十几人回家去探望。

      站在家门口,他还真有些小小激动,想起爹娘的音容笑貌,那真是……都快忘了长啥样了。

      一阵婴儿的啼哭声把他拉回现实中,王贤不禁暗暗苦笑,那是自己小弟弟的哭声啊……这个小弟弟,是真的小弟弟,与他同父同母,才出生不到一个月的小弟弟啊

      家里人早通报进去。得知他回来,老娘急匆匆跑出来一看,见果然是自家二郎,不禁眼圈通红,捂着嘴说不出话来。

      “娘,我回来了。”王贤也是眼眶一热,赶忙上前给老娘磕头。

      老娘一边擦泪一边骂道:“你个小兔崽子,还知道回来”说着捧着他的脸,上看下看道:“有没有受伤?怎么瘦成这样了,还这么黑,这孩子遭老罪了”

      “快进来说话。”王兴业竟也在家,但他顾着为父的尊严,是踱着步走过来的,见状训丨斥老娘道:“而今仲德是太孙跟前的红人了,在门口让人看耍猴么”

      王贤这个汗啊,还以为老爹今非昔比了呢,原来三句话就露馅啊但这才是他货真价实的老爹啊赶忙又给王兴业磕头,王兴业眼角也有些泪花,拉起把自己高一头的儿子,拍拍他结实的肩膀,连说了三个字,又回到那句话上:“咱们进去说……”

      “遵命。”王贤便扶着老娘进了院子,担心问道:“坐月子不是怕见风么

      “你个小兔崽子瞎说什么。”老娘的脸腾地红了,使劲捏他一把,小声道:“老娘这都第几窝了?跟老母鸡下蛋一样,下多了就不叫个事儿了。”

      “哦。”王贤点点头,就见妹妹银铃抱着个小婴儿出来,喜出望外道:“哥,你回来了,快看看咱弟弟。”

      “嘿。”王贤接过那小婴儿,他是抱过侄女的,抱个孩子不成问题,只是想到侄女都比弟弟大一岁,便觉着很好玩:“新儿得管这小子叫叔叔,岂不很吃亏?”

      “他还得管你叫哥哥呢,你也够亏的。”灵霄冷不丁冒出一句,让王兴业两口子大固,银铃捂嘴咯咯直笑,赶忙把灵霄拉去自己房里说话。

      王贤便抱着弟弟,和爹娘在正屋里吃茶说话。他仔细端详着老爹老娘,见两人看上去气色很好……这不废话么,要是不好,也不可能有他怀里这小东西

      老娘也笑眯眯的看着最得意的儿子,口中问长问短,王贤自然只捡好的说,听得老娘心花怒放,对王兴业得意道:“张瞎子一点没算错,咱儿子那是要紫气东来的,听听,连太子爷都对咱儿子客气着呢,这将来等太子成了皇帝,还不让咱儿子当个宰相?”

      “瞎说。”王兴业纠正老婆道:“太祖爷废了宰相,也不许后世子孙再设宰相。”

      “吓,太祖爷不许,那我儿就当不了宰相了。”老娘小小郁闷一下,又兴奋道:“那当个王爷也不错。”

      “大明祖制,异姓不封王。”王兴业又道。

      “你说说太祖皇帝也真是的,这不专和咱们小二作对么”老娘登时无比郁闷道。

      “去喂奶去……”王兴业只好往王贤把孩子给她,打发老娘去里间,父子俩好‘正经,说话。

      “爹,您龙精虎猛啊。”王贤笑嘻嘻道。

      “多亏了你请老吴开的方子啊。”王兴业笑道:“如今我腿不酸了、腰有劲儿了,你娘也不嫌我没用了,咳咳……”一不小心竟说漏了嘴,忙改口道:“要不你也吃吧,老子等着抱孙子呢”

      “我又不肾虚。”王贤这个汗啊,于笑道:“再说,您有儿子抱着不一样么。”

      “那能一样么?”老爹白他一眼道:“儿子我已经有俩了,孙子我可一个没有”

      “听说大嫂又有了。”

      “我请人算过了,又是个闺女。”老爹气道:“她就这么个破命”

      “算卦的都是胡说八道。”王贤的老师是天下所有算卦的偶像,他有足够的底气说这句话。

      “甭管真假,你结婚这么久了,怎么媳妇肚子还没动静?”老爹瞪他一眼道。

      “我也得有工夫啊……”王贤这个汗啊,不过他也奇怪,为啥到清儿的肚子,现在还没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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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五章 科考

   为了避免老爹问东问西,王贤果断道出自己回来的原因,王兴业果然变了脸色,抬起刚扣了脚丫子的手,撵人道:“还不赶紧去用功念书”说着又吆喝起来道:“老婆子,你带着老小回富阳去这就走,赶紧的”

      老娘没听到前头的对话,从里面抱着孩子出来,骂道:“我儿子刚回来,你就把我往老家撵,你什么意思你?”

      “你知不知道?”王兴业吹胡子瞪眼道:“老二是回来考举人的”

      “啊,那我赶紧走”王大娘也变了脸色,“别让老幺哭哭啼啼打扰老二念书”说着就扯着嗓子,让佣人赶紧收拾收拾,准备回乡下。

      “不用这样吧”王贤苦笑道:“一切照旧便好。”说来真是惭愧啊,他自从考中秀才,就断了继续考下去的念头,便再没看过一天书。亏爹娘还以为自己有多用功呢……

      但老爹老娘望子成龙之心无比强烈,虽然他现在是太孙的伴当,太子的红人,但在文教昌盛的浙江人看来,这种幸进实不如自己考出来的功名硬邦邦、响当当就连市侩如王老爹、王大娘者,亦作如是想。

      所以老娘回了乡下,老爹严令家里人不许大声说话,在书房附近,连咳嗽放屁都不准。并亲自带头,全力做好考前准备工作……王贤这一年多,个也高了、肩也宽了,原先儒衫得重做,头上的方巾倒还合适,但王家如今不差钱,一并也做成新的。还有考篮、铜铫、号顶、门帘、火炉、烛台、烛剪、卷袋,被褥、衣服,甚至锤钉小锯等等,统统都得备齐。

      因为乡试不是县试府试院试,之前的考试都是早晨进去傍晚出来,好捱的很。乡试却要连考三场,每场都在在里头待三天,这对考生是十足的折磨,家里只好竭力做充分的准备,尽量让考生少遭点儿罪。

      王家从没出过读书人,王兴业是不懂这些的,好在他衙门里有相好的官员,是举人出身,便请人家来指导着准备,才知道原先准备的食物都不靠谱,一旦考生要是吃坏了肚子,考试肯定大受影响。虽然乡试比县试好的一点,在于没有屎戳子,但你拉得七荤八素,十成的功力拉去了八成,写出的文章都臭不可闻。

      在有经验者的指点下,王兴业又备最新鲜月饼、蜜橙糕、莲米、圆眼肉、人参、炒米、酱瓜、生姜、板鸭……全都是用最好的食材,亲眼监督制作,唯恐哪里出了纰漏,吃坏了儿子的肚子。

      殊不知王贤那个铁胃连马皮都能消化,就是吃了变质的东西又如何?

      因为时间太紧张,老爹忙得团团转。不过这些事都不用王贤操心,他只管安心考试就好……

      第二天就是科考补考的日子,王贤早早来到提学衙门。本以为自己来的够早了,谁知人家大都比他来得更早。帅辉给他提着考篮,目不暇接道:“人还真多啊……”

      “是啊。”王贤随口应一声,眼却没离开手里的四书章句,这些朱子著作他原先都背过,但一年多不看书,已经大都还给林姐姐了。虽说大宗师会照应,但自己要是连题都破不了,或者连最简单的句子都忘了,那就太说不过去了……万一大宗师为了自个的名声,把他给黜落了,那真叫鸡飞蛋打了。

      他正在吃力的临阵磨枪,突然听到一声惊喜的叫唤:“王大人,真得是你么”

      “是我啊。”王贤抬头一看,就见到一张俊到让人想给他毁容的面孔,配上那一身月白色的儒衫,脑后长长的皂巾,更显得玉树临风、貌比潘安。竟然是那无缺公子韦无缺

      “是你啊”王贤一脸惊喜道:“好久不见啊无缺公子,你好像又帅了点呢”

      “大人还是称呼小人草字吧。”韦无缺苦笑道:“在您面前,我不敢自称公子。”

      “那好,草字,你也是来补考的么?”王贤一脸天真道。

      “大人又开学生玩笑。”韦无缺苦着脸道:“小人草字天成。”

      “好一个无缺天成。”王贤大赞道:“正是名副其实啊”

      “大人过奖了。”韦无缺不好意思的笑笑道:“学生是来补考的,大人也是么?”

      “是啊,好巧,这么说你是同志啊。”王贤笑道。

      “大人,应该说是同年吧……”韦无缺心说你这胸无点墨的家伙来考试,不是自取其辱么?

      “无所谓了,反正我看着你像同志。”王贤哈哈大笑道:“这一年多没见,你都忙什么了?”

      “学生还能作什么,埋头苦读而已。”韦无缺笑道:“倒是大人这一年,着实风光啊”

      “风光个屁,混了一圈沦落到跟你一样地步了。”王贤白他一眼道。

      “……”韦无缺这个无语啊,亏他还自觉是天上地下独一份,原来在姓王的眼里,自己混得这么惨啊。

      虽然严重怀疑这家伙是邪教高层,而且跟最近的是是非非有关系,但这个节骨眼上,王贤不想多事,两个各怀鬼胎的家伙,便像多年未见的老友,热络的攀谈起来。等到衙门开门,两人拱拱手,互道好运,便提着考篮进了衙门。

      进去衙门后,便见院中摆满了一排排的桌椅,众生参拜了提学大人,那位刘提学四十多岁,不苟言笑,由其副手吩咐诸生寻自己名字就坐。场面一下有些混乱,有人为了争位甚至争吵起来,只见大宗师眉头一皱,便有军卒将吵闹的人叉出去……再想考试,只能等三年以后了。

      在大宗师清冷目光的注视下,几百号人登时大气不敢喘,找到自己的名字就坐,几乎再没发出什么动静。

      “夫才须学也、学须静也。”待诸生坐定,刘提学才缓缓教训丨道:“故而今日的题目,便是刂止能静,。”

      众考生知道了题目,便赶紧开始磨墨的磨墨,构思的构思。这次考试只考一篇八股文,但所谓‘一篇八股定终生,,科举虽然考三场十几道题,其实真正决定成败的,只有头一道四书题

      所以对考生们来说,这次考试丝毫不比正式的秋闱简单,无人敢掉以轻心,就连王贤都眉头紧皱的搜肠刮肚起来。好在大宗师的题目不偏不怪,他知道这是出自《大学》中的一句刂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倒不至于连题目都破不了。

      众考生也觉着奇怪,这位刘提学来浙江向来爱出偏题怪题,这次却出得如此简单,莫非是爱护我们,怕我们考不过?

      于是大伙怀着对大宗师的感激之情,一个个答得心情舒畅,都发挥的不错,就连王贤也顺利的写完了这篇文章……他都有些佩服自己,一年多不学习,竟还能写出这种见鬼的八股文,莫非自己真是个天才?

      其实他也只能做到勉强不出纰漏,八股文这种螺狮壳里做道场的东西,你非得下上十多年苦功夫,才能写出点味道来,以他那点浅薄的功力,只能具其形不能具其神,想过关只能靠大宗师手下留情了……

      科考的文章,一般都是宗师当面批过,直接判卷。卷分五等,前三等可以入秋闱,后两等则被黜落。这补试也是如此,但浙江这样的文教大省,竟积攒了七百多补考的诸生,大宗师批到后面难免头昏眼花,好文章也看不出好了。是以对自己文字有自信的,大都赶紧写完,争取在头里交卷。天不到中午,交卷的队伍便排成了长串……

      那宗师名叫刘鉴,是永乐四年进士,及第后又选了庶吉士,在翰林院读书三年,散馆后授了翰林编修,又捱了这么多年,终于被钦点浙江提学……可谓一步登天。中进士整整十年才熬出头,他早就拿定主意,这次要把差事办得漂漂亮亮,为国家选出一批人才来。不枉自己十年磨一剑

      刘提学坐在堂上,见那些生员纷纷迫不及待交卷,心中便先不喜,暗道这些人性情浮躁、心怀侥幸,我是一个也不能取的。便竟将所有早交卷的都判到四等以下……除非有极为亮眼的,才肯低低的取了。

      众生员见先交卷的几乎全军覆没,又都吓得不敢交卷,好半天没人再起身。这时候王贤也答完了,看看卷子没什么问题,便上前去交给大宗师……其实他心里也有些忐忑,唯恐这死人脸的大宗师六亲不认。

      刘提学见他敢于上前,心说这人倒也有些勇气,再一看他的文章,只能说勉强通顺而已,火候还差得很。他刚要用朱笔在这考生的名字上划条杠,却看到这人的名字。硬生生住了笔,问道:“你就叫王贤?”

      “是。”王贤应声道:“学生就是。”

      “我问你,别人都不敢交卷,为何你敢上来?”刘提学板着脸问道。

      “学生写完了文章,自然要交卷。”王贤心说你这不废话么。

      “你这文字火候还不够。”刘提学继续板着脸道:“按说不该取你。”

      听他前半句,王贤心里咯噔一声,暗道:‘真要六亲不认?,但听到后半句,又放了心,暗道好一个

      “但你坦诚可嘉,文字自有一股正气,便给个三等出去吧。”刘提学淡淡一句,提笔画了个圈,便把他取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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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七六章 摊牌


      出来考场一会儿,王贤才缓过味来,那刘提学此番做作,是在有意撇清呐。不过这样也好,做得于净些,将来少很多麻烦。

      正要骑上马回家去,身后响起韦无缺的声音:“大人请留步。”

      王贤站住脚,回头笑道:“天成兄也出来了。”

      “是啊,借大人的好运,在下不才,取了个二等。”韦无缺谦虚的笑道。

      “哦。”王贤点点头,笑道:“那比我强一点点。”

      韦无缺险些没喷血,什么叫比你强一点点,难道你不知道,在刘提学那里,一等几乎是虚设?我得了二等就是出类拔萃的意思跟你这种靠运气过关的,有天壤之别好吧

      吞下一口老血,他又笑问道:“不知闲云兄和灵霄妹子也来杭州了么?”

      “闲云没有,灵霄来了。”王贤接过帅辉递上的水囊,笑道:“怎么,你想她了?”

      “当然朝思暮想……”韦无缺说着叹口气道:“可惜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我必须娶另外的女人了。”

      “哦,那太可惜了。”王贤敷衍一笑道:“不知道是哪家姑娘走了这般狗屎运?”

      “咳咳,大人真会说笑。”韦无缺都对他的调笑麻木了,苦笑道:“是家父世交的女儿,姓唐,山东人氏。”

      “那感情好,成亲时别忘请我喝喜酒。”王贤马上开心道。

      “唉,如果这门婚事成了,当然要请大人务必赏光了。”韦无缺再叹道:“可惜小生把握不大。”

      “怎么?”王贤好奇道:“人家女方不愿意?”

      “不是,是有人同时下聘了。”韦无缺苦恼道:“而女方家里,还没想好应哪一家呢。”

      “哦,原来还有截胡的,”王贤哈哈大笑道:“这好办,你想法见一见那女的,以兄弟的人品相貌,只要往那小娘子面前一站,保准勾得她五迷三道,这事儿不就成了”

      “大人说的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韦无缺眼前一亮道:“对,改日设法见上唐姑娘一面”说着又有些踯躅道:“我心里还是没底,大人若是有闲,能陪在下一起去么?”

      “能啊,我有的是空。”王贤一口答应下来,韦无缺大喜过望,便和他约好乡试之后,一起去见那小娘子。

      看着韦无缺高高兴兴的走了,王贤露出奇怪的神情,实在不知这家伙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不过,金问等人安排他回杭州乡试,一是想让他取个功名,二是想让他避开即将到来的风暴,这也是太子和太孙的意思,毕竟他留在京城也无济于事,反而容易被波及,还不如先让他离开京城积累资本,以图来日呢。

      横竖闲着也是闲着,就跟他好好玩玩吧。

      补考之后,最后一百余名生员,搭上了七天后浙江乡试的末班车。

      因为皇帝亲征漠北的缘故,今年的秋闱比正常晚了一个多月,往年都是八月中旬举行,今年却延期到了九月底,要等皇帝回京后才会举行。

      永乐皇帝八月底从北京回京师,一路上迎接的百姓乡绅欢呼迎送、望尘而拜,放眼望去,龙旗蔽日、环顾左右、金戈辉煌,试问自古几多帝王,享受过这种亲征凯旋的殊荣?朱棣的心情似乎也很不错,一路上召见官员、安抚子民,犒赏军队、吟诗作对……看起来不亦乐乎。

      但皇帝身边的人,却能不时从皇帝的目光中,看见丝丝寒芒闪过。那些真正了解的朱棣的人,都明白这是皇帝心中已经杀机澎湃了。那些身在局中之人,更是清楚当皇帝抵达京城时,就是彻底摊牌的时刻了

      歌舞升平的欢庆气氛下,各方却都高度紧张起来,快马奔驰在皇驾与京城之间,人们在不遗余力的为最后摊牌加码……

      “过了扬州,还有不多天就回京了,”行军下榻的民居中,朱高煦按捺着心中的亢奋躁动,对身边的朱高燧道:“真迫不及待看老大倒霉的样子了。”

      “呵呵,”朱高燧望着院中的柿子树,幽幽道:“听说老大在京城,安排了盛大的迎接仪式,到时候不仅我大明的公卿大臣,还有各国使节都要到燕子矶迎接,他定是想让父皇碍于面子,不能马上发作,然后再私下请罪。”

      “想得倒美。”朱高煦快意笑道:“却不料这些天纪纲给他下得烂药,已经让父皇想杀他的念头都有了,他拖得了初一,躲得过十五么?”

      “也是。”朱高燧不禁笑道:“二哥当初拉拢纪纲,虽然是一步险棋,但确实很妙啊。”他们想要害谁都不用自己动手,纪纲这条疯狗就连太子也敢咬皇帝让他汇报太子这段时间的行为,他便说太子很仁厚,不肯让老百姓负担过重,把年初规定预征的皇粮减半,还不肯全力进剿山西的白莲教,让军队保持克制,以免伤及无辜;他又说太子对官员的任免很用心,半年时间换了很多朝廷和地方的官员;还说太子又选了一批美女进宫,还找方士要春药……

      纪纲专业黑人十几年,当然不会凭空诽谤,他的黑材料都是有凭有据的……皇帝远征大漠,和国内几乎断了联系,国政大事只能由监国的太子独断,朱高炽每天处理那么多政务、说那么多话,虽然九十九件、九十九句都无可挑剔,但总有那么一件半件、一句半句让皇帝感觉不舒服,纪纲便把这些挑出来呈给朱棣。

      皇帝已经先入为主,觉着太子良心大大地坏了,自然对这些诋毁深信不疑,这才对太子动了杀心……

      在朱高煦和朱高燧看来,太子和太子党覆灭,已经是板上钉钉了,朱高煦都迫不及待的想要庆祝了。

      还是朱高燧让他千万稳住,别在最后时刻犯了错,要是功亏一篑就太可惜了。

      “你说得对。”朱高煦也看着窗外已经熟透的柿子树,咧嘴笑道:“咱们得装出很震惊的样子,说不得,还得学老大假惺惺一番。”

      “二哥说的对。”朱高燧抿嘴笑道:“老大不就是最爱这一招么,咱们这次也有样学样。”

      “父皇,请饶了二哥吧……”朱高煦压抑着大笑的冲动,学着朱高炽的声音,闷声来:“他怎么说他也是我兄长啊,您就饶他一命吧”

      “就是这样。”朱高燧笑着点点头,眼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意……这是当初老大为他求情时的话,朱高煦拿来说笑,岂不是连他一起笑话。

      有人欢喜有人愁。

      那边兄弟俩胜券在握,志得意满,这边他们侄子自然面如黑铁……虽然朱瞻基的脸本来就是黑的。

      听了从京城赶来的二黑的密报,朱瞻基眉头紧锁,盯着那张跟自己差不多黑的脸膛,要不是因为他是王贤的生死兄弟,太孙殿下都要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在坑自己了。“军师怎么会出这种主意?我父亲现在自辩都来不及,还自己给自己泼脏水,这不是活腻了么?你不是在胡说吧”

      “这种事,臣岂敢胡说。”二黑瞪大眼道:“我家大人说为今百计不通,唯有苦肉计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置之死地那是肯定的,后生就未必了。”朱瞻基心里火烧火燎,暗道王贤这出的什么主意?“现在我二叔三叔在说我父亲坏话,纪纲也在说我父亲坏话,我父亲要是自己再犯错,可真是没救了。”

      “我家大人说,”二黑面色凝重道:“一个人吃一碗饭就饱了,吃两碗饭就撑了,吃三碗饭就会涨破肚子而死,这叫过犹不及……”

      “过犹不及?”朱瞻基天性聪颖,只是身在局中,吓得失了算计,让二黑这么一说,他有些明悟了,背着手缓缓踱步半晌道:“军师的意思是,让我父亲犯个不可能犯的错,教我皇爷爷疑心是有人在害他?”说着眼前一亮,双手相击道:“一旦有了这份疑心,皇爷爷便可能重新审视他们给我父亲罗列的罪名,只要皇爷爷冷静下来,那么一切还有可为”

      “是啊。”见太孙终于明白了,二黑使劲点头道:“这就好比我们在衙门里,有人犯了事,按例要吃棒子。若是碰到收钱的官,好办,直接送钱给大老爷就能免了。但碰到不收钱的清官,也有办法……”

      “什么办法?”朱瞻基追问道。

      “还是送钱。”

      “不是不收钱的清官么?”朱瞻基翻白眼道。

      “不是送给官,是送给胥吏。”二黑道:“胥吏收了钱,就会教罪犯过堂时大声喊冤,这时胥吏便会故意装出盛气凌人的样子,大声呵斥道:‘少废话,给我老老实实地受杖,清官通常都恨胥吏弄权,见状便以为小吏收了罪犯仇家的钱财,想要整治此人。哪会让胥吏得逞,反而会从轻发落了罪犯。”

      朱瞻基听得目瞪口呆,原来公门里有这么多花花道道,但转念一想,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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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七章 坑爹

       朱瞻基知道,他皇爷爷实属千古雄杰之主。这不是夸张,朱棣雄才伟略、能谋善断,就算刨掉皇帝的身份,也是一代人杰。但是心机灵动就未免多疑,王贤正是要他利用这一点来火中取栗,让皇帝以为有人在陷害他父亲,这样才有可能阻止局面崩坏。

       朱瞻基想来想去,越想越觉着这法子可行,当然主要也是他找不到别的法子,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他看看二黑道:“你辛苦了,先去休息,让孤再寻思寻思。”

       待二黑下去,朱瞻基冥思苦想了半晌,方拿定主意,叫进他的贴身卫士刘勖,看看那张脸忠义的面孔,半晌方道:“刘勖,你兄弟俩跟了我几年了?”

       “回爷的话,五年了。”刘勖道:“五年零三个月。”

       “孤待你们兄弟如何?”朱瞻基缓缓问道。

       “恩重如山,如同再造”刘勖激动道:“当年我兄弟俩从山东一路逃荒到京城,我弟弟生了病,我又因为要饭被恶狗咬伤,这时候殿下出现了,收留了我们兄弟,给我治伤、给刘勉治病,又教我们武功,让我们当上了体面的侍卫。可以说,没有爷就没有我们兄弟”

       “那我让你办一件事,你可愿意?”朱瞻基缓缓道。

       “赴汤蹈火、再所不辞”刘勖慨然道:“爷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是要我这条命,俺也绝不含糊”

       “好孤果然没看错人”朱瞻基激赏一句,目光闪动,声音低了下来,“我皇爷爷回京,会举行一场凯旋大典,到时候满朝文武、勋贵公卿,还有许多外国使节,都要到龙江关迎候。”

       “嗯。”刘勖点点头,听太孙殿下接着幽幽道:“你这就回东宫去,给孤想个办法,让我父亲到时候迟到。”

       “迟到?”刘勖糊涂了。

       “嗯。”朱瞻基点点头,小声道:“叫我父亲迟到一刻也好……”

       “这……属下怎敢陷害太子爷?”刘勖大惊失色道:“爷是开玩笑么?”

       “都火烧眉毛了我哪有心情开玩笑”朱瞻基叹口气道。“我与我父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这么做当然是有苦心的”

       “这……”刘勖终于信了,但更加吃惊道:“爷想做什么,为何不跟太子爷直说?”

       “我父亲为人忠厚,是不会答应的。”朱瞻基摇摇头,沉声道:“但只有这样做,才能解了眼下的危局这就是孤给你的任务,能不能办到?”

       “属下怕是办不到……”刘勖心慌意乱的摇头道。

       朱瞻基目光冷下来,面无表情道:“你如何办不到?”

       “殿下息怒……”刘勖忙解释道:“就算卑职吃了豹子胆,真敢对太子爷不利。可卑职如何敢阻拦太子爷?就算卑职做点手脚,坏了太子的车驾,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啊,除非是佯作行刺……但那样就闹得太大了。”说着噗通跪下,磕头道:“爷让卑职上刀山下火海,卑职眉头都不眨一下,只是,卑职担心误了爷的大事啊”

       “谁让你假装行刺来着”朱瞻基嘿嘿一笑,转怒为喜道:“原来你担心这个。真笨,你的双生弟弟刘勉,是我父亲的护卫,我父亲对他根本不设防。你回去神不知鬼不觉的替刘勉当个差,想要算计我父亲还不简单?比方给他饮食里下点蒙汗药,让他睡上一上午不就结了。”

       刘勖这个汗啊,心说给自己老子下蒙汗药,您是亲生的么?但总算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得硬着头皮道:“卑职遵命就是”

       “嗯。”朱瞻基点点头,扶起他道:“事成之后,如果被查出是你干的,怎么办?”

       “卑职自然死咬着是汉王指使的,我是汉王安插在殿下身边的奸细”刘勖自然不笨,不然太孙也不会委以重任。“打死我也不会招出爷的”他很清楚这件事绝对不能泄露出去。

       “嗯。”朱瞻基扶着他的肩,泪水满眶道:“孤不会再让刘勉遭遇危险,我会让他开枝散叶,再过继一房到你这边,让你也能香火不断……”

       “多谢殿下”刘勖含着泪,深深一礼,便退出营帐,待天黑直奔京城而去。

       銮驾在扬州弃马乘船,千帆蔽日,浩浩荡荡进入长江,很快便金陵在望了

       这些日子,可把朱高炽给忙坏了,他知道父皇好大喜功、却又讲究节俭,因此到时候的凯旋典礼如何般的隆重而又花费不巨?还有随后的宴会该如何准备,细到每一曲歌舞每一道菜,他都要亲自验过才放心……终于在典礼的前一天下午,把所有事情都敲定,又会同礼部、鸿胪寺的官员,宫里的太监一起重新推敲一遍,确定每一个环节都万无一失,太子殿下这才松了口气。

       待从皇宫返回东宫,朱高炽看了看更漏,已经是四更天了,只能睡一个来时辰,便又得起床准备了。因为已经是子夜了,他没有回寝宫惊动太子妃,便在书房凑合着就寝了。谁知道翻来覆去也睡不着……明日的典礼不能出岔子,还要面临父皇的雷霆之怒,换了谁也都睡不着。

       但不睡一会儿,明天昏头昏脑出了岔子就更惨了,朱高炽唤一声外头伺候的人,便见是侍卫刘勉进来了。

       “张宝呢?”太子问道,张宝是当值的贴身太监。

       “回太子爷,张宝熬不住了,卑职以为爷睡下了,一会儿醒不了,斗胆劝他先去迷瞪一会儿,”刘勉忙请罪道:“我这就去叫他起来。”

       “不用了,这段时间他也跟着熬坏了。”太子的仁厚不是装出来的,而是能让你时时刻刻都感觉到:“孤有些失眠,你给我倒一碗苏合酒。”

       “是。”刘勉赶紧出去倒酒,不一会儿,端着一碗黄色的酒汤回来了。朱高炽接过来,呷了一口,微微皱眉,但还是一口气全都喝下去,又接过茶碗漱漱口,对刘勉点头道:“有劳了,孤再试试。”

       待朱高炽平躺下,刘勉便吹灭了灯,躬身告退,书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别说,这药酒还真管用,不一会儿,朱高炽便觉着晕晕乎乎,沉沉睡死过去。

       翌日卯时正刻,一轮红日窜出江面,映红了美丽的金陵城。

       三声炮响后,一队队兵丁举着戈矛列队从各处军营走出来,出了金川门,沿从燕子矶到龙江口,二三十里的江边列阵,每隔二十丈远,还扎起一座彩楼,彩楼用黄绸旋裹着柏叶灿花,既能装饰又有瞭望作用。

       到了龙江口,这里更是扎起了几百座首尾相连的彩门,全用金黄色的菊花装饰,金灿灿、富丽堂皇,好一番盛世气象这场面非但让那些外国外藩的使节大开眼界,就连京城的王公贵族也暗暗咋舌,太子殿下是能人啊,花钱不算多,却能整出这样的气象来……只是这都快辰时了,怎么还没见太子殿下的身影?

       虽然以太子之尊,来得比众人迟一些也是应当,但大家都来了快一个时辰,他还不露面,未免有些过了……

       人们正议论纷纷,倜然听到燕子矶方向传来号角声,登时都激动起来,那是皇上座舰驾到的信号啊

       “皇上到了?”文臣班中明显起来惊慌,皇上到了,可太子还没到呢?

       “这是怎么搞的?”蹇义这样八风不动的老尚书,都急得直捋胡子道:“太子为何还没到?”

       杨士奇和杨溥对视一眼,前者压低声道:“已经派人去催了,许是什么事耽误了。”

       “什么事能有迎驾重要?”蹇义急坏了:“要是待会儿皇上见不到太子,麻烦可就大了”

       “老天官少安毋躁,”杨溥轻声安慰道:“殿下肯定也得到消息了,就是现在往这赶也来得及。”

       “千万……”蹇义叹口气道:“别出岔子。”

       但是世上事就是这样,怕什么来什么,盏茶功夫,去报信的官员匆匆回来,一脸见鬼的神情,凑到杨士奇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杨士奇登时面色大变,对蹇义道:“太子宿醉不醒,来太医都弄不醒他”

       “什么?”蹇义眼前一黑,要不是边上人扶住,就掉到江里了。

       “这怎么可能”“这可如何是好?”文官们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乱转。这时候,一阵江风吹开了江面上的雾气,一艘插满旌旗的五层巨舰,在数百艘四层巨舰的护卫下,以一种突如其来,却又泰山压顶的气势,出现在人们眼前。

       “皇上驾到了”岸上人们忙紧张起来,各就各位,乐队奏响了凯旋的乐章,士兵们摆开迎候的阵势,彩棚前的文武百官、公卿大臣、各国使节也纷纷归位,依序站立,大气都不敢喘,迎接大明至尊的凯旋

       朱棣一身龙袍,头戴翼善冠,手扶着腰间的宝剑,凭栏往岸上望去,只见庄严的乐声中,他的臣子们如被割的稻子一样,齐刷刷向自己倒伏,听他们齐齐高呼:“臣等恭迎圣驾臣等恭贺圣上凯旋”

       此情此景,由不得人不志得意满,朱棣手捋胡须,暗暗得意的笑笑,但当他的目光扫过群臣后,笑容却在皇帝脸上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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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八章 危局

    楼船巨舰缓缓靠岸,乐队高奏凯乐声中,一队队大汉将军踏着楼梯下船,大明皇帝朱棣也出现在众人面前。

  乐声停下,朱棣那威严的声音响起:“众卿平身。”

  “谢皇上”众大臣起身,待皇帝步下楼梯,定国公徐景昌跪着奉上三杯酒水。本来这应该是太子的差事,但此刻太子缺席,只好让他先顶上了。

  看一眼自己的妻侄,朱棣强压下不快,端起酒杯祭了天地祖宗,又让徐景昌给自己摘了披风,算是完成‘解战袍,的仪式……这也该是太子来做的。

  立时乐声重奏,朱棣登上銮舆,在文武大臣的扈从下,往城门方向缓缓行去。

  大街上,鞭炮噼里啪啦响成一锅粥,百姓的欢呼声、恭迎声此起彼伏,朱棣淡淡笑朝臣民们招手,口中却冷冷问被叫到銮舆上的东宫属官杨溥道:“太子何在?”

  “呃……”杨溥都要悔青了肠子……他今日一早为了监督迎驾事宜,五更不到就来到龙江关,要是知道这个结果,他肯定先抛下一切,也不能让太子迟到只好低声道:“太子殿下不知何故耽误了,应该很快便至,皇上一问便知

  “哼。”朱棣哼一声道:“你就是这样辅佐太子的么?”

  “臣有罪”杨溥赶忙磕头道:“只是太子殿下向来守时,又是迎接皇上的大事,一定是出了什么状况才会这样。”

  “出状况?”朱棣面色愈加阴沉道:“朕从忽兰忽失温一路返回,万里之遥都没出状况,他从东宫到龙江关,不过四五里路,却出了状况”说着恨声道:“朕以老迈之躯,远赴漠北,出生入死,不都是为了他这个废物?他却丝毫不把朕放在心上,实在是不当人子”

  听皇帝大发雷霆,杨溥汗如浆下,竟不知该如何为太子说话。

  到了皇宫,内侍伺候朱棣盥洗。这时,锦衣卫都指挥使纪纲匆匆进来,低声禀报道:“皇上,查明白了,太子殿下是宿醉未醒,因而耽误了迎驾……”

  “好啊”朱棣本来就满腹怒火,这下火上浇油,更是怒不可遏道:“你从前说他声色犬马朕还不信,想不到竟然是真的朕回来的头天晚上,他都能喝得烂醉如泥,可想而知平时会怎样”朱棣是真愤怒了,他这么大年纪在外面风餐露宿,忍饥挨饿,还得亲自提到上阵砍人,自己的太子却在后方醉生梦死,这种被欺骗被愚弄的感觉,让向来唯我独尊的皇帝,分外不能容忍:

  “朕的江山,岂能传给这样的孽畜,把那个孽子给朕拿来”金殿中,回响着皇帝的咆哮声:“还有他那些虾兵蟹将,统统给朕抓起来”

  这是要兴大狱啊又到了锦衣卫耀武扬威的时刻了,纪纲兴奋的咽口吐沫,沉声问道:“皇上,都要抓谁?”

  “该查谁,该抓谁,该审谁,怎么审,你心里明白。”朱棣阴着脸道。

  “是”纪纲应一声,起身大步走出去,金殿外头,他的一于手下早就候在那里,显然知道今天定要抓人

  目光冷冷扫过众人,他厉声道:“皇上有旨,要捉拿东宫的属官一个不能少还有留守的大臣,也要统统拿问”

  众锦衣高官虽然知道今天要拿人,却没想到竟要把留守京师的文官一锅端,全都露出震惊的神情道:“现在就拿人么?”

  “等。”纪纲目光阴沉道:“皇上还要举行宴会,把人都抓光了,皇上脸上不好看。你们先调集人马,在他们的私宅守候,待其赴宴返回,即可拿人

  “喏!”众锦衣高官齐声应道,赶紧各自下去安排去了。

  “你两个跟我去东宫一趟。”纪纲看一眼自己的心腹爪牙庄敬和袁江,冷声道。

  东宫内书房中,太医想尽办法,又是给太子灌醒酒汤,又是用针灸,折腾了好半天,终于把太子殿下从昏睡中唤醒过去……

  “醒了,终于醒了”众人长松了口气,但表情依然凝重。

  朱高炽缓缓睁开眼,直觉满眼的重影,好半天才顶住神,嘶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辰时三刻了……”太子妃低声道。

  “什么时辰?”朱高炽瞪大了眼。

  “巳时三刻。”

  “啊?”太子殿下硕大的身子,霍得从床上弹起来,惊慌失措道:“我怎么睡到现在?快去龙江关”

  “父亲,不用去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朱瞻基出现在太子面前:“皇爷爷已经进宫了。”

  “什么?”朱高炽难以置信,但看到在父皇身边的儿子回来了,容不得他不相信。登时颓然坐下,本来涨红的胖脸变得煞白煞白,斗大的汗珠布满了额头,颤声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说着豁然抬头,望着身边人道:“你们为何不叫醒我?”

  “殿下。”东宫侍讲黄淮叹气道:“您宿醉了,怎么都叫不醒。最后还是请了太医,折腾到现在才……”

  “我宿醉?”朱高炽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他使劲揉着疼得欲裂的脑袋道:“我昨晚睡不着,只喝了一杯苏和酒?怎么会宿醉呢?”

  “莫非酒有问题……”朱瞻基沉声道:“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顿一下道:“父亲,不管怎样,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还是想法面对吧。”

  “太孙说的对。”黄淮道:“太子这次有失礼仪是定了,但此事可大可小,就看皇上如何看待了。”

  “皇爷爷肯定会借题发挥……”朱瞻基冷冷道。

  “不错。”朱高炽颓然道:“父皇听了太多谗言,早就想收拾我,这次正好给他机会了。”说着叹口气道:“为孤更衣,我要进宫请罪”

  内侍赶紧为太子殿下穿戴整齐,朱瞻基扶着朱高炽起身,缓缓往外走道:“我陪父亲一起去。”

  “你才回来,还是在家歇着吧。”朱高炽道。

  “父有难,子同受。”朱瞻基摇头道:“而且皇爷爷现在气头上,不一定能听父亲说话,还是我来替父亲解释的好。”

  “也是。”朱高炽点点头道:“那就委屈我儿了。”

  父子俩上了马车,往皇宫驶去,还没行出多远,便被迎面拦下——一身大红蟒袍的纪纲,带着二百名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把太子车驾团团围住。

  东宫护卫可不怕锦衣卫,呵斥道:“什么人,胆敢阻拦太子车驾还不快快让开”

  “奉旨。”纪纲没开口,说话的是庄敬,他暴喝道:“请太子殿下进宫面圣”

  “太子殿下,请跟我们走一趟吧”另一名心腹袁江也厉声道。

  东宫护卫们面色大变,这是要捉拿太子的架势啊要是太子殿下被锦衣卫当街拿下,那还有何颜面当这个储君?

  可是在这皇宫左近,锦衣卫奉圣旨办差,谁敢阻拦?阻拦就是造反,那是要诛九族的

  众护卫正在踯躅间,便听一声低喝道:“纪纲,你少假传圣旨”一脸怒色的朱瞻基,从马车上下来,出现在纪纲的面前。

  “这不是太孙殿下么。”纪纲抱抱拳,皮笑肉不笑道:“臣有皇差在身,不能全礼,请殿下海涵。”顿一下道:“不过殿下说臣假传圣旨,那可纯属诬陷了,在这皇宫门口,我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传错一个字啊”

  “拿来。”朱瞻基伸出手。

  “什么?”纪纲一愣。

  “圣旨”朱瞻基从牙缝蹦出这俩字。

  “皇上传得是口谕,殿下跟我们去见了皇上,自然知道所言非虚。”纪纲道。

  “口说无凭。”朱瞻基却冷声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意图对我父亲不轨。

  “殿下何出此言,臣怎么可能对太子不利?”纪纲无奈道。

  “一切皆有可能。”朱瞻基沉声道:“还不速速退下,我父亲自会去面圣问个明白”

  “还是让我们保护太子殿下前往吧。”纪纲却坚持道。这是汉王殿下特意吩咐过的,要让太子颜面扫地。

  “你听不懂孤的话么?”朱瞻基却不跟他废话,暴喝一声道:“滚”

  “殿下息怒,恕臣不能从……”纪纲一个字还没出口,便听刷得一声,一柄长剑已经点在他的咽喉上了,冰凉彻骨的寒意,登时让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纪纲身边自然不乏高手,但天外飞仙的一剑来的太突然,待众人反应过来,纪纲已经被制住了。

  剑法是武当山孙真人的绝招,但出剑的是朱瞻基,他专门跟闲云学了这一招,就是为了关键时刻拼命用。

  “殿下别乱来。”庄敬等人大急,但朱瞻基是太孙。虽然在他们看来,这太孙已是明日黄花,但他们依然不敢不敬,只敢出声阻止道:“我们大人是皇上的钦差”

  “不过是我朱家的一条狗,什么时候欺到主人头上了”朱瞻基冷哼一声道:“所有人都滚得远远的,不然我就割下他的狗头”说着舌绽春雷,暴喝一声道:“滚”(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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