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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霸蜀 【作者:庄不周】(6月8日更新至“ 第1025章 三国归晋(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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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7章 机不可失

  步骘让贾桐突围,赶往酉阳方向,通知卫旌带着粮食和人马来接应他。如果仅靠他自己,他根本不可能走得出去。可如果卫旌能够接应,特别是带着粮食来接应,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他有把握把一半以上的人马带回去。

  贾桐身为孙鲁班的亲卫将,武技自然不差,这一路撤退,他的口粮也有保证,所以还保持着不错的体力。在最近几次的战斗中,贾桐发挥了越来越重要的作用,渐渐成了步骘倚重的突击力量。

  在这种情况下,由贾桐突围显然是一个比较稳妥的选择。

  贾桐没有辜负步骘的希望,他带着十余名勇士连夜突围,在牺牲了七名勇士的性命之后,他终于冲出了包围,两天两夜急行三百余里,来到了酉阳。不过,酉阳的情况让他大失所望,他根本没有看到预料中的军营,更没有看到步骘寄予重望的卫旌。

  然后,筋疲力尽的贾桐就被魏霸派来的斥候抓住了。很不幸的是,这些斥候里面就有当初跟着相夫一起逃出夷渊,后来又被步骘追杀的蛮子,他认出了贾桐,一怒之下,险些把贾桐砍了。好在他的同伴拦住了,这才把贾桐拖到了魏霸面前。

  看到贾桐那张愤怒的脸,魏霸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这么愤怒干什么,两军交战,杀人很正常。”魏霸不紧不慢的说道,他瞟了一眼贾桐那口已经缺了不少的战刀:“你最近应该杀了不少人吧?”

  “我愤怒,不是因为杀人或者被你杀,我是为公主。”

  “公主?”魏霸一愣,过了一会儿,他眼睛亮了起来:“孙鲁班?”

  “竖子,你竟敢直呼公主名讳。该当何罪?”贾桐怒不可逷,圆睁双目。

  魏霸直勾勾的看着贾桐,“扑哧”一声笑了,心道果然是什么人侍候什么人,孙大虎身边的人也有点彪乎乎的。他从案后走了出来,绕着贾桐转了两圈,微微颌首。“我想起来了,我对你有印象。在夷渊岛上时,我好象见过你。咦。你怎么和步骘混到一起去了?”

  “我是公主的亲卫将。”贾桐恨恨的说道。“你劫走了公主,我要救回公主。”

  魏兴等人不屑的笑了起来。魏霸抬起手,示意他们安静。“你真想救回公主?”

  “当然,不救回公主,我宁愿一死!”

  “那好。你把步骘的情况告诉我,我就放了公主。”

  “真的?”

  “当然是真的。”魏霸一本正经的说道:“你说了,我保证公主安全无恙,要是不说,你知道后果的。”

  贾桐瞪着魏霸,想了片刻,把步骘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魏霸很认真的听着。不时的问一句。最后贾桐对魏霸说:“公主在哪儿,我要见她。”

  “把他带出去,送他滚蛋。”魏霸挥挥手,两个忍得很辛苦的虎士走了上来。推着贾桐就往外走。贾桐一见急了,挣扎着大叫道:“我要见公主,我要见公主,魏霸。你言而无信,你不得……”

  虎士火了。抬手一个大耳光,打得贾桐晕头转向。虎士喝道:“傻子,你别叫了,我家少主已经放了你们那头老虎公主。她现在在武昌呢,你不回去,怎么见她?”

  “公主回去了?”贾桐又惊又喜。

  “这么笨的人,居然也能做亲卫将,真不知道你们公主是不是孙权亲生的。”虎士撇了撇嘴,将贾桐带到帐外,扔给他几个饼:“滚吧,滚回武昌,自然知道分晓。再敢胡言乱语,撕烂你的嘴!”

  贾桐喜不自胜,拿起饼,一路飞奔而去。

  帐内,魏霸越想越开心,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他原本正在上火。他在沅陵城处和陆逊对峙,随着时间的流逝,情况对他越来越不利。陆逊的部曲很快就会赶到临沅,局面对他将非常不利。届时是再战一场,还是先撤退?蛮子们斗志正旺,一心想再打一个胜仗,可是魏霸却另有考虑。这些蛮子能打顺风仗,却未必能打硬仗。陆逊的部下战斗力很强,就算是有战船,他也未必能一战得手。一旦发生僵持,他兵力不足的缺点就会暴露无遗。

  可是又不能轻易的撤退。现在蛮子们认为他是战无不胜的神将,他就是靠这个才能维系住蛮子们的人心,如果他不败战退,那蛮子还会信他吗?可是如果不退,等陆逊的部曲赶到,他的结果只怕会更惨。

  魏霸还有一个担心,他怕赵统拦不住步骘,让步骘顺利撤回。

  贾桐的到来,解决了魏霸一个心病。得知赵统缠住了步骘,魏霸知道自己可以不用理这一路了。卫旌已然覆败,步骘就算回到酉阳,也得不到粮食补充。他将遭受重大损失已经毋庸置疑。

  魏霸随即找来了相夫等人,宣布步骘败局己定,不过没有人追击潘濬,所以潘濬将安然无恙的回到辰阳。为了教训一下这些侵略者,让他们长点见性,我们有必要放弃陆逊这只缩头乌龟,去狠狠的教训一下潘濬。

  蛮子们兴致勃勃的答应了。他们还不知道陆逊的部曲即将赶到,魏霸这是被迫撤退,对魏霸的话信以为真,高高兴兴的撤退了。

  陆逊在城头看到魏霸离开,既有些不屑,又有些惋惜。在他看来,魏霸的撤退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丧失了这么好的击败甚至击杀魏霸的机会,实在有些可惜。如果他的部曲现在已经赶到沅陵,那魏霸无论如何也跑不掉。

  也许就差一两天啊。不知道部曲为了什么事耽误了,原本应该已经赶到这里的他们到现在还没有出现。如果按照他的计划,现在他已经重兵在握,击败魏霸易如反掌。

  陆逊想不到的是,让他错失良机的这一两天时间是廖安为魏霸争取来的。

  廖安回到临沅的第二天,陆逊的一万部曲就赶到了临沅。廖安吓了一跳,正在想办法,武陵太守府的人听说他回来了,连忙上前请示,陆逊部曲需要在临沅补充粮食,调拨战船,太守被擒了,没有主事的人,该如何处理?

  廖安一听,立刻上了心,他大包大揽的说,这件事我来处理。他找到领兵的将领,详细说明了情况。太守卫旌奉辅国将军命令去接应步骘,结果在沅陵被魏霸伏击了,现在临沅没粮没船。不过你们放心,我会联络武陵的大户,帮你们筹集一些粮食,找一些船,只是要请你们耐心的等一等。

  卫旌遇伏,全军覆没的事,领兵将领也知道了。他们对廖安说的一点怀疑也没有,反而非常感激。廖安忙得热火朝天,花了四五天时间,才将事情办好。看着那些粮食和船只,陆逊的部曲虽然着急上火,却也没多想什么,连忙赶向沅陵。

  他们不知道,他们从临沅出发的时候,魏霸已经离开了沅陵。廖安之所以让他们离开,就是因为他已经接到了魏霸的回复。

  包括陆逊在内,谁也不知道这个错失的战机是这样错失的。当他们赶到沅陵的时候,魏霸已经赶到了辰阳,和关凤合兵一处,撤向辰水上游的龙岩滩。

  魏霸撤退的同时,派人通知溆浦城的关凤,放弃溆浦城,把那些粮食都烧了,给吴军留一座空城。这样一来,仅凭辰阳的粮食,是无法维持吴军太长时间的。

  接到魏霸的消息,关凤随即撤出了溆浦城,但她没有烧掉粮食。她把溆浦的粮食都带了出来,大大小小的船不够用,连门板都拆下来了,砍了许多的竹子扎成竹筏,用这种蚂蚁搬家的方式,愣是将溆浦的几万石稻子全带走了。

  她身边的人对此表示强烈的反对,这是打仗,不是去做生意。如果有大量的兵力护航,那倒没问题,就凭这六七百人,又是用如此简陋的运输工具,能把这些粮食安全的带走吗?一旦被辰阳的吴军得到消息,他们派人来劫怎么办?到时候不仅米保不住,还要损失不少人手。

  关凤不为所动,坚持要把这些米带来。她是魏霸指定的主将,又和魏霸有着非同小可的亲密关系,那些人倒也不敢违抗她。关凤一路紧赶慢赶,到达辰阳城外的时候,正好和魏霸会合。辰阳的斥候虽然早就知道了这些情况,却没有找到机会下手。

  陆岚一度以为这是魏霸的诱敌之计。

  当魏霸看到那如米市一般的大船小筏时,他吃惊不已。

  “姊姊,你就不怕吴军和你拼命?”

  关凤耸了耸肩,不以为然的说道:“如果没有吃的,恐怕等不到吴狗,蛮子们就会和我们拼命的。”

  魏霸深以为然。吴军虽然无功而返,可是蛮子们的损失也不少,他们去年的收成大多遭到了不小的影响,现在仅凭一点存粮和魏关张马诸家从成都运来的粮食维系,要想支持到下一次收成,还有不少缺口,这几万石粮多少能解决一些问题。

  “姊姊,陆逊的部曲赶到了,接下来,可能要有硬仗要打。”魏霸把关凤拉到案前,指着案上的地图说道:“步骘被赵师兄缠住了,吕岱没了粮食,又被昭明缠住,损失都不会小,只有潘濬这一路还没吃苦头。我想在龙岩滩阻击陆逊,教训一下潘濬。”

  关凤拍手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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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8章 分兵

  清澈的溪水,苍翠的竹林,被寒风吹落的枯叶在地上积起了厚厚的一层。这些枯叶将慢慢的腐烂,变成养份,归于大地。明天,这里将长出更多的嫩竹。

  一队形容憔悴的吴军在竹林里慢慢的走着,他们散成扇形,警惕的注视着黝黑的竹林深处。他们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周围的一举一动,任何一丝声响,都可能让他们绷紧的神经弹出不祥之声。

  他们是吕岱的部下,正在执行警戒任务。

  从锦屏山一路撤出来,虽然吕岱下达了戒严令,不准在军中传谣,可是舞阳城头的血迹还是让不少人估计到了真相。过了舞阳之后,雪峰山大营一直没有新的粮食运来,配发的口粮由一天六升变成一天四升,再变成一天两升,断粮的谣言像是长了翅膀,在每一个士卒的耳边刮过。

  与断粮相比,敌人其实并不可怕。遇到敌人,还可以厮杀,还可以以命换命,可是如果断了粮,这在深山里,每一个人都随时有可能变成别人的口粮,最亲近的朋友、乡党随时都可能变成吃人的恶魔。

  饥饿像一个无所不在的魔鬼,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发出无声的狞笑。它张开了利爪,流着腥臭的涎水,正在挑选着攫食的对象。

  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到雪峰山,回到雪峰山又能如何。如果真如猜想的那样,雪峰山大营也出了事,那结果将无法想象。

  虽然这个可能性不太大,可是面对神出鬼没的对手,谁也不能否认有这种可能性。连舞阳这样的坚城都能轻易的失守,雪峰山大营又有什么不可能丢失的?只是雪峰山大营失守的结果太严重,每一个人都不愿意去想。否则他们会发疯。

  脑子里胡思乱想,腹中饥肠漉漉,咕咕的声音比脚下的枯叶发出的声音还要大,怎么忍都忍不住,这就是这些巡逻的吴军面临的窘境。

  “喀嗒”一声轻响,打破了林间的寂静。

  “谁?”几乎所有的吴军士卒都应声厉声,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准备厮杀。

  周围一片寂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领头的什长唾了一口唾沫。骂了一声,话音未落,他突然捂着脖子向后退了两步,嘴里发出呵呵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脖子。就在同伴们赶过来的短短时间内。他倒在地上,缩成一团,慢慢的停止了挣扎。

  剩下的吴军面面相觑,额头冷汗涔涔。他们围成一圈,背靠背的站在一起,警惕的看着四面。

  可是周围什么声音也没有。

  一个士卒拉开已经气绝的什长的手,借着火把的亮光。发现他的脖子上有根细细的竹签,竹签深深的扎了进去,伤口处一片乌黑。

  这是蛮人们常用的毒箭,吴军士卒私下里称呼其为夺命针。这种毒箭非常稀有。但是一旦射中,绝无幸免之理。

  “小心……”查看的士卒声音有些发抖,“是夺命针。”

  夺命针三个字像是一块大石头,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什长死了。剩下的人互相看看,都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恐惧。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不约而同的向后撤去。

  “嗖!”随着一声厉啸,一枝弩箭从林间飞驰而来。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士卒惨叫一声,栽倒在地。

  随着这枝弩箭,原本寂静的林间突然喊杀声大起,地上的枯叶突然飞了起来,漫天飞舞,无数个蛮子从枯叶下面跳了起来,举起手中的吹管和弓弩,向惊慌失措的吴军发起了攻击。

  喊杀声激烈而短促,片刻之后,吴军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鲜血汩汩流淌。

  蛮子们迅速撤入密林深入,消失得无影无踪。

  半个时辰候,在相隔不到三百步的山谷里,又发生了一起袭击事件,十余吴军士卒,仅有一人逃脱。

  “唉——”吕岱长叹一声,将最新的伤亡报告重重的扔在案上,大手捏得咯咯作响。一夜时间,五十三名士卒被杀,却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这样的结果让他非常愤怒,也让他非常紧张。

  舞阳失守的消息一传到锦屏山,吕岱就决定退军了。他自问自己的决断做得非常快,可是他很快发现自己对敌人的估计远远不足。他刚刚到了舞阳,锦屏山的敌人就追了上来,像这样的袭击就再也没有停止过,而且越演越烈。敌人的目的非常明显,就是要延滞他们撤退的速度,所以雪峰山方向的斥候损失最大,出去十队,回来的只有两三队,有时候甚至是全军覆没。

  斥候损失惨重,伴随而来的就是对前面情况的严重缺失。在河道里飘起几棵大树挡住去路只是小意思,从山崖上砸下大大小小的石块也是家常便饭,凡是有可能干扰大军前进的办法,几乎敌人都用过。白天杀斥候,晚上杀值勤的哨兵,也是不可避免的事。吕岱为此加强了警戒的力量,可惜于事无补,敌人不仅来无影去无踪,而且身手敏捷,配合默契,袭击无所不在。

  吕岱派出同样熟悉山地战的蛮子进行反击,可惜那些蛮子很快就败下阵来,一部分死了,一部分失踪了,再过了几天,有人发现那些失踪的蛮子出现在敌人的队伍中,利用他们对吴军情况的熟悉,更加犀利的攻击吴军。

  吕岱对此一筹莫展,他把雄溪部落的精夫槐根叫来臭骂了一顿,却于事无补。而一直在雄溪部落负责事务的刘阐对此也没什么好办法,他能做的只是向吕岱保证槐根本人忠于大吴,别无二心,却无法阻止蛮子们人心惶惶。

  军粮越来越少,撤退的速度却越来越慢,每天伤亡的人数不断的增加,这让吕岱感到了极大的压力。与普通将士不同,他已经得到了雪峰山大营失守,屯积的粮食被毁的消息,知道就算是回到雪峰山也无法解决断粮的问题,他的心理压力更大。

  “父亲,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了。”吕凯轻声提醒道:“以现在的行军速度,我们无法活着走出五溪。”

  “我难道不知道吗?”吕岱没好气的说道:“可是你说我该怎么办?那些蛮子像是鬼魂一样缠着我们,能和他们对阵的雄溪部落却人心不稳,我白白的养了几千吃闲饭的。”他顿了顿,又忍不住的骂道:“神将神将,这些蛮子真是狗脑子,连这样的屁话也信,我真是拿他们没办法。”

  “圣人以神道教化天下,奸人以神道惑道人心,本来就是一物两面,父亲又何必苛求这些蛮子。”吕凯挪了挪身子:“父亲,我们还是想想怎么快点走出大山吧。”

  “你有什么好主意?”

  “雪峰山肯定是不能去了,兵分两路,挑选精兵强将,带足粮食,进入雄溪部落的地盘,向郁林方向突围。剩下的人向北,进入辰水,如果我估计得不错,潘濬应该也在撤退,如果能和他合兵一处,说不定能一起冲出去。”吕凯语气缓慢的说道:“从各种迹相来看,我们周围的敌人数量并不多,他们一直不敢发动正面强攻,就是想压迫我们的士气,等待我们断粮自溃。如果兵分两路,他就只能追一路,我们至少还有一半的机会。如果还像现在这样,最后只会有一个结果……”

  吕凯停住了,没有再说下去,他不敢面对那样的惨败。一旦大军断粮,聚在一起的人越多反而越危险。分散到山里去,也许还能自谋生路,这么多聚在一起,就算找到一点东西也不够分的。

  吕岱沉默了片刻:“好,就按你说的办。你和刘阐、槐根一起向南,我率主力向北,和潘濬会合。雪峰山大营已经毁了,如果能到辰阳,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父亲,还是我向北吧。”

  “不,我向北。”吕岱摆摆手,打断了吕凯的话。他很清楚,向南的那一路生机更大,向北的看起来安全,实际上更危险,谁也不知道潘濬现在的情况如何,万一他也在被敌人追杀,那几乎就是死路一条。生路,当然要留给儿子。

  “父亲!”吕凯急了,后悔莫及。他提出这个建议,就是想让父亲冲出去,可是现在父亲却把生路留给了他,他又怎么能忍心看着父亲赴死。“父亲,我还撑得住,我和魏霸交过手,知道他的用兵习惯……”

  “魏霸不在这里,我们根本不知道我们的敌人是谁。”吕岱长叹一声,“想不到老夫征战一生,却败在一个年轻后生的手中,真是天意弄人啊。”他顿了顿,又对吕凯说道:“正因为你有和魏霸作战的经验,你才更应该活下去。我可以料见,魏霸将是我们大吴最危险的敌人。我老了,没有多少时间去研究他,你还年轻,应该担当起这个重任来。”

  吕凯连连摇头,泣不成声。吕岱不容分说,很快做好了安排,吕凯带着三千精锐,带着充足的补给,在槐根和刘阐的陪同下,弃舟登岸,向南而去。吕岱自己带着六千多疲惫不堪的士卒,向辰水方面进发。

  靳东流很快得到了这个消息,他立刻做出了选择,放弃吕凯,尽一切力量堵截吕岱,不让他和潘濬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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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9章 会师

  发源于云贵高原的几条溪水,穿过武陵、苗岭等大大小小的山脉后,终于汇聚成一条条奔腾的沅水,涌向平原,最后汇入洞庭湖,进入长江。

  辰阳就是辰水注入沅水的地方。在此之前,雄水等十几条溪流已经汇入沅水,由此而下两百多里,在沅陵城北再吸纳了酉水,沅水就将最终奔出山谷,流向平原。

  未注入沅水之前,辰水冲出武陵山,形成一个湍急的滩口,两岸岩石高耸,中间水波激荡,行船很难逆水而上,必须靠人拉纤才行。水流长年累月的冲刷,在山下形成一个方圆百丈的深潭,白浪翻滚,如同有龙嬉戏于其中,故称龙潭,这片滩地也称为龙岩滩。龙岩滩之上就是长达数十里的峡谷,巨石壁立,猿猴难攀。

  魏霸在龙岩滩设下阻击阵地,准备拦截援兵。蛮子们在这里多次和汉人作战,对地形熟悉得很,山坡上还有很多残留的营寨,稍加收拾一下就行。尽管如此,魏霸也不敢大意,要想把潘濬的大军堵在武陵山里,一直到他断粮,就必须做好长期坚守的准备。要想长期坚守,就要有粮,有水。辰水里有水,可是这远远不够,因为你还必须把水取到山上来。

  对于魏霸来说,这些都是小事,有奔腾的辰水为动力,把数千人每天需要的饮用水提到山上去并不是一件多难的事。山里有的是竹子和木头,砍下手臂粗的竹子,做成水车,清清的辰水就可以持续不断的被提升到山坡上的营地,不仅可以解决日常使用的需要,还可以充作战备用水。

  短短两天时间。阵地成形。

  ……

  在魏霸忙着建立阵地的时候,靳东流正在山间追击吕岱。从锦屏山出发,他已经在山里转战了大半个月,虽然把吕岱搞得疲惫不堪,他自己其实也累得不轻。吕岱突然分兵,彻底打断了他的计划,他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实力,估计吞不下有雄溪部落帮忙的吕凯,可是对付只剩下数千残兵的吕岱多少还有点机会。于是便一路跟着向北来了。

  靳东流率领的六百多人是魏霸从各部落中挑选出的亲卫营,都是年轻健壮的汉子,是各部落里的勇士,身手都不错。在靳东流的训练下,他们的战斗力又有了进一步的提高。在大半个月的追击中。正是他们对地形的熟悉和对游击战术的掌握,让他们面对吕岱的大军游刃有余,频频得手。只是现在吕岱决定突围,加快了速度,很少停下来休息,也不怎么派出小队的斥候打探情况,只是拧成一股绳。闷着头向前狂奔,他们的游击战术便很难再有发挥的余地。

  亲卫营的确都是精锐,对付小股的吴军手到擒来,可是他们再强悍也不可能以五六百人去与数倍于己的敌人正面决战。吕岱的行动迅速。让他们没什么时间去准备陷阱,要想追上吕岱,就只能靠自己的实力去坚持。

  靳东流打得很辛苦,在吕岱的亡命战术之前。他没有太多的选择,只能尽其所能的捕捉稍纵即逝的战机。可是吕岱现在已经根本不顾惜士卒的伤亡。与其按部就班的被敌人困死在山里,不如看谁跑得快,能跑出一个是一个。

  吕岱在跑,靳东流在追,两人几乎是无日不战,大大小小的战斗从来没有停息过,吕岱一次次的施展断尾战术,同时不断的布下陷阱,靳东流有两次追得太急,险些被吕岱捉个正着。

  经过五天的缠斗,吕岱终于带着三千多残兵冲出了大山,在靳东流的追击下,近一半人战死或失踪,如果再加上之前损失的人手,吕岱的大军损失已经超过三分之一,接近一半。

  当看到平静流淌的辰水时,吕岱终于松了一口气,从这里溯江而下,只要再行十几里,就可以到达辰阳,就能得到粮食补给,这些残兵就有了喘息的机会。

  吕岱走进了峡谷,这里一边是奔腾的沅水,一边是壁立的山崖,没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靳东流再也无法从暗中发动偷袭了。峡谷里虽然阴森,见到阳光的时候非常小,可是吕岱阴郁了很多天的心情却因此变得明亮起来。没有了时时刻刻都有可能出现的敌人,疲惫不堪的吴军也轻松了许多。

  靳东流追到峡口,看着远去的吴军,有些不甘的骂了一声,一脚将一个吴军俘虏踢进了水中。寒冬腊月,那个俘虏被冻得呲牙咧嘴,却不敢抱怨一声。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个敌将心情很不好,惹怒了他,可就不是受冻的问题了。

  “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啊。”靳东流叉着腰,面对川流不息的辰水,仰面长叹。

  听着靳东流的感慨,亲卫营的蛮子们面面相觑。半个多月的战斗,以区区六百人取得了杀敌逾两千的战绩,而己方的伤亡不过是区区百十人,这样的成绩不论是谁都可以为之骄傲了,怎么靳大人还一副不满意的样子,他想怎么样,莫非还想全歼吕岱的大军?

  蛮子们觉得这个新来的靳大人心思太大了,不像魏大人那样容易满足。

  靳东流没心情向蛮子们解释,他很快遇到了新问题。一名亲卫带着一个山里人快步走了过来。

  “大人可是靳东流靳军侯?”

  “我是,你是谁?”靳东流警惕的看着那个陌生人。

  “我是魏大人部下的斥候,奉命在此打探消息。看到大人的战旗,特来相见。”那人从怀里掏出腰牌,双手递给靳东流。靳东流接过来看了一眼,转手向一个亲卫营蛮人战士招了招手。那战士快步走了过来,还没顾得上和靳东流说话,先看到了那个斥候,不禁大笑起来,嘴里喊了一句什么,上前就踢了他一脚,笑骂了几句。

  “你们认识?”靳东流笑了起来。

  “我认识他。”蛮人战士连连点头:“他和我一样,都是辰溪部落的。”

  靳东流点了点头。他就是看到腰牌后面注明了这个人是辰水营,才把辰溪部落的士卒叫过来确认的。两军交战,双方斥候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冲突,得到对方斥候的腰牌冒充对方斥候是很正常的事。如果回本部,要面对熟人和口令两道关,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小,可是如果到同属一方的不同部分,成功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现在经过确认,他终于可以放心了。

  “魏大人在哪里?”靳东流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了自己的印信。那斥候看了一眼,恭恭敬敬的送了回来。“魏大人溆水击杀了陈时,又伏击了孙俊,后来在辰阳、沅陵吓得大小两只陆龟不敢露头,然后又在清浪滩生擒卫旌,现在他已经回到龙岩滩,设下阵地,准备拦截潘濬。我们就是奉魏大人之命,在这里监视潘濬的行踪的。”

  听斥候把魏霸最近的战绩一说,不仅靳东流欣喜若狂,亲卫营的将士们更是欢声雷动。他们忽然有些理解靳东流的遗憾了。是的,靳东流的战绩的确不错,可是和魏霸一比,那就差得太远了。魏霸离开锦屏山的时候,只带了两百人,不到一个月,居然七战七捷,接连战败陈时、孙俊、卫旌,把曾经杀得蛮人胆战心惊的陆逊打得不敢出门,这是何等骄人的战绩啊。

  不愧是神将转世,这才叫战无不胜嘛。亲卫营的将士在高兴之余,又有些遗憾。这样大快人心的战事,作为魏霸的亲卫营却无缘参加,绝对是一个非常没面子的事。

  得知魏霸在龙岩滩设阵,靳东流没有再犹豫,立刻赶往龙岩滩和魏霸会合。

  见到靳东流,魏霸也非常意外,两人一交谈,这才得知吕岱也到了辰水。魏霸大喜,拍着靳东流的肩膀说道:“这可太好了,吕岱既然是陆路而来,想必无法带更多的辎重,等潘濬一到,粮食消耗的速度会更快。我们就守住龙岩滩,把他们困在这里,看着他们饿死。”

  靳东流笑道:“陆逊怕是不会让少主如此得意。他千里迢迢的赶来,自然是为了挽救潘濬的大军。我想他很快就会进攻龙岩滩的。”

  “我不怕他来,我就怕他不来。”魏霸挑了挑眉:“上次夷陵之战,先帝攻,他守,结果他把先帝耗死了。这次他攻,我守,我倒要看看他的攻击力如何,能不能攻破我的阵地,把潘濬、吕岱救出去。”

  站在山坡上,打量着沿着山坡而列的阵地,靳东流摇了摇头:“就我的眼光而言,我觉得就算陆逊有两万大军,也无法及时攻破阵地,潘濬、吕岱是必死之人,除非他们愿意蒙受重大损失,逆流而上,再走山路逃出去。不过,陆逊非常人可比,少主还是小心一些为妙。兵法有云,不恃敌之可胜,而恃我之不可胜。”

  魏霸哈哈大笑:“昭明,你这性子和陆逊倒是有几分相似,谨慎严谨,不给人留一点机会。”

  “这样不好吗?”靳东流反问道。

  “好当然是好。”魏霸负手而立,想起在溆浦时自己那几天的纠结,不禁笑了起来。那几天的纠结固然很痛苦,可是那种痛苦正如破茧而出前的阵痛,虽然痛苦,可是当他突破了之后,体会到的却是更大的喜悦。从那里起,他似乎有了一种神奇的感觉,或者说是一种直觉,让他在纷繁的头绪中准确的找到那个真正的线头。他回头看了一眼曾在关键时刻提醒他的关凤,笑道:“多谋还需善断,否则,你只会让自己把自己捆得透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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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0章 横看成岭侧成峰

  魏霸撤离沅陵的第三天,陆逊的部曲赶到沅陵。部曲一到,一直隐忍的陆逊立刻行动起来。他派出三千人马,带着粮食,逆流而上,到秀山一带去接应步骘。这个任务原本是由卫旌负责的,不过现在卫旌本人都被魏霸擒了,时间已经了耽搁得太久,再拖下去,步骘大概会全军覆没。

  安排好接应步骘的人后,陆逊亲自率领大军赶到辰阳。一到辰阳,陆岚就向他汇报了龙岩滩的情况。龙岩滩就在辰阳西三十多里,魏霸的行动也没有瞒着他的意思,陆岚对龙岩滩发生的一切清清楚楚,当然对魏霸的用意也一清二楚。

  “将军,如果不出意外,魏霸的目标是潘濬。只要把拦住龙岩滩半个月,潘濬所部就会崩溃。没有粮食,再多的人也没用。”

  陆逊凝视着地图,半晌才叹了一口气。

  “雪峰山大营被毁,溆浦的存粮又被魏霸夺走了,如今武陵只剩下辰阳还有一点粮食。就算潘濬从武陵山西麓转向酉水,避开魏霸的堵截,最终还是要回到辰阳来就食。况且这样一来,又多出半个月的行程,就算魏霸不追击,让他安全撤退,他的损失也不小。”

  陆岚无奈的点了点头。他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觉得无计可施的。魏霸在龙岩滩阻击,就像是卡住了潘濬的咽喉,让他上不得上,下不得下,只能睁睁的被憋死。

  陆逊背着手,在堂上慢慢的踱着步,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教导陆岚。“吕岱的大军虽然还不知道结果,可是从雪峰山的情况来看,他的损失至少在六千以上。步骘一路撤退,就算最后能撤出来,损失也在五千以上。加上之前几战的损失,仅是这两路人马直接损失就超过一万五千人。目前仅潘濬一路损失还算不大,如果能把他安全救出来,我们虽然吃了亏,却还不是不能承受。可万一潘濬被魏霸截住,不能及时回到辰阳就食,那我们这一战的损失至少在两万人以上。超过出征大军的半数,甚至可能达到七八成。”

  陆逊侧过头,瞟了一眼陆岚:“这还没有算损失的大量军械、粮草。”

  陆岚默默的点点头,眼神中全是苦涩。这次吴蜀之战,吴国吃的亏太大了。蜀汉从头到尾派出的人不到五百。却生生的吃掉了吴国两万大军,还有数不清的粮草军械。这一战过后,吴国对荆州的控制力将大大削弱,更别提威胁蜀汉的南部了。

  这一场较量,从朝堂到战场,吴国都输得一败涂地。

  “对蜀汉来说,控有荆州。就可能对江东产生直接威胁,随时可以出兵攻击。对我们吴国来说,失去了荆州,就是门户洞开。从此不能安寢。因此,我们必须保证对荆州的控制,绝不能放弃荆州。”

  陆逊不紧不慢的说道:“要想继续控制住荆州,就要有足够的兵力。因此,潘濬的大军必须尽可能完整的接应出来。否则。荆州很可能不再是我们所有,前后十多年的努力将付之东流。”

  “可是,我们怎么接应他出来?”陆岚不解的问道:“强攻吗?”

  “强攻绝非善策。”陆逊摇摇头:“我们承受不起这么大的伤亡。”

  陆岚有些焦躁起来。在陆逊来之前,他已经考虑过这些问题。让潘濬另外择道逃生也好,强攻接应也罢,结果都差不多。魏霸选择在龙岸滩立阵,显然也考虑到了方方面面的因素,没有给他们留下多少选择余地。

  “那该怎么办?”陆岚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有什么破解之术,要不然也不会向陆逊请教。

  陆逊打量着他,眼中掠过一丝失望。“仲山,你束手无策,是因为你只从自己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如果你把眼光放远一些,看到整个天下,如果你能换一个角度,从魏霸的角度去看,事情也许并不是一点转机也没有。”

  “魏霸的角度?”陆岚还是摸不着一点头绪:“他现在稳操胜劵,还有什么转机留给我们?”

  陆逊迟疑了一下,走到陆岚的身前,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问道:“你觉得,这一战之后,魏霸会离开武陵,回到成都做一个无所事事的闲官,让诸葛亮成为唯一的胜利者吗?”

  陆岚脱口而出:“当然不会。”

  “那他该怎么办?”陆逊嘴角一挑:“他如何才能在荆州站稳脚跟?”

  陆岚的眼神亮了,一丝笑意从眼角荡漾开来,他对陆逊拱了拱手,深施一礼:“将军,你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担心魏霸未必会想到那么远。”

  “如果他没想到那么远,那我们可就真是的输得太冤枉了。”陆逊微微一笑:“仲山,你千万不要低估魏霸的野心。我想,不仅仅是我们吴人不想看到他在荆州立足,诸葛亮更不希望。”

  陆岚无声的笑了起来,连连点头。

  “传我的命令,进兵龙岩滩!”

  “喏。”

  ……

  步骘拔刀怒吼:“击鼓,击鼓,给我冲!”

  “喏!”传令兵大声应喏,上下挥动彩旗,发出再次攻击的命令。鼓手们大汗淋漓,两条胳膊已经酸得抬不起来,却不敢停下,咬紧牙关,使出吃奶的力气,再次敲响了战鼓。

  “咚咚咚——咚咚咚——”雄浑的战鼓声透着无言的疲惫,在山谷间回荡。

  “杀——”五百刚刚集结完毕的吴军再次向山坡上冲去。他们虽然鼓足了勇气,全力奔跑,可是爬了不过三十多步,脚步就慢了下来。连日征战,吃不饱,睡不好,他们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如果不是有督军的亲卫营在后面看着,他们恨不得躺在地上,再也不起来了。

  “射!”赵统抬手松开弓弦,一只羽箭离弦而去,正中一个脚步迟疑的吴军。那吴军的身子晃了晃,张开双臂,仰面栽倒,从山坡上滚了下去。后面的吴军将士纷纷避让,可是他们太累了,不仅手脚反应慢,连大脑似乎都来不及反应,被撞倒两三个,咕辘辘的滚了下去,惨叫声不绝于耳。

  占据了地利的蛮子们哈哈大笑,射出一蓬箭雨,吴军更是狼狈,举着盾牌,四处寻找藏身之处,哪里还顾得上攻击。黑沙更加得意,他穿着重甲,手持长刀,威风凛凛的站在一块大石上,宛如神灵,看得寒如直撇嘴。

  有重甲护体的黑沙因为其强大的战斗力,现在已经深得蛮人们的敬重,隐隐有下一任蛮王的味道。这让寒如等人羡慕不已。私下里,寒如可没少埋怨老爹帅增。魏霸入五溪,第一个联系的就是他们酉溪部落,可惜老爹帅增太胆小,不肯和魏霸合作,这才让黑沙的辰溪部落占了先。要是这身重甲给他寒如,他也不会比黑沙差啊,说不定下一任蛮王就是他呢。

  占据有利的地形,有足够的粮食,有赵统的指挥,有黑沙这样的勇将领头,蛮子们仗打得很轻松。步骘不惜代价的猛攻了两天,还是没能打破堵截,倒是损失了上千人。损失如此之大,一方面是形势不利,另一方面却是吴军战士太饿了,一天一升米,根本不够吃,几泡尿就没了。没有体力,如何战斗?

  步骘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可是他也没有办法。贾桐突围快半个月了,一点消息也没有。他马上就断粮了,就连一天一升也无法供应。如果再不突破赵统的堵截,冲出秀山,就不仅是千余人死在这里的事,剩下的三千多残军也将全军覆没,甚至连他这个主将都难逃一死。

  步骘只能拿人命去拼,他已经对援军不抱希望。他虽然不知道卫旌为什么还没有来接应他,但他很清楚,卫旌到现在还没来,十有**是出了事,来不了了。

  没有援军,他只有靠自己,在彻底断粮之前杀出一条血路。

  “攻击!攻击!”步骘双目充血,声音嘶哑,提着战刀走到阵前,一刀斩杀了一个刚刚逃下来的士卒。然后举起血淋淋的战刀,厉声嘶吼:“退后者,杀无赦!”

  吴军将士噤若寒蝉,只得转身再次向山上冲去。

  “击鼓,再战!”步骘转身看向鼓手,两只红通通的眼睛瞪得溜圆,仿佛要择人而食。他的话音刚落,一阵战鼓声忽然响起,步骘一愣,忽然抬起手,示意鼓手们等一会儿。

  鼓手们莫名其妙的停住了,步骘却觉得那阵战鼓声还在耳边回响,他侧耳倾听了片刻,转身问身边的亲卫:“你们听到战鼓声了吗?”

  亲卫们一头雾水,所有的鼓手都在待命,哪来的战鼓声?“将军,你是说……蛮子的战鼓吧?”

  “不,不是蛮子的战鼓,是我们的战鼓?”步骘坚持道。

  亲卫们的眼中露出慌乱之色,难道是步骘出现了幻觉?将是一军之胆,大军之所以坚持到现在还没有崩溃,就是因为步骘还能控制得住。如果他疯了,那就全完了。

  “是我们的战鼓声。”步骘慢慢的把头转向东面的山谷,一阵狂喜忽然涌上心头,淹没了他。他不顾危险,冲上一旁的山坡,举目远眺。过了片刻,他举起双臂,厉声狂啸:“援军,援军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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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1章 生不逢时

  陆逊派遣的援军及时到达,将步骘所部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赵统性格温和,一见形势对自己不妙,没有多犹豫,立刻率军撤了。在此之前,他已经得到魏霸的消息,知道魏霸准备在辰阳西堵截潘濬,所以顺着山谷就往南撤。

  几个月前,他刚刚走过这条路,那时是因为朱绩抢占了辰阳,打乱了魏霸的计划,魏霸只得改道去辰溪部落。那时候,孙鲁班和潘子瑜都在队伍中,被魏霸逼迫着一起赶路,一路上没少吃苦头。现在,孙鲁班已经回到了武昌,而不肯随父亲回去的潘子瑜也留在了三山谷,没有跟过来,赵统带着蛮子们走上这条路,虽然身边有近两千多心情兴奋的部下,却觉得分外孤单。黑沙等人发现,在战场上指挥若定,从来没有什么情绪波折的赵中郎进了山谷之外,变得多愁善感起来,经常一个人出神。

  黑沙和寒如经过热烈的讨论之后认定,这是汉人的新年将近,赵中郎想家了。

  陆逊的援军不仅带来了粮食,还带来了陆逊的命令:鉴于卫旌再次被魏霸生擒,武陵郡的粮食已经消耗一空,溆浦又被魏霸劫了,目前仅剩下辰阳还有余粮,无法供应太多的人马,而且步骘所部转战千里,损失惨重,恐怕也不能再战,所以请步骘先回西陵,这里的战事就由陆逊负责了。

  步骘知道,败军之将不言勇,自己的命都是人家救的,还有什么资格和人家争?算了,回去找个地方舔伤口吧,报仇雪耻的事只能等以后再说了。

  救出了步骘,陆逊派来的人也没有敢追赵统。深入山区,和刚刚大胜一场的蛮子作战,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出发之前,陆逊就禁止他们冒险进入山区,所以和步骘分别之后,他们老老实实的原路返回沅陵。

  当步骘落寞地脱离战场的时候,吕岱的心却沉到了谷底。沿着辰水往东走了没多远,他就知道了魏霸在前面的消息。摆在他面前有两条路,一是继续前进。杀出一条血路,然后一天就可以到达辰阳,可以吃一顿饱饭,睡一个安稳觉;二是退回去,击败后面的靳东流。然后再次进入大山,避开魏霸,另寻生路。

  很显然,后一条不太可能。他已经断粮了,再找一条路,就算靳东流不再像个冤魂似的追他,他也要饿着肚子走上十几天才有可能到达辰阳。他不知道最后还有几个人能活着走出大山,他更不知道那些饿疯的士卒会不会把他当成肉干吃了。他很清楚自己的部下是什么成份,真正心甘情愿忠于他的没几个,大部分不过是为了一口饭。在生死面前,不会有人介意把他当作最后一餐的。

  溃兵最危险。这是每一个带兵的人都知道的基本道理,吕岱统兵征战多年,不会意识不到这个危险。

  可是杀出一条血路。看起来很豪迈,实际上也非常危险。魏霸占据了有利地形。仅凭这三千多没饭吃的残军,又没有大型攻击器械,怎么可能冲破魏霸的堵截?他连船都没有,难道游回辰阳?

  吕岱进退两难,想来想去,好象跳水自尽更实际一点,至少可能避免受辱。他已经快七十岁的人了,征战三十多年,战功赫赫,不能再受投降之辱。在刹那间,吕岱想到了伏波将军马援。

  马革裹尸啊,听起来很容易,做起来却是那么的难。

  就在吕岱在辰水边准备效仿先贤时,潘濬的前锋来了。潘濬一路从三山谷撤回,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快到辰阳了,他还有七八天的余粮,人马损失也不多,至少比吕岱的狼狈要从容得多。可是潘濬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这一次远征无功而返,不仅没能完成孙权赋予的重托,连女儿都没救回来,其实和吕岱差不多沮丧。可是当他看到吕岱时,他还是吓了一跳。

  “吕公,怎么会这样?”

  吕岱年高齿尊,潘濬一直尊称他为吕公,有与吕公望相比之意。吕岱平时受之坦然,可是现在被潘濬这么一叫,他还是觉得无地自容。

  “唉,别提了,这次征伐,真是……”想到这次战事的原由,吕岱一时不知道怎么措辞才好。这场莫名其妙的战事原本不是这样的,他们三路大军不应该深入大山,而是沿雪峰山、武陵山一线排开,控制住舞阳、辰阳、沅陵、酉阳一线,迫使蛮人退入深山,放弃耕地,让他们没有粮食可吃,到时候要么投降,从此奉刘阐为主,听孙权的号令,要么向益州南部逃窜,给诸葛亮找麻烦。可是谁曾想,因为孙鲁班被魏霸掳走,孙权暴怒之下,改变了先前的战略,让他们远征三山谷,结果事情就演变成了这样。

  吕岱虽然不赞成,可是当初也没有反对,甚至说,孙权做出这个荒唐的决策和他的支持有一定的关系,现在面对潘濬的问题,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才好。

  见吕岱窘迫,潘濬及时的转换了话题:“吕公,你还有多少人?还有多少粮食?”

  “人还有三千四百余,粮却是一粒也没有了。”吕岱自嘲道:“你若不来,我正准备找个钓杆钓鱼呢。”

  潘濬苦笑一声。他还有粮,可是如果再加上吕岱的人马,他的粮也只能供应四五天,就算节省一些,也不会超过十天。魏霸挡在面前,他还不知道辰阳是否安全,如果辰阳也落入了魏霸的手中,那形势可真有些不妙了。

  潘濬左思右想,觉得不战而退不是好办法,还是与魏霸一战,冲出重围最具备有行性。他和吕岱商量了一下,吕岱也觉得可行。他们合兵一处,还有万人之众,有战船,有军械,突破魏霸的堵截应该不难。如果选择从山里撤退,风险更大,吕岱已经被蛮子追怕了,不想再经历一次这样的噩梦。

  两人商定之后,立刻向前进发,潘濬同时派出大量的斥候打探前面的情况,特别是要了解辰阳的情况。第二天,潘濬就得到了消息,辰阳安全无恙,辅国将军陆逊已经到了龙岩滩,正准备进攻魏霸,接应他们撤退。不过龙岩滩仰攻不利,他只能起一个牵制作用,主要还是靠潘濬、吕岱自己努力。

  听到这个消息,潘濬和吕岱且喜且忧,喜的有陆逊接应,成功的可能性增加了好几倍,忧的是他们都清楚,孙权利用这次机会压制江东人崛起的计划彻底破产了。

  战略上的事且放在一边,眼前的生死存亡迫在眉睫,潘濬准备了一下,立刻派朱绩率领周胤、周峻向魏霸的阵地进发。

  朱绩挺立在船头,来到阵前,查看魏霸的阵地。他只是粗粗的看了一眼,便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喃喃的自言自语道:“这竖子好生凶残,他这是想把我们一网打尽啊。”

  周胤仰着头,看着山崖上用竹子搭起来、向两侧延伸出两百多步的阵地,再看看凌空搭建,飞跨辰水的竹桥,也不禁目瞪口呆。这里虽然是辰水上最窄的地方,可是两岸相隔二三十步远还是有的,魏霸是用什么办法,居然架起了这样一座桥?他难道真是无所不能吗?

  龙岩滩的地形原本就易守难攻,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魏霸现在又架起了连接两岸的竹桥,两岸的将士可以方便的互通有无,互相增援,又可以利用竹桥向下射击,抛砸石块,任何企图穿过这道峡谷的敌人都在他们的威胁之下,更何况魏霸还在两侧搭出凌空如栈道一般的架子,长达两三百步,上面可以驻扎弓弩手,进攻的敌人在离峡口还有三四百步的地方就会遭到攻击。

  这样的阵地,还有突破的可能吗?周胤非常怀疑。

  “这竖子……的确够凶残的。”周胤附和道。

  朱绩转身看了一眼周胤,忽然笑了一声,只是笑得比哭难看。“仲英,我原本觉得你败在魏霸手上有些丢人,现在看到这个匪夷所思的阵地,我只能说,你没死在他手里,真是不容易。”

  周胤咧了咧嘴,本想和朱绩开两句玩笑,可是眼前那个杀气腾腾的阵地像一块无边无际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让他无法呼吸。在三山谷的时候,他一心想战死沙场,免得回到武昌之后被孙鲁班报复,却一直没能如愿。现在看到这个阵地,他隐隐的觉得,自己的愿意大概可能实现了。

  只是死在魏霸的手里,让他有些不甘心。他也知道朱绩的话对他是一个褒扬,可是一想到在辰水边的那一战,如果不是周峻临阵脱逃,他险些斩杀魏霸,他就觉得非常郁闷。

  见周胤不说话,朱绩以为他不高兴,又感慨的说道:“这一次,说不定我们都会死在这里。仲英,与魏霸同龄,是我们的悲哀,生不逢时啊。”

  听了朱绩这句话,周胤忽然涌起一阵豪情。他微微一笑:“公绪,何必如此沮丧。魏霸也是人,受了伤也会死。虽然他占据了有利地形,可是不代表他就一定能挡住我们。”

  朱绩瞟了他一眼:“还是仲英豪迈,我自愧不如。”

  周胤上前两步,长吸一口气,扯起了嗓子,放声大喝:“魏霸,周胤在此,敢一战否?”

  声如战鼓,在山谷间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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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2章 一夫当关


  朱绩在观阵的时候,魏霸也在上面看这艘独自出阵的战船。.他看到了朱绩的战旗,却没有看到周胤的,没想到周胤也在这艘船上。听到周胤的邀战,他不禁笑了起来。

  “这二货命真大,居然还没死啊,看来赵师兄的矛法还没练到家。”

  “战场上,越是怕死的死得越快,像这种不要命的疯子,反而不容易死。”关凤淡淡的说道,瞟了一眼远处的周胤:“这人虽然不像他父亲那样世家气十足,却也不是个懦夫,他父亲当年攻战也是身先士卒的,文能运筹帷幄,武能挥戈疆场,算是个真正的豪杰。”

  魏霸嘿嘿笑了一声,不禁有些奇怪。像周胤这样能用兵的年轻人,怎么在三国上一点名声也没有?他哥周循是死得早,他呢,难道也是早死?不过话又说回来,三国那些名将的子孙基本都没什么名声,关兴、张苞不过是老罗写出来的,实际上按他们目前的形势,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历史是掌握话语权的世家写的,三国之后的两晋一直到隋唐初期,都是世家子弟的天下,普通武人是没什么机会留名青史。

  “周胤,你还没死啊。”魏霸挥动手臂,像是和一个老朋友打招呼一样,亲热的叫道。

  “老子死不了,你有本事,来杀老子!”周胤也扯着嗓子大叫道。

  “有本事你上来,老子赏你一刀。”魏霸大笑道。

  “不要脸。”周胤唾了一口,不屑的骂了一声:“缩头乌龟,就知道躲得远远的。”

  朱绩哭笑不得,心道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会这么邀战,魏霸有这么好的地利不用,他会和你单挑决胜负?他要是同意,他才是脑子进水了呢。

  “仲英,不要意气用事,我们还是好好的看一下魏霸的阵形,想个攻击的办法吧。如果不做准备,我们的伤亡会很大。”

  “有什么呢,不就是一条命嘛。”周胤嘴上说得很轻松,眼睛却在不停的扫视着整个阵地,他想了想:“既然他的阵地都是用竹子搭建,那我们能不能用火攻?”

  朱绩想了想,点头道:“可以试试。”

  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周峻忽然插了一句嘴:“我听说魏霸在襄阳之战时,发明了一种龟船,上面有装甲,不惧弓弩矢石。如果有那样的船,我们的伤亡也许会少一些。”

  周胤一听,一拍脑袋,哈哈大笑:“对啊,我怎么把这件忘了。哈哈,用魏霸的办法来对付魏霸,一定很有意思。”

  朱绩眉头一皱,也连连点头,不过他随即又失望的说道:“可是我们没有这样的船啊,临时造也来不及。”

  “这简单,我来安排。”周胤手一挥,大大咧咧的说道:“我们又不是要造真正的大船,只要依照他的思路,做一个有防护作用的篷盖就是了,其实和蒙冲应该差不多,只是大一些罢了。”

  周胤说办就办,立刻向潘濬请示,让他派人退出峡谷,到两岸的山上伐竹,编成覆盖物,架在船上挡箭。潘濬觉得这个办法不错,连夜做了安排,让人砍了很多竹子,编了起来,绑在战船上方。到了第二天早上,数十艘战船都盖上了厚厚的竹制篷盖,连枝叶都没有除掉,看起来绿油油的,煞是漂亮。

  周胤架着这样的战船,率先开始试探姓的攻击。

  魏霸远远的看到这些船,不禁笑骂了一句:“这个不要脸的,抄袭我的创意啊。等我抓住他,得跟他要版权费。”

  关凤很无语的白了他一眼,心道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虽说占据了有利地形,可是情况也不容易乐观。前面是潘濬、吕岱的一万多要夺路而逃的大军,后面是一心想救人的陆逊,两面的人马加起来有两万之众,领军的又是吴国最著名的战将,山上只有三千人,一旦有所失误,前面所有的战功都会化作乌有。

  “准备战斗吧。”关凤提醒道:“第一战,一定要打出士气来。”

  魏霸点了点头:“好,子全,你先来第一击。”

  “喏。”王双应了一声,艹起他那张四石强弓,搭上一枝绑了引火物的箭,在火把上引燃,然后瞄准周胤的战船,撒手松弦。

  羽箭带着呼呼作响的火团,向周胤的战船疾射而去。

  虽然是白天,可是峡谷中阴暗,这一点火光看得飞明,周胤一看,立刻大叫:“准备灭火!”

  “喏!”几个士卒连声应道,伸手拿起舀水的东西,把身子探出船,舀起水就往头顶的竹篷上泼。他们都熟悉水战,对这个流程再熟悉不过,更清楚竹子易燃,之前就做好了准备,现在做起来轻车熟路。

  “扑”的一声,飞越了三百多步的羽箭射在了圆而坚韧的竹杆上,滑了一下,歪倒在竹篷上,好在箭矢上有倒钩,倒没有反弹下水。上面绑的火还没等点燃竹子,就被一瓢水浇灭了。

  “且!”周胤见应对有效,不禁大笑,冲着远处的魏霸比了个不屑的手势。虽然离着这么远,魏霸肯定看不到,不过他还是非常得意。

  当然,得意的代价也是非常大的。士卒们为了防火,浇了大量的水,这些水从竹篷上滴下来,浸得他半身都湿了。估计用不了多久,他全身就会[***]的。现在是寒冬腊月,北风呼啸,淋成落汤鸡可不是一件舒服的事。

  周胤顾不上太多,下令数艘战船一起出发,众人用力划桨,向横亘在沅水之上的阵地冲了过去。

  见周胤发力,朱绩下令击鼓助威。战鼓声在峡谷中来回震荡,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厮杀一般。周胤心潮澎湃,手持盾牌站在船头,挥刀大呼:“加速,加速!”

  桨手们使出吃奶的力气,将战船催到极速,战船借着水流和风势,向远处的阵地飞驰而去。

  一箭未能奏效,魏霸却一点沮丧也没有,反倒安慰了王双两句。眼看着周胤的战船进入射程,他摆了摆手,示意弓弩手开始阻击。

  两侧山崖上的弓弩手开始射击,一枝枝带火的箭向水中的战船飞驰而去。周胤等人一边架舟冲锋,一边向竹盖上浇水。竹水很难浸水,洒上去的水过一会儿就流得干干净净,为了保持湿润,他们要不停的浇水才行。这样一来,没等冲出一半距离,战船上的人几乎都浑身湿透了,潮湿而阴冷的寒风一吹,个个冻得牙关打颤,满船都是咯咯的声音,像是一群鸡在啄米。

  周胤顾不上这些,他举着盾牌挡在头上,不停的拨打着射来的箭。箭射在盾牌上,咚咚作响。

  “加速,加速!”周胤厉声大喝。

  桨手们齐声呼喝,再次加速。

  两岸的箭雨越来越急,射在竹篷上,咚咚作响,射入水中,嗖嗖有声。

  三百步!

  两百步!

  一百步!

  五十步!

  眼看着敌人的阵地越近,敌人的面貌越来越清晰,周胤大喜过望。他想出的这个办法实在太好了,马上就要与敌人接战了,敌人射出的箭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哈哈,魏霸,你想不到吧,我会用你的办法来对付你。

  周胤在心中大笑,嘴巴也咧了开来,他握紧了战刀,做好了跳跃的准备,同时大声下令:“弓弩手,射击!”

  弓弩手早就准备好了,应声松开了弓弦,数十只利箭从竹篷下面射出,飞向不远处的敌人。

  “举盾——”靳东流一声大喝,严阵以待的蛮兵们举起了盾牌,蹲下了身子,藏在准备好的竹排的面。急驰而至的羽箭射在竹排上,射在盾牌上,扑扑作响。

  “弓弩手,准备——”靳东流举起了手中的战刀,眼睛死死的盯着越来越近的吴军战船,突然大喝一声:“射!”

  “嗡”的一声闷响,站在竹排上的弓弩手射出一阵密集的箭雨。

  周胤冷笑一声,举起盾牌挡住了脸。对方的弓弩手都站在横架在水中的竹筏上,只要用战船一撞,这些竹筏就会四分五散,到时候这些弓弩手就会遭到无情的屠杀。

  你等着吧,我马上就要你好看。周胤咬牙切齿的骂道。

  就在这时,几乎要贴着水面飞起来的战船突然撞上了什么东西,“轰”的一声巨响,战船猛的一颤,接着就侧了过来。周胤大惊失色,来不及多想,人已经从船上飞了起来,扑通一声落水。

  后面的战船看到周胤落水,知道水中有障碍物,顿时吓得脸色煞白。水战中在水里埋障碍物是一种常用的手段,但是他们之前测过沅水的深度,最深的地方足有二十丈以上,这么深的水是无法安装障碍物的,没有哪一种障碍物有这么大,就算放一棵树下去,也无法冒出头,更无法在二十丈以下的水中扎稳脚跟。

  谁也没料到这种情况下水里还有障碍物,所以一个个把战船划得飞快,等发现情况并非如自己所料的时候,想减速已经来不及了。周胤刚刚飞出去,又一艘战船撞了上来,“呯”的一声撞了上去。战船几乎飞出了水面,斜着身子轰然入水,战船上的吴军将士措手不及,惊呼着落入手中。

  几乎在同时,蛮子们的箭射到,吴军根本腾不出手去挡箭,纷纷中箭。炙热的鲜血涌了出来,染红了清冷的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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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3章 万夫莫开


  冲在最前面的几艘战船先后撞在一起,数十名士卒落入水中,在冰冷的水中奋力挣扎,被密集的箭矢射中,发出凄厉的惨叫。被射中要害的登时毙命,受了轻伤的则咬紧牙关坚持,而那些侥幸没有受伤的则奋力向其他战船游去。

  时值冬日,每个将士都穿着札甲,里面还衬着厚厚的战袄,原本就比较笨重,一旦落水,更沉得像是坠了一块石头上似的,拉着他们往下沉。就在吴军的急切的呼喊中,一个人消失了,又一个人消失了,只在水面上留下一个个水花。

  周胤也落入了水中,他身上穿着精甲,甲叶更小,防护能力更强,但是也更重。他被拽入水中,眼前全是战船的底部和纷乱的桨叶,好几枝桨打在了他的身上。身边,一枝枝长箭射入水中,虽然听不到破空的“嗖嗖”声,可是一串串气泡让羽箭的轨迹更加明显。

  四周却一片安静,安静得不真实。时间像是突然慢了下来,每一枝羽箭都清晰可见,周胤几乎能看见箭矢分开水时附着在上面的气泡。他努力的睁大眼睛,目光透过十来步的河水,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粗大的黑影,无声的矗立在水中。

  没等他看清楚,他忽然被人拽出了水面,哗哗的水声充斥着他的耳朵,把他刚才宁静的感觉冲得无影无踪。

  “都尉,你没事吧?”几个亲卫冲上来,护住了周胤,检查着他的身体。

  “老子没事。”周胤吐出两口水,摘下头盔,倒出里面的水,然后解开战甲,大步向船舱走去。他每走一步,脚下都踩出一片水声,哗哗作响。进了舱。他一屁股坐了下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仲英,快把湿衣服脱了。”周峻跟了进来,大声叫道:“别冻着。”

  周胤应了一声,解开外衣。寒风从窗户里钻了进来,吹得他浑身冰凉。周胤忽然一愣,手停住了。他想了片刻。转身又冲出了船舱,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

  “仲英,你干什么?”

  周胤根本听不到周峻在叫什么,他奋力的下潜,睁大眼睛搜寻着。他很快找到了刚才看到的那个黑影,游了过去。借着水面透下来的亮光,他看到那是一根树干。

  一根足有一抱粗的树干,在水中缓缓摇晃。

  周胤倒吸一口冷气,这么粗的树藏在水下面,深度正好是船腹的位置,急速前进的战船一旦擦上去,十有**会飞起来。船上的人岂有不落水的道理。他用力推了推,却无法推动。这时,他觉得气不够用了,便松开了木头,冒出水面,准备换口气再潜。他刚一露头,周峻就看到了,伸手就将他拽了起来。气得大骂道:“你疯了!”

  “水下有东西。”周胤挣扎着,“我还没看清楚,你让我再看看。”

  一向温和的周峻这次却变了脸色,大声骂道:“你是都尉,不是水卒,怎么以自身犯险。快上来!你你你,下水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

  周峻一连指了三个士卒。那三个士卒二话不说,脱掉衣服,翻身入水。他们都是水性极佳的水卒,专门负责在水下打探情况。比起周胤来还要强了几分。周胤知道周峻这个安排没错,爬上了船,风一吹,遍体生寒,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喷嚏。

  “哈欠!”

  “回去,回去!”周峻不由分说的指挥着战船掉头,却被周胤拦住了。周胤将**的战袄拧了一下,披在身上,扒在船边看。

  时间不长,那三个水卒先后冒出了头。

  “都尉,水下是大树干,用竹篾捆着,下面应该是石头拖着,这样树干才不会露出水面,我们就是吃了这个亏。”

  “这竖子,真阴险!”周胤用力的拍了一下船帮,破口大骂。两边的山上有大量的竹子、大树,魏霸率领的蛮子靠山吃山,对怎么用竹子当然再清楚不错。竹子破成竹篾,拧成绳索,远比一般的绳索更坚韧,又在水下,就算是用刀砍也很难砍断。这些竹篾拽着大树干隐在水面,是一个个难以清除的障碍。在这些障碍清理干净之前,战船驶得越快,倾覆的危险就更大。

  “撤!”周胤不再犹豫,立刻下令撤退。

  小半个时辰后,吴军的第一次冲锋以惨败收场,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战船因为减速及时,没有撞上去,安全的回来了,其他的战船都倾覆在水中,有的沉了,有的虽然没沉,上面的士卒却已经落水,顺水飘往下游。

  周胤把自己看到的情况对朱绩一说,朱绩也是非常意外。魏霸居然想出这样的办法,怪不得能在襄阳一战打得比以水师称雄的吴军还出色。

  “那就不能急,先派人清掉这些障碍吧。”朱绩说道,看着那一段长达三百步的水面,暗自叹息。他明白魏霸为什么要在两侧的山崖上搭建这么长的栈道了,这是准备阻止他们清理水下的障碍用的啊。这么多的东西,要彻底清除干净,没有三五天根本做不到,而损失的人手更是无法估量。

  “不能坐等!”换上一身干衣服的周胤听了朱绩的计划,不假思索的否决了。“我们没那么多时间。多了吕将军的大军之后,我们的粮食供应更紧张,拖的时间越长,对我们越不利。”

  “那仲英有什么好建议?”

  “用竹筏。”周胤又打了两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竹筏吃水浅,可以前进。”

  “可是竹筏没什么防护能力啊。”朱绩眉头紧锁,“这样一来,我们的伤亡会很大。”

  周胤反问道:“你觉得这些人是战死的好,还是饿死的好?”

  朱绩哑口无言,良久才叹惜一声。他知道周胤的意思。魏霸在水下安排障碍物,目的当然是延缓他们的攻击速度。目前他们没有更好的办法,要么冒着重大伤亡抢攻,争取时间,要么冒着断粮而崩溃的危险先清除障碍,没有哪一个好,只有哪一个更坏。两害相权取其轻。周胤的办法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好,用竹筏。”朱绩咬咬牙,答应了。他派人通报给潘濬,同时准备竹筏。潘濬接到回报,也是长叹不已,找不出更好的办法。他只是要求朱绩攻击和清障同时进行,争取能早一点清除水下障碍。用战斗力更强的战船上阵,尽可能的减少伤亡。

  经过半天的准备,大量的竹筏代替战船上阵了,同时精通水性的水卒也被安排下水,去清除那些被巨石拖住的障碍。

  魏霸站在高处,看到吴军阵中驶出的竹筏。无声的笑了笑。

  战斗再次开始,吴军划着竹筏、木筏前进,水太深,无法用竹篙来撑,只能靠桨控制,吴军显得很笨拙。在两岸的攻击面前,他们疲于应付。竹筏上又没有顶篷。那些士卒只能用盾牌来进行防护,对于箭矢,盾牌还多少有点作用,可是当有石块落下的时候,他们就没那么幸运了。

  一枝枝利箭疾射而来,夺走了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一块块石头从空中砸下,溅起一个个几丈高的水柱,无数竹筏被砸中。竹筏分裂,士卒落水。清澈的河水因为他们而变得浑浊,变得血腥,连抽上来的水都带着血腥味。

  激战一日,吴军损失两千多人,战线只往前推进了十来步。潘濬听完了朱绩的汇报,面无表情的下达命令。让更多的士卒连夜上山伐竹伐木,准备更多的竹筏、木筏,加大攻势。眼下除了利用人多的优势之外,他没有更好的办法可想。

  正如周胤所说。与其等着断粮而崩溃,不如让这些人战死,万一能耗尽魏霸准备的箭矢、石块,他们也许有机会突围。

  这很残忍,可是战争本来不就是残忍的吗?魏霸又何尝不残忍,他要将这一万多人全部堵死在离辰阳不过三十里的地方,要让这一万多人看着近在咫尺的粮食活活饿死。

  一想到这一幕,潘濬就觉得一阵阵发冷。

  与此同时,魏霸正坐在横跨两岸的天桥上,看着远处的吴军战阵沉思不语。不过他看的不是西面的潘濬和吕岱,而是东面的陆逊。陆逊的大营就在下游五里处,今天在潘濬发动攻击的时候,陆逊的战船驶到了龙潭前,做好了接应的准备,但是他没有发动攻击,只是观阵。

  魏霸不知道陆逊是怎么想的,是因为攻击难度太大,还是对潘濬有信心?不过他心里有数,就以潘濬目前的情况,要想突破他的阵地,没有半个月是不可能的。半个月后,就算他突破了阵地,他的一万大军也会损失过半,他的战略目标依然能够达成。

  他在想,陆逊会用什么办法来破他的局。他非常好奇。

  “少主,结果出来了。”靳东流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他擅长骑马,对水战也不陌生,可是走在这凌空百丈、摇摇晃晃的天桥上,他连向下看一眼的胆量都没有。他不明白为什么魏霸喜欢站在这样的地方,还有心情喝酒。这要是一个闪失,摔下去可就连影子都找不着。

  “如何?”

  “目前打捞到的吴军共八百七十三人,其中包括两百五十一具尸体,重伤的一百三十一人,剩下的四百九十一人是轻伤,只要休息一阵就可以恢复。”

  “没死的人中有多少愿意投降的?”

  “重伤的有二十三人,轻伤的中有两百一十五人。”

  “愿意投降的留下,不愿意投降的杀掉,把尸体藏起来。其他尸体扔到水里去,让陆逊看看。”魏霸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仿佛在自言自语。“我们养不起俘虏。”

  杀俘?靳东流头皮一麻,迟疑了片刻,躬身领命。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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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4章 斗智



  陆岚匆匆的走进大帐,声音有些发颤:“将军……”

  陆逊拥被而卧,眼睛半睁半闭,迟迟没有回应陆岚,陆岚站在那里,连大气都不敢出。可是他又实在屏不住呼吸,如风箱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是不是有尸体下来了?”

  陆岚点了点头。

  “有多少,清点过了没有?”

  “清点过了,从昨天开战开始,到现在一共是六百五十一人。”

  “不少啊。”陆逊轻声叹息,扶着榻缘,慢慢的坐了起来。陆岚连忙上前扶着他。陆逊腿上的伤还没有好利索,以后走路可能都会受影响。

  “有没有检查伤势?”陆逊慢慢的走到案边坐好,当他坐下来的时候,大腿上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撕心裂肺的痛,痛得他额头一阵阵的冷汗。

  “将军,你不用这么辛苦的坐着,躺着就行。”

  “没关系,疼痛有助于清醒。”陆逊咬着牙坐好,又问了一句:“有没有检查尸体的伤口?”

  “检查了,大部分是溺水而死,还有一些是被箭射死,被硬物砸中的。”

  “有没有被利刃割喉的?”陆逊咧了咧嘴,扶着案缘的手关节发白。

  陆岚摇了摇头:“目前还没有发现。”他顿了顿,又道:“将军,双方还没有肉搏战,怎么可能会有利刃割喉而死的?”

  陆逊斜过头,瞥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慢慢的说道:“魏霸虽然劫走了溆浦的粮食,可是他也有大量的人要吃饭。我估计他不会好心的留着俘虏,增加消耗。仲山。你派人联系一下潘濬,看看他昨天究竟损失了多少人。”

  陆岚倒吸一口凉气:“杀俘?不会吧?”

  陆逊没有理解他的惊讶,平静的招呼道:“安排洗漱,然后请费祎来下棋。”

  陆岚看了他一眼,躬身领命。

  费祎双手握在腹前,静静的站在岸边,看着岸上排得整整齐齐的尸体,面无表情。他粗粗的扫了一眼,尸体大概在五六百左右。如果再加上被俘的。失踪的,那么昨天吴军的损失至少在一千以上。

  一天的伤亡就有一千,只要魏霸能坚持十天,那潘濬和吕岱的大军就会全军覆没。就以他目前得到的数据来看,这次战事的战果已经远远超过了当初丞相最乐观的估计。这一战之后。吴国对荆州的控制将大大削弱,两三年内不可能再有实力发动对益州的攻击。

  魏霸果然是一把非常锋利的战刀,这一刀砍得吴人遍体鳞伤,血肉模糊。看来当初决定让他来完成这个任务还是对的,马谡果然是对魏霸非常了解。

  一想到马谡,费祎不由得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马谡的眼光是独到。可是他去关中却未必有什么好结果。魏延可不是个知道忍让的人,要想他分一部分权利出来,并最终让出对关中的控制权,马谡面临的困难实在不小。他要想成为大汉第一重将的路还有很长。费祎对诸葛亮的这个安排不太理解。他觉得把马谡安排到永安来接替陈到远比让马谡去代替魏延来得可行。

  莫非丞相是希望马谡在关中立功,以便升迁吗?

  “费君,有空吗?”陆岚步履从容的走了过来,冲着费祎拱了拱手。

  “我能有什么事?”费祎不置可否的笑了起来:“将军要见我?”

  “是的。将军说,如果费君没什么事。他想和费君手谈一局。”陆岚笑了起来,只是笑得有些勉强,他一夜没睡好,身边还躺着几百具等着入棺收敛的尸体,他实在无法做到真正的轻松。

  “好啊。”费祎搓了搓手,有些兴奋的说道:“我正好最近又悟出了一些新的棋路,正好和陆将军切磋切磋。”

  “那再好不过。”陆岚侧身相邀:“请费君随我来。”

  “请!”

  费祎跟着陆岚来到陆逊的大帐,陆逊已经吃完饭了,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眼神却非常平静。听到脚步声,他放下手中的书,向费祎招了招手。费祎在他对面坐好,两人你一子我一子的开始下棋。

  棋一下就下了整整一天,两人仿佛心有灵犀,谁也没有提外面的战事,只是专心致志的下棋。大帐里一片安宁,谁也无法想象,仅仅是五里之处,正在发生一场关系到上万人生死的恶战。

  当亲卫点起灯时,陆逊将手中的棋子撒到棋盘上,无奈的笑道:“费君高明,我输了。”

  费祎淡淡的瞟了他一眼:“将军的棋路也不错,只是有点急了。”

  陆逊无声的笑了起来,双手交叉,握在腹前,平静的看着费祎。费祎不动声色,不紧不慢的捡着案上的棋子,将他的白子一一捡净,这才用目光发出邀请:“再来一局?”

  “不了,我说了,我不是费君的对手,十局中输了八局,又何必再自取其辱。”

  “棋道本就是修身养性,将军又何必太在意输赢。”

  “你是赢家,当然可以大度一些,我是输家,难免有些气短。”陆逊让人收了棋,洗了手,拿来酒菜,冲着费祎举起了手中的酒杯:“费君,请满饮此杯,然后好好休息一下,我们明天再谈。”

  费祎依然面色平静,只是微微颌首,拿起酒杯,浅浅的呷了一口。他到这里来,是因为孙权向诸葛亮让步,愿意答应诸葛亮的条件,重申盟好,保证蜀国的利益,但是他要求诸葛亮把魏霸撤出五溪。费祎赶到这里来,就是执行诸葛亮的命令,结束这场战事的。现在蜀汉占优势,吴国窘迫,他当然可以从容的面对陆逊。陆逊想通过心理干扰为后面的谈判争取更多的利益,费祎岂能让他如愿。

  两人喝完酒,费祎站起身,拱手告别,扬长而去。他一出门,陆逊的脸色就沉了下来。握着酒杯的手险些要将酒杯捏碎。陆岚走了进来,面色发白的看着他。

  “今天又死了多少?”

  “到目前为止,一千一百二十一人,估计夜里还会有一些,总数大概在一千五百人左右。”陆岚低下了头,“潘濬那边送出话来了,昨天总伤亡是一千一百七十三人。”

  陆逊再也忍不住了,“哗”的一声,将案上的杯盘全部扫落在地。他胀红了脸,大声骂道:“潘承明疯了吗?两天战死三千人,他还有多少人可以死?”

  陆岚咬着嘴唇,一声不吭。这个结果也让他非常震惊。到目前为止,山崖上魏霸的阵地还完好无损。一点也没有受到冲击的征兆,潘濬这么蛮干,用不了几天,他的大军就会全军覆没,不用救了。

  陆逊气得咬牙切齿,他腾的站了起来,大腿一下子痛彻心肺。让他不由自主的惨叫一声。陆岚连忙上前扶着他。陆逊死死的揪住他的袖子,一字一句的说道:“让人告诉潘濬,不要急,千万不能急。要尽可能的拖下去,拖的时间越长,对我们越有利。他没什么余粮,魏霸也好不到哪儿去。再坚持……”

  他伸出一只手。在陆岚面前用力的摇了摇:“五天,再坚持五天。我们就能争取到一点谈判的资本。”

  “可是……”

  “我知道,我知道。”陆逊的额头全是细密的汗珠:“你让人告诉他,五天之后,我一定会把粮食送到他的手中。我会想办法。我求他,我求他了,千万不要再这么拼,人拼完了,我们就输定了。”

  “可是,我们怎么才能把粮食送上去?”

  “你不要管,你就这么对潘濬说。”陆逊气喘吁吁,仿佛随时都可能断气:“战斗,不仅仅是在战场上,还在朝堂上,让他把眼光看远一点,看远一点。”

  陆岚点了点头:“喏,我这就派人去见他。”

  “快去,快去!”陆逊推了陆岚,急急的说道:“一定要把我的话带到。”

  ……

  潘濬在舱里来回踱着步,不时的停下来,看一眼远处的那座桥。桥上插着火把,在夜风中摇曳,宛若天空的星辰。那座桥就像是一座缀满了星星的天桥,架在天上的桥。

  潘濬不知道魏霸为什么要架起这座桥,仅仅是为了联络两岸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座桥就像是一面战旗,无时不刻的不在彰显魏霸的实力。也只有这样匪夷所思的天桥,才能配得上他神将的赫赫威名。若非神将,又有谁能在那么高的地方架起一座桥?

  人是不能和神斗的。潘濬知道,经过两天的激战,遭受重创的吴军士气已经跌落到了低谷。除了断粮的威胁之外,魏霸是天神转世的谣言开始在军中传播。转世重生的观念是天竺那边的蛮夷信仰,西南人也有不少人信,特别是那些山里来的蛮子,吕岱部下的那些交州人也有信的。

  潘濬非常不安,他担心这样下去,他可能撑不到断粮就会崩溃。神将的谣言就像那座天桥,居高临下,横亘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也堵在潘濬的心头。

  怎么才能毁掉那座天桥?潘濬眯起了眼睛,沉默了片刻:“来人,把吕公请来。”

  “喏。”亲卫转身走了。潘濬重新在舱里踱起步来。过了一会儿,外面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形容枯槁的吕岱出现在潘濬面前。这两天负责清障的人主要进吕岱的部下,损失非常大,吕岱只剩下千余人,作为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重将,作为一个在孙权幕府里的老将,落到这一步,他的心情非常不好。

  “潘将军,有事?”

  潘濬一脸笑容的迎了上去:“吕公,快请坐。这两天辛苦吕公了,还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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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5章 将军阵前死
  与陆逊的担心不同,潘濬并没有疯,相反非常冷静,冷静得近乎残酷。

  吴军目前最大的问题是粮食不足,魏霸的目的也很明显,他就是要堵住潘濬的去路,把他活活饿死在这里。只要坚持十天左右,不管潘濬怎么节省,他都会彻底断粮。一旦没有吃的,那就不用打了,潘濬的大军就会崩溃,甚至会发生兵变,饿急了眼的士卒,特别是那些原本就是被强征来的蛮夷会毫不犹豫的向他们发动攻击。

  魏霸将不战而胜,蜀汉削弱吴国荆州军实力的战略目标超额完成。

  要想挫败蜀汉的阴谋,要想打败魏霸,就必须坚持更长的时间。潘濬非常清楚,他的粮食不足,魏霸的粮食同样不足。他的优势只在于他能坚持得比自己更久一点。

  也仅仅是一点而已。

  魏霸从锦屏山杀出来,一路狂奔,他不可能带太多的粮食。通常来说,一个士卒一天六升米,一个月要一石八斗米。一石八斗米就是五十多斤,加上武器、盔甲,总数在百斤左右,是一个壮年男子能够背负的重量的极限。换句话说,如果没有后勤补给的奔袭,一支部队最多带一个月的粮,而且需要这些人都是精壮,否则数量还要再减一些。

  根据吕岱的分析,魏霸从锦屏山出来之后,有几次补充补给的机会,再加上溆浦的米,魏霸身边所带的辎重维持两个月应该没有问题。但维持两个月不等于就能在这里坚持两个月,魏霸还要给自己离出转移的时间。从这里到三山谷,他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即使是到锦屏山,他也需要半个月,那么他在这里坚持的时间最多只有一个半月。

  这是以魏霸目前的兵力来计算的。如果再加上俘虏。他的粮食消耗就会大大增加,能够坚持的时间就会进一步缩短。

  潘濬的用意很清楚,就是不惜代价的猛攻,一方面消耗魏霸的战斗物资如箭矢、石块等,清除水中的障碍,另一方面就是将那些战斗力比较弱,或者受了轻伤的士卒送到魏霸的刀下去,要么让他杀,要么让他俘虏。总之一句话,减少自己的粮食消耗,同时增加魏霸的粮食消耗。彼消此长,他就能延长自己坚持的时间,缩短魏霸坚持的时间。

  两天时间。战损超过三千人,这还远远不够,潘濬决定还要再削减两三千人,最后剩下的就是五千多精锐,真正的精锐。只供应这五千人,他就能多出五到六天的时间。

  这样的心思不能对普通士卒说,甚至不能说某些将领说。这个决定太过残忍,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理性的接受。只是潘濬一直觉得陆逊应该能理解,所以他对陆逊传过来的话感到很意外,不是很能接受。对陆逊说五天内能将粮食送到他面前的话。他也报以相当大的怀疑。

  他决定按自己的方法做,在保持水面攻击压力的同时,派人上山去攻击魏霸的阵地。虽然他知道魏霸不可能没有防备,这样做伤亡会非常大。可是他还是要这么做,因为他需要再减少两三千张每天都要消耗粮食的嘴。

  其中一部分任务就落在吕岱的肩上。

  在潘濬看来。吕岱的主力跟着吕凯向南突围,剩下的这些人全是废物,被几百蛮子追得失去落魄,早已经没有了战士的尊严,他们应该先死。不过,面对吕岱这位孙权的亲信老臣,他说得要婉转一点。

  吕岱太精明了,一听就知道了潘濬的意思。他很悲哀,这是潘濬对他的最大污辱,可是他却无法反驳。与潘濬的部下相比,他的部下的确已经被蛮子杀破了胆。这次三路大军出击,他那一路也输得最惨。先是吕凯在帝女湖大败,接着舞阳失守,再接着雪峰山大营都丢了,跟随他多年的大将戴伟、陈时先后战死,前后损失近万人,连他本人都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将领追得像条野狗,失魂落魄,如果不是潘濬,他已经崩溃了,还有什么资格和潘濬说三道四。

  “行,明天我就率部上山,攻击那座桥。”吕岱站起身,缓缓的走了。看着吕岱苍老的背影,潘濬的心头忽然掠过一阵悲凉。他问自己,我这么做,是不是太残忍了?这可是跟着大王三十多年的老臣,万一有点闪失,如何是好?

  潘濬连忙起身追了上去,拦在吕岱面前:“吕公,战事凶险,你就不要自己去了,派一个部下就行。我这里还需要吕公襄助呢。”

  吕岱瞟了他一眼,嘴角抽了抽:“我的部下,当然由我来指挥。我虽然老,却还拿得动刀。潘将军,多谢你的厚意。将军如果有心,不如拨一点粮食给我,我怕是没什么机会下来取粮了。”

  潘濬语滞,脸一红:“这个请吕公放心。”

  “多谢。”吕岱说着,伸手推开潘濬,缓步而去。

  第二天,吕岱亲自率领残军退出峡谷,找到了一条山道,辛苦跋涉了两天,终于来到了天桥的南端。魏霸对天桥保护得很严密,吕岱一出现在视野中,魏霸就接到了消息,他立刻派靳东流前来阻击。有险绝的地势帮助,靳东流守得很严实,吕岱苦战一天,连天桥都没看到什么样,一千多人几乎全部战死,剩下的十几个人也筋疲力尽,无力再战。

  吕岱却依然战意盎然,他带着亲卫营发动了最后一次攻击,冒着箭雨,向靳东流的阵地爬了过来。看着白发苍苍的吕岱在山道上艰苦的爬行,身边只剩下了两个亲卫,却依然不肯撤退。靳东流叹了一口气,举手下令弓弩手停止射击。

  弓弩手放下了弓弩,没有了羽箭飞驰的啸声,四周一片平静,只剩下吕岱如吴牛般的喘息。靳东流跳出掩体,静静的等着吕岱爬上来。

  弓箭手一停,吕岱就发现了,他向上看了一眼,既没有狂喜,也没有悲哀,紧紧抓住旁边的石头,咬紧牙关,使出浑身的力气,终于爬了上去,站在了靳东流的面前。两个亲卫也跟了上来,举着盾牌和战刀,气喘吁吁的站在靳东流的面前。他们所有的力气已经耗费在这段山路上,可是他们却依然站在吕岱的面前,保护着自己的将军。

  靳东流缓缓的拔出长刀,双手握刀,高举过头顶,目光炯炯的看着吕岱:“陈郡靳东流,向老将军挑战。”

  吕岱剧烈的喘息着,听到靳东流的这句话,他一点意外也没有。他深吸了两口气,点了点头,推开护在自己身前的两个亲卫,走到靳东流的面前,慢慢的拔出长刀,用袖子慢慢的抹过雪亮的刀刃,看着狭长的刀刃上自己灰白的面容,淡淡的说道:“有酒么?”

  靳东流愣了一下,向后退了一步,收刀。“来人,给老将军上酒。”

  一个蛮子跑了过来,将一个竹筒递给吕岱,吕岱接过竹筒,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口,将竹筒一扔,一口酒喷在战刀上,放声大笑:“好,痛快,痛快!年轻人,来战。”

  靳东流再次举刀上前,吕岱狂吼一声,向前冲了过来,酒香四溢的战刀直奔靳东流的脖子。靳东流横刀招架,两口战刀摩擦,发出尖锐的啸声。

  “杀!”吕岱大吼一声,挥刀再砍。

  靳东流再挡。

  吕岱连劈三刀,靳东流连接三招。吕岱砍出第四刀时,已经气喘吁吁,脚步紊乱,刀也失去了方向。靳东流一声暴喝,挥刀格开吕岱轻飘无力的一刀,刀尖从吕岱的脖子旁一掠而过。

  热血喷了出来,吕岱站住了,晃了晃,用手中的战刀支住身体,一手摸了摸脖子,看了看手中的鲜血,冲着靳东流笑了笑。

  “年轻人,多谢!”

  “老将军一路走好。”靳东流收刀,向后退了一步,躬身行礼。

  吕岱叹了一口气,慢慢向后仰倒。两个亲卫连忙赶上去,托住他的身体,没让他摔倒在地。吕岱闭上了眼睛,手中的战刀“当郎”一声落地。

  两个亲卫抚尸痛哭。

  远处的残兵们呆若木鸡,不知所措。

  吕岱在南岸战斗的时候,朱绩也带着两千人在北岸发动攻击。他的任务和吕岱一样,就是想办法毁掉这座像征着神将身边的天桥。他遇到了和吕岱一样的顽强阻击,破阵无术,不过他没有像吕岱那样玩命,他一边打一边想办法。

  魏霸也清楚朱绩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机会得手,所以他只是平静的坐在天桥上,想着自己的心思。站在离地面百丈,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天桥上,开始的时候会让人心惊胆战,同时却又能给人一种异样的刺激和快感。魏霸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听到靳东流的汇报,魏霸眉头挑了挑,哼了一声,沉默了半晌,才淡淡的说道:“把他的尸体给陆逊送去,费点力气吧,给他留个全尸,留点体面。”

  靳东流犹豫了片刻,躬身领命:“多谢少主。”

  魏霸转脸看了看靳东流,不禁扑哧笑了一声:“昭明,我是这看你的面子,否则,以他在交州做的那些事,是不配这样的礼遇的。快点去吧,等朱武知道了,恐怕不会同意。另外,把那些尸体,包括这些天杀掉的那些俘虏,全扔到水里去,一起送给陆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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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6章 见好不收


  陆逊看着吕岱的尸体,脸色煞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随即又勃然大怒。

  “潘濬这是疯了吗?”陆逊厉声怒吼:“他是不是想激怒大王,再犯一次错?”

  陆岚噤若寒蝉,也觉得后脑一阵阵发冷。吕岱是孙权最信任的老臣之一,从孙权开府治事起,吕岱就是孙权的亲信,随着周瑜等江淮人先后辞世,吕岱已经成为江淮人的代表之一。

  吕岱战死沙场,对孙权将是什么样的打击,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陆逊无法预料。总体来说,孙权是一个很有大局观的君主,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优劣所在,也能听得进下属的意见,可那些都是在他清醒的时候。孙家的人都有一个不好的习惯,就是冲动,一旦热血上头,什么匪夷所思的蠢事都可能干得出来。

  像这次三路大军深入大山,就是因为孙鲁班被劫而引起的,原本计划并不是这样。这些是孙权亲口告诉陆逊的,只是他没说孙鲁班具体受到了什么伤害,总之很严重。

  现在情况已经很糟糕了,陆逊还不知道能不能力挽狂澜,吕岱又死了,孙权会不会再次发狂,将他的所有努力都毁掉?

  陆逊因此怒不可遏,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对潘濬破口大骂。他让陆岚传话给潘濬之后,这两天从上游下来的尸体已经少了很多,他还以为潘濬接受了他的建议呢,没想到现在却给他一个晴天霹雳。他的养性功夫再好,也忍不住要大发雷霆。

  然而发火解决不了问题,陆逊让人将吕岱的尸身抬下去好生收敛,随即让人请来了费祎。潘濬不理解他的用意,他不能再拖了。再接下去,不知道潘濬还会做出什么举动。

  费祎来了,他还不知道吕岱的事,但是他看得出来,陆逊的情绪有些激动。

  “请费君去见见魏霸,吴汉本是联盟,不要再自相残杀了。”陆逊强自镇静,淡淡的说道:“你们的敌人不应该是我们,至少现在不应该是。”

  费祎连连点头。深表同意。他随即离开了陆逊的大营,来到龙岩滩前。

  得知费祎来了,魏霸不敢怠慢,亲自到山下迎接。费祎一见面,就笑了起来:“子玉。丞相真是没看错你。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把陆逊气成这样的。”

  “陆逊怎么了?”魏霸开心的笑着,侧身相邀。费祎也不推辞,一边走一边把陆逊这几天的表现对魏霸说了。陆逊一直没和他说正事,但是他本人却也注意观察了,这两天尸体数量少了许多,他便知道陆逊大概是在等什么转机。今天陆逊突然把他叫了去,要求正式开始谈判。他还有些意外呢。

  不过,等魏霸告诉他吕岱战死的消息后,费祎就什么都明白了。

  “吕岱死了?”费祎沉吟了片刻:“这事还真有些麻烦,如果不好好处理。也许会惹出更多的事来。”

  “费君,你在担心什么?”吕岱死了,孙权担心生气很正常,可是费祎这么担心干什么?

  “子玉啊。你应该清楚这场战事的目的是什么。我们目前的敌人是魏国,不是吴国。打这一仗。就是为了让吴国清楚这一点,而不是要和吴国正式开战。当然了,我们以后肯定会和吴国开战,但肯定不是现在。我们收到消息,魏国经过半年多的准备,在河东、并州集结了重兵,对匈奴人、鲜卑人分化打击,用不了多久,我想他们就会进兵凉州了。对关中的争夺很快就会重新开始,这次魏国有备而来,必然是一场恶战啊。”

  魏霸没有吭声,静静的听费祎说。他把费祎带上了山,引进一个宽敞干燥的山洞。听说费祎来了,关凤等人也赶了过来,纷纷上前行礼。

  “你们都辛苦了,陛下和丞相不会忘记你们的功劳。”费祎很有风度的对众人说道,最后又对关凤说道:“关侯有虎女,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定国练兵有功,丞相决定升迁他为羽林中郎将,还要增邑呢。”

  关凤笑着施了一礼,退了出去。魏霸很清楚,关凤是女子,有了战功也没法赏,所以诸葛亮找了个理由,把关凤的战功转给了关兴,又是升职,又是增邑,关凤当然不会有意见。

  费祎又对朱武、相夫等人勉慰了一番,朱武等人也行了礼,退了出去。费祎和魏霸独处,立刻收起了笑容,很严肃的说道:“子玉,见好就收吧。新年要到了,你兄长要迎娶习家女儿,你父亲也要从关中赶回来见礼,你也应该回成都去和家人团聚。”

  刚才费祎和众人说话的时候,魏霸一直在笑,现在,他也是一脸笑容,但是他的眼神中却看不到一点笑意。听完了费祎这句话,他慢悠悠的接了一句:“然后呢?”

  费祎愣了一下,反问道:“什么然后?”

  “我是说,参加完我兄长的婚礼,过完新年之后,我会干什么?”

  费祎笑了起来:“你还怕丞相会忘了你的功劳?你放心好了,丞相是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你的功劳,丞相全记在心里,自然不会让你受委屈。”

  “那我会做什么?”魏霸追问道。

  费祎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他顿了顿,慢慢的说道:“我虽然不太清楚丞相具体的想法,但是我想,你之前便是侍中了,总不会比侍中差吧。也许……出任一方太守?”

  侍中是比二千石,太守是二千石,高出两级,这样的赏赐的确很丰厚,特别是在蜀国只有一州的情况下,以魏霸的年纪出任一群太守,绝对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安排。费祎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诸葛亮的确有这样的意思。

  可是魏霸并不领情,做太守看起来很威风,却不是他的理想。

  “武陵太守吗?”

  费祎眼中闪过一丝愠怒,但他随即又笑了起来,伸手拍拍魏霸的手背:“子玉。你开什么玩笑,武陵是荆州的,是吴人的地方,丞相就是想让你做武陵太守,孙权也不能同意啊。”他顿了顿,又笑道:“莫非你想听孙权的命令?”

  魏霸慢慢的抽出手,不停的捻着手指,眼睛也不看费祎,还是那么慢腾腾的。不紧不慢。“我如果想做武陵太守,又何必听孙权的话。大半个武陵都在我的手里,我有必要听他的吗?”他慢慢的抬起眼皮,看着费祎的脸,看着费祎掩饰在笑容中的冷漠眼神。“丞相难道看不出来。这是我们占领武陵,甚至重夺荆州的好机会吗?”

  “是吗?我倒没看出来。”费祎收起了笑容,严肃的说道:“我看到的是,如果再坚持十天,你,丞相寄予厚望的年轻人,魏家光宗耀祖的希望。就会因为断粮而死在这里,那样的话,不仅是魏家的损失,更是我大汉的损失。”

  “我不缺粮。”魏霸笑了一声:“我的粮食至少还可以支持两个月。”

  “那两个月以后呢。三山谷的蛮人呢?”

  魏霸的眉头皱了起来,眼神也变得更加凌厉。他听出了费祎的意思。如果他不听从诸葛亮的安排,那诸葛亮就会切断对三山谷的支援,不仅蜀汉官方不会支援——到目前为止。官方的支援就是允许魏关诸家的私下支援通行而已——而且私下的支援也将断绝,当然了。这些蛮子也休想进入益州的境内暂避。

  那样一来,五溪蛮将陷入绝境,魏霸倚赖的武力基础立刻崩溃。

  魏霸沉默了很久,问了三个字:“为什么?”

  费祎沉默以对,但是眼神中透出的意思却很明显。

  魏霸盯着他看了一会,站起身,拍了拍手,笑道:“费君,来,今天的夜色不错,我们别在这山洞里坐着了,出去赏赏月,一定很惬意。”

  听了这话,费祎松了一口气,脸上也浮现出笑容,跟着魏霸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子玉,看不出你大战之际,还有这样的心境,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魏霸笑而不答,引着费祎一路来到山顶,上了天桥。费祎看着那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天桥,脸色顿时一变,他摇了摇头:“子玉,我可没你这胆量,我还是站在这儿看看吧。”

  “费君,没什么好紧张的,来,我拉着你。”魏霸退了回来,拉起费祎的手,不由分说的将他拉上了天桥。粗大的竹子架成的天桥是镂空的,低下头,可以看到百丈以下的江面,两岸栈道上的火把像是一颗颗星星。每一步踏出去,竹桥都吱吱咯咯的作响,仿佛随时都会塌落。

  费祎吓得面无人色,却又不敢挣扎,生怕一用力,脚下的竹桥就会轰然坠落。他死死的握住魏霸的手,小心翼翼的迈着步子,跟着魏霸来到天桥的中央。

  夜风呼啸,吹过竹桥,发出呜呜的声音,如泣如诉。

  “为什么?”魏霸的声音和夜风一样清冷。

  “什么为什么?”费祎浑身冰冷,冷汗刚刚流出来,就被夜风吹干,越发的冰冷刺骨。他一动也不敢动,两只手紧紧的抓住魏霸。

  “为什么要放弃武陵?丞相不想重夺荆州,实现他当初的计划吗?”魏霸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近乎冷酷。“为了荆州,关侯殒身,为了荆州,先帝抱撼而终,如今我们终于在荆州踏上一只脚,为什么要放弃?”魏霸转过脸,看着费祎:“丞相是在担心我拥兵自重,所以宁愿放弃荆州,也不肯给我机会?”

  费祎屏住了呼吸,脸色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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