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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官人(4月18日 更新至“第1045章 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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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三七章 好徒弟

  推门进来竟然是心严和心慈,也先这才猛然想起,今天是寺里给佛堂添油的日子,晚课要比平常晚半个时辰。王贤不懂规矩,他却是知道的,只是被那烧鸡馋得,竟然疏忽了。

  两个和尚看看王贤,又看看也先。也先做贼心虚,要溜出去。却被心严叫住。两个大和尚可不傻,没了这小子,他们和修闭口禅的王贤,在这儿大眼瞪小眼?

  也先只好停下来,小心的挪到阴影处站住。好在心慈和心严的注意力都放在王贤身上,没注意到他的异样。

  “师弟。”心严的脸上依然是表情缺缺,他定定看着王贤,沉声道:“心慈说你今天与那个姓王的施主会过面?

  王贤无奈的看看心慈,心慈脸上笑嘻嘻的,却是皮笑肉不笑那种。王贤只好收回目光,点点头。

  “你可知道你犯禁了。”心严沉声道。

  “我师傅又没跟那个人说话。”也先忙替王贤分辩道:“他们就是闭着嘴坐了坐,这也犯法么?”

  “你住嘴,问你了么?”心慈瞪他一眼,目光在也先胸前一掠,也先马上心虚的低下头,小声道:“你问我师傅,我师傅也不能开口啊……”

  “还说”心慈再瞪也先一眼,后者才怏怏闭嘴。

  不过心严也不再开口问了,而是接着沉声道:“心病师弟,师傅让你修闭口禅,本意是让你斩断是非,但你今天见那位施主,却是在招惹是非。”

  “人是我领过来的。”也先道:“就算招惹是非,也是我招惹是非,你们找我师傅麻烦,是找错人了吧?”

  “你敢说不是他指使你的?”心慈逼视着也先道:“今天来的那个人叫王宁,是朝廷的永春侯,被卷进争位风暴中的人物,他这时候来求神拜佛是假,想找方丈问计是真”说着转向王贤,一改脸上平素的和善,冷冷道:“而你这位师傅,朝廷的北镇抚司镇抚使王大人,更是这场风暴的关键人物”

  “心病师弟这种时候来出家,怕不是要修行,而是想把我们方丈拉下水吧”对王贤突然来寺里出家这茬,心严本来还没什么想法。但下午时,心慈找到他,把自己的担忧讲了一番,听得心严深以为然,这才有了这趟兴师问罪。心严接着心慈的话头,一脸严厉道:“师弟,我不管你有什么想法。但你得知道,不管方丈从前做过什么,他今年都已经八十岁了牙齿脱落、老眼昏花,已经是风烛之年的老人了方丈这些年修不动禅,一是为了修行,二是不想惹是非。因为他实在没精力再去周旋于那些尔虞我诈之中了”

  “是这样的。”心慈也沉声附和道:“师弟,你要是真心修行,我们十分欢迎。可你要是存心想把方丈扯进麻烦里,那么抱歉,就别怪我们不念旧情,把你赶出去了”

  王贤静静听着心严和心慈的轮番开炮,依旧笑而不语,只是笑容变得有些黯淡。但是也先听不下去了,大声替王贤争辩道:“请问这是你们俩的意思,还是方丈的意思?”

  “自然是……”

  心慈还想扯个谎,心严却不打诳语道:“是我们俩的意思。”

  “那么说你们是瞒着方丈来找我师傅的了?”也先马上抓住他的话头,大声质问道。

  “方丈早就不管杂事了”心慈瞪着他道:“现在这些事情都是你心严师伯来管”

  “我师傅是方丈的徒弟,不是心严师伯的徒弟,你们没权力把他逐出门墙”也先跳脚骂道:“走,我们去找方丈评理去看看方丈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

  他这一闹腾,动静可大的能传遍全寺了,和尚们在外头探头探脑,让心慈和心严好不尴尬。毕竟有些事情,下面人是不会明白的,他们只会看到心病师叔才来了一天,就要被两位师伯赶走了。

  “都看什么看,还有没有点出家人的样子了”心慈朝外面训丨斥一声,众僧人才一哄而散。心慈把门关上,狠狠瞪着也先。

  也先毫不畏惧的回瞪着。片刻后,还是心慈先顶不住了,骂道:“臭小子,我说要把你师傅赶走了么?”

  “你没说,但心严师伯说了……”也先道。

  “我也没说,我只是说你师傅犯禁了。”心严板着脸道:“我们的意思是,希望今天这种事情不要再生。”顿一下,他目光凌厉如刀的盯着王贤,让人毫不怀疑他的决心道:“心病师弟,如果再有一次,就算拼着师傅怪罪,我也会把你逐出门墙的”

  “哈,那就说我师傅没事儿了”也先却不管心严之前说什么,听到他最后一句,登时就兴奋起来道:“二位师伯请了,我师傅要修闭口禅,需要安静”

  “哼。”心严淡淡瞥也先一眼,对王贤道:“好好管教你这个徒弟。”说完便转身走了。

  心严离开,心慈自然也待不住了,也转身要走时,突然抽了抽鼻子,狐疑道:“什么味?”

  “什么味?”也先心虚道。

  “我怎么闻到个烧鸡味。”心慈打量着也先,后者就算站在黑暗中,那嘴唇也显得明晃晃的。

  “这可奇了,师伯你个出家人,怎么会知道烧鸡是什么味?”也先忙以攻代守道。

  “咳咳,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心慈登时老脸一红。

  “师伯不光见过猪跑,还逮过猪吧,”也先笑嘻嘻道:“上次师伯从我身上搜出来的那块烧猪肉,转过头去就被你吃了,这可不只一个人看见了……”

  心慈出手如电,赶紧捂住也先的嘴,心虚的看着还没走远的心严,狠狠瞪他一眼道:“再胡说八道,我撕烂了你的嘴”说完也不管他怀里那鼓鼓囊囊的是什么玩意儿,便落荒而逃了。

  见把两个大和尚都打走了,也先把门一关,得意洋洋的邀起功来:“师傅,我这表现如何?”

  “还是老毛病,力过猛。”王贤淡淡一笑道:“不过还是值得嘉奖。”说着变戏法似的将那跟鸡腿丢到也先手中:“赏你了。”

  “师傅,你怎么了?”也先明显感觉到王贤情绪不高。

  “没什么,只是觉着他们说得有些道理。”王贤用食指缓缓揉着眉头道:“我这么一门心思想拖老和尚下水,还真是不当人子。”

  “吓,师傅想什么呢?老和尚强迫你当和尚,还故意不让你说话,”也先一边大口咬着鸡腿,一边含糊道:“他对你这么不好,你算计他也是理所应当。”

  “混账你也是我强迫当和尚的”王贤登时大怒,使劲敲着也先的脑袋道:“莫非你算计我也是理所应当的

  “当然不是了,”也先忙含泪抱头道:“师傅对我最好了,我敬爱你还来不及呢。”

  “这还差不多。”王贤松开手,叹口气道:“其实一开始,我也以为老和尚对我不好,但这些年过来了,我也渐渐明白事理了,才知道老和尚对我是恩重如山的……”此话不是虚言,就凭王贤这小鼻子小眼小模样,贸贸然投身于京城这漩涡之中、虎狼之地。要是没有道衍关门弟子这个身份在,早就被汉王、纪纲这些巨头给生吞活剥了。

  “师傅也对我恩重如山……”也先忙大表忠心,为防再有人闯进来,狼吞虎咽便把那只肥鸡吃下肚,末了还意犹未尽的舔着手指道:“也就是七分饱。”

  “赶紧把这些鸡骨头收拾收拾,从狗洞里丢出去。”王贤下令道。

  “嗯。”也先应一声,便把地上的鸡骨头收拾一下,用油纸包了,带出屋去。

  这时候,外头天已经黑透了,大雄宝殿添完了香油,和尚们赶紧开始做晚课,寺院中梵音阵阵,王贤学着老和尚的样子,盘膝坐在蒲团上,眼观鼻,鼻观心,开始默念起经文来……白日闲来无事,也没别的消遣,他只好拿起床头的一本佛经读起来。经是大成经典《楞严经》,王贤自然是如雷贯耳,但这样仔仔细细读其内容,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哪知道一看,他就被吸引进去。这本《楞严经》,其实算是一部亻佛教修行大全,,从教令正心起,经循循善诱的明心见性、依性起修,并详细开示了一切凡圣境界,令于圣境起企慕、而于凡外得知解……反正王贤是一下就看进去,整整一个下午都在用心读经。最直接的效果就是到了晚上吃饭时,连也先孝敬的鸡腿都不吃了。这会儿竟起了静心打坐的心思……

  很快,王贤的心便沉静下来。周围的梵音、秋虫啾啾,好似比往日更清晰的传到他耳中,说是听到也不恰当,应该是感到,对,就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好像自己和这个世界建立起某种联系,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一样。

  王贤不禁自嘲的暗笑,胡乱一修炼就有这么玄妙的感觉,我看我不是神仙,而是神经了。刚要将一切感觉认定为自己脑袋烧,王贤却突然感到有两个人从外头走了进来。不一会儿,门果然开了,也先走进来,跟王贤苦笑道:“师傅,以后晚上可别让我出去了,这一路我总觉有人跟着我似的。”

  王贤眼也没睁,淡淡道:“你身后就是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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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三八章 隐情

  “你身后就是有人。”

  王贤一句话,吓得也先毛骨悚然,赶忙回头一看,却见门外黑黢黢一片,人毛都没一根。也先转过身来,一脸郁闷道:“师傅竟吓唬人……”

  谁知道一个‘人,字还没出口,也先就感觉有人在身后拍了自己一下,登时吓得动弹不得,喉头咯咯作响,憋了好一会儿,才张大嘴巴,要出一声‘鬼啊,的鬼叫……

  好在身后那人的反应奇快,一下伸手捂住他的嘴,把也先这一声叫憋了回去。孰料也先毕竟是个野小子,竟一口咬在那人的手上,疼得那人大张着嘴巴也要叫出声来好在那人还有另一只手闲着,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看着两人的滑稽样,王贤登时忘了什么佛家的禅境,忙低声道:“徒弟快住口,是自己人。”

  也先也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怨身后人吓唬自己,又狠狠咬了几息时间才松了口。

  “,小崽子,你属狼的啊”他身后那人捂着血淋淋的右手,一脚踹在也先屁股上,把他踢进屋子。然后顺手把门关上。

  “老时,这事儿也怨你,没事儿吓唬小孩子于啥?”王贤笑骂道。来者正是前圣手门主时万,身为小偷中的王者,他一身匿行功夫出神入化,存心不让也先现也是能办到的。但他偏偏故意弄出点声响,让也先感觉有人在后面,待其一回头,又藏得无影无踪,真跟有个吊靴鬼跟在后头似的,把个胆大包天的也先差点没吓掉魂。

  “嘿嘿,这愣小子蛮好玩的。”时万说着看向王贤,登时被他那颗锃亮的大光头吸引去了全部目光,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朝王贤恭敬的行个礼,问道:“该叫您大师还是大人?”

  “随便了。”王贤无奈的摸摸自己的光头,看着快要忍不住笑破肚子的时万,骂道:“想笑就笑吧。不过不许扩散”

  “属下遵命……”时万说完,捧着肚子吃吃笑起来。好一阵子,才敛住笑容道:“大人,我笑完了。”

  “有什么事?”王贤沉声道。

  时万看了看也先,王贤淡淡笑道:“自己人,无妨。”

  “是。”时万便赶紧将镇远侯家生的事情,以及张鲵的意见告诉王贤。

  “还真是巧啊。”王贤闻言闭目寻思片刻道:“顾再兴的情况,我们掌握了多少?”

  “掌握的不算少。”时万道:“咱们五处的差事,办得还是很得力的。”他是五处的三档头,时刻不忘在大人面前夸耀本处的功劳。

  见王贤只是笑笑没说话,时万讨了个没趣,缩缩头接着道:“镇远侯掌管左军都督府,虽然没参加那日的汉王府集会,还是被本处放在十二个的重点监视目标之列。随后,本处对他的情况作了一番详细调查。现这个顾兴祖的兄长,是个很有内容的人物。”

  “说重点。”王贤皱皱眉头,现在五处就是时万和邓小贤在负责。在逻辑归纳方面,时万是拍马也赶不上邓小贤的。当然在行动力方面,时万又胜过邓小贤不少。这两人相互配合,以邓小贤为主,时万为辅,倒也十分的互补。

  “重点是,一,顾兴祖说是顾再兴拉扯起来的也不为过,他对自己的兄长怀有极浓厚的感情。”时万赶忙改变了汇报风格道:“二者,顾再兴当初的杀人案疑点重重。根据了解,此人虽然是将门之后,有一身好武功,但性情温柔,从来不与人生冲突。”

  “那八年前的案子……”王贤也听说过这个案子,但只是听说是个很简单的争风吃醋的案子,并没有什么端倪。

  “传闻的东西,还不知道过了,当不得真。”时万道:“本处经过查访得知,当初跟顾再兴相好的那个妓女,其实是建文旧臣董镛之女。”

  “哦?”王贤神情一动,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名字所代表的那段恐怖历史朱棣在靖难之役成功后,一开始是想着怀柔来着,只要建文旧臣肯归顺的,大都予以高官厚禄。譬如纪纲、胡广、蹇义、夏元吉、杨士奇等大臣,虽然都是建文朝的官员,但朱棣并未计较前嫌,继续委以重任,让他们成了缔造永乐盛世的一代名臣。

  但更多的大臣,誓死不肯归附朱棣,甚至当面指责詈骂他叔篡侄位,有如父奸儿媳,禽兽之行也,朱棣恼羞成怒之下,对这些人进行了残酷的诛杀。齐泰黄子澄方孝孺、卓敬、暴昭、练子宁、毛泰、郭任、卢植、戴德彝、王艮、王叔英、谢升、丁志方、甘霖、董镛、陈继之、韩永、叶福、刘端、黄观、侯泰、茅大芳、陈迪等朝廷重臣被屠戮一空,妻儿也惨遭牵连。

  当时的佥都御史董镛,就是其中之一。当初燕军兵临城下,朝内人心惶惶,不少胆小怕死之徒,都有向朱棣投诚以苟全性命之心。董镛却誓死报国,当朝对大小臣子声言:‘不效忠于本朝者当处死,使朝臣肃然,人心稍定。但当时负责守卫金川门的谷王朱穗和大将李景隆打开了金川门,投降燕军,朱棣领军进入了南京城内。建文帝放火烧了皇宫后潜逃,董镛则和其他官员一起,做了朱棣的俘虏。董镛因为不肯向朱棣屈服被杀,女教坊司,姻亲死戍二百三十人……这就是王贤看到的记载了。

  “据当初顾再兴身边的老家人介绍,当时顾家和董家是有娃娃亲的。但后来因为顾成降燕,顾再兴的父亲被杀,这桩婚事也就没了下文。”时万颇为感慨道:“据说当时董家人想毁掉婚约,但董镛说,顾统被皇上处死了,这时候退婚的话,会被人说董家凉薄的,反正孩子们还小,不如过两年再说。没想到几年之后,燕王进京,顾家翻身,董家却万劫不复……”

  在这漆黑的夜色中,听着那惊心动魄的故事,也先全然入神了,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顾再兴到了适婚的年纪,家里给他说了好多亲事,他都一概不同意。因为对这孩子感觉有亏欠,他爷爷也就由着他,没有逼得太紧。”时万道:“其实顾再兴念念不忘的,还是那被送入教坊司的董家小姐。他觉着既然董家在自己家遭难时没解除婚约,现在董家遭了大难,他也不应该放弃董小姐。但董小姐是逆贼之后,被钦命入教坊司的,谁也不能赎买。”

  “教坊司是个什么东西?”也先小声问道。

  “听着就行了。”王贤瞪他一眼,也先缩缩脖子,小声嘟囔道:“反正肯定不会好地方……”

  “当时的朝野气氛十分恐怖,文武官员动辄家破人亡,无不人人自危,他祖父又在靖难中,采取一副不合作的态度,虽然被封侯,但并不安稳。所以顾成也不敢乱来。”时万接着道:“好在董小姐色艺双绝,又年纪尚幼,教坊司的人并未立即让她开脸,只是以清倌儿的身份卖艺,也赚得盆满钵满。这就让顾再兴有时间把她救出火坑,后来顾再兴花了好大力气,撒了不知多少银子,终于打动了门路,要设法将她救出火坑。谁知道就在准备行动的前夕,一个叫张乙的湖州商人,说要谈一桩大生意,花重金求董小姐赏脸出游。”

  “商人们附庸风雅,在谈生意的时候,请名妓从旁唱曲助兴,实在是秦淮河边再常见不过的事情了。董小姐本不想再出去,但老鸨子软磨硬泡,她心一软,就答应了,结果再也没回来,据说是被张乙奸杀在湖上了。”时万道:“后来只找到一具被泡得面目全非的女尸,老鸨子去认尸,一口咬定了就是董小姐。再后来在顾公子的施压下,应天府把张乙捉拿归案,谁知案子又转给了北镇抚司。北镇抚司很快便以证据不足为由,将张乙无罪开释。张乙得意洋洋,与一帮狐朋狗友在秦淮河畔吃酒庆贺脱厄时,顾公子突然冲出来,当场手刃了张乙。在场宾客里,就有锦衣卫的人,回过神来,赶紧把顾公子给抓起来,直接送到北镇抚司。后来北镇抚司把这案子报到皇上那事儿,就成了争风吃醋,皇上正在气头上,就下旨严惩,结果判了他斩监候……”

  “这么短的时间内,你们能打探的这么详细,实在难得。”王贤不禁要对六处的能耐刮目相看了。“但如何保证真实性?”

  “嘿嘿,现在北镇抚司是咱们的天下。”时万笑道:“当时审案的人还在,咱们一敲打,就什么都说了。”

  “北镇抚司为什么要插手这个案子?”王贤微微皱眉,他感到了阴谋的气息。

  “因为那张乙,根本就是锦衣卫的密探。”时万道:“北镇抚司担心三木之下,他露了馅,才给应天府施压,把案子接了过去。当时锦衣卫的气焰,可比今天还要凶多了。那顾公子敢杀锦衣卫的密探,纪纲自然也要把他于掉,才能显出锦衣卫的不可侵犯。”

  “那张乙为什么要冒充富商,去伤害董小姐?”王贤又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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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三九章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

  “张乙这个富商不是假的,”时万道:“当时为了避免被锦衣卫迫害,人人争相加入锦衣卫,不少官员都作了锦衣卫的密探,何况一个商人了。但张乙当时去接近董小姐,却是奉了上峰的命。”

  “有人要搞顾公?”王贤轻声问道。

  “顾公算什么,要搞的是顾成。”时万道:“当时解缙倒台,太殿下这边被汉王反攻倒算。顾成和太在北平时结下了友谊,后来虽然没表态,但从不和汉王一伙人掺合,自然也被视为太一党。他们便想通过搞顾再兴,把顾成给废掉。”

  “这样说来,他们确实成功了。”王贤双目微眯,目光却好似不经意的在时万身上扫过。

  “是。因为他孙的缘故,顾成的左军都督是当不成了,京城也待不下了,被皇上再次发派到贵州去。”时万道:“不过皇上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又把左军都督府交给顾成的儿顾勇来管。当时顾成被俘,被皇上送到北平,顾勇是跟在他父亲身边的。跟他父亲的消极不同,顾勇积极向当时还是世的太殿下靠近,帮他出谋划策,练兵整军,和太的交情之深厚,远在其父之上。”

  “这个我倒是有印象,听说顾成死后,本该顾勇来嗣爵的,但因为汉王和赵王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爵位竟然越过顾勇,落在了顾兴祖头上。”王贤道。

  “是这样的。”时万点头道:“顾兴祖因为父亲之死,一直很怨恨他的祖父,和二叔的关系也不好。跟太这边更没有什么交情。汉王帮他当上侯爵,又帮他当上都督,他自然感恩戴德,顾家自然也成了汉王的拥趸。”

  “还真是好算计呢。”王贤不禁点头道:“你了解的这么详细,不会是告诉我,是你们把顾再兴给劫了吧?”

  “这……”时万讪讪道:“大人还真是厉害呢。”

  “不厉害,怎么镇得住你们这群妖魔鬼怪?”王贤高深莫测的淡然一笑道:“说说吧,你们是怎么把顾大公搞到手的?”

  “是这样的……”时万刚要跟王贤交代,却突然想起自己还没跟大人汇报顾大公还活着这茬,不禁吃惊的问道:“大人怎么知道顾、顾大公还活着?”

  “我自然是有办法知道的。”王贤却不肯正面回答,语气满是一切掌握的自信,还有对他们大胆行为的不置可否道:“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是。”见自己的故弄玄虚惹得大人不快了,时万赶忙将情况原原本本交代清楚道:“其实我们一开始也没注意到顾大公这条线,只是审问当时参与办案的人员时,听他们说起好像当时之所以选择对董小姐下手,打击顾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有人垂涎董家小姐的美色。据说董小姐当时艳绝秦淮河,梳拢她的价码到了十万两银……”

  “你又跑题了。”王贤皱眉道:“这么说,董小姐很可能没死?”

  “小邓也是这么说的,他说董小姐那样的美人,是男都不忍心伤害的。当时那具女尸面目全非,很可能是对方李代桃僵,把正主金屋藏娇了。”时万忙道。

  “什么人垂涎董家小姐?不是张乙吧?”王贤沉声道。

  “不是,张乙只是个办事的。不过这种事关系重大,是以那些人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打董小姐的主意。”时万忙道:“不过这种事也不难查,只要调阅一下以前的卷宗,看看那张乙是谁的手下就成。经过调查,本处发现张乙的上司叫庄敬……”

  “庄敬?”王贤也吃了一惊道:“庄夫道貌岸然,原来也是一肚男盗女娼。”

  “这也好理解,物以类聚么。”时万笑道:“纪纲那种人身边,能有好人么?”

  王贤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小偷之王,和未来俘虏大明皇帝的鞑虏之王,翻了翻白眼。

  “大人我不是说您……”时万情知自己说错话,赶忙改口。

  “行了,说正事儿,僧人们快下课了。”

  王贤微微一皱眉,时万赶忙接着道:“好在庄敬也是在我们重点监视之列,大人不是我们夸口,就连他姓庄的今早晨拉了什么颜色的屎,我们都一清二楚……”

  “那他今早拉的是什么颜色的?”也先问道。

  “他今早拉的……呃……”时万无奈道:“我就是这么一比。”说着只好改口道:“至少他庄敬有几个窝,窝里有几个人,我们是一清二楚的。属下拿到董小姐昔日的画像,暗查找了一番,真就发现在他城外的一处庄园,有个女酷似董小姐的样,只是年纪大了不少……”

  “废话,都过去年了。”也先小声吐槽道。

  “属下心说管她是不是了,趁着庄敬不在,于脆一不做二不休,便把那小娘偷了出来。”时万语调谦虚,神情却十分骄傲道。

  “吓,偷人?”也先瞪大眼道。

  “当然,在我圣手门徒眼,一切皆可偷。”时万笑眯眯打量着也先道:“怎么样,小,我看你骨骼清奇,手长脚长,要不要加入我们圣手门,传你给三招两式,保准你这辈吃香的喝辣的…”

  “我师傅答应就成。”也先笑嘻嘻道。

  “你师傅是……”时万问道。

  “我。”王贤黑着脸道:“行啊,挖墙脚挖到我头上来了”

  “不敢不敢,属下开玩笑的。”王贤一拉脸,比什么都管用,时万忙回到正题道:“把那小娘偷出来,小邓就开始审问,起初小娘还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但小邓说,可以帮她见到顾大公,她一下就崩溃了,承认自己就是董家小姐。”

  “顾大公不是判了斩监候了么?”也先小声问道。

  “我们盯着……张二公呢。”时万看看王贤的脸色,见他没什么反应,才敢接着道:“发现张二公把家丁派出去到处盯梢,大部分盯的是那些朝大员,唯独有一路,居然在城南四十里的顾家庄常驻。那里能有什么人值得盯的?后来又从刑部卷宗查到,顾大公是瘐死的,小邓便猜测,顾大公只是诈死,真身就藏在这顾家庄。”

  “唔。”王贤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属下便夜里偷偷摸进顾家庄,那个庄真是不简单,竟然摆的是八卦**阵,头天进去差点没把属下绕晕在里头,不过还是让属下找到顾大公的住处了。顾大公长得跟镇远侯像极了,我一眼就认出保准是他,错不了……”时万道:“差不多就在第二天,那边董小姐也有消息了,属下又马不停蹄跑去,把董小姐偷了出来。”

  “好吧,你功劳不小。”王贤这才露出笑容道:“事成之后,重重有赏”

  “先谢过大人了。”时万登时眉开眼笑道:“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属下再探顾家庄,见到了顾大公,他发现我刚要出声示警,我把董家小姐给我的扇坠一亮,他立马就乖乖听话,跟我一起离开了那庄。”说着笑嘻嘻道:“顾大少和董小姐这对苦命鸳鸯见面的场面,真是让我这个老贼都忍不住泪流满面,实在太感人了。”

  “还真是造化弄人。”王贤也被这对男女惊天地、泣鬼神的悲惨爱情震撼了,好一会儿才道:“不过,现在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发现丢了哥哥,镇远侯着急坏了,认定顾再兴是被绑架的。”时万笑道:“咱虽然能把弱柳似的顾小姐偷出来,还真没那个本事把顶她三个沉的顾大少,从戒备森严的顾家庄偷出来。镇远侯想破头也想不到,他大哥是自己走出来的,哈哈……”

  时万说着说着,发现大人又脸不是脸、鼻不是鼻了,知道自己又跑题了,忙于咳一声道:“后来张二公去了,跟镇远侯强烈推荐咱们北镇抚司来找人,镇远侯也是昏了头,竟答应给咱们一天时间。”说到这,他又笑嘻嘻道:“哪知道人就在咱们手里,别说一天,一个时辰都能给他送回去。”

  “唔。”王贤点点头,赞许道:“这次你们确实立了大功,带话回去给吴为他们,大原则他们都知道。后面的事情,你们看着办就成,我省得操心了。”

  “是,大人。”时万就喜欢王贤这点,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一旦选定了人,就放手让手下于,不会横加于涉。

  “去吧。”王贤挥下手,时万躬身行礼,悄然退出,消失在黑夜里。

  “师傅。”待时万离开,也先小声问道:“您早就知道顾大公没死?”

  “我哪知道,又不是神仙?”王贤翻翻白眼道。

  “那您怎么敢一口咬定……”也先这下糊涂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王贤淡淡道:“要是手里没有顾大公这个人,时万絮絮叨叨说这么多有什么用?莫非真以为我剃了光头就不是大人了?”

  “原来师傅是诈他呢。”也先恍然道。

  “这怎么能叫诈呢?”王贤却不同意道:“这是智慧。”

  “好吧,智慧……”也先吐吐舌头道:“师傅你这么放权,不担心他们会乱来?”

  “担心。”王贤笑笑,也不嘴硬道。

  “那你还……”也先不解问道。

  “凡事要权衡利弊,”王贤淡淡道:“这个节骨眼上,我不在衙门坐镇,不放权他们就什么也做不了,肯定要坏事儿。放权的话,他们也许做得糟糕,但也可能会做得很好。”说着微微闭目道:“事实证明,别人未必比你差,甚至会比你做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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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0章 柳翠楼上

  张輗还从没觉着,原来一天的时间可以如此漫长。起先他想在柳翠楼喝着花酒等一天。但捱到次日过午,他发现这种情况下,多好喝的花酒都是种煎熬。

  看着赤着脚在地上走来走去的的张二公子,如烟姑娘以手支额道:“我的爷,您坐下歇会成么?奴家看着都眼晕。”

  “我心里还晕呢。”才半天时间,张輗居然急的嘴上起了一圈燎泡,没好气道:“你们上司也真是,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一点信都没有?”

  “二爷放心。”如烟笑道:“吴大人说话那是一粒唾沫一个钉,既然说了天黑前给回信,那就一定会有信的。”

  “是啊,他说成不成,天黑都给我个信。”张輗郁闷的抓耳挠腮道:“可要是等天黑告诉我,不成。我连补救的功夫都没有,那不是坑人么?!”

  “二爷把心放到肚子里。”如梦端着茶盘上来,冷冷扫一眼张二公子道:“吴大人是什么样的人?要真是不行,早就让你知道了。”

  “就是就是。”如烟娇憨道:“还是姐姐了解吴大人,他现在没给消息,就说明还有戏呢。”

  “但愿吧。”张輗一屁股坐下,端起茶盏呷一口,没好气道:“如梦,我欠你多少钱,你整天不给我个好脸?

  “我就是这个样,二爷请担待。”如梦福一福道:“没别的事儿我先下去了,让如烟陪你说话。”说完也不待张輗回答,便转身翩然下了楼梯。

  “你……这小娘皮,”张輗望着她的背影,摇头笑嘻嘻道:“还真是没分寸呢。就算要吊我胃口,也不能把本公子的胃口给败了吧?”

  如烟袅袅过去,春葱般的手指点他额头一下,啐道:“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

  “嘿嘿,男人不都这么回事儿么。”张輗攥住如烟柔若无骨的小手,吮了下她的手指,笑道:“现在人都知道二爷我把这柳翠楼包了,揽二娇享齐人福。”说着垮下脸来道:“可谁知道,玫瑰芍药我只得其一,那朵带刺的玫瑰还始终未曾染指呢。”张輗摇头连连道:“名不副实可不是二爷我的风格。”

  “冤家,你那份机灵劲儿哪去了?”如烟压低声音道:“没看出如梦对我们吴大人有点意思么?”

  “看出来了,那又怎样?”张輗笑道:“这里是青楼,来者都是客,这会儿二爷我包场,管他吴大人,还是有大人,都得先靠边站。”

  话音未落,就听咣当一声,不知道如梦摔碎了什么,如烟知道她是真生气了,登时变了脸色,扭过头去不理张輗。张輗十四岁开始逛青楼,像如梦这样有脾气的妓女见多了……在他看来,这都是给那些贱兮兮的嫖客惯出来的,不敲打敲打,不知道天高地厚。

  不过这个节骨眼上,他也不想节外生枝,更不会为了个婊子,得罪王贤的头号心腹。想到这儿,张輗不禁怪自己乱了方才,暗道怪不得昨日那吴为对我冷冰冰的,说不定这两个真有一腿。他不禁埋怨的瞪一眼如烟,埋怨她没早提醒自己。

  察言观色是妓女吃饭的本事,如烟自然知道张輗心中所想,小声笑道:“二爷放心,目下还是神女有情、襄王无意……”

  “哦。”张輗这才放下心来,猿臂一展,将如烟揽入怀中,大力揉搓起来,笑骂道:“死蹄子,竟敢戏弄本大爷!”如烟忙软语讨饶,娇躯闪躲着张輗的魔手,反而愈加激起他的情致,不知不觉两人的呼吸便成了喘息,皆是衣衫不整,眼看又是一场激战。

  正在这时,门外如梦说一声,‘吴大人来了’,话音未落,人便推门进来。

  如烟赶紧松开紧抱着张輗的双手,张輗赶忙手忙脚乱的往身上套衣裳,可是刚才两人过于投入,衣裳都纠缠在一起,如梦和吴为进来时,正看到张輗把如烟的亵衣往身上套。如梦登时羞红了脸,低低骂一声‘没羞’,倒是吴为抱歉的笑笑,赶紧拉着如梦退了出去。

  待两人一出去,张輗就一头栽倒在床上,呜呼哀哉道:“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了。”说这话时,张二公子肚子上还挂着如烟的鸳鸯肚兜。

  如烟却毫不在意的吃吃笑道:“叫你白日宣淫,这下被看笑话了吧。”

  “嘿嘿。”张二公子毕竟是张二公子,下一刻便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满不在乎的笑道:“笑话?这是什么地方,咱俩穿戴整齐的坐着说话,那才叫笑话呢。”说着伸手狠狠捏一把如烟凝脂软玉般的椒乳,赤脚站在大红的地毯上道:“伺候大爷穿衣!”。

  等着穿戴整齐,一丝不苟了,张輗才不紧不慢走出内室,来到外间的客厅。他本来是立意要拿出风度,挽回些许颜面的,但当他看到厅中除了如梦和吴为之外的第三个人时,却是一蹦三尺高,接着使劲揉着眼睛朝那人扑上去,惊喜道:“大哥,真的是你么?”

  苍天作证,这时候就是他亲大哥张辅站在这,张二公子也不会这么激动。能让他在此时此刻如此激动的,有且仅有一个,便是镇远侯顾兴祖的大哥顾再兴!

  因为长期深居简出,顾再兴的肤色十分苍白,长期积郁重重让他显得有些早衰,但那张习惯了愁苦的脸上,此刻却透着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喜悦,既让人感觉有些怪异,又让人不禁动容。

  见到张輗如此激动,顾再兴也很激动,紧紧的握住他的双手,张了张口,眼泪先流成了行。

  张輗也激动的流泪,口中重复道:“太好了,太好了,大哥能平安无事,实在是太好了。”让人分不清他是真激动,还是在演戏,很可能是兼而有之,才能有这样真实的感觉。

  “兄弟……”顾再兴使劲攥着张輗的手,深吸几下鼻子,哽咽道:“让你和兴祖担心了……”

  “哦,对,兴祖知道大哥安全了么?”张輗猛然醒过来道:“大哥这番失踪,最着急的就是他!”

  “还没有……”顾再兴黯然看向坐在一旁的吴为,竟是唯命是从的意思。

  吴为接过如梦奉上的茶盏,笑笑道:“这事儿是二爷的命令,下官自然要跟二爷交差。”说着把茶盏搁在桌上,站起身道:“好了,差事完成,下官就不打扰二位叙旧了。”朝两人拱拱手,再朝如梦点点头,道:“我走了。”说完便飘然下楼。

  如梦迟疑一下,想要跟出去,哪知就这一迟疑,却让张輗抢了先,气得她直跺脚。转头看到桌上独一无二的钧窑茶杯,如梦不禁一阵幽怨,黯然道,大人果然嫌我脏,竟连我泡的茶水都不喝一口。

  人说恋爱中的人智商降低,此言果然不虚。如梦甚至忘了干他们这行的,都会有这样的习惯,并不是吴为在针对她……。

  且不说如梦姑娘的满怀心事,单说张輗追着吴为下去,吴为只好站住脚,被他拉进一个空房间里。

  “人是怎么找到的?”关上门,张輗劈头就问道。

  “二爷自己问他就知道了。”吴为淡淡道,其实也不是他存心故弄玄虚,实在是有些不知从何说起……像‘其实他就是我们弄走的’这种无耻之言,吴为这种厚道人实在说不出来。

  但这话在张輗听来,却就是在故弄玄虚,有些恼火的轻哼一声道:“好,那我再问你,接下来怎么办?别怪我没提醒你,就算把顾大公子救回来,你家大人不出面和镇远侯谈,恐怕也要功亏一篑。”

  “大人确实不在京城。”吴为抱歉的笑笑道:“人我们已经给你送回来了,剩下的只能指望二爷了。”

  “指望我……”张輗郁闷使劲揉了揉嘴巴道:“你们想让镇远侯答应你们什么条件,才肯把顾大爷交给他?”

  “不用什么条件。”吴为摇摇头,一脸真诚道:“合作么,贵在诚意,趁人之危、要挟别人,不是我们北镇抚司的作风。”见张輗一脸不敢相信,他加重语气道:“二爷只管把顾大公子给镇远侯送去,然后就静观其变好了。”本来不说最后这句,逼格会更高一些,但吴为实在担心这张二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好吧……”张輗好半天没回过神,吴为走了好久他才回过神来,揉着下巴咂咂嘴道:“你们还真行……”

  等张輗上楼,客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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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1章 所谓兄弟

  “想不到世上还有这么巧的事儿?”张輗大吃一惊。

  “这可不是巧合。”顾再兴淡淡一笑,眼光中涌动着丝丝恐惧道:“人家是费了心思的。”

  “什么人?”张輗说完觉着自己这问题好傻,失笑道:“大哥是说北镇抚司的人?”

  “嗯。”顾再兴点点头。

  “大哥想多了,应该只是巧合。”张輗却不信道:“这座楼我已经包下来好几天了,他们却是昨天才知道大哥还活着,更别说他们怎么知道大……嫂的事儿了。”

  顾再兴摇头叹气道:“二弟,你被蒙在鼓里了,你知道的他们都知道,你不知道的他们也知道……”

  “比如?”张輗有些不服气。

  “比如你大嫂还活着……”顾再兴语气中透着喜悦道:“而且他们还把她救了出来,让我们这对苦命的夫妻得以团聚!”

  “……”顾再兴迫不及待想和他分享自己的快乐,张輗却听得头有三个大,不顾形象的大张着嘴巴半天,直到口水快要流下来,才猛地闭上,不小心又咬到了舌头。痛得他哎呦一声,嘴角渗出一丝血来。

  “兄弟?”顾再兴以为他吐血了呢,赶忙起身把他扶住,关切道:“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我就是咬到舌头了。”张輗摆摆手,示意顾再兴放开自己。然后一屁股坐下,愣愣出神半天,方颓然长叹一声道:“这么说,我和兴祖一直在被他们当猴耍?”

  “只能说被他们算计了。”顾再兴忙安慰他道:“再说这也不丢人,锦衣卫有多可怕你又不是不知道。锦衣卫的威名,都来自北镇抚司啊!”

  “我知道,我知道……”张輗一下子傲气全无,觉着在王贤眼中,自己就像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这让一直自视甚高的张二公子分外受不了,甚至生出赌气撂挑子的想法。暗道,不管了,不管了,你们不是能么?不是装大个蛤蟆吗?老子这下一句话不说,倒要看看你们怎么说服镇远侯!他可是对汉王忠心耿耿的!

  因为自尊心受到侮辱,张二公子甚至生出想看到北镇抚司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恶毒念头。世家子弟的自尊心,还真是玻璃心呢……。

  “兄弟,兄弟。”这下轮到顾再兴呼唤张輗了。

  “哦……”张輗回过神道:“大哥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的存在,对顾兴祖是个大祸害。你大嫂的身份也不能见人。”顾再兴这话说得萧索,却有枯木逢春犹再发在的喜悦含在里头:“所以我打算和你大嫂离开大明,去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南洋定居,安安静静的度过下半辈子。”

  “大哥什么时候走?”张輗受的打击太大,到这会儿还是魂不守舍。

  “我想见二弟一面,有些事跟他交代清楚,然后便立即出发。”顾再兴道。“有劳兄弟帮我安排一下。”

  “哦……好,没问题。”张輗定定神,暗暗一咬生疼的舌尖,这才清醒一些道:“大哥不嫌弃的话,就在这柳翠楼吧,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

  “我怎么会嫌弃这里呢?”顾再兴摇头道。

  张輗心说也是,这里曾是董家小姐的场子,便点点头道:“大哥稍等,我去去就回。”说完转身下楼,下楼梯时竟不小心踩空,险些滚将下去。

  “当心点。”顾再兴在上头不放心的嘱咐,他也看出张輗状态不对了,也很清楚他是为什么。哎,自命不凡的世家子弟,那份骄傲就是他的信仰。一旦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是,脆弱的信仰便破碎掉,不知何时才能重新粘起来……。

  张輗赶到镇远侯府,看见顾兴祖的样子险些吓了一跳,只见他须发散乱,眼圈乌青,满目血丝,一副憔悴不堪的模样,这才一天功夫,就像苍老了十岁一样。

  张輗知道,顾兴祖不光是担心他大哥的安危,也担心他自个的命运,一旦顾再兴落在别人手里,还不知怎么要挟他呢……只要时间够长,沧海会变成桑田,对寿命短暂的人类来说,心思变化需要的时间更短。当初没指望当上镇远侯时,在顾兴祖心里,大哥是世上最重要的。但当他意外成了镇远侯,渐渐的这个能传之子孙的侯爵之位,就取代了大哥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当然这种变化不是一瞬间就能完成的,而是不知不觉,水滴石穿的。往往已经变化很明显了,自己却茫然不觉……

  一见到他进来,顾兴祖一个健步冲上去,使劲扳住他的双肩,急声道:“怎么样,找到了么?”

  “疼疼疼!”张輗忙按住他两只手,以免脱臼,苦笑道:“放开我,慢慢说。”

  “抱歉。”顾兴祖才发现自己失态,赶忙松开双手,请他上座。

  “甭坐了。”张輗揉着肩膀道:“正事儿要紧。”

  “难道真找到了?”顾兴祖一阵狂喜,又要去抓他的肩膀。好在张輗这次早有准备,闪身躲过他的老虎钳子,却不留神身后一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就势翘起二郎腿,刷得打开手中折扇,保持着他的意态潇洒道:“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啊!真的?”顾兴祖险些要激动的晕过去了,忙连声问道:“他现在在哪?是死是活?”说着又觉着自己这话实在不像话,苦笑一声道:“我都开始说胡话了。”

  “活得好好的,走吧,跟我去见见他。”张輗合上折扇,站起身来。

  “好!”顾兴祖也不问,就让人备马。

  “别介。”张輗摇头道:“这哪能成?咱们得悄悄的走。”

  “你说怎么办吧?都听你的。”顾兴祖道。

  “这样,你让人在书房备酒席,找两个心腹假扮成我们喝酒。咱俩则扮成我的家丁。”张輗想一想道:“然后让他们传话说,我今晚就住在这儿了,让他们自行回府,这样咱们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混出去了。”

  “你这不光防备外人啊?”顾兴祖眉头一皱道。

  “最难防的是家贼。”张輗不屑道:“你这侯爵府上,最不缺的就是五花八门的各路奸细。”

  “你说谁?我宰了他!”顾兴祖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事儿改天再说吧。”张輗道:“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其实他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不过北镇抚司给他的震撼太大了,以至于他现在看谁都像特务。

  “好吧。”虽然觉着他小题大做,但顾兴祖现在是完全听指挥,一丝不苟的按照张輗的吩咐,乔装打扮、做作一番。天黑透了才化装成张輗的家丁离开自己的侯府,然后跟着他兜了好几个圈子,才来到一处纸醉金迷的地方。

  “我家就在夫子庙边上好么?”顾兴祖一看,这家伙净带自己兜圈子了,不禁郁闷道:“抬腿就能过来,你能绕十里路。”

  “小心无大错,被盯梢怎么办?”张輗神经兮兮道。

  “好吧……”这话对顾兴祖还真管用,他太怕被人知道秘密了。

  好在绕来绕去,终于绕到了柳翠楼,两人从后门进去,张輗才把家丁的一统六合帽摘下来,扇着风道:“上去吧,人就在二楼。”

  话音未落,顾再兴便嗖得窜上去,果然见自家大哥好端端立在楼上。

  顾兴祖的眼泪刷得就下来了,上前一把紧紧抱住顾再兴,“大哥!”至少这一刻,他的感情是真挚的。人的感情是复杂多面的。长兄如父,这份感情厚重如山。并不是名利之心可以完全击败的。“你没事儿实在太好了,呜呜……”

  “兴祖……”顾再兴也紧紧搂住弟弟,就像在父亲被处斩后的那些年月一样,兄弟俩紧紧相偎。但当弟弟的已经比哥哥高,比哥哥壮,不需要哥哥的庇护,反而要庇护哥哥了……想到这,顾再兴又是欣慰,又是心酸,也落下泪来。

  直到张輗上楼,兄弟俩才分开,诉起了别后之情。其实顾再兴从失踪到回来不到两天时间,但这短短两天时间却发生了太多事情,需要兄弟俩好好说道一下了。

  “大哥,是什么人把你劫走了?”这是顾兴祖最关心的问题。

  “是……北镇抚司的人……”

  顾再兴话没说完,顾兴祖便勃然大怒:“好一个自捉自放!以为这样我会怕了他们?简直是白日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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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四二章 十年晚矣

  “原来你大嫂还活着”顾再兴完全沉浸在幸福中,没察觉出弟弟语气的变化,自顾自道:“那张乙只是把她掳走了,那具女尸根本不是她之后你大嫂一直被藏在庄敬的别业里,直到北镇抚司把她救出来……”

  “……”听大哥一口一个你大嫂,顾兴祖不知道有多别扭。在这位侯爷的眼中,董小姐就是个妓女,又被人拘禁起来玩弄了九年,真是残花败柳、一文不值这种贱人怎么能当自己大嫂呢?好在看到大哥平安无事,自己也逃过一劫,他心情着实不错,所以并未出言顶撞。

  倒是张鲵听出些端倪来,插嘴问道:“大哥,是什么人把……大嫂掳走的?”他虽然也觉着叫个妓女大嫂挺别扭,但那毕竟不是他亲大嫂,随口叫叫也无妨。

  “是庄敬”顾再兴何其敏感,已经察觉出弟弟和张鲵的不爽了。心下暗暗一叹,自己的决定果然正确,便收起了喜悦的心情,低声道:“北镇抚司就是从庄敬的宅子里救出她来的。”

  “啊”张鲵大吃一惊道:“想不到那老夫子,还真……”意识到这话对顾大少有些不敬,他赶忙打住了话头。

  “也可能是北镇抚司栽赃庄夫子来着。”顾兴祖却闷声道:“他们既然那么大本事,给庄敬栽个赃,不是易如反掌?”

  “你不信北镇抚司,难道你大嫂也不可信么?”顾再兴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道:“兴祖,你可知道我们沦落到今天是谁害的就是汉王和纪纲那些人”

  “大哥……”见顾再兴反应这么强烈,顾兴祖有些讪讪道:“就算这事儿跟纪纲有关系,却必定和汉王那样光明磊落的伟男子无关。”

  “我们家和纪纲无冤无仇,要不是有人拜托他,他怎么可能对我下手?”听弟弟把汉王说得天上有、地下无,顾再兴的心更憋闷了。他实在没想到,自己最亲爱的弟弟,居然在听自己控诉完之后,竟是这个反应。顾再兴定定打量着顾兴祖,现他真的变了,更高、更有气派,也更陌生了……

  “也许只是那庄敬看中了……”在哥哥那悲哀的眼神下,顾兴祖的声音越来越小道:“那女人的姿色而已。”

  “你放屁”听弟弟对自己的妻子这样不屑,顾再兴额头青筋突突直跳,终于忍不住勃然大怒道:“就算你不认这个大嫂,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话”说着激动的拍着胸脯道:“当时秦淮两岸谁不知道她是我的女人?庄敬当时不过一个小小的千户,没有人给他撑腰,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惹咱们顾家”

  “大哥你别生气……”见顾再兴生气了,顾兴祖还真有点怕,忙小声道:“我不是别的,只是觉着这么说汉王未免偏颇,我看汉王对我们家挺好的。”

  “是对你挺好的。”张鲵冷笑着插话道:“我说兴祖,你被汉王灌了什么**汤?人家当初是想于掉你顾家的,只不过是因为你爷爷本钱厚、整不倒,才只能退而求其次,做掉和太子相好的你二叔,让你这个和太子没交情,又单纯好糊弄的家伙当这个镇远侯”

  “你说谁好糊弄?”顾兴祖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朝自家大哥没法,对张鲵就不客气了,恼怒道:“我今日的一切,从侯爵到都督,都是汉王殿下给的,说恩同再造也不为过。想让我反对他,可以拿出他加害咱们家的证据来”

  “真是个糊涂蛋”张鲵本来被北镇抚司打击的快消失的自信心,在顾兴祖的智商面前再次重燃。他冷嘲热讽道:“你的爵位和都督,本来都是你二叔的,就算不是你二叔的,也是你大哥的现在人家搞了你二叔和你大哥,让你当上左军都督镇远侯。你说他是你们顾家的仇人,还是你的恩人?”

  张鲵这话已经是诛心了,是说他顾兴祖只在乎自己的功名利禄,不管自己兄弟和家族的荣辱祸福。这不啻于狠扇他几记耳光,顾兴祖的脸登时火辣辣的疼。他咬紧牙,一字一顿道:“不能凭几句臆测,就让我恩将仇报”

  “你说我们的话是臆测。”张鲵冷笑道:“那我问你,你怎么就确定你的爵位还有左军都督之位,是汉王帮你争取到的?”

  “是汉王殿下亲口告诉我的”顾兴祖被他冷嘲热讽的实在受不了,勃然爆道:“难道汉王殿下会骗我不成

  “大哥的话也是他亲口告诉你的,难道他会骗你不成”张鲵回瞪着顾兴祖道。

  “大哥也是听人说的……”顾兴祖闷声道。

  “不错,你大嫂被庄敬掳走,也是我听人说的……”顾再兴却神色平静道。

  但在这平静的表情下,顾兴祖分明听到,那比金还坚的兄弟情谊,片片破碎的声音,忙道:“大哥,我当然相信是庄敬使坏了……”

  “难道庄敬活腻了不成?”张鲵从旁哂笑道:“没人指使他会抢大哥的妻子?”

  “好吧……”顾兴祖深吸口气,点点头道:“再算纪纲一个。”

  “纪纲和你顾家无冤无仇。”张鲵不依不饶道:“他为什么要整你们家?”

  “许是我大哥公然要解救董姐姐,让纪纲觉着没面子了吧……”顾兴祖始终没法把‘大嫂,俩字说出口,用姐姐来称呼,已经是他的极限了。“毕竟董家的案子是纪纲一手炮制,那种疯子,为了自己的面子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话音未落,就见自己大哥抬起手来,顾兴祖于咽吐沫,话头打住。

  “二弟,我问你,”顾再兴从没那么冷静的跟自己的亲弟弟说过话:“纪纲是不是咱们家的仇人?”

  “是。”顾兴祖点点头,怎么说,当初他大哥被判斩监候,整个顾家风雨飘摇,都是拜纪纲所赐,顾兴祖就是屁股坐得再歪,也没法否认他就是顾家的敌人这一点。

  “那你这个镇远侯府的家主,要不要报仇雪恨?”顾再兴沉声追问道。

  “当然要……”顾兴祖低头道:“这种事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还装作不知道,咱们顾家会抬不起头来的

  “你知道就好。”顾再兴沉声道:“那你有办法,只对付纪纲,不针对汉王么?”

  “这……”顾兴祖想一想,这怎么可能?汉王和纪纲已经合流,自己对付纪纲就是在反对汉王,两者根本就是不可分割的。

  “有没有办法?”顾再兴追问一句。

  “没有。”顾兴祖抬起头,祈求的望着顾再兴道:“大哥放心,这个仇我一定会报的。只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过了这一阵,汉王和纪纲可能联系就没这么紧密了……”

  “就算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顾再兴突然红着眼吼了一嗓子,他眼里通红通红的,泪水都被映得通红通红,像是血泪。“我已经等了十年了”

  “大哥……”顾兴祖也是满腹的委屈,心里直埋怨大哥这十年被关糊涂了,分不清轻重,给自己添乱。

  “哎,兴祖,你往常的精明到哪去了?”见兄弟俩再次陷入沉默,张鲵重重一叹,沉声道:“你怎么到现在还没现,这里应该还有个人,却没出现么?”

  “谁?”顾兴祖一见到大哥就心乱如麻,让张鲵一说竟有些茫然。

  “北镇抚司的人。”张鲵郁闷道:“既然这个局都是人家设下的,自然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现在他们给我个面子、也照顾你的面子,不出面让你尴尬,那是认为你应该明白,自己已经别无选择了。你却在这自说自话,有意思么?”

  “你……”顾兴祖像当头吃了一棒,登时有些懵了,但定下心神,他也意识到张鲵说得没错,自己还真是没得选择了。恐怕这柳翠楼就是人家北镇抚司的地盘,人家是认定了自己只能就范,才尽量做得体面。要是自己不识相,人家把他大哥往官府一交,自己的一切就都成了镜花水月……其实哪用往官府交?他们本就是朝廷的侦缉衙门

  顾兴祖的气焰,一下子就消了他颓然坐在椅子上,笑容里掺杂着冷笑和怪笑,十分怪异。“既然如此,我还有还什么好说的……”

  “兴祖,你放心,”看到弟弟这样子,顾再兴却又不忍心了,轻声道:“我就和小倩会尽快去南洋,再不回大明一步,你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大哥……”顾兴祖猛然抬头,满脸愧疚的看着自己的大哥:“你没必要为了我……”

  “不用说了。”顾再兴摆摆手道:“在大明朝,我本来就是个死人,小倩也是。至于离开大明,我们才能重生,不管在南洋遇到什么,我们总是可以正大光明的活着,”顿一下,凄然一笑道:“或死去……”

  “哥……”顾兴祖眼眶湿润了,他知道大哥这样说,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少一些愧疚。想到自己刚才的表现,他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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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四三章 赏菊剥蟹宴

  事已至此,顾兴祖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了,若不答应北镇抚司的要求,自己的一切都要被毁掉。他之所以不愿意跟汉王敌对,并非只因为汉王对他有恩,而是他相信汉王会赢。但张鲵跟他讲了太子这边的实力,其实并非是想象的那么羸弱,他终于点头同意,加入到勤王护主的行列中……

  镇远侯兄长失踪一事,并未在京城引起丝毫波澜,毕竟在人们的认知中,顾大公子早已是个死人了。而且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时节,人们的目光都始终聚焦在那几个核心人物的身上。镇远侯顾兴祖,确实还不大够看。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就这样暗流涌动的进了九月。

  一到九月,长天碧空如洗,桂花谢了菊花香,五颜六色、千姿百态的菊花争奇斗妍。就连素来不喜欢花花草草的汉王殿下,府上也摆满了成千上万盆的菊花。不过跟别处菊花的色彩缤纷不同,汉王府的菊花只有一种颜色,就是黄色

  那一簇簇、一片片耀眼的金黄,是那样的夺人眼球,甚至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就在这黄色的菊花从中,汉王殿下摆下贡蟹宴,款待一众辛苦了将近一个月的同伙。

  九月是吃螃蟹的时节,古人将天下蟹分为九等,以湖蟹为第一,而扬州高邮湖所产的螃蟹又是湖蟹中名气最大的,从前朝起就被列为贡品,进献皇上和他的王公贵族们享用。如今虽然永乐皇帝远在北京,没法享受到这般时鲜,但贡品还是一枚不少的送到了京城。第一时间,有司便将这高邮湖的贡蟹送到了太子府和汉王府中。

  “鼎司费万钱,玉食常罗珍。吾评扬州贡,此物真绝伦。”庄夫子一边细致优雅的用小锤小钩将偌大的螃蟹解开,露出白玉般的蟹肉,一边由衷的赞叹道。

  虽然这些达官贵人完全可以不用动手,由下人伺候着光吃蟹肉也没问题。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能用优雅的方式解开螃蟹的盔甲,将蟹肉完成的取出,直到吃完仍旧双手不沾腥气,竟成了考量一个人是不是贵族的标准之一。是以在江南,但凡有点身份的人,没有不花功夫学会如何开螃蟹的,为的就是避免在这种场合下丢脸……因为粗人吃螃蟹,必会弄得一盘狼藉、满手腥腻,会让行家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实在太没面子了。

  是以几位侯爷伯爷虽然自幼养尊处优,却也熟练的开着螃蟹,将黄橙橙的蟹黄、白莹莹的蟹肉送到口中,附和的点头赞叹。“不错,这蟹黄,简直是天下一绝,让人迷醉……”

  看着这些家伙吃的那个陶醉,几个武将却是愁眉苦脸,要么味同嚼蜡的咬着螃蟹腿,要么一口咬在螃蟹上,登时汁水横流,粘得胡子上都是黄乎乎的蟹黄……

  “鸟,俺就不知道这玩意儿有啥好吃。”朱恒郁闷的把手里的螃蟹一扔,拿起桌上银盆中的湿巾胡乱一擦手。旁边几个武将也深有同感的点头,小声道:“怎么光上蟹子?上个蹄髁也好啊。”

  不过他们都不敢说太大声,因为作为汉王的部将,他们都知道王爷平素也最不耐这种费半天功夫吃不到半口肉的玩意儿。这会儿看王爷居然耐下性子像模像样的坐在那亲手解蟹,必然是有深意的……也许是要寓意什么?

  既然王爷都在忍受,作为下属当然要跟主子同甘共苦了。众将领抱怨完了,只好继续默默的跟那些面目狰狞的螃蟹作战……

  其实他们想多了,朱高煦之所以要摆这螃蟹宴,是为了麻痹外界,让太子的人放松警惕。之所以要亲手解蟹,是为了向自己人展示自己的轻松,给他们信心保持镇定。

  不过猛张飞固然可以做做样子绣绣花,真让他一直穿针引线那是万万受不了的。所以耐着性子解了一个螃蟹,朱高煦便拿起使劲擦擦手,笑道:“庄夫子好诗兴,不过今天可是赏菊食蟹宴,难道你眼里只有螃蟹?莫要辜负了这满园子的菊花。”

  “呵呵,”庄敬心中暗暗鄙视,粗人就是粗人,就算要表明野心,也不用搞得这么明显吧?更让人无语的是,都已经这么明显了,还生怕别人不知道,非要说出来。也不怕让太子那边看出端倪。面上却堆满笑道:“菊花当然好啊,不过太淡雅。所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花乃是隐逸之花、出世之花,怕是不符合王爷的雄心大志。”

  “哈哈,夫子此言差矣,这菊花怎么就成了隐士之花,分明是英雄之花”眼下已经万事具备、只欠东风,朱高煦整个人都在一种亢奋的状态中,哈哈大笑道:“不论黄巢的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气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还有我皇祖父的‘百花时我不,我若时都吓杀。要与西风战一场,遍身穿就黄金甲。,那都是何等的豪迈?”

  “下一个遍身就穿黄金甲的就是王爷了”纪纲闻言笑道:“只是不知王爷到底打算何时与那西风战一场?”

  此言一出,众人全都停下动作,这也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这阵子他们奔走联络、多方准备,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迫不及待。但不管怎样,知道什么时候动,心里总能有底。

  尤其是王宁和顾兴祖两个,全都把耳朵竖起来了,他们虽然今日也来汉王府吃螃蟹,但毕竟不是朱高煦的嫡系,对于汉王准备何时动,一直很想打听,却又不敢打听。今天听到纪纲主动问起来,焉有不竖起耳朵听的道理?

  然而朱高煦的回答却让他们大失所望,只见他捏着酒杯,寻思半晌,方叹气道:“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西风能压倒东风,还是东风能压倒西风。”

  “王爷这还用问?”李茂芳马上大大咧咧道:“当然是东风压倒西风了。”

  “就是就是。”众武将也纷纷附和道:“只要王爷振臂一呼,必然是应者云集。一人一口吐沫,也把朱高炽淹死了。”

  “呵呵……”朱高煦却只是笑。

  “怎么?”众武将登时着急道:“难道王爷还信不过我们?”

  “你们我当然信得过。”朱高煦呵呵一笑,旋即幽幽道:“可是你们这才多少人?京城那么多公卿大臣,还有你们手下的那些部将呢?”

  “不错,人心隔肚皮。”宋琥附和道。

  “这个王爷放心。”众人忙道:“这些日子,我们把京里大大小小的人物都联系了一遍,也跟他们隐隐约约谈过,都说一定会站在王爷这边的。”

  “就怕有人口是心非呐……”朱高煦叹口气,眉宇间浮现出浓浓的忧色道:“不是孤王优柔寡断,实在是一旦动,诸位的身家性命就全压在上头了,孤不能不慎之又慎啊”

  “……”听了汉王这番语重心长,众人的气焰一下小了许多,全都张嘴说不出话来。

  “那么多的人,总不能把他们心窝子都掏出来看看,是黑是白吧?”许诚抓着胡子苦恼道。

  “简单,让他们写投名状不就结了?”李茂芳恶狠狠道:“谁要是敢不写,就和咱们不是一心,先要他狗命”

  “胡闹”朱高煦眉头一皱,呵斥道。

  “不错,你当谁都愿意跟着咱们于?”宋琥点头道:“何况咱们也用不了那么多人,咱们要的,只是他们到时候都老老实实,不要坏了咱们的大事就好”

  “侯爷说得对。”庄敬深以为然道:“你让他们把嘴上的话落在白纸黑字上,不知道要把多少人逼到太子那边。

  “那你们倒是想个办法啊”见自己的主意又被否了,李茂芳郁闷的闷哼一声。

  众人都面面相觑,让他们带兵打仗自然不在话下,出主意、想办法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一阵沉默之后,还是庄敬开口道:“呵呵,我倒想起个典故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酸什么酸?”刚才庄敬抹了李茂芳的面子,李茂芳当然要对他毫不客气了。“吃螃蟹我蘸扬州香醋就行了,不用你庄夫子帮忙”

  “茂芳,你住口”朱高煦严厉的训丨斥李茂芳一句,转头对庄敬道:“夫子别跟他一般见识,你说说你的高见。

  “我想的典故是……”庄敬当然不会跟李茂芳这个浑人一般见识,不过也不再文绉绉,而是老老实实道:“指鹿为马。”

  “指鹿为马?”众人就算再老粗,书也是读过几本的,自然知道这个乡野村夫都耳熟能详的典故。不少人还不明白,但几个精明的却眼前一亮,赞道:“好主意”

  “指什么路?喂什么马?”李茂芳自然也知道这个典故,却故意给庄夫子捣乱。

  “再不闭嘴,你给我滚蛋”朱高煦勃然大怒,这才把李茂芳吓住。汉王转而对庄敬竖起大拇指道:“先生确实高招小王愿闻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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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四四章 指鹿为马

  汉王府,金菊如海,秋风飒飒。众人都望向庄敬,听他缓缓道:“当初赵高和秦二世的鹿马之争,目的是就是要看看满朝文武到底听不听他的。我们只要也找一个机会,试一下百官,就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的。”

  “妙啊”许诚等人闻言兴奋的笑道:“王爷说雪是黑的,识相的就不敢说是白的。要是谁敢说,就是有问题的

  “不错。”宋琥也点头笑道:“这样的机会不难找,试一试便知。”

  “不过还有个条件。”庄敬悠悠道:“当时赵高指鹿为马时,可是当着二世的面,故意和他起得争执。”

  “嗯。这样不光可以称出他和秦二世在大臣心中的分量孰轻孰重。”宋琥也觉着很有道理,点头附和道:“还能让大臣自绝于秦二世。”道理很简单,大臣当面配合赵高颠倒黑白,让秦二世权威扫地,自然把秦二世彻底得罪。之后也只能一条道跟赵高走到黑,甚至比赵高还积极的想于掉秦二世,以免被秋后算账。

  “中,就这么于了”汉王眼前一亮,重重点头。

  “啊哈,真是天助王爷,再过几天就是一年一度的九月大阅,今年皇上不在京城,太子要代替皇上阅兵,到时候文武百官自然要陪同。”王斌一拍脑门激动道:“不正是个好机会么?”

  “这……”宋琥迟疑道:“会不会太大胆了点?”那可是万众瞩目之下啊一旦于出那等出格之事,转眼便会传遍天下,瞒都瞒不住。

  “嗯……”汉王也有些踯躅,他虽然绝非优柔寡断之徒,但在大秋阅中演出那样的大戏,容不得他慎之又慎。

  “我们都要娘了还怕个球”李茂芳这种转头就忘的浑人,转眼就又成了庄夫子的拥趸道:“怕东怕西能做成什么事”

  “不错”纪纲颔幽幽道:“再说这种事也没什么好担心的。王爷和太子素来不对付,就算是指鹿为马了,别人也只以为这又是给太子个难堪而已,哪怕传到皇上耳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汉王眉头皱成一团,终于一咬牙,下定决心,重重一拍案:“七日后,钟山下,沙场秋点兵”

  定下大计,众人群情激昂,汉王也不再装模作样,让人撤下螃蟹,换上大鱼大肉,犒劳他的将军们。宴会的气氛登时一变,众将军吆五喝六、揽脖灌酒、一片乌烟瘴气……

  日暮时分,宴会散场,庄敬和纪纲都醉醺醺的走不了路,只好坐上车回衙门。

  车门一关、车轮扎扎转动,车上两人的醉态便消失了。

  纪纲使劲搓搓脸,朝庄敬冷笑道:“果然是从上到下,一群蠢货。”

  “呵呵。”庄敬没有纪纲那么好酒量,被灌了十几杯,还是有些醉意的。他端起早备好的浓茶喝几口,笑道:“他们确实不聪明,指鹿为马,的主意好是好,可那是赵高想要篡位当皇帝想出来的法子。如今汉王也来这么一出,他不就成了赵高一样的奸邪逆贼?到时候我们底牌一亮,不管他赢了多少,都得连本带利一起吐出来”

  “哼哼,蠢货到了什么时候,都是为人作嫁衣裳的。”纪纲咯咯一笑,面色渐渐凝重道:“但是我们这边,决计不能出错。”说着看庄敬一眼道:“那家伙还不同意跟我合作么?”

  “是,他已经彻底变成废物了,说什么为了天下苍生不再受兵戈之苦,宁愿自尽。”提起那人来,庄敬也是一脸无奈道:“他还真的自杀了几次。”

  “哦?”纪纲一下急了,要是没有那人的存在,他根本一定点希望都没有,那折腾来折腾去,才叫全给人做嫁衣呢。“他可得给我活着”

  “东翁放心,我派人日夜紧盯着他,他没法再伤害自己。”庄敬嘲讽的一笑道:“他还想绝食,却不知道有个法子叫填鸭,被灌了一次,之后就老老实实吃饭了。”

  “哼,那种长在深宫中的废物,就是想死也办不到。”纪纲冷哼一声道:“但我不光要他活,我还要合作”实在没办法,只有那个人肯合作,他才能让文武百官臣服,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说着纪纲目光有些迷离,声音不由自主压低道:“那些人和你又接触了么?”

  “正要跟东翁说呢。”庄敬道:“那些人怎么可能放弃他们的皇帝?他们约我明日见面……”

  “既然要再见面,自然就是答应老子的条件了?”纪纲一喜道。

  “应该是这样。”庄敬点点头,傲然道:“那人在我们手里,他们没有资格和我们谈条件”顿一下,又问道:“他们的条件,东翁准备答应多少?”

  “唔。”纪纲早就拿定主意了,沉声道:“除了第一条,统统都不答应。而且就算第一条,也只答应他们可以和那人见面,但不能答应他们随侍。且只能三日一见,每次一人和他见面,时间不过盏茶功夫,而且必须有我们的人在场。”

  “那我就明白了。”庄敬道:“剩下就交给我吧。”

  “嗯,你办事我放心。”纪纲点点头:“这件事就交给你全权负责了。我得专心对付林三那个刺头,这家伙,到现在不给我个准话。”

  “呵呵,”庄敬笑道:“毕竟是让他有去无回,换成谁也痛快不了。”

  “软的不行我只好来硬的了”纪纲咬牙切齿道:“只要老子一声令下,他在山东的那帮兄弟,全都包了饺子

  “只能如此了。”庄敬点点头道:“反正他不可能活着回来,能把这件事做成了就好。”

  “不错,这种离谱的高手,还是死了之后更让人放心。”纪纲冷酷道:“就这样吧。”

  说话间,马车到了纪纲的宅中,为了方便随时谋划,纪纲将自家东院腾出来,让庄敬搬过来居住……当然也有方便监视,以免这家伙反水的意思。也正因如此,庄敬半个不字也不敢说,乖乖就把家搬了过来。

  要不是因为这样,他在京郊的别业又岂会防范松懈,连禁脔都被人偷走了呢?

  一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进去书房关好门,庄敬就阴下脸来,问跟着自己进来的侄子庄必道:“找到人了么?”

  “没。”庄必忙道:“按照伯父的命令,咱们也不能调动锦衣卫的力量,只能靠着自己那点人大海捞针,想找到那娘们实在太难了。”庄必心里暗暗埋怨伯父,看上去整天一本正经,实际上一肚子男盗女娼。要不是老东西好色,又岂会有今日的麻烦。

  “镇远侯那边呢?”庄敬皱眉道。当十天前,下面人来报说那董小倩不见了,庄夫子顿感五雷轰顶。这女人是他偷偷藏下的,纪纲不好女色,原本的命令是将这女人杀掉,一了百了。但庄敬垂涎那董小倩的绝世容姿、尤其她还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能满足庄夫子对女人的一切幻想。

  只是庄敬碍于道学家的身份,一直不好意思踏足柳翠楼,那次得令之后,便动了偷梁换柱的心思。他仗着纪纲对他的信任,这件事看起来做得天衣无缝,一直把董小倩藏了十年……只是没想到,最后还是出事了。

  庄敬知道,要是让纪纲知道自己敢蒙骗他,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但这还在其次,最要命的是,是什么人偷走了董小倩?他先是排除了出了奸情、监守自盗的可能,然后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就是他偷梁换柱的把戏被人识破了

  要知道,这件事已经过去十年,十年里,董小倩没有踏出过别业一步,也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有人却能从故纸堆里把这个案子捡拾出来,再把人找到。除了当初负责这个案子的北镇抚司,庄敬想不到有谁还能办到了。

  一想到北镇抚司这四个字,庄敬登时汗如浆下,这个节骨眼上,北镇抚司费这么大劲儿找出董小倩,肯定所图甚大。是要要挟自己?还是要……要挟镇远侯?

  要是前者还不可怕,大不了自己跟纪纲坦白,如今是用人之际,纪纲也不可能真把自己怎么样。而且王贤也没那么幼稚,以为单单靠一个女人就能要挟到自己。但王贤完全可以用这个女人去要挟镇远侯顾兴祖。虽然这个女人本身要挟不了顾兴祖,但只要顾再兴还活着的话,只要知道这个女人没死,甭管藏在什么犄角旮旯,都会蹦出来的。

  那么顾再兴到底死了没有?庄敬之前一直疏忽这个问题,如今想来应该是没死的当然庄夫子之所以疏忽,盖因他当初的任务是把顾成逼出京城去。既然达到目的了,他自然也就不关注死牢里的顾再兴是个什么情况了。

  当庄夫子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后,很快便查明当时顾家李代桃僵的把戏,确定顾再兴确实是活着。那么问题的关键,就从找到董小倩,变成了顾兴祖有没有被北镇抚司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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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四五章 庄夫子

  按说人不用,,庄敬应该赶紧告诉纪纲,不管怎样,把顾兴祖排除在圈子外。偏生他十分在意自己算无遗策的美名,更不想在纪纲心中种下饥的种子。

  而且说不定通过顾兴祖,能把藏在暗处的王贤找出来,那样就彻底坏事变好事了—自己依然可以保持完美形象,还能让身上的光环更加耀眼。所以庄夫子只动用自己手中的力量去调查顾兴祖。不过作为锦衣卫长期以来实际上的二号人物,他假公济私建立的个人力量,也足以把区区一个镇远侯查个底朝天了。

  “姓顾的好像也没什么不妥。”庄必轻声道:“这些天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家里呆着,只出去了几趟……”

  “几趟?”庄敬眉头一皱,他对侄子粗疏的答案十分不满。

  “四次。”庄必赶忙改口,并一一禀报道:“一次是八天前,他和英国公的弟弟张鲵去庆寿寺上了次香,不到中午就回家了;当天下午又去了他六叔顾清家;晚上叔侄俩去了他二叔顾勇家。这一天活动最频繁,不过之后七天,他就去了趟都督府,然后就是今天去汉王爷府上赴宴了。”

  “嗯……”庄敬一边手指在桌上轻扣,一边闭目默默寻思,良久方睁开眼道:“看来问题出在庆寿寺。”

  “难道是道衍大师?”庄必轻声道。

  “不大可能。”庄敬却摇头道:“道衍已经太上忘情,除非皇上下旨,不会理会这些红尘之事。”谋划这场事关所有人生死荣辱的大事,自然要将所有的因素考虑进来。道衍这样近似神佛的人物,自然绝对不会被忽略,而且绝对是排在那个让汉王和纪纲伤透脑筋、视为最大威胁的王贤之前。但庄夫子在仔细寻思之后,却断定道衍不具备威胁。

  这不是说道衍八十多岁、行将就木,已经丧失所有威胁。恰恰相反,庄敬知道那头老虎一旦亮出爪牙,将可以轻易改变这场战争的走向。但前提是这头老虎愿意参与进这场战争。

  那么这头姚老虎愿意掺合进来吗?庄敬认为不会,因为他对姚广孝实在太了解,那老和尚虽然是个和尚,却没有一丝悲天悯人、慈悲为怀的情绪。因为他根本就是天下头等自私之人

  在庄敬看来,姚广孝从来只关注自己的人生目标,绝对不会管世人的死活—要知道,没有他百般诱惑、全力推动,哪怕朱棣的不臣之心再大,也很难迈出造反的那一步。姚广孝是经过元末的生灵涂炭、血染山河的,自然最清楚这种将全国卷入战争的举动,会让多少家庭支离破碎,让多少生灵化为枯骨。但他为了一己之念,就可以冷酷无情的凭白制造出一场历经数载的杀孽,让千百万人死于非命。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姚广孝煽动朱棣造反,并不是为了成就大业,更不是为了自己的功名利禄,而只是为了了却心魔,好心无挂碍的修他的无上佛法。他的心魔有两个,一个是杀师之仇,一个是不忿世人对自己师门的看轻—姚广孝一直认为,自己跟师傅彭莹玉学到的本领丝毫不逊于刘秉忠。但成王败寇,尤其是洪武年间,朝廷大肆抹黑当年朱元璋的竞争者们,把彭和尚说得残暴无能、跟英明神武的朱元璋一比,简直与白痴无异。这让姚广孝分外不爽,因为朱元璋贬低他师傅的本事,就是贬低他的本事,他非得要证明给天下人看,自己师傅之所以失败,不是因为本事不济,而是因为心怀仁义,才会被阴险狡诈的小人朱元璋给击败。

  如果换成同样阴险狡诈的自己,姚广孝坚信自己可以取得的功业,比刘秉忠大得多。可以说他为师傅报仇的念头还在其次,要让自己的才华得到天下人的认可才是真正的动力。

  他已经证明了自己可以凭一己之力挑动天下大乱。辅佐一个只有几千人马、一城之地的王爷,击败以全国之力、百万之军为后盾的正统皇帝。当天下人不管多恨他、多不齿他的为人,都已经再没人质疑他本事了,姚广孝便毫不留恋的封金挂印,去修他的无上佛法了。不管朱棣怎么劝,都不肯再理会这江山到底是什么样子……

  “那个老和尚我太了解了。”有那么一阵子,庄敬陷入了失神的状态。庄必知道伯父的历史,也不敢催促,老老实实立在一旁,等庄敬结束神游。才听伯父继续道:“他已经得到了自己要的东西,对他来说,这仇人家的江山,再次天下大乱才好。又怎会管朱棣的两个儿子狗咬狗呢?”

  “伯父说得太有道理了。”虽然没太听懂,但作为庄敬的侄子,不懂装懂是必须的,庄必又小心翼翼问道:“那他们去庆寿寺没见到道衍和尚?”

  “肯定没见到,但应该是见到其他什么人了。”庄敬缓缓道:“不然顾兴祖不可能那么急匆匆回家,以他和张鲵的关系,怎么也该先在外头吃了午饭再分开。”顿一下道:“况且,顾兴祖中午去了他六叔家还好说,晚上又去他二叔家,就显得很蹊跷了……”

  “是”庄必点头道:“因为嗣爵的事儿,他二叔对他十分不满,顾兴祖也几乎从来不上他二叔的门。”

  “不错。”庄敬点头道:“顾兴祖虽然年纪不大,但侯爷的架子不小,能让他心急火燎一天蹿了三个地方,还拉下脸去找他二叔的,必定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说着重重一捶大腿道:“而且必定是对我们不利的事”

  “是,他二叔就是我们搞下去的,要是跟我们这边一心,他就不会找他二叔了。”庄必说着一拍大腿道:“差点忘了,那天他去都督府,也是他二叔陪着的”

  “哼……”见侄子又丢三落四,庄敬瞪他一眼,但一下洞悉对方的秘密的快感,转眼冲淡了庄夫子的不快,他冷冷道:“就是这样,张鲵给王贤当说客,然后带着他去庆寿寺见了个人,那个人把顾兴祖给说服了。顾兴祖回去就找他六叔商量,他六叔带他去见他二叔。见侄子要倒向太子那边,顾勇自然求之不得,之前那点怨气算什么?当然会帮他一起去左军都督府,帮他镇住那些不太听他使唤的将领”

  “伯父太英明了,让您这么一说,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么。”庄必拊掌激动的叫一句,说着又挠头道:“那庆寿寺里家伙的到底是谁?难道是道衍的哪个徒弟?”说着又一惊一乍道:“不会就是王贤吧”

  “很有可能。”虽然不满侄子这么不沉稳,但毕竟还有点长进,庄敬也就不再训丨他了。捻着山羊胡子缓缓点头道:“怪不得满世界都找不到这家伙,原来他躲到庆寿寺去了。还真是把我们蔑视到骨子里了。”

  “这次就让他彻底傻眼嗝屁”庄必兴奋道:“伯父,我们赶快禀报纪都督吧,把什么镇远侯、王镇抚一网打尽,伯父又是大功一桩……”

  话没说完,就见伯父脸又黑下来,庄必赶紧打住,怯生生问道:“侄儿又说错什么了么?”

  “哎,还以为你有长进了呢。”庄敬摇头叹气道:“且不说还不能确定姓王的就在庆寿寺里,单说王爷还没动,能打草惊蛇么?”

  “是,伯父,我又错了。”庄必忙低下头,突然又想到一件事,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道:“难道张鲵也叛变了?

  “他从来就没跟咱们一心过。”庄敬冷哼一声道。“这杀才从在山西时,就跟姓王的勾搭在一起,还帮他愚弄朝廷”

  “难道是他大哥授意的?”庄必大惊失色道:“汉王这下可失算了。”

  “未必是张辅的意思,虽然都是张玉的儿子,家还是分开过的。”庄敬冷笑道:“再说张家老三还是汉王的指挥使呢,说不定张辅存了两边下注的心思。到时候不管哪边赢,冲着他的面子,都得算他是赢家。”

  “真是好算计啊。”庄必不禁惊叹道。

  “不过管他呢,英国公再厉害,他也鞭长莫及,我们只管把目光放在京城就好。”庄敬淡淡道。

  “那下面该怎么办?”庄必肃然领命道。

  “把你的人都撤回来歇着吧。”庄敬的语调中,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道:“不管怎样,光凭庆寿寺三个字,就值得老夫亲自出手”

  “伯父亲自出手,那肯定是手到擒来了”庄必忙笑道。心下也松了口气,可能除了他伯父之外,这大明朝再没第二个人,吃饱了撑的活腻了,愿意去招惹那老和尚。

  “滚”庄敬不耐烦的挥挥手,把侄子撵出去,自己关起门来来回踱步,走了不知道多久,他站住脚,一把拽下墙上挂着的山川河岳图,露出里头一个瘦若病虎,三角眼、吊梢眉的怪诞老和尚,不是那姚广孝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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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四六章 奸细

  按说在自己房间里挂一个人的画像,定是自己的至亲至爱之人……虽然被庄敬用另一幅画盖住了,不过那似乎更说他爱得深沉。只见庄敬定定望着姚广孝那双眼,双目中射出来的却是仇恨刻骨的光……

  良久,只听他声音低沉道:“十二年了,也该做一个了解了……”然后收回目光,看向另一侧墙上挂着的黄历。

  金陵自古就是江南的中心,自从朱元璋定都金陵,迁江浙十万富户进京居住,更是将这座城市的繁华推到了堪比宋之临安、开封,远汉唐长安、洛阳的程度。

  不管是哪一天,京城中永远是人流如织,那遍布全城的街市中,更是行人摩肩接踵,店牌招幌如林,细细一看,什么‘布店兑,、氵涌和布庄,、‘网巾客,、‘鞋靴老店,、‘弓箭盔缨,、品官带,、名茶客,、‘兑官燕,、‘枣庄,、‘古今字画,、‘阳宅地理,、堂,等等招牌,可谓三百六十行,应有尽有。

  只是往日里一片物宝天华、百姓安乐的祥和气氛,如今变得略略有些怪异……虽然店铺照常开,生意照常做,老百姓也依然该于啥于啥,但不论商人百姓,还是巡捕官差的脸上,都带着紧张担忧的神情。人和人见面除了简单的寒暄和买卖之外,竟不敢有一句闲谈。真点有‘道路以目,的意思。

  这是因为从徐真人被劫持以来,京城便进入了戒严状态,只要官府怀疑你迹可疑,就可以直接逮捕。后来徐真人平安归来,老百姓以为这下终于可以解脱了,孰料戒严非但没有解除,反而有越来越严的趋势,原先是迹可疑,者要遭殃,现在‘言谈可疑,者也要遭殃了……

  眼见着身边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就直接被官差抓走,再也没被放回来,百姓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只敢老老实实吃饭、睡觉、做事,再不敢议论这京城正生着什么大变,将要生什么巨变

  结果这大明京城金陵真成了一副只见其形、不闻其声的清明上河图,。就好比这家坐了不少食客的面食坛子,往日里必然人声鼎沸,多话者高谈阔论,众人或是附和或是帮腔或是反对,或是一边吃饭一边听热闹。现在一个个却都自顾自的的低着头吃面,就算是说话也是使劲压低声音,尽量不让第三个人听到。

  这时,一个走街串巷的算命先生走进来,众人只是抬头看了看他,便低头吃面不再理会。算命先生捡了角落一张空桌坐下,要了一壶茶,一碗雪菜面,一碟小凉菜,便在那里闭目养神起来。过了一会儿,有人走过来,算命先生似乎以为是店家上菜,睁开眼刚要开口,却见是个戴着斗笠、踏着芒鞋的小和尚。

  “阿弥陀佛,施主请问可以坐么?”小和尚轻声道。

  算命先生看看他,顿一下才不情不愿的点点头,一副我们不是很熟的样子。

  小和尚也不在意,摘下斗笠在他旁边坐下,向店家只点了一杯茶一碗素面,便坐在那里对着茶杯呆。等到面来了,两人便都拿起筷子,慢条斯理的吃起面来。

  远远看过去,两人好像各吃各的,毫无关系。但若贴到两人面前,便会现他们的嘴唇翕动间,除了在吃面,还在用微不可查的声音在说着话……

  “寺里来了个人。”小和尚轻声道:“好像是那个王贤。”

  “你确定?”算命先生激动难以抑制,不小心一抖手,就把面汤溅到了衣襟上。店家赶忙过来想帮他收拾,算命先生却眉头一簇,把手一摆。那店家竟被这峥嵘偶露的可怕气场,一下给吓成了木桩子。

  目光在摊子上扫过,见食客们都在低头吃面,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失态,算命先生便不再管他们,转向小和尚,低声道:“此事关系重大,不容有错。”

  “应该没错,”小和尚小声道:“那人是中秋节那天来寺里的,之前我也见过他两次,心慈心严和他都很熟,管他叫沛弟,。对了,还有那天他来时,正好是早饭时间,是他给老和尚送的饭。”

  “唔。”算命先生沉吟片刻道:“这只能说明这人肯定和老和尚有关系,但老和尚的徒弟不少……”说着目光刹那间有些迷离道:“其中还俗的也不少。”

  “哦,还有个证据,就是寺里那个蒙古来的小和尚一念,见了他便跟他打了一架,回头他却把一念从戒律堂保了出来。”小和尚轻声道:“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一念从戒律堂出来,就转了性,不光开始叫他师傅,还搬到他房中,与他同吃同住,帮他跑腿打杂……”

  小和尚在哪里事无巨细、絮絮叨叨,算命先生却已经确定了,庆寿寺里那个人就是王贤因为他知道那一念和尚,就是王贤从漠北带回来的马哈木的孙子也先,两人正是师徒关系

  “然后老和尚就让他住下了?”算命先生着紧的问道:“他们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

  “这我就不知道了,心严和尚太可怕了,谁敢乱打听老和尚的事儿,直接就被打死了。”小和尚摇头道:“我只知道他见了老和尚之后,就被剃度为僧了……”

  “噗……”算命先生一口水喷出来,两眼瞪得溜圆。他万万没想到,王贤竟然落为僧了……想到那个飞扬跋扈的年轻人,被剃光了满头黑,成了个跟眼前和尚一样的小秃驴,算命先生倍感错愕之后,又险些笑破肚子。

  “还有……老和尚让他修闭口禅。”小和尚小声道:“说只要他说一句话,就把他断绝关系、赶出寺去。”

  “啊哈。”算命先生这才放下心来,笑道:“这才对嘛,我说老和尚怎么会转了性。”他对王贤和道衍都十分了解,猜到应该是前者死皮赖脸想留下来,后者碍于师徒名分,不好直接把他撵出去,就以要先剃度才能留下来为条件,想要把他吓跑。这招是很狠毒的,因为所谓‘身体肤受之父母、一丝一毫不得损毁,,王贤却更狠,竟真就剃了……只是以为这样就能让老和尚没办法,就太傻太天真了,老和尚随随便便一招‘闭口禅,,就把他变成了哑巴,不让他再跟自己废话,也不让他打着自己的旗号去说服别人。

  “他和顾兴祖见了面?”算命先生低声问道。

  “见过。”小和尚点点头道:“那天和顾兴祖一起来的,还有英国公的弟弟张鲵。”

  “他还见过谁?”算命先生道。

  “再只见过一次人,就是他刚来的第二天,”小和尚小声道:“不过我当时在后面劈柴,并没见到。只是晚上听心慈和心严在那里训丨斥他,说再见人就把他撵出去,才知道他白天见了人。”说着叹口气道:“寺里的和尚都十分警惕,我也不敢打听……”

  “嗯。”对此算命先生倒不在意,庆寿寺里一天也没有三五个香客,只要自己查一查那天,都有谁进了庆寿寺就行。“那北镇抚司十分厉害,为免打草惊蛇,你回去不要轻举妄动,只要那人不离开庆寿寺,就不要再出来了。”

  “是。”小和尚点点头。

  “你慢慢吃,我先走了。”算命先生摸出几个铜板,扔到桌子上,便拿起铁口直断,的幌子,飘然离开了。

  不说那小和尚继续吃面,单说算命先生离开面摊子,便在街上走街串巷招揽生意。无奈这时候大部分人都不愿多事,生意能清淡出鸟来,算命先生转来转去也没人问津,最后转着转着连自己都消失了……

  那算命先生进了一座不引人注目的小院,一进门,一柄寒光闪闪宝剑便架在他的脖子上。

  算命先生显然知道自己会遭到什么样的待遇,丝毫不慌,只是冷笑道:“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哼”宝剑的主人是一个二十多岁、身材高大、豹头环眼的年轻人,一脸憎恨道:“狗贼,你也配称客人”

  “继宗,不得无礼”一个与年轻人样貌相仿,但更威严沉稳的中年人出声呵斥道:“还不快快向庄大人道歉

  “三叔我不”那叫继宗的青年倔强的昂起头。“这个畜……”

  “混账”众人也不见那中年人什么动作,就感觉眼前一花,那继宗胸口便吃了他重重一脚,打横飞出去,狠狠撞在墙上,登时尘土飞扬,落在地上时已经昏过去。

  “哎呀呀,常将军这是何必呢。”算命先生自然是庄敬庄夫子,这会儿却假惺惺装起了好人,“年轻人不懂事,说说就好了,也没必要下这么重的手。”

  “那可不是。我们主人的性命系于先生,万万冲撞不得在下管教不严,真是万分抱歉。”说完竟真朝对方深深一揖。

  庄敬赶忙躲开,口中连称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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