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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官人(4月18日 更新至“第1045章 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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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五七章 一线生机?


  “好消息是薛霸王宰了程远,把右军都督府全镇住了。”程铮道:“这会儿正在修理那些叛徒呢。”

  “那还好。”莫问微一沉吟道:“让他带着右军都督府给我们断后吧。”

  “嗯。”程铮点点头,笑道:“薛霸王肯定会不开心的。”

  “告诉他,没办法,就他能控制住那些兵马,”莫问道:“等过去这一场,回头我请他吃饭。”

  “好吧。”程铮应一声,转身刚想走,却又转回身道:“老莫,你说我们还能见到太子么?”

  “能。”莫问很肯定的点头道。

  “可太子现在,确实孤立无援……”程铮忧虑道。

  “不是。”莫问淡淡道:“你把军师给忘了……”

  “啊”程铮瞪起眼道:“难道军师已经回来了?”

  莫问点点头。

  “他现在在哪?”程铮激动起来,本来还很悲观的情绪,一下子被点燃了。

  “我也不知道。”莫问轻声道:“不过太子殿下突然不来方山,我想应该就是军师的意思。”

  “这么说,军师在太子身边?”程铮登时彻底放心道:“那我可真是杞人忧天了”说着想起件事道:“你刚才为什么不说?这消息多提振士气啊”

  “哀兵方能必胜。”莫问淡淡道:“何况,我也不知道军师下一步会怎么做?万一将士们迟迟见不到军师,会适得其反的。”

  “也是。还是你考虑问题周全,那我就不瞎操心了。”程铮笑道“我走了”

  “嗯。”莫问点点头,看着程铮骑马而去,眼神中却浮现出浓浓的担忧……虽然刚才他把将领们压制下去,但其实他也有一样的担心——府军前卫是太子唯一可靠的军队,军师却下令让他们往东去这样固然可以甩开汉王的军队,可也离京城越来越远了

  这招固然是避其锋芒、死中求活,但实在是太险了莫问虽然不清楚王贤的安排,但京城这一局,实在是凶险万分,能不能死里逃生?不只要逆天的本事,恐怕还得有足够运气才成……要是太子殿下不能逃出生天,与他们会合,那他们都将是千古罪人

  不过莫问毕竟是莫问,下一刻他就恢复了古井不波的表情,现在他是三军统帅,任何人都可以乱,唯独他不能乱。哪怕下一刻要天崩地裂,这一刻也要保持镇定……

  后军都督府的中军营,已经变成了汉王军的副帅行辕。之前汉王看的那个巨大沙盘,也被搬到了这里,如今汉王军的二号人物,西宁侯宋琥,就面色凝重的立在那里,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那个沙盘。

  跟从没真正独当一面过的李茂芳不同,宋琥曾出任过陕西总兵官,负责大明朝的西陲防务。那虽然是一段很不愉快的经历,但依然使宋琥了解了统帅三军是怎么回事儿,战场又是何等的瞬息万变。

  所以虽然看起来任务十分简单,他依然丝毫不敢大意,将所有的斥候都派出去,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不过到这会儿,传来的消息还是令人满意的。虽然没能把右军都督府的五卫兵马变成黄旗。但意外得到了中军都督府的三卫,而且看样子剩下的四卫兵马也要保持中立了。里外里一算,对方统共只有五万兵马,此消彼长,自己的兵马却达到了十万之数。

  二比一,已经可以战而胜之了,何况只是阻击……

  就在西宁侯刚要松口气,一名斥候急匆匆闯入帐中,大声禀报道:“侯爷,对方拔营了”

  “嗯。”宋琥已经成竹在胸,所以很是镇定的看看沙盘,那里标明了对方所有可能回京的路线。“是往北、往西、还是往西北”

  “是……往东”斥候咽口吐沫道。

  “什么,往东?”宋琥登时愣住了,他万万预料不到,对方竟然会是这种选择。因为方山在京城正南,对方往东的话,只会越走越远。就算再折回京城方向,也会因为距离过远,而给他们充足的反应时间,绝对可以拦住他们

  现在打的话,至少两军体力上还是一样。但对方这么一折腾,必然师老兵疲,更不是他们的对手了。

  “那莫问也是小有名气,怎么会犯这种兵家大忌”宋琥的副手许诚也糊涂了。“莫非他们要逃跑?”说着挠头道:“还真是只有这一种可能。”

  “也许是想先把我们调开……”高福沉声道:“不过除非他们不管太子了,否则总是要折回的。我们不要轻举妄动,派人盯紧他们,等他们改变方向再拔营也不迟。”

  “嗯。”宋琥觉着这个建议很妥当,便下令道:“把鹰扬卫派出去,加入斥候队伍,侦查范围扩大到京城东北到正南两百里的范围”鹰扬卫是纯轻骑兵,加上原先斥候营的一千斥候,就有六千斥候在京城东北到东南半圆范围内盯着,在如此密集的大范围侦查下,对方是绝对不可能瞒天过海的。

  “侯爷有些过于谨慎了吧?”几个将领有些不以为然,在他们看来,反正对方的目的地一定是京城,等他们折回来再改变布防也绝对不迟。

  “小心无大错。”宋琥板着脸道:“就这么定了

  于是蝗虫一般的斥候出了,他们紧紧跟在太子军的后面,将其动态源源不断的传回来。

  每传回一个最新动态,宋琥对面的沙盘上,那一撮绿色的旗子,便会被移动一下。宋琥从早到晚的盯着它们,眼看着那几面绿旗往东足足五十里,才折向北方。

  “终于忍不住了”看到太子军终于还是变向,众将齐齐松了口语气,愈瞧不起对方的指挥官了。因为这时候折回京城的话,直线距离也得一百里。还没交战,太子军已经把自己的体力耗光了。而他们这边以逸待劳,又是敌人的两倍,怎么打都会大获全胜

  “……”这下连宋琥也无话可说了,只是他依然想不通,莫问怎么这么蠢?难道之前的那些胜仗,都是他蒙出来的?

  思来想去,还是想不通,似乎只有等胜利之后,审问下俘虏,才能知道敌军到底生了什么了。

  “继续侦查”这就是宋琥最后的命令,这种情况下,他实在没必要这么急着调动军队……

  又过了大半天,到了下午时分,沙盘上的小绿旗已经移动到京城正东方向了。宋琥等人心说,这下总该往西了吧?谁知道传来的动向依然奇葩—太子军居然继续北上了

  “我的天,他们到底要于什么”众将领要被太子军脱线的走位,折磨的抓狂了。怎么又远离京城了”

  “莫非要绕到北面再南下?”高福说完,自己都觉着可笑……

  宋琥却完全没听到高福在说什么,因为他的目光顺着太子军北上的方向,看到了一个地名—镇江

  ‘莫非他们根本就不打算去京城?,宋琥冒出这样一个念头。虽然觉着匪夷所思,但退一步说,要是真这样,对方的行军路线倒是合情合理。

  “汉王殿下那边什么情况?”

  “还是没有进展……”许诚闷声道。

  “坏了”宋琥突然全身一震,重重一拍大案,把沙盘上的小旗全都震倒道:“他们根本不是要去京城”

  “那要去哪?”众将没反应过来,条件反射的问道。

  “镇江”宋琥咆哮起来道:“他们肯定是要去镇江快去禀报王爷”

  “他们去镇江于什么?”高福等人依然不解道:“太子明明还在京城嘛。”

  “太子肯定已经离开京城了”宋琥整个人都抓狂道:“如果太子还在京城,他们的举动完全无法解释。但如果太子已经离开京城呢?”

  “他们是去镇江会合”众将也变了脸色,许诚颤声道“真有这种可能……”

  “不管有没有可能,都不能等了”宋琥又咆哮起来:“立即拔营,追上他们快”他几乎是拔刀把众将撵出去的

  宋副帅爆的结果,便是不到半个时辰,汉王军便呈品字形往东北方向展开了追击其中总数的两万骑兵,更是丢弃所有辎重,全追击他们接到的任务是,以最快度咬住敌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他们拖住等待大部队到来

  而全军都接到同样的死命令——你死我活的战争已经开始,一旦接敌便是你死我活,绝不能心慈手软

  太子军这边,莫问虽然气定神闲,但其实一直揪着心。虽然挥师向东让对方犯了迷糊,但毕竟迂回的范围还是太小,一旦对方及早醒悟,还是会挡住他们北上的去路。要是被缠住,可就功亏一篑了

  直到队伍过了琅琊界,他才终于松了口气,因为这意味着双方巨大的位置优势终于抹平,从这一刻起,双方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

  虽然将士们已经比对方多走了一百里,但莫问依然有信心,能抢在对方之前抵达目的地只要太子殿下能及时赶到那里,原先毫无希望的局面,也就终于能透出——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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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五七章 瓮中捉鳖


  时间退回到昨日清晨,京城。

  薄雾刚刚散去,天色渐渐明亮。锦衣卫各处军营中,所有官兵都已经全副武装,原地待命。等待从锦衣卫衙门中传来的命令。

  此时的锦衣卫衙门自然更是戒备森严,一层层院落中都站满了兵,官兵们手里也不是日常所持的刀剑了,而是火枪、弓弩、这些平日里严加管制的武器。甚至连弩炮都给搬出来了……

  在这层层保卫之下的锦衣卫衙门正堂前,集结了上百名锦衣卫中高层将领,这些人一个个面色肃杀,紧盯着立在月台上庄敬、袁江、庞瑛、王谦、李幅春、许应先、季松等人。除了在方山的纪纲外,锦衣卫的所有高层,都在这里了。

  到此刻,所有人都知道,摊牌的时刻就要到了,要么功成名就,要么家破人亡,就看眼下这一场的胜负了。作为纪纲的部下,要不要卷进这场生死搏斗,他们没得选,只能全力争胜才能活下去,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最终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庄敬身上,纪纲离京之前,已经完全授权于他,所以此刻他就是锦衣卫的脑,只要他一声令下,锦衣卫这头洪水猛兽,就要冲出樊笼,肆虐整个京城,将敌人撕个粉碎

  庄敬的神情十分沉静,两眼却烧着幽幽的火他看看天色,又看看门口,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

  那一刻,锦衣卫衙门内虽有成千上万人,却都屏息而望,看着那个军官穿过重重门禁,向正衙跑去。那急促的脚步声,是那样的清晰响亮,好像在整个衙门上空回荡着。

  下一刻,那人便进入正院,跪在月台前,大声禀报道:“太子车驾已经出城”

  “好”庄敬应一声,下一刻,便重重挥手道:“出”

  “是”众将憋了这么久,爆出来的声音,真有气冲霄汉的气概。

  将领们行礼而去,下一刻,便带着各自的军队,浩浩荡荡出了。

  太阳已经升起,京城的大街上再次熙熙攘攘,满是讨生活的老百姓。

  “让开,让开”马蹄踏碎了京城的安宁,数不清的锦衣卫军队浩浩荡荡开过,百姓纷纷仓皇躲避。那队伍见不见尾,千万人一起出的杀气,吓得老百姓噤若寒蝉,赶紧躲回家中,关门闭户,焚香拜佛,祷告这场酝酿多时,终于袭来的疾风骤雨,千万不要祸及自身……

  庆寿寺外,已经完全是兵的海洋,那令人恐惧的叫嚣声,越过寺庙的院墙,甚至压过了大雄宝殿中的梵音诵经声

  外面令人极度不安的动静,让正在宝殿中诵经的僧人们,也没法保持古井不波的心态了,忍不住停下诵经,惴惴不安的望向心严。

  心严和尚却仿佛丝毫没受影响,听到诵经声停了,他不悦的皱皱眉,敲一下手中的铜磬,一声脆响唤过众人的目光,同时低喝一声道:“禅心不动”

  听到这一声,众僧人浑身一震,如被当头棒喝,纷纷面露惭愧之色,暗道自己修行实在不够,竟这么容易就被外魔入侵,还如何成就佛法?于是僧人们定定神,再不管外面的世界,一心一意念起他们的经文来。

  庆寿寺毕竟是王侯府邸改建而来,庭院深深墙层层,那嘈杂声传到王贤和也先所在的东院时,已经很小了。但也先显然比和尚们还清楚外头生了什么。

  “师傅,他们现你躲在这儿了?”也先这个狼崽子倒也谈不上多害怕,但他和王贤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已经不知不觉产生了些情感的羁绊,他是在为王贤担心。

  “嗯。”王贤点点头,在庆寿寺的这段时间,他虽然没念几句佛,但整日在梵音钟声中浸淫,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打坐静卧,整个人的气质都在不知不觉中生了变化,坐在那里沉静似水,让人丝毫感觉不出他的烟火气。

  “那你还不赶紧逃跑?”也先焦急道:“我已经观察过了,后院有个狗洞来着,你赶紧从那里爬出去,这时候应该可以逃得掉。”

  “呵呵,”王贤笑道:“你要是怕了,赶紧去钻吧。”

  “我怕什么?”也先见王贤不领情,还奚落自己,不禁有些恼火道:“好心当成驴肝肺”说着郁闷的抓狂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明明早知道有危险,为什么还要呆在这儿呢?难道真是活腻了?”

  “这是老和尚对我的考验。”王贤摇摇头,对也先笑道:“我要是逃走了,就是考验失败,他正好可以置身事外

  “你这是拿生命在赌博啊”也先瞪大眼道:“虽然真是很男人,但老和尚明显不管你的死活”

  “是么?”王贤笑笑,又闭上眼,打他的坐。“我对老和尚有信心。”

  “你要是真有信心,就赶紧去见他啊。”也先道:“都火烧眉毛了,还较什么劲儿?”

  “现在才是最关键的时候。”王贤摇摇头道:“我要主动去找他,就得我先开口,自然处处被动。只有让他来找我,我才能占到先机。”

  “……”也先听得目瞪口呆,他感觉这对师徒真是一对亡命之徒,却忘了自己也是一路货色。

  见王贤不再说话,也先也不再劝了,只能站在门口翘以望,看看奇迹会不会生。

  而此刻,锦衣卫已经彻底完成了包围,只是在没有得到命令前,没有人敢踏足庆寿寺一步,哪怕它的大门是敞开着的。

  人的名、树的影,道衍的威名早就深深刻在每个人的心坎里。哪怕这头虎已经老且病矣,没有人带头的话,还是无人敢踏足他的虎穴半步。

  大门口立着知客僧心慈,他今日难得的在鼠灰色的僧衣外,罩了一件大红色的袈裟,头上戴着僧帽,一副宝相庄严。他一个人面对着千军万马面不改色,想想都觉着自己真挺牛逼的。那一刻,尘封多年的记忆又在心中翻腾,好似又回到了那血与火的战场。

  出现在他眼前的,不只是往昔那金戈铁马的峥嵘岁月,还有共同经历过那段岁月的故人。不过对往事,心慈只有缅怀,对眼前的故人,却只有敌视了

  “心灭师兄”当那个身影出现,心慈的目光一下便凝聚到他的身上,冷哼一声道:“或许现在应该叫你庄夫子了。”

  “心慈师弟别来无恙。”依旧是一身布衣的庄敬,轻轻摇动着折扇,显得那样弱不禁风,但他的身后,是成千上万的虎狼之师,这些人都服从于他、听命于他,也给了他睥睨眼前这座寺庙,睥睨眼前这个昔日的师弟,平视这间寺庙的主人的本钱。“至于你叫我什么,都无所谓了,反正我就是我”说着轻蔑的一笑道:“但你却不是原来的你了

  “何以见得?”心慈冷冷问道。

  “当年的你,可是挥斥方遒、百万军中取上将级的骁将”庄敬一脸同情的看着心慈道:“可现在呢?看看你都成了什么样子不过是一条整天巴望着香客上门的可怜的哈巴狗。你说你这十几年,都堕落成什么样子了?功名利禄与你无缘,立地成佛也轮不到你我真为你悲哀”

  “呵呵,能说出这样的话,恰恰证明可怜的人是你。”心慈却不在意的笑道:“因为我放下了,你却放不下。你已经被层层孽障蒙蔽了灵识,甚至连我的修行都看不懂了,这才是真的可怜可悲”

  “哈哈……”庄敬哂笑两声道:“原来你比我想象的还可怜,竟然还对老和尚的鬼话深信不疑实在是中毒太深,无药可救了”说着突然神经质似的提高声调道“什么佛法?什么因果?哪有轮回?都是狗放屁什么叫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就是告诉你我,人只能活一世放弃今生今世的荣华富贵,去修什么来世,才是世上最可悲可笑的举动”

  “还真是夏虫不可与语冰。”心慈笑笑道:“既然当年你决定离开,为何今日又回来了?”

  “我自然是讨债来了”庄敬恨声道:“我们这帮师兄弟,都是在靖难之役中出生入死、为燕王立下赫赫功劳的事后论功行赏,汉王想把我们都封为伯爵可姚广孝说什么‘出家人造了天大的杀孽,有何功劳可言?,非但他自己不要封赏,还直接把我们的封赏也都推了”虽然时隔多年,他还是恨得咬牙切齿道:“那可是我们一刀一枪、九死一生拼杀出来的啊他有什么权力,问都不问就给推掉”

  “他是我们的师傅。”心慈淡淡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自然有这个权力。”

  “狗屁师傅”庄敬咆哮道:“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毁我前程,不共戴天老子反出门墙的那天,就对天誓,早晚有一天,要跟他算这笔帐而且是连本带利一起讨回来”说着戟指着心慈道:“一炷香的时间,交出王贤,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最后几个字,他是一个一个蹦出来的,每个字都凝聚着无边的恨意:

  “鸡犬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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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五九章 师徒师徒


  庄夫子话音一落,便有锦衣卫点起一炷香,青烟袅袅,看起来是那么的祥和,却又蕴含着诬陷的杀机。

  “知道了。”心慈缓缓颔,转身进去寺庙。

  锦衣卫们都盯着那柱香,就等它烧完。

  后院中,王贤仍在闭目打坐,也先焦急的望着门口,终于看见有人来了。

  “心慈师伯”也先也顾不上平时的矛盾了,一下蹿到心慈面前,心急火燎道:“你快劝劝我师傅吧,他非要在这儿等死。”

  心慈从门外看到王贤盘膝静坐的样子,眼中透出赞许的光,轻声道:“师弟,师傅有请。”

  王贤点点头,这才缓缓起身,跟着心慈往方丈院走去,身后跟着一脸忐忑的也先,也先的手里,还拎着一根铁棍,俨然是王贤的保镖一般。

  “进去吧。”到了方丈室外,心慈便站住了,把王贤放心去,却把也先拦在外头。

  也先没办法,朝心慈扮个鬼脸,和他一左一右守在方丈室门口,恰似两尊门神。

  方丈室内,道衍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枯坐着。

  王贤也不说话,朝道衍行礼如仪,便坐在对面的蒲团上。

  “别装了。”道衍抬起满是褶皱的眼皮,昏黄的眼珠中,放射出透人心脾的目光:“不然,咱们就继续坐下去,反正我不着急。”

  “嘿嘿……”王贤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谨遵师命。”意思是,这可是您让我说的,不算我犯戒啊

  “没想到,你还有几分定力,”道衍淡淡道:“还以为你会被吓跑了呢。”

  “我其实没什么定力,就是认死理。”王贤笑道:“我相信师傅不会不管我的。”

  “你难道没听人说过,我是天下一等一的无情之人?”道衍哂笑一声。

  “所谓物极必反,无情到极点就会生出有情。”王贤笑道:“而且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只相信自己的感觉,师傅对我是真有情的。”

  “我看你自作多情。”道衍冷哼一声。

  “嘿嘿。”王贤摸摸长出茬的脑袋,笑着不说话。

  “算你运气好。”道衍白他一眼,那藏在一身僧衣下的霸气油然而生,登时充满了整间禅室的犄角旮旯:“竟撞上个逆徒来踢我的场子”说着那双三角眼中便透出腾腾的煞气道:“真是想不到,平生老夫不惹别人,别人就烧高香了。老了老了,竟有人敢惹上门来”

  “就是”王贤忙煽风点火道:“老虎不威,以为是病猫呢”

  “你闭嘴”道衍呵斥一声:“还不都是你惹得麻烦”

  “师傅是徒儿的大靠山。”王贤陪着笑道:“徒儿走投无路,只能指望您了。”

  “放屁。”道衍毫不客气的拆穿他道:“你靠自己,也能和他们斗个平分秋色”

  “可徒儿要的不是平分秋色,”王贤敛住笑,正色道:“而是必胜”

  “这话太没水平,凡战者,哪有必胜之局?”道衍摇头。

  “只要师傅出手,则必胜”王贤说完反应过来,大喜过望道:“这么说,师傅肯帮忙了?”

  “你怎么笃定我会帮太子?”道衍倒有些好奇了。

  “师傅肯收我这个徒弟,就是明证”王贤一拍胸脯。

  “呃…”道衍想一想,摇头失笑道:“老衲还真是老朽了,竟让你小子给看透了。”

  “师傅,您就别感慨了。”王贤这下卸下老神在在的面具,着急火燎的催促起来。“火都要烧到房顶了”

  “慌什么天塌不下来”道衍霸气四射道。

  “师傅真汉子。”王贤两眼直冒小星星道:“偶像啊”

  “你才是木偶呢。”道衍再聪明,也没法理解六百年后的用词,瞪他一眼道:“其实这次我本不想插手,但人家既然欺负到老衲门口了,老衲再装孙子,就真成了孙子。”道衍身上那股子方外出尘之气顿敛,取而代之的是昔日杀破狼的霸气道:“这次也是汉王和纪纲作死。本来皇上需要有人制衡太子,所以才会一直留着他们两个。结果两个蠢货却以为皇上软弱可欺,居然得寸进尺了殊不知,皇上早就给他们划下红线,在红线里头,随他们折腾,越过红线,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这么说,皇上真的有布置?”王贤神情一振,全身汗毛都激动起来。

  “他们折腾了这么久,你以为皇上能没察觉?”道衍冷笑道:“要真是那样,他也不配被称作永乐大帝了”

  “皇上到底有何布置?”王贤心里那个郁闷啊,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老就别感慨了,咱说正题行么?

  “不知道。”哪知老和尚却给出这么个答案。

  “啊?”王贤嘴巴张得老大。

  “啊什么啊,小孩子过家家而已,皇上还用得着劳神和我商量?”王贤的反应,很符合老和尚恶趣味,他不屑笑道:“跟你直说吧,臭小子,皇上去北京,就是把战场空出来,让太子和汉王二虎相争,太子只有赢了,才有资格继承他的皇位不然你以为皇上倾尽心血打造的大明江山,那么容易就交给太子?”

  “要是太子输了呢?”王贤这个汗啊,要真是这样,皇上这爹当的,可真够狠的。

  “不是还有太孙么。”老和尚幽幽道。

  “呃……”王贤愕然顷刻,便及时回过神道:“师傅何以教我?”

  “不错,看来心境有进步。”老和尚赞许的点点头道:“听好了,三件事,我只说一遍”

  “是”王贤马上收敛心神,把耳朵直楞起来听。

  “第一,你赶紧出去,带着太子离开京城。”老和尚淡淡道:“第二,让太子去镇江和府军前卫汇合,然后坚守在那里。”顿一下,他看看王贤道:“第三,你要三天之内赶到北京。”

  “呃?”王贤终于等到了老和尚的锦囊妙计,听完后却没有喜色,反而心里头五味杂陈:“师傅,第一,我的计划是固守京城来着。第二,府军前卫接到的命令,应该是回援京城。第三,这时候我去北京于什么?”

  “你真要听解释?”老和尚笑笑,外头已经传来兵荒马乱之声

  “算了,我听你的。”王贤知道这是锦衣卫杀进来了,心里那个郁闷啊,您老人家叽里呱啦了半天废话,结果倒好,刚进正题就没时间了。

  这时候,禅房的门开了,不光也先、心慈进来,还有心严和一于和尚,所有的和尚都穿是短打扮,手里提着四五十斤的禅杖,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走吧。”老和尚朝众弟子微微一笑道。

  “师傅……”所有僧人齐齐跪倒,泣不成声。

  庆寿寺外,一炷香终于燃尽。锦衣卫们却没再见到一个秃头,更别说王贤。

  “杀进去”庄敬突然有些后悔,自己还是托大了,明知道里头有王贤有道衍这对天下最狡猾的师徒,于嘛还要给他们一炷香的时间。想到这,他一脚踢飞了香炉,咬牙切齿道:“除了道衍,格杀勿论”

  庄夫子一声令下,早就憋坏了的锦衣卫,如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入寺中。

  然而饿狼一般的锦衣卫们,冲过一重又一重的院落,却一个活人都没看到。

  之所以强调说,一个活人都没看到,是因为他们看到了个死人。

  准确说,是个死和尚。

  一个年轻的和尚,被吊在寺庙的那口大钟上,舌头伸得老长,十分狰狞。

  当看到那小和尚的样子,庄敬的瞳仁不禁一缩,那正是他安插在庆寿寺里的细作他心中的不安更强烈了……

  “报”一名千户跑过来,单膝跪下禀报道:“已经搜遍全寺,只有方丈室里有个老和尚此外再无一人”

  “怎么可能?”庄敬有些抓狂了,明明就在片刻之前,他还确定过,包括王贤在内,所有人都在寺中。他突然一排大腿道:“肯定有密道,赶紧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是”千户领命而去,下一刻,庆寿寺中就遭了秧,无数锦衣卫拿着刀枪到处又插又砸,寻找那可能存在的密道。

  庄敬则来到了方丈室外,他深吸口气,迟迟不敢迈出那一步。庄夫子不敢相信,都到这种程度了,自己竟还有些畏于和老和尚见面。

  好在四周乒乒乓乓的声音,提醒他现在是我为刀俎,老和尚才是鱼肉,还有什么好怕的?

  这才定定神,一咬牙,推门进去。

  便见道衍跌坐在蒲团上,阳光照在老和尚那样满是皱纹的脸上,竟有些神圣的感觉。

  完全是难以自控的,庄敬竟脱口而出道:“师傅……”

  “还以为你不敢进来呢。”老和尚还是那副对谁都瞧不起的架势,哂笑一声道。

  这一声,才让庄敬回过神来,大喇喇盘腿坐在老和尚对面,不屑道:“造反我都敢,有什么不敢见你的?”

  “你怕我。”老和尚缓缓道。

  “笑话”庄敬刷得抽出宝剑,锋利的剑刃搭在老和尚的脖子上。“我动动手就能要你老命,怕你个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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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六零章 道衍之死


  “那你就杀了我,反正我早就活腻了。”道衍脸上的微笑,让庄敬彻底明白什么叫视死如归。

  “我等这天已经十四年了,就这么杀了你,岂不太便宜你了”庄敬却把宝剑收起来。“我为什么要怕你?”

  “因为你很清楚,和我作对的只有一种人……”道衍脸上的笑容,介于自大和自信之间。

  “什么人?”虽然很不想搭话,可庄夫子就是情不自禁。

  “死人。”道衍那张比骷髅只多了层橘皮的脸上,尽是阴测测的笑。

  庄夫子不禁打了个寒战,旋即有些变态道:“你就嘴硬吧,不就是想激我杀了你么?不过不好意思,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要羞辱你,我要折磨你,我要你看我建立过你的功业让你再看不起我”

  “不就是造反么。”道衍却不屑道:“那都是我玩剩下的。”

  “呃……”庄敬登时像吃了只苍蝇,那叫一个憋闷。

  “你想学我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老衲已经是个传奇。”道衍却还不罢休,继续刺激着小庄:“但你不能邯郸学步啊,看你下得这盘臭棋,还好意思他跟我得瑟等下了地府,别跟阎王说,你当过我徒弟。”

  “你”庄敬被老和尚这张臭嘴给损得,都没注意到他话里的杀机,因为他的注意力,全都被道衍的不屑给吸引去了。他双目喷血道:“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就是臭棋了”

  “蠢货,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我当年是怎么帮燕王造反的,你也是亲眼目睹过的。不知道得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能有胜算么?你倒好,早几个月就搞得尽人皆知,生怕别人没防备,生怕皇上不知道是吧?”

  道衍这通骂,把个庄敬骂得狗血喷头,整个人都不好了,不服气道:“皇上身边都是我们的人,只怕他现在还蒙在鼓里”

  “呵呵,是么?你说汉王私募军队,皇上知不知道?”道衍淡淡一笑道:“就算别人不告诉皇上,太孙会不会跟皇上说?”

  “这,皇上自然是知道的,可那又如何,皇上并不在意。”庄敬闷声道。

  “只要是个皇帝,儿子私自扩充军队,就会犯了他的大忌你以为当今永乐皇帝跟我一样,是吃斋念佛的么?”道衍冷笑道:“更蠢的是,你竟然撺掇纪纲挟建文私谒懿文陵,你跟纪纲有仇么?非要让他被抄九族?”

  “你,你怎么知道?”听了道衍这话,庄敬彻底慌了,没想到这件事如此隐秘,竟然也被道衍知道了。

  “蠢货就是蠢货,你都能知道王贤藏在我这里了,老衲知道建文在你那里,又有什么奇怪的?”道衍还嫌庄敬不够崩溃,继续加码道:“而且不光老衲知道,皇上也知道了……”

  “啊”庄敬一张脸,登时比纸还白,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摇摇头,想甩掉心里的恐惧,却现无济于事,只好强笑道:“知道就知道吧,不要紧,反正皇帝也活不了多久了。”

  “不就是要在燕郊行刺皇上么?”道衍就像个残忍的神仙,不仅洞悉庄敬的一切,还毫不留情的打击着庄敬。

  “这……你也知道了?”庄敬这下彻底心神失守,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砰砰狂跳不止,比平时快了十倍。

  “现在知道自己多可笑了吧?”道衍桀桀笑道:“你自以为高明的谋划,在别人眼里不过是猴戏一样,做得越多,就离死越近而且是被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生的那种”

  ‘噗……,庄敬终于顶不住吐血了,他大口大口的喘息,恶狠狠的擦于嘴角的血道:“你说再多有什么用?太子都是死定了”

  “本来太子也许死定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竟敢踢老衲的场子。”道衍满脸可恶至极的怪笑道:“既然如此,老衲只能让太子无事”

  “你就吹牛吧”庄敬脸上的血迹,更给他的表情增添几分狰狞之色:“告诉你也无妨,汉王殿下已经在方山设下天罗地网,你的太子爷眼下已经出城,一到方山,就会成为瓮中之鳖。”

  “那老衲也不妨告诉你。”道衍却一脸可恶道:“太子殿下根本就没出城。”

  “什么?”庄敬一愣道:“你怎知?”

  “因为是我派人阻止他的。”道衍笑呵呵道:“怎么样,没想到吧?”

  ‘噗,庄敬忍不住,又吐了一口血,整个人都面如金纸了。

  “老衲还不妨告诉你,原先呢,王贤是准备固守京城的,但老衲告诉他,这是个蠢主意,让他带着太子逃出城去了。”道衍笑呵呵道:“再不妨告诉你,我让他们去的是镇江,府军前卫和右军都督府的军队,也在往镇江去,你猜还有谁会在镇江?”

  “……”庄敬好容易才忍住,没吐出第三口血,他一手拄着剑、单膝跪在地上,嘶声道:“谁?”

  “不告诉你。”老和尚的笑容欠揍无比。

  “你”庄敬被老和尚玩得气血翻涌,心说再不反击,我他妈就活活憋屈死了。便狞笑一声道:“你刚才也说了,要出其不意才有胜算现在你把你们的计划和盘托出,我这就出去对症下药,让你再得意啊”

  庄敬说着起身要往外走,只听身后老和尚幽幽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逗你玩呢?”

  ‘噗,庄敬终究还是吐出了第三口血,噗通一下摔在地上。

  “夫子”锦衣卫们实在看不下去,赶紧冲进来,七手八脚的扶起庄敬,只见庄敬刚才那下好惨不惨,磕在门槛上,把门牙都磕断了,嘴唇也磕破了,满嘴的鲜血和灰土,已是惨不忍睹。

  锦衣卫们看着老神在在的道衍,心里未免暗暗嘀咕,这老和尚是不是有妖法啊?怎么武功高强、风流倜傥的庄夫子进来一会儿,就被折腾成这鬼样子了。

  “我知道你想于什么了。”庄夫子披头散,满嘴是血,说话还漏风,真跟鬼差不多了。他指着老和尚鬼叫起来:“你就是想激怒我,让我赶紧杀了你以免遭羞辱”

  “呵呵,”老和尚却眼皮都不抬道:“你觉着蚂蚁能猜到人的心思?”

  “你敢骂我是蚂蚁?”庄夫子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双目喷血道:“你他妈都这时候了还瞧不起我?你大爷的,你非要一辈子都瞧不起我么”说着竟呜呜哭起来。“说,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瞧得起?”

  锦衣卫们都看傻眼了,这老和尚果然是有妖法,已经让赛过诸葛亮的庄夫子,彻底错乱成疯子了。

  “哎。”老和尚摇摇头,继续打击他道:“你现在这个鬼样子,还想让老衲瞧得起你?连你的手下也瞧不起你了

  “你”庄夫子再吐一口血,不过吐啊吐啊,好像也习惯了。他咯咯鬼笑道:“好吧,你赢了,我这就杀了你然后把你的脑袋做成尿壶,天天晚上对着你撒尿”

  “这是你这辈子想出来的,最好的一个点子了。”道衍赞许的一笑,话锋一转道:“不过,你还是办不到。”

  “你看看我能不能办到”庄敬一把推开搀扶他的锦衣卫,提着刀,跌跌撞撞朝道衍走过来。

  “哎,你真的办不到。”道衍叹口气道:“就像我从来不打诳语一样。我说,你会变成死人,你怎么就不信呢。

  “看看谁先变成死人”庄敬双手举起刀来,只要一刀砍下去,道衍就得身异地。

  “你猜我会怎么把你变成死人。”道衍突然神秘兮兮道。

  “怎么变?”庄敬的思维已经彻底被打垮,完全在道衍的掌控中。

  “我在这庆寿寺中,埋下了十万斤炸药。”道衍笑道:“每一寸土地下都有炸药,你信不信?”

  “不信”庄敬在很认真的思考后,给出了答案。

  “报,夫子不好了”起先那名锦衣卫千户满脸惶急的跑进来,颤声禀报道:“挖开地面后,现多处炸药”

  ‘噗,庄敬硬生生吐出了第五口血,他感觉自己已经全身缺血了。

  锦衣卫们也吓坏了,有人不顾一切的往外跑。

  “都留下吧小子们”庄敬最后听到的,是道衍那夜枭般的怪笑声:“下辈子记住了,千万不要得罪,你们得罪不起的人”

  当王贤和一众和尚从地道中爬出来,就感到一阵天崩地裂,竟差点被齐刷刷震趴在地上。王贤还没怎样,众僧人却是面色大变,齐刷刷望向庆寿寺的方向,只见那里已经成了一片火海……

  “师傅”和尚们一齐跪倒在地,朝着那片火海磕头。王贤也愣住了,呆呆的望着那片火海,他知道曾经叱咤风云、天下无敌、智多近妖、祸害众生的老和尚就这样没了。心里头也说不上是难过还是震惊,就是心塞,但眼泪,还是忍不住的滑落下来,不管怎么说,老和尚都是有恩于他的。有这个靠山在,他就敢可劲儿的折腾,因为他心里有底

  可这下,靠山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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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1章 大爆炸


  火光映入瞳孔,王贤的脑海却满是老和尚分开前,最后的画面……

  老和尚将身子挪了挪,露出蒲团下一个黑洞洞的洞口。`乐`读`小说``乐读x`如果庄敬知道,自己苦寻不着的密道口,竟被老和尚坐在屁股底下,不知道会不会再吐一口老血……

  “师傅,一起走吧?”王贤问出这一句,其余的和尚也乞求的望着道衍。

  “老衲今年八十了,早就活腻歪了。”道衍却洒然笑道:“只是觉着,像我这样牛哄哄的人物,必须要死得惊天动地。如今好容易等到机会,你们还不赶紧滚蛋!”

  “师弟,节哀吧!”心严毕竟是心严,对着庆寿寺方向默念几句往生咒,便唤醒了沉浸在情绪不可自拔的王贤。他说:“我们没时间缅怀了。”

  “是,我们没时间缅怀了。”王贤读读头,伸手擦下湿漉漉的眼角道:“虽然是老和尚自己活腻了,可我们要是浪费他用生命创造出的机会,估计他会在黄泉路上跳脚的。”

  “是啊。”僧人们本来就看淡生死,听了王贤这话,心头的悲伤更是消散不少,纷纷站起身道:“你这次要是搞砸了,我们可瞧不起你!”

  “放心好了,我可是道衍的弟子!”王贤臭屁的摸摸脑袋,他突然意识到,用这种态度送别老和尚,才是最合适的。

  “目标,太子府,出发!”

  僧人们便从胡同里鱼贯而出,来到了大街上。来前他们就换上了百姓的服装,此刻又都戴上了帽子,看上去似乎不那么扎眼了。

  其实扎眼也不要紧,那场大爆炸,成了读燃京城混乱的导火索,本来就满心恐惧的老百姓吓得满街乱跑,商贩们连自己的买卖也顾不上了,纷纷夺路逃命,谁还管他们是哪路神仙?

  也有百姓慌不择路,直愣愣朝和尚们撞过来,却像撞到一堵无形的墙,稀里糊涂便被弹开到一边。和尚们就这样护着王贤,像游鱼一样灵巧的穿过湍急的乱流,不一会儿便到了太子府外。

  太子府外,也有官兵包围,却不是锦衣卫的兵,而是五城兵马司的兵。这倒不是庄敬觉着太子还不如王贤要紧,而是他以为太子已经出城了,太子府只剩下太子妃和朱瞻基的几个弟弟,虽然也很重要,但还算不上要紧。所以只让五城兵马司的兵,以保护太子府的名义,先把这边看住,等把王贤拿下了再说。

  这会儿,五城兵马司的官兵,自然也都看见庆寿寺那场大火。整天干着在京城打转的差事,官兵们自然知道那里是庆寿寺,更知道庆寿寺是老和尚的道场。看到这场火,就是傻子也知道天要变了,不禁交头接耳起来。

  看到人心涣散,兵马司的军官呵斥起手下来,试图让他们安定下来。而他们的指挥使,正和东宫的守卫交涉,或者说对峙。东宫的人让他们立即撤走,指挥使却坚持说,要保护太子府的安全。双方正吵得不可开交,就见一队百姓打扮的汉子,快步行进过来。兵马司的官兵还没反应过来,那群人就已经穿过两层防线,直扑兵马司的第三道防线,也是最后一道方向!

  “都傻了么,拦住他们!”指挥使忙厉声下令,官兵们这时也反应古来,赶紧抽出兵刃,挡在那队人马前面。

  “什么人,敢擅闯太子府!”都这会儿了,大多数兵马司的官兵,还以为他们是在保护太子府呢。

  “让开!我们是东宫侍卫!”一名僧人亮出了东宫侍卫的腰牌,这类玩意儿王贤有的是,不光有东宫的,还有镇抚司的、上直卫的、御前侍卫的,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这……”见到正主,兵马司的官兵马上软下来。

  “东宫侍卫?怎么这么面生?”这时候人群分开,指挥使在几名手下的保护下过来,打量着众僧人。

  “假冒的吧?”身旁的副将附和道。

  “很有可能,非常时期,只能先委屈诸位了。”指挥使双目寒光一闪,挥手道:“拿下!”

  “慢着,他们就是东宫侍卫!”太子府的侍卫突然认出了人群的王贤。

  兵马司的官兵闻言,心说人家府里的侍卫都说没错了,这下总没问题了。但他们想不到的是,指挥使大人竟仍坚持下令:“拿下!”

  “大人,这……”官兵们有些为难道:“他们好像真是太子府的人啊。”

  “我说是假的就是假的!”指挥使面貌狰狞道:“你们要抗命么!”

  “我等不敢……”军令如山,官兵们只好先拿人了。

  看着兵马司的兵围拢上来,众僧人却依然沉静似水,没有丝毫波动。这时,只听王贤微笑道:“哪位师兄替我擒下此獠?”

  “我来!”话音未落,一名僧人便扑了出去,他的速度奇快,整个人都化成一道匹练,一个呼吸便到了那指挥使面前。身边的卫士还没来得及阻拦,那指挥使便感觉呼吸一窒,脖颈像被铁箍箍一般,整个人便动弹不得了。

  看到指挥使一个照面就被挟持,卫士们只敢大呼小叫,却不敢动弹了。那僧人便像拎着只鸡仔一样,拎着那指挥使的脖子,意态写意的立在那里,舌绽春雷道:

  “让!开!”

  这含着狮子吼真意的一声,震得兵马司官兵头晕脑胀,一时竟有些失神。加上指挥使大人还在人家手上,竟就这样呆呆的看着王贤一行人,施施然进了太子府。

  太子府的侍卫本来都绝望了,却看到王贤出现,心情那叫一个激动,赶紧把他们迎进去。王贤让那和尚把指挥使丢给东宫侍卫,笑道:“他们敢乱来,就剁他一根手指头。”

  “再敢乱来,就再剁一根。”侍卫们此刻心情大好,笑嘻嘻道。

  “正是。”王贤笑着朝众侍卫读读头,便和众僧人进府去了。

  太子府,也已经乱成一团了。大难临头,太监宫女们再不把主子当回事儿,先自个逃命要紧,甚至还有人趁机偷窃。

  不过王贤他们也没工夫理会这些破事儿,依然如鱼群般往里走。王贤笑道:“心玄师兄好厉害的功夫,真是大开眼界!”

  “师弟谬赞了,我只是个劈柴烧火的,武艺在师兄弟里是最是低微。”心玄却很谦虚。不过众僧人也都不反对,显然很认可他这话。

  “呃……”王贤咽口吐沫道:“感情你们都是高手高高手?”

  “习武也是为了修行。”心慈笑着跟他解释道:“光念经打坐,身体要垮掉的,还怎么修行。”

  王贤这才明白,老和尚给自己留了怎样的一笔财富。尼玛,有这样一群变态高手保护,只要不落入大军围剿,谁也伤不到自己一根毫毛了!

  说话间,对面跑过来一身戎装的朱瞻埈,一见真是王贤来了,朱瞻埈欢呼一声扑上来,却稀里糊涂扑了个空。

  “这个不用拦。”王贤不禁苦笑。和尚们才放朱瞻埈过去。

  朱瞻埈一把抱住王贤,大小伙子又哭又笑,语无伦次道:“太好了,二哥你来了,他们还说你死了。我就说你不会,你不会不管我们的!”

  王贤把朱瞻埈拎开,笑骂道:“鼻涕都抹我身上了。”

  朱瞻埈不好意思的笑笑,才想起正事儿来,小声道:“我父亲还在府里呢。”

  东宫寝殿,知道府邸被官兵围了,太子妃张氏就有些慌了。从那声爆炸之后,张氏更是彻底坐卧不安,嘴里不停的念叨:“夫君,外头那些兵是哪里来的?”

  “五城兵马司。”太子就沉静多了。经历是最宝贵的财富,朱高煦虽然看起来肥胖懦弱,但其实他的大半生,都是在惊心动魄度过的。少年时入京为质,从建帝的屠刀下千里逃回北京。紧接着北京保卫战,他率领京城军民,乐住了李景隆几十万大军的猛攻。之后的岁月里,虽然他看似远离了刀光剑影,却要面对更加凶险的夺嫡之战。这场战役旷日持久,对双方造成的伤害,早就超过了靖难之役带来的创伤。他不知道汉王是个什么心情,反正终于到了摊牌的这一天,虽然心里头百味杂陈,但最强烈的是解脱感!

  终于、终于,可以给这场不光彩的冗长战役画上个句号了。不管最后是输是赢,都是一种解脱!所以太子的脸上竟然有微笑,不是兴奋,而是放松的笑。

  “夫君还笑得出来。”见他还在笑,张氏不禁埋怨道。

  “笑,总比哭好吧。”朱高炽一边看着书,一边微笑道:“你只管放心就是。”

  “这么说,夫君早有安排?”张氏松口气道:“我说么,怎么突然就不去阅兵了。”

  “当然是有安排的。”朱高炽读读头。

  “那,是什么安排呢?”张氏平日里其实恪守妇道,从来不问这些男人们的事儿,但现在事关她一家老小的安危,她实在忍不住要问一问了。

  “我也不知道。”朱高炽却特憨厚的摇摇头道:“都是仲德安排的。这种事他是行家,我听安排就是。比如今天,他突然不让我去,那我就不去,他不说原因,我也就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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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2章 抉择


  听了太子的话,张氏不禁目瞪口呆,“夫君还真是,甩手掌柜呢……”

  “这叫用人之道。? .. ”太子得意的笑笑道:“我百般不会,只会用人,这就是我的本事。”

  “可是王贤到现在还不知在哪儿呢。”张氏却没法像太子那么淡定。

  “该来的时候,他就会出现的。”太子道。

  “这孩子也真是的,都火烧眉毛了,怎么还躲猫猫呢!”张氏唉声叹气道。

  “你安静点好么。”太子无奈道:“我还要看书呢。”

  “书都拿倒了还看。”张氏白他一眼道。

  “呃……”太子低头一看,发现还真是把书拿倒了,不禁苦笑道:“还不都是让你闹得!”

  夫妻正在说话,外面太监来报说,王贤到了!

  “你看,我说吧!”太子那肥硕的身躯,竟一下忍不住蹦起来。“快快有请!不,还是扶我出去吧!”

  当太监扶着太子走到殿门口,便见王贤已经快步进来!

  “太子殿下!”王贤纳头便拜。

  “仲德!”太子一把将他扶住,看到他光秃秃的脑袋,不禁眼圈通红道:“真是太拖累你了!”虽然王贤觉着光头很爽。但古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丝一毫不得损毁,在太子看来,王贤剃了光头,那是跟被砍头一样的遭际,自然是满心愧疚了。

  “殿下待臣恩重如山,臣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区区头发算得了什么。”王贤自然也不会傻乎乎的说自己就喜欢光头。他又朝太子妃一行礼,张氏拉着他的胳膊,也抹泪道:“好孩子,这阵子你都去哪儿了,问小姨也不说……”

  “这个事儿……”王贤心里咯噔一声,那一株绝世幽兰的倩影,便浮现在他眼前。愣了片刻,他方回过神来,沉声道:“时间紧迫,我们赶紧走吧!”

  “走,去哪?”太子妃失声问道。

  太子虽刚才满口说听他安排,却也流露出探寻的目光,希望他能解释一下。

  “京城太危险了,我们要赶紧出城,去和府军前卫汇合!”王贤解释道。

  “出城?”太子妃害怕道:“那不更危险?”

  “妇道人家,懂什么。”太子却断然道:“仲德都安排好了,我们听他的就是。”顿一下,又关切问道:“你家里人怎么办,让他们一起走啊!”

  “他们另有安排……”王贤叹口气道:“殿下就不要操心他们了,我们走!”

  “好!”太子点点头,吩咐东宫的总管太监道:“让他们赶紧出发!”

  很快,十几辆马车停在东宫后院中,太子的几个侧妃却迟迟不肯出来,急的太子让人催了又催,那些个妃子才抱着包袱一步三回头的出来,身后跟着的宫女更是大包小包,逃荒的一样。

  太子一看就发火了:“要么和东西一起留下,要么丢下东西上车!”

  几个妃子还想把东西往车上放,太子却下了死命令,一个包袱都不许带,只准空手上车,不然就都留下。妃子们才万般不舍的把包袱交给宫女,又嘱咐一定要收起锁好,这才不情不愿的上车。

  饶是和尚们定力非凡,看到这一幕还是头大如斗,也先一脸不屑道:“太子也太差劲了,这些要是我的女人,早就一刀一个,天下清净了!”

  “你得先有个女人再说。”心慈白他一眼,朝王贤努努嘴,示意他安静。

  也先才发现,原来自己师傅望着宫墙在定定发呆。

  “这破墙有什么好看的?”也先小声道。

  “他看的不是墙,是墙后的风光。”心慈缓缓道。

  “我师傅又没开天眼,怎么能看到墙后的风光?”也先不解。

  “因为那里是他家啊……”心慈叹气道:“家在哪,心就在哪,自然是看得见。”

  也先还没来得及说话,王贤先开口了:“你这么有感触,不想出家人啊。”

  “败兴。”心慈白他一眼,问道:“你真不管家里人了?”

  “怎么可能。”王贤撇嘴一笑,没有细答。他是那种家庭第一、兄弟第二之人,什么事业、太子、太孙之类的,统统都要往后排,既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场,自然也早就做好了安排。所以他不让家里一起走,原因只有一个,就是那样更安全。道理也不难理解,太子在哪里,哪里就是这场大战的焦点,把家里人和太子搁一起,才真是让他们陷入危险中呢。

  只是这些话,就没必要对外人道哉了。

  好容易,太子全家人都上了车,东宫侍卫也都换成了寻常武士的装束。

  太子朝王贤点点头,放下了车帘。

  “出发!”王贤一挥手,十几辆马车便鱼贯从东宫后门出去。

  东宫外头,还有一大帮兵马司官兵呢,虽然指挥使被捉进去,但还有几个副将在,这几个都是入了汉王帮的,自然不愿把差事办砸了……

  但这时,兵部尚书方宾终于赶到了。他实在没想到,五城兵马司的官兵竟擅自行动,还把太子府给包围了。听到这个消息,方尚书第一反应是赶紧过来,把手下官兵撤回去。但他转念一想,擅自调兵可是掉脑袋的事儿,这说明对方要鱼死网破了!正心惊肉跳呢,那一声爆炸响起来,方尚书循声一看,发现庆寿寺竟燃起熊熊大火。骇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实在没想到,汉王的人竟拿道衍大师动刀!那自己岂不贸贸然赶过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这一担心,他就耽搁了,直到王贤的人找到他,让他赶紧去东宫救驾,听说太子还在东宫,方尚书才如梦初醒。现在不是平时那种点到即止,吃亏只是丢面子的时候了,现在已经开战了,双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虽然他不是太子的死党,但他太清楚如果太子输了,会是怎样的后果,那将是文官集团永世的噩梦啊!

  方尚书毕竟还是圣人们徒,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这会儿也顾不上许多了,赶紧带着手下打马来到太子府后门,鼓足勇气、朝着那些官兵大声质问起来:“是谁下命令让你们出来的?!”

  因为五城兵马司并非汉王的嫡系,甚至连旁系也算不上,充其量只能算是杂鱼部队,所以大部分官兵都还不知道这是在干嘛呢。方宾的架势一摆出,倒也震慑住了好些官兵,就连那几个副将也有些气短,一时竟没人敢回答。

  “都赶紧给我滚回去再说!”方宾一看有门,愈加理直气壮的呵斥起来:“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部堂大人,这是汉王殿下的旨意。”一名副将只好硬着头皮道。

  “拿来我看看?”方宾伸出手。

  “这个……”副将挠头道:“在周指挥手中。”

  “周定安呢?让他赶紧来见我。”方宾便黑着脸道。

  “这,周指挥被人擒到太子府去了。”副将小声道。

  “活该,谁让你们敢擅自包围太子府的!”方宾啐一口道:“撤开!”

  众副将互相看看看,想要跟方宾来硬的,却看到他身边早就戒备森严,恐怕难以奏效。再说众将士都认方宾这个兵部尚书,他们也没法控制,只好怏怏带人收队……

  包围刚撤开,东宫大门就缓缓打开,车队便从大门疾驰而出。

  马车驶出来时,竟然没人敢阻挡……

  车里的人也齐齐松了口气。

  神策门。

  那场大爆炸发生之前,张輗正在神策门的军营,召集府军右卫的众将议事。其实议事是假,试探众人的态度才是真的。虽然之前他已经私下里和众将讲过话了,众将也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定会听从他的指挥。但张輗很清楚这些将领里头许多人跟汉王的人不清不楚,这是没法避免的,谁让他大哥在安南一呆就是十年,威信再高也是鞭长莫及。

  这次开会的效果也是不错的,众将纷纷表态,坚决拥护张家对府军右卫不可动摇的指挥权,一定紧密团结在老张家的前后左右,同进同退、共创辉煌美好的明天……总之,这是一次和谐的大会、一次继往开来的大会、一次成功的大会!

  会后,张輗在部分将领的陪同下,一起登上神策门城楼,准备一览帝都的壮观景象,也好商量下接下来的排兵布阵对策。

  所以那场爆炸发生的时候,张輗正立在神策门城楼上,那惊天动地的声响,险些将他掀倒在地。

  而且因为站得高,看得远,他和城头的官兵都看到了庆寿寺在隆隆的爆炸声中,渐次崩塌为平地的全过程。那种震撼程度,自然远胜于其他人。

  “我老天,”好半天,张輗才定下神来,再次确认了爆炸的是什么地方,整个人都惊呆了。“怎么是庆寿寺!怎么会是庆寿寺!”

  他实在太震惊了,以至于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声爆炸意味着什么!

  ‘汉王发动了!’五个字像五下重锤,一下下敲击在张輗的胸口,让他一阵阵心血乱涌、头晕眼花。别看张輗之前好像谈笑间、一切掌握一样,好似如何如何牛逼,但其实他压根没经过事儿,没上过战场!之前只是凭着一股子二世祖的狂劲儿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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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六三章 兄弟阋墙

  但二世祖最大的短板,就是一切的自信都是来自于别人,所以这种自信其实十分脆弱,一旦遇到真正的危险,难免会被压力压碎……张鲵就是这样。他的腿、他的手,都在忍不住的颤抖,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还耳鸣的厉害……这才知道平日里的天不怕地不怕,其实不过是没理由的狂妄,直到要下场来个你死我活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的胆怯

  看到张二公子吓成这样,将领们的表情有些怪异。张鲵虽然身体不听使唤了,却能清楚感到有人在担忧、有人在讥诮、甚至有人在鄙夷……

  ‘,拼了,张鲵使劲咬破舌尖,血腥的味道让他清醒了不少,至少终于可以控制自己了。他嘶声下令道:“集合部队,准备应变”

  “喏。”众将应一声,转身准备下城楼时,却又都站住了,因为他们看到张鲵的弟弟张牺,在一群军官的簇拥下,气势汹汹上到城门楼上。

  张牺的相貌与张鲵相仿,都是一般的瘦削英俊,只是眼窝更深、鼻子略带鹰钩,显得更加阴沉冷酷。他一手握着腰间的刀柄,目光冰冷的在城头扫过,最后落在张鲵的身上。

  一看到张牺出现,张鲵心里就咯噔一声……按说此刻张牺这个天策左卫指挥使应该在方山,在汉王身边才是。现在却出现在这里,还伙同了一群府军右卫的军官,自然不是来看风景的。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不过对手换成自家兄弟,张鲵心里的恐惧倒是一下就没了,他冷冷看着张牺:“老三,你不在方山呆着,来这儿于嘛?”

  “我要不来,老张家就要让你祸害了。”张牺一脸阴沉,提高声调,让城头众将都能听到:“这次汉王和太子的储位之争,也是咱们将门和文官们的一场较量。赢下来的,将把输的一方永远踩在脚下我们张家是将门之首、我们大哥又是汉王殿下过命的兄弟于情于理,我们都得站在汉王这边”说着一指自己的二哥道:“可是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却背叛了汉王、背叛了大哥要把府军右卫的将士,把咱们张家,推到万劫不复之地”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府军右卫是侍卫亲军,只忠于一个人,那就是皇上现在汉王要造反,自然是皇上的敌人,你说我们该站在哪一边”张鲵皱眉道:“再说,我才是府军右卫的指挥使,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呼小叫?”说着两眼一瞪张牺身边那些将领道:“他不懂事,你们也跟着胡闹,还不赶紧滚蛋”

  “……”但是回答他的是一阵沉默,那些将领竟纹丝不动。

  “你们要造反么”张鲵又惊又怒道:“忘了方才怎么跟我保证的”

  “我们自然是说话算数的,可我们服从的是张家。”一名将领闷声道:“不是服从你”

  “我就代表张家”张鲵使劲拍着胸脯道。

  “不,你代表不了”张牺语出惊人道:“你手里的祖传盔甲和长枪都是伪造的”

  “……”这才是真正要命的一句,张鲵登时胸口一闷,险些吐血,他瞪着血红的双眼道:“老三,你疯了”

  “是你疯了好吧”张牺大声叫嚷起来,试图让城楼上下的官兵都听到:“你让人伪造了咱们家的传家宝,是为不孝;然后以此冒充大哥的名义,是为不义;为了一己私利、罔顾大家的死活,是为不仁,胆敢背叛汉王,是为不忠你这种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东西,还有什么资格再当这个指挥使”

  “哈哈哈哈……”张鲵仰天长笑道:“我是大哥指定、皇上任命的指挥使,你说我有什么资格?竟然还说忠于皇上、反对汉王造反是不忠,真是颠倒黑白到了极点”

  “可笑不可笑,要看大伙儿怎么想”张牺冷笑一声,目光扫过众将道:“诸位,汉王二十万大军就要杀回京城,愿意跟我投靠汉王的,就站在我这边,愿意陪他送死的,就留在他那边好了”

  这是要逼着众将站队啊

  刺鼻的味道飘到城头上,那是庆寿寺爆炸产生的硝烟,也提醒着城头的众将,一旦站队,原先的袍泽就要变成敌人,在这城头上杀个你死我活了

  众将互相瞧了又瞧,用眼神无声交流着。张鲵站在那里,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因为他知道部下已经失控了…

  片刻后,终于有人动了,一个千户从他身后走到张牺那边。有人开头,后面就如溃堤一般,两个、三个……直到所有将领都走到了他的对立面。

  张鲵环顾左右,除了自己的亲兵外,竟再无一人。

  他不禁凄然一笑,没想到自己竟如此轻易就被所有人抛弃了……其实原本不至于此的,张鲵这些年也着实下了些功夫,加上他为人着实不错,还是很有些愿意跟他混的将领的。但问题是府军右卫要驻守的不只是一个神策门,而是整整五个城门而他又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为了保证自己对每一处城门的控制力,他把忠于自己的将领平均分配到了这五处,而且都担任守将。这样做有两个问题,一是打乱了原先的论资排辈,会让其余人十分不满。二是他把自己的力量分散了。

  这次张牺明显就是抓住这两点,把对他不满的人集合起来突然发难,造成一种一边倒的架势。这样原先还心向着他的人,一看大势已去,为了自保,也会站在他的对立面。

  原本他怎么都不至于沦落到孤家寡人的地步,但这个世界没有如果,只有结果——这一刻,他就是孤家寡人。

  “怎么样,二哥?”张牺这下彻底抖擞起来了,一脸得意道:“你准备站哪边?”

  张鲵惨然一笑,朝张牺笑着竖起大拇指“兄弟,高,你真是高”

  “承让。”张牺笑道:“二哥,我怕劝你清醒清醒,那王贤有什么好的?咱们才是亲兄弟好吧他算个什么东西有道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真要不顾骨肉亲情,非要为姓王的陪葬”

  张鲵一挥手,一脸正气道:“好了不要说了王贤跟我情同手足”

  “二哥真要执迷不悟……”张牺两眼一眯,杀机顿显。

  “但就像你说的,咱们才是亲兄弟”张鲵下一句,把所有人的下巴都惊掉了,呆呆的看着他也走到张牺身边,听他没羞没臊道:“所以我决定拨乱反正,也和你站在一边”

  这下张牺的对面,就剩下张鲵的那几个亲兵了,当然他们不是要和张牺作对,是没想到自家二爷如此没节操,一时之间还没转过弯来。

  “杵在那儿于嘛,还不赶紧过来”张鲵忙大声呵斥,把几个亲兵进过来,然后换一副笑脸,卑躬屈膝道:“三弟,哥哥我一时糊涂,竟你教训丨一下就明白了。你可千万要在汉王面前替我作保啊。”

  “这是自然。”张牺放声大笑起来。

  “报”一名士兵快步跑上城头,单膝跪地禀报道:“报,有车队从太子府出发,朝神策门奔来,眼看就到”

  “哈哈,正好自投罗网”张牺得意极了,瞥一眼张鲵道:“二哥,这个立功的机会,就让给你好了怎么样够兄弟吧”

  “够……真他妈够。”张鲵面色有些狰狞,拳头攥得咯吱直响,也不知是下定决心要拿太子家人当投名状,还是恨张牺太不够兄弟。

  “陪二爷走一趟,要保护好二爷哦。”张牺对身边的卫士下令道。张鲵自己的亲兵想要跟着,却被张牺的人拦下。显然所谓的保护,不过是监视而已。

  在城楼上众人的瞩目下,张鲵步履沉重的下了城楼,而远处,那队马车也远远行驶过来。

  张鲵却站在那里,迟迟没有下令。

  “赶紧让他们停车”他身后的人小声催促道。

  张鲵却置若罔闻,依然没出声。

  “停车”眼见着马车越来越近,张鲵却不肯合作,张牺的手下只能越殂代疱了。

  “你他妈算老几”张鲵却突然爆发了,甩手一个大嘴巴子,把张牺那个手下扇倒在地,接着潇洒一挥手道:“放行”

  城下的兵士们还不知道刚才城上发生了什么,当然是听指挥使大人的,自然乖乖放行。

  这时候,城上的张牺等人急了,一边往下跑,一边咆哮着:“别听他的,赶紧关城门”

  士兵们登时就糊涂了。

  这时,张牺那几个侍卫也急了,七手八脚把张鲵按住,张鲵一边挣扎,一边大声道:“还他妈愣着于什么,赶紧来救老子”

  士兵们见那几个面生的家伙,竟敢对指挥使大人动粗,更顾不上那些马车了,赶紧上来营救,一群人在城门下厮打起来,眼睁睁看着车队穿城而出

  “,追”张牺顾不上发落张鲵,让人赶紧把马牵过来,亲自带队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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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六四章 一家人呢

  城外宽阔的官道上烟尘滚滚,马车在前面狂奔,骑兵在后头狂追。双方都拼命抽打马匹,催出最快的速度。但马车终究是跑不过轻骑,盏茶功夫后,终于被追上了。

  “停下”张牺的骑兵追上车队,用套索套住头车的马头,终于逼停了马车。

  骑兵们将车队团团围住,张牺还没来得及说话,车夫先大骂起来:“你们疯了么,胆敢阻拦东宫的车队”

  “拦的就是东宫的车队”张牺冷笑一声道:“让车上人都下来”

  “你凭什么……”车夫话才说了一半,就被张牺一刀砍落马车,看到那刚才还活蹦乱跳的车夫,只剩下头颅在乱跳,车夫们登时消停下来。

  “凭的就是这个”张牺提着滴血的刀,目光阴森道:“下车”

  车上人才磨磨蹭蹭下来,除了女眷就是太监。张牺眯着眼挨个巡视一遍,不禁十分失望…他这个张家三公子,自然是认识太子妃并一众皇孙的,但这些人一个都不在场。

  这时,张牺的手下搜遍了所有车辆,也没找到什么漏网之鱼,张牺不禁阴下脸来。在他想来,这次就算太子不在场,要是能擒获太子妃或者几个皇孙,也是大功一桩。但结果太让人失望了……

  张牺的目光在人群中再次寻索,终于找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他伸手一指,手下就将那个太监拉出来,押到他的面

  “小侯公公,你们这是去哪啊?”张牺居高临下,声音冰冷。

  这小侯公公是东宫一个管事太监,曾经到过英国公府几次,颤声道:“三,三爷,我们去杭州。”

  “去杭州于什么?”张牺追问道。

  “京城好像不太平了,我们去避一避……”侯太监颤声道。

  “太子妃呢?几个皇孙呢?”这才是张牺真正关心的事情。

  “太子妃和皇孙也在车上啊……”侯太监有些茫然道:“怎么就不见了呢?”

  “,肯定是中途溜号了”张牺的手下恨声道:“拿这些人吸引咱们注意呢”

  “不要紧。”张牺却放下心来道:“京城所有城门都关了,他们能逃到哪儿去?”张牺在去跟张鲵摊牌之前,已经下令府军中卫和府军左卫关闭城门,在他看来,那两卫都宣誓效忠王爷,自然是没问题的。就连府军右卫所控制的五门,除了神策门外,另外四门也被他的手下持汉王敕令关闭了

  至于神策门,他出城之前就已经下令关门,城里人一个别想逃出来

  待张牺返回神策门时,果然见大门紧闭,叫开城门后,张牺又询问了一番,得知一切正常,才彻底放下心来——他的任务就是控制府军右卫、关闭府军右卫防御的五门,不许任何人出城。这下便算是彻底完成了

  张牺让众将打起精神,准备骑马巡视一圈,看看各处城门状况如何。

  “大人,二爷怎么办?”手下将领小声问道。

  “嗯……”张牺阴沉下脸来,这就是这场战争最残酷的地方,交战双方都是至亲至朋,此刻却要杀个你死我活。想了片刻,张牺狠狠一抽马臀,只留下一道无力的命令:“先把他关起来,听汉王发落吧……”

  就算杀人不眨眼,张牺也没法对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二哥下手……

  那场爆炸之外,京城总体来说,还没有发生大的骚乱,这主要是托王贤和薛居正的福,连续两场大规模扫黑除恶,将京城的黑帮恶棍连根拔起,一时间没有什么成气候的帮派能浑水摸鱼。至于一小撮恶棍趁火打劫,自然在所难免,但有薛居正指挥着应天府的官差在街面巡逻,倒也没出什么大乱子。

  薛居正很清楚自己的使命,就是力保京城不乱,所以他没站到任何一边,只是在勉力行使自己应天府尹的使命。而目前掌控京城的汉王一方,也乐见他这种状态,所以也没有找他麻烦。

  薛居正骑在马上巡视,正好和张牺打了个照面。两人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便也只是点点头,便各行其是,井水不犯河水了。

  和张牺错开后,薛居正来到天香庵外,看着那座俨然闹市中的桃源的去处,他想起里面那个谪落人间的仙子,不禁叹了口气。十年前,薛居正还是个普通京官时,便是徐妙锦众多仰慕者中的一员,只是徐妙锦这种天之娇女,与他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双方根本没有任何交集,自然也毫不知晓他这份情义。

  后来,就发生了皇帝向徐妙锦求婚不成,徐妙锦被迫出家,自此成了皇帝得不到,天下男人也碰不得的可怜人儿。从那时起,薛居正就像天下许多男人那样,幻想着有一天能从邪恶魔王手中搭救出可怜的仙子。可也只是想想罢了,谁又能承受得起永乐皇帝的雷霆之怒呢?

  就算今生拯救不了你,也让我尽力保护你,度过这场兵荒马乱吧……薛居正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暗暗下定决心,吩咐左右道:“派重兵保护天香庵,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汉王殿下要进去呢?”手下显然知道京城如今的最高权力,掌握在谁的手中。

  “汉王……”薛居正神情一滞,良久方叹气道:“毕竟是真人的外甥。”说完便怅然若失的走了。那一刻,他感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无力……

  薛居正不知道的是,天香庵中除了徐妙锦,还有王贤一家人。

  那场爆炸一起,徐妙锦就派人把王贤的爹娘兄嫂老婆孩儿妹妹,接到天香庵来了。王兴业和王贵这些男人自然在外院安顿下来。本来王大娘和侯氏也想在外头住着,却被徐妙锦亲自来请。

  虽然和徐妙锦也算熟悉了,但徐妙锦的名声太响、身份太高、长得也太美了,王大娘在她面前总是诚惶诚恐。谢绝连连道:“用不着,用不着,老婆子在哪里都一样,就不进去污了你的仙家宝地。”

  “您这话说的。”徐妙锦却十分坚持,而且态度放得那叫一个,完全是以晚辈自居,而且是自家晚辈,她拉着王大娘的手,态度亲热谦卑的像她的儿媳妇一样。“我们自家人一样,您要是不进去,我就在外头陪着您。”

  “使不得使不得。”王大娘只好乖乖跟她进去,徐妙锦高兴的陪她转了一圈,欣赏下玄武湖畔的秋日风光。皇家御苑的风光自然是绝美的,只是庆寿寺方向的熊熊大火,实在大煞风景,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人们,京城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王大娘实在无心欣赏美景,担心的问道:“我们在这儿,不会连累到您吧?”

  “您千万别这么客气,就叫我妙锦吧。咱们是一家人,说什么连累就太见外了……”徐妙锦忙‘惶恐,说道,但下一刻,语气又变得淡然自信起来:“您只管放心住在这儿,就是朱高煦来了,他也不敢进这个门儿”

  “真的?”王大娘最担心,自然还是一家老小的安危,听徐妙锦这样说,不禁喜出望外。

  “当然是真的。”徐妙锦笑道:“您就放一百个心吧,要不是相信我,王贤能把全家拜托给我?”

  “啥,是老二拜托你的?”王大娘听了,登时就泪奔了:“这么说他没事儿啊?”

  “是啊,他没事儿。”徐妙锦有些不自然的看看一旁的林清儿。

  “这孩子咋这么不懂事儿呢,这不是给你添麻烦吗。”王大娘一听是自己儿子安排的,登时就踏实了。她不信别人也坚信自己的儿子,自己那个把这个家从泥潭中拉出来,一步步带到今天的宝贝儿子。

  见王大娘终于不那么拘谨了,徐妙锦又陪着老太太用了饭食,虽然这从来没沾过荤腥的天香庵,但她从绣儿那里打听到,老太太喜欢吃鱼虾下饭,竟让人打破了规矩,摆上了糖醋鱼、虾球、还有鲍鱼汤,让老太太吃得十分满足。

  饭后,徐妙锦又安排老太太到正房午休,王大娘也不是昔日吴下阿蒙了,自然知道这个房间应该是徐妙锦的,说什么也坚决不进。徐妙锦这才没有坚持,请她在隔壁的上方休息……其实那间房,本来是她准备自己住的。

  安顿下老太太,徐妙锦又热情的给侯氏和林清儿安排了住处,又逗了狗蛋儿好一会儿,才回去休息了。

  待徐妙锦一走,侯氏就探头探脑进了林清儿房间,对刚准备休息的林清儿小声道:“清儿,我怎么觉着不大对劲儿?”

  林清儿淡淡一笑道:“嫂子这话怎么讲?”

  “徐真人对咱们,太热情了吧。”侯氏小声道。

  “人家对咱们热情还有错了?”林清儿笑道。

  “热情当然好了,太热情了就有问题了。”侯氏一脸‘我为你好,道:“按说她这种身份,又喜欢清静,能让咱们住进天香庵就不错了。怎么把老太太伺候的,跟她儿媳妇似的?”

  “嫂子多心了。”林清儿皱眉道:“徐真人只是因为我家官人救了她,知恩图报而已。”

  “就怕恩公变成相公。”侯氏小声嘟囔道。

  “嫂子别乱讲话,徐真人是方外之人”林清儿流露出不悦的神情。

  “成成,算我没讲,我可是一片好心。”侯氏见林清儿不高兴,怏怏退出去。

  待她一走,林清儿却幽幽叹了口气,目光愣怔了好一阵子,直到看见摇篮中的儿子,才又温柔起来。便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到脑后,继续摇动摇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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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六五章 太子雄起

  中午时分,京城的骚乱已经渐渐平复。毕竟无论如何,汉王军的将士终究还是京中人家的子弟,非但自己不会作乱,也不会允许有人趁火打劫。

  不过京城各处仍然戒备森严,所有的城门都紧闭着,有官兵在巡逻警戒,不许任何人靠近。

  仙客来,是正对金川门的一座酒楼,虽然今天直接没开业,酒楼里头却满是人。这些人身上的衣服五花八门,摘下帽子之后,却大都是光头,不是心严、也先等人又是谁?

  王贤则立在酒楼二楼,身边是心慈和闻讯赶来的时万。

  其实按照之前的计划,王贤就是打算从神策门出城,但临到半路,他改主意了。因为汉王那边肯定知道,张鲵已经投靠太子了,那么他们怎可能不安排对策呢?

  万一真如自己想的这样,岂不撞在枪口上了?如是一想,王贤不禁出了一头的汗,然后便拿定主意,立即命后面两辆马车脱离大部队……车上是太子、太子妃和和他们除太孙外的所有子女。至于其他人,王贤就顾不上了……

  这会儿,时万已经带来了神策门事变的大概经过,众人后怕之余,都对王贤简直奉若神明了。就连一直不太服他的心慈心严,都忍不住暗暗心说,怪不得师傅选师弟做衣钵传人呢,原来这小子真有师傅的几分风范……

  但其实,在做出决定的一瞬间,王贤并没有足够的情报支撑自己的判断,他甚至只是凭直觉做出这个决定的。当然真正宝贵的也正是这份直觉,因为战场上瞬息万变,任何人也不可能等有十足把握再做决策,很多时候,将领就是凭着自己的直觉,来决定自己和麾下千军万马的命运。这份直觉可以通过战场千锤百炼出来,但同时也来自天赋,毫无道理。

  至少这次,王贤再次靠着直觉躲过了一劫,没有带太子一头闯进神策门,不然现在肯定要落在张牺的手里了,哪还有站在这酒楼里,思考下一步的机会?

  只是勇气这东西,在一段时间内毕竟是有限的,至少经过神策门这一下,王贤感觉自己的勇气已经耗尽了,只怕一时半会儿的都不大敢再次冒险。不过他同样知道,自己必须赶紧行动起来,因为汉王随时都可能会回京。一旦不能赶在汉王回京前离开,太子殿下就要成为瓮中之鳖,再无逃生的机会了……

  “前天我们联系许野驴,他说没问题,到时候会出死力的。”时万小声禀报。

  王贤却面无表情,他本以为经过自己的苦心合纵,至少可以在京城占据上风呢。谁承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汉王那边也不是吃素的,把张鲵拿下,控制住了府军右卫。而府军后卫原先就站在汉王这边,府军左卫也基本上在汉王控制之下,可以说,现在汉王已经基本控制住京城的局势了。

  有道是形势比人强,难保许野驴不会临阵退缩,拿太子一家当成给汉王的投名状也说不定……虽然许野驴也可能会很忠诚,但王贤实在不敢拿太子的性命开玩笑。

  “要不就等天黑,我们从城墙根儿溜出去。”时万又小声出主意,他向来进出京城都是不走寻常路的。

  “天黑他们只会加强戒备。”王贤摇摇头,沉声道:“这会儿他们还不知道太子在京城,戒备还松懈些不趁机出去的话,就彻底没机会了”

  “那我们就试试呗。”心慈一呲牙,冷声道:“要是那姓许的反水,我们就杀出去呗”说着一昂首道:“古有十八棍僧救唐王,我们四十八僧也不是吃素的”

  “难道你们还吃荤不成?”王贤翻翻白眼。

  “我就是这么一比”心慈白他一眼道:“既然畏畏缩缩也没用,还不如当机立断”

  “也好”王贤一咬牙,终于下定决心。便转身进了隔壁的雅间,雅间里头,有太子、太子妃还有朱瞻圻一于人,虽然在臣下面前,依然要保持天家的风度,但一个个眼里头的慌张,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哎,仲德,都怨我。”这会儿,太子自然也完全搞清楚状况了,知道因为自己太过迂腐……其实是太怕父皇怪罪,让王贤和众手下生生错失了先下手为强的机会。“要是当初答应你,突袭纪纲的山庄,咱们也不会陷入此等危险的境地。”

  “现在不是反思的时候,再说当时时机也不太成熟,总之不说了,先顾眼前头吧。”王贤笑笑,正色道:“殿下,这次人家先发制人,我们后发制于人,坐等下去只能越来越被动,必须立即出城才能脱困”顿一下,他又低声道:“只是,这样一来,只怕会有些危险”

  “什么危险?”太子闷声问道。

  “眼下我们只剩下西川门可走了……”王贤轻声道:“要是这边再出岔子,就彻底没法轻易走脱,只有武力冲关一途了。”顿一下,他看着太子的脸色,接着道:“以臣看来,既然如此,这次便做好两手准备,要是许野驴没问题最好,要是有问题,就直接动手”顿一下道:“请殿下和娘娘留在这里,看我们的情况。要是顺利,您就赶紧跟上,要是不顺利的话,您只能赶紧转移,让北镇抚司的人把您藏起来,等到皇上回京……”

  太子默默听他说完,并没有立即讲话,直到王贤准备转身时,方缓缓道:“仲德抱歉,我要食言了,这次不能听你的。”

  “殿下的意思是?”王贤有些错愕。

  “让我和你一起闯关吧。”太子沉声道。

  “是……啊?”王贤险些惊掉了下巴,他没想到素来软弱顺受的太子,居然在这时候语出惊人。忙劝阻道:“殿下万万不可,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说着叹气道:“虽然我们这边高手如云,可这是攻城,个人武力的用处不大,弄不好就是个全军覆没……”

  “我知道。”太子肥胖的脸上竟写满坚定之色道:“所以我才要跟你们在一起”顿一下,一字一顿道:“孤已经退无可退,不能再退了”

  “殿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王贤虽然心下震撼,没想到太子弥勒佛一样的外表下,还藏着一颗金刚心,却还是要劝阻道:“以您的身份亲自上阵,实属不智”

  “我也有我的尊严。”太子却沉声拍板道:“你不要再说了”

  “是……”太子下令,王贤自然只能遵守。

  不过太子显然不会这么粗暴的对待自己的心腹爱将,只听他缓缓道:“之前孤对汉王一退再让,是因为念着纲常情谊。但这会儿他已经亮剑,我若是再退让,岂不成了丧家之犬我不是不相信北镇抚司会把我藏得好好的,可到时候父皇一样会瞧不起我的”说着他一抬手,朱瞻圻忙奉上一柄古旧的佩剑。

  太子接过那柄佩剑,神情专注的轻轻摩挲起来,声音平缓如水,却又涌动着汹涌的暗流道:“仲德可能忘了,我也是从靖难战场上下来的,当年北平保卫战,我领着三千老弱病残,硬是抗住李景隆几十万大军的围攻,我见过的血,肯定比你多”太子说着刷的抽出宝剑,剑身如一泓秋水,耀眼夺目,太子伸出两根手指,在剑身上一弹,那长剑便作龙吟之声。只听太子沉声道:“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仲德,把将士们集合起来吧”

  “是”此时此刻,王贤根本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遵命行事。

  当他将手下集合在酒楼大堂中,太子便一身戎装出现在二楼的栏杆处。朱瞻圻想要搀扶父亲下楼,却被太子推开然后朱高炽便在将士们的仰望下,靠着自己的力量,一步步挪下楼来。虽然他脸上很快便挂满了汗水,但目光坚定似铁、丝毫不乱。那一步步就像走在将士们心里,竟与他们的心跳砰砰同步起来……

  当太子殿下终于在楼下站定时,所有人的心脏都快跳出胸膛了,他们心中好似烧起了火、若不赶紧发泄出来,非活活憋死不可“走吧,吾与汝同生共死。”太子没有再发表什么激动人心的演说,只是说了这短短九个字,众将士却一下子敛住了粗重的呼吸,目光也变得沉静下来,默默跟着太子往门口走去。

  “怎么样?怎么样?”朱瞻圻却激动极了,倒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因为今天太子的表现,终于与他心中理想父亲的形象吻合起来……少年郎都希望自己的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不是遇事畏畏缩缩的软蛋。之前朱瞻圻甚至有时候都想,要是汉王叔是自己的父亲,那该有多好?

  “刮目相看。”王贤笑笑,心里头却掀起惊涛骇浪道:‘一个个都是老狐狸,平日里装的跟什么似的,事到临头才露出本来面目,

  这时候酒楼大门打开,众人鱼贯出去,然后径直往金川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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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六六章 夺门

  金川‘门’的钥匙由许野驴掌管,但在此驻守的千余军队,却大都是他两个副手牛迁和马严的部下。这也是汉王放心许野驴继续当这个指挥使的前提……

  许是感觉大局已定,牛马二将心情极好,在城头上高谈阔论,许野驴也微笑附和着,却总有些心不在焉……他已经看到城楼对面酒楼上的闪光。那是用镜子反‘射’的太阳光,三长两短的闪光,意味着太子即将从此处出城。

  但当他垂下眼睑,扫视城楼下的一千士兵时,心却不禁‘抽’紧起来——这一千士兵里头,只有二百人是听自己的。这已经是许野驴在不引起‘牛头马面,注意的前提下,能偷偷安排的极限了。只是对方足足八百兵马,就算加上太子的那几十号人马,也根本冲不出去因为开城‘门’不是开房‘门’,一下就能推开,甚至一脚就能踹开。这城‘门’足有两尺厚、万斤重,单靠人力根本无法打开,必须要用绞盘才行,而且得耗费盏茶功夫……这段时间实在太长,足够对方弥补他们犯下的任何错误了。

  许野驴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这一千人并不知道他们是来造反的。其实哪怕方山上的将士,也十有九九被‘蒙’在鼓里,只有级别极高、或者极亲近的将领,才知道汉王真正的打算。这倒不是朱高煦有意卖关子,而是造反这种事,实在不是请客吃饭那么简单。什么时候只做不说、什么时候只说不做,什么时候又说又做,都是非常讲究的。

  尤其是,永乐皇帝对军队的控制十分强大,如果将士们知道汉王要造太子的反,很可能是要哗变的……毕竟太子是皇帝指定的,造太子的反就等于间接造皇帝的反,将士们还是会失去胆量的。

  所以汉王打的如意算盘,就是在众将士还‘蒙’在鼓里时,把他们都拖下水只要率军队返回进城,汉王就可以宣布,造反已经开始,太子已被拿下,而所有跟着他进城的人,都是跟随自己起事的功臣。到那时,相信绝大多数官兵,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宣布的时机自然很重要,要是汉王还没回城,就让众将士知道要造反,他们指定人心惶惶,很可能一下子士气就散了。所以许野驴在犹豫着,要不要先下手为强,把‘牛头马面,于掉,然后宣布两人造反的罪名?

  只是这样一来,后面的场面就彻底失控了……但也好过让太子殿下冒险吧?许野驴心念电转,额头微微见汗。

  “将军?”许野驴终究是不善作伪的‘蒙’古人,紧张兮兮的样子瞒不过牛迁两个,两人对视一眼,前者手攥着刀柄,后者开口唤道:“将军?”

  “哦……啊……”许野驴回过神来,有些茫然的看着马严道:“马副将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看大人好像走神了。”马严说着也手握在刀柄上。

  感受到两人的杀气,许野驴这位杀人不眨眼的武将开始慌张起来。“哎,我是在担心,后面的局势会是什么样?

  “还能什么样?汉王必胜呗。”牛迁淡淡说一句,接着冷不丁又来了一句:“大‘门’锁好了么?”

  “哦,锁好了。”许野驴下意识说道。

  牛迁冷冷地看着已经六神无主的许野驴,伸出另一只手道:“钥匙还是让末将保管吧。”

  许野驴能感到身后的马严已经杀意十足,只要自己敢说个‘不,字,他就能让自己身首异处。许野驴只好点点头,从腰间接下城‘门’钥匙,递给身前的牛迁道:“你们拿着也好,省得疑神疑鬼。”

  他如此痛快的动作,反而让牛迁和马严戒备大减。两人虽然很想趁机‘弄’死他,却又担心让王爷不快……毕竟王爷早就说过,一旦事成,他们必定高高凌驾许野驴之上,似乎也没必要因小失大。

  如是想来,两人放下握着刀柄的手,马严挤出一丝笑道:“非常时期,将军莫怪。”

  “怎么会呢。”许野驴忙道:“我虽然是个粗人,却也清楚在王爷那里,二位才是亲信。日后王爷面前,还请二位多多美言,关照下我这个昔日的老同僚。”

  “好说好说,”见他如此识趣,两人愈加放松警惕,马严点头笑道:“怎么说也是共事一场,都是自家兄弟了。

  “又有人来了。”牛迁觉着马严这态度变得有点快,看到又有一个车队想要出城,忙转移话题道:“拦下他们”这话多余了,因为不用吩咐,今天守军也会把所有要出城的人马都扣下。

  其实今天刚‘骚’‘乱’那会儿,想赶紧出城的车马行人可真不少,但守城禁军把城‘门’一关、再一戒严,马上就都吓了回去。只有极少数不长眼的、傻大胆的,还敢想撞撞运气,结果无一例外,都被扣了……

  不过眼下来到城‘门’下的这队人马,显然不像之前的那么好欺负。

  “城‘门’戒严”金川‘门’的守城千户高声喝道:“停车检查”

  “大胆知道这是谁的车驾”扮作车夫的心严暴喝一声,震得城‘门’‘洞’里众将士耳朵嗡嗡作响。“赶紧开‘门’”

  “你他妈属破锣的,这么大声”千户甩甩头,脑子里还回‘荡’着嗡嗡声,不禁怒气冲冲道:“还敢冒充太子殿下,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拿下”

  “是”士兵们刚要簇拥上前。

  “慢。”这时候,车帘掀开,‘露’出一张笑弥勒佛样的胖脸来,不是太子又是哪个?

  守‘门’的都是上直卫的将士,对皇家的人自然都不陌生,一看到竟真是太子,登时齐刷刷单膝跪下,连那个守城千户,也不敢不归,口中用不亚于心严的高声吼道:“末将拜见太子殿下”

  牛迁和马严在城‘门’楼上,自然看不到城‘门’‘洞’中的情形,直到听到守城千户那一声嚎丧:“末将拜见太子殿下”声音经过城‘门’‘洞’的‘混’响后,听起来没那么清楚,至少牛马两人在第一时间,都没听明白。

  “来了什么大人物,周千户竟然还要拜见……”牛迁心里笑话周千户搞不清状况,现在不是他们拜那些王公大臣了,而是那些王公大臣要来拜他们了。

  “太……子?”马严终于听清楚这一声,两人登时面‘色’巨变,他们万万没想到,本来去方山的太子,竟出现在自己脚下的城‘门’前“不错。”牛迁和马严只听许野驴沉声说一句,两人就下意识的转回头,马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许野驴一刀捅在肚子上,虽然今天马严特意穿了三层甲,无奈许野驴这下实在太猛,还是被生生扎了个透穿马严惨叫着跌落城下,正砸在太子的马车上,又弹落地上,脑浆都摔出来了……千户和将士们都愣住了,搞不清发生了什么。

  牛迁却躲过了许野驴的一击,顾不上反击,便连滚带爬逃命,大喊来:“王爷反了王爷反了抓住太子就是头号功臣”

  许野驴要拿回钥匙,自然不能放过牛迁,便紧跟在后头追杀起来城‘门’下,千户也回过神来,高声道:“王爷反了,抓住太子可封侯,赏金万两”将士们被这一幕惊呆了,但听到千户大人的悬赏,许多人蠢蠢‘欲’动起来“谁敢动我”朱高炽却一声咆哮,震得众将士目瞪口呆。大家太习惯太子殿下懦弱卑怯、八竿子打不出个屁的样子来,这下突然爆发,还真都被震住了。

  下一刻,他们更加震惊——只见太子朱高炽,竟一掌将车顶拍散,那结实的车厢可不是纸糊的。显然太子非但不是大家印象中的手无缚‘鸡’之力,反而有一手当世顶尖的内功将士们呆呆看着太子殿下,只见他身穿金甲,手提宝剑,头戴金冠,虽然那张胖脸被金冠的红系带勒得有些可笑,却终究是威风凛凛,不可侵犯朱高炽提着宝剑,高声呼喝着。十年的屈辱,恐惧和等待,最终换来了这一声怒吼:“给我开‘门’”

  所有人都被太子这一声怒吼惊呆了,包括那守‘门’千户,竟愣在那里忘了动手……其实他就是还清醒也没用了,城楼下的将士,已经都被太子控制了其实世上事就是这样,越是勇于征服者,就会得到的越多;越是怯懦退缩者,就会失去的越多……

  这时候,许野驴也追上牛迁,把他压在箭垛上,抡起拳头就朝他脑袋上招呼。

  牛迁却不避不闪,迎着他的拳头就硬吃了这一下,登时就七窍流血。但趁着许野驴不注意,他也把右手里握着的城‘门’钥匙,丢到了城外的护城河里。

  见城‘门’钥匙飞出去,许野驴大惊失‘色’探身伸手想捞,却还是差了一尺的距离,只能眼看着那亮晶晶的钥匙飞落水中,溅起一个小小的水‘花’。

  许野驴勃然大怒,转头要收拾牛迁,但见牛迁七窍流血的脸上,却挂着得意的笑,嘶声道:“张牺来了,看你怎么开‘门’……”

  许野驴站得高、看得远,果然看到有骑兵快速朝这边疾驰而来,不禁一阵怒从心头起,一脚踹在牛迁心窝上,将他送上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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