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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官人(4月18日 更新至“第1045章 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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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7章 营救

  计划初步定下来,众人又反复推敲了几遍,还将神龟号的舱口进行了改造,以便到时候进出。虽然觉着这下应该没问题了,但所有人都知道,不到把大人平安救回来的一刻,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所有人的心都高悬着……

  时间很快到了第二天夜里,戌时左右,计划中的夜袭开始了,莫问亲自指挥着船只与敌船鏖战在一起。将士们用锚钩将敌船紧紧固定住,又跳上敌船展开激烈的厮杀。

  那一刻,韦无缺其实紧张极了,他虽然故作镇定,但一直在密切关注着战况,一旦敌人攻上二层甲板,他就会立即杀掉王贤和徐妙锦,然后趁混乱逃走。他虽然没有林三那样出神入化的武功,但毕竟也是明教少主、天资超人,加之自幼勤学苦练,于乱军之中自可来去从容。

  所幸,敌人或许是投鼠忌器,或者是各怀心思,攻击虽然猛烈,却始终不敢贸然冲上来,最后被明教的精英子弟赶下水去,也让韦无缺松了口气。

  只是韦公子并不知道,对方发动这次攻击,其实是为了掩护他们的‘神龟’悄无声息的附在他的船底。船上厮杀时喊杀震天、颠簸不已,根本无从察觉……

  见神龟顺利附体,莫问等人才放下心来,斩断了披波板的铁链,便假作久攻不利撤退了。但直到此时,他们仍在作强攻的准备——一旦敌人到最后也不下船,他们只能豁出去,哪怕光天化日也要强攻了。

  所幸,韦公子是爱惜自己的,在进通州之前,带着护卫乘坐小艇离开了那条船。

  “船上还剩十七个。”目送韦无缺离开后,周满闭目寻思片刻,方开口道:“他们四个应该没问题。”经过反复斟酌,吴为、闲云、邓小贤和胡三刀四个进了‘神龟’,这四人不仅武艺高强、而且勇谋兼备,对付十几个敌人,应该不成问题。

  莫问也松了口气,点点头道:“这下救人应该不难了,难的是如何做到不留痕迹。”

  “是啊,若是破绽太大,哪怕有太孙殿下善后,怕也难辞其咎。”杨荣苦笑道:“其实我就不太赞同把那两个人换上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必非得急在一时呢。”

  “做都做了,就别后悔了。”周满嘴角抽动一下道:“何况吴大人邓小贤他们都是心细如发,有破绽他一定会发现的,实在没法弥补,他们会取消计划,只救大人的。”

  “嗯。”莫问点点头,赞同道:“既然用他们四个,就相信他们会做到完美的!”

  众人这便是决定不再强攻,不一会儿,就见前方水关处,有官军设卡拦住要去通州的船只,只有那一艘悬挂着绿旗的船,被放进通州去了……

  北镇抚司的船自然也被拦在水关外,看着那艘船越驶越远,现在就是想强攻也来不及,一切只能靠那四大天王了……

  莫问面无表情的站在船头,两眼却望穿秋水的望着远处的通州。周满紧张的在船上来回踱着步子,杨荣干脆跑到船尾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一切能顺顺利利,平安大吉……

  话分两头,却说神龟中的四人,虽然身处水下,却连船上人来回走动的脚步声都听得清清楚楚,更别提说话声了。他们清楚的听到那些狂信徒的高呼声,也听到韦无缺下船的声音,但他们依然没有轻举妄动,直到听见三声爆竹炸响,才准备开始行动——那是自己人发出的信号,告诉他们敌人大半已经离船,可以采取行动。

  若是只响一声,便是自己人要强攻,他们的任务便是配合。若是只响两声,便是让他们只救人,不换人。现在响了三声,则是可以换人了……

  四人又耐心等了片刻,水性最好的邓小贤先出舱探察,透过披波板的缝隙,他发现底层甲板已经空无一人——很显然,因为人手不够,黑衣人只能在不影响操船的情况下,全力守卫王贤所在的船舱,至于这条大船的别处,就无暇兼顾了。

  邓小贤给下面打个信号,自己从披水板的缝隙爬上去,把守住下来的通道。不一会儿,另外三人也上来了。他们已经把行动方略烂熟于心,自然无需多言,悄无声的摸到船后端的旋梯,行在最前的闲云突然一抬手,三人马上停下动作。

  闲云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上层的楼梯口,示意那里有个暗哨。吴为便手中扣着一根毒针,隐在从上往下看的盲区,另一面,邓小贤嘴唇一抿,口中发出水鸟的叫声,还有扑棱翅膀的声音,惟妙惟肖。

  上头的暗哨果然以为有水鸟误入船上,探下头来,想看看是只什么傻鸟……却不料自己才是那只傻鸟。毫无悬念的被吴为发出的毒针射中后脑,闷哼一声跌落下来。眼看就要重重砸在旋梯上,邓小贤探手将其抱住,悄无声的拖到一间房中隐藏。

  四位高手配合默契……准确的说是三个,因为胡三刀的任务,是扛着那两个人,郁闷的跟在后头。总之他们又杀掉了两个黑夜人,然后便再没遇到抵抗……因为那些黑衣人竟集体服毒自尽了。

  “早知这样就不费那个牛劲了。”看到顶层甲板上死而不倒的一群黑衣人,邓小贤苦笑一声,动作却丝毫不慢,猫着腰和吴为摸到了王贤所处的那间门外……他们紧跟了一路,自然知道自家大人是被关在这间舱室里。

  虽然时间无比紧迫,两人却踯躅着不敢打开那扇门……尽管两人嘴上都不说,但心里的担心是一样的,都怕看到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面,让大人下不来台。

  只是时间不等人,这时候船马上就要缓缓靠岸了。两人没空磨叽,只好一咬牙,准备打开那扇门,谁知下面突然传来两声唧唧声,这是让他们撤退的信号。两人对视一眼,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赶紧游鱼似的退下。

  顺着声,到了下一层的船舱中,两人就见自家大人竟穿戴整齐,背着手立在那里,微笑的看着他们。大人身后,俏丽着风华绝代的徐妙锦,虽然秀发稍显蓬乱,但那绝世风姿丝毫不减,反而好像比原先还多了几分魅惑……

  “大人……”两人又惊又喜,忍不住小声叫道。他们看到这间船舱的天花板,竟然被打开了一个洞,胡三刀正从那洞里,把那对男女送上去。

  闲云见两人一脸呆滞,低声道:“闲言少叙,赶紧走人。”便和邓小贤,一前一后护送着王贤猫腰下到底层船舱。吴为却留下来给胡三刀当帮手。

  却说闲云和邓小贤护送王贤两个下船,走在后头的是闲云少爷,他看到王贤拉着徐妙锦的手,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心说无量天尊,这下真是无量寿佛了……

  到了甲板下层,有那披波板的掩护,四人更加不用担心会被岸上人看见,匍匐着从披波板和船舷的缝隙下去,鱼贯进了神龟号。

  徐妙锦本来还在暗暗担心,众目睽睽之下,难道要跳水逃走?何况自己也不会游泳啊?只是这时候她也不能多言,只是暗暗拿定主意,实在不行,自己只能留在船上,不拖他们后腿。

  一直到进了神龟号,坐在里头的椅子上,她还没回过神,半晌才合上微张的檀口……虽然心里对这东西好奇死了,她却没有开口发问,因为还有个人没回来呢。

  这时候,船上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显然皇帝的人已经登船了。王贤几个也是一脸焦急,担心胡三刀和吴为会被逮个正着。好在运气还算不错,两人在皇帝的人下到底层甲板的前一刻,一前一后钻进神龟,盖上了盖子。

  舱口一关,邓小贤赶紧拼命摇着把手,把舱口缩了回去。

  这时候,一名大内侍卫掀开了披波板,却只看到几个水泡而已,他用长矛捅了捅,差一点就捅到龟背上了,不过差一点也是没捅到,那侍卫便收起长矛,放开披波板,到别处巡查去了。

  六人安静的呆在舱里,虽然不知道刚才他们堪堪逃过一劫,心里却都是忐忑非常,这要是被发现了,那可直接就是瓮中捉鳖,一个也跑不了了。

  好在谁也想不到,他们能躲在船底下,大内侍卫把船搜遍了,除了在顶层舱中那对男女,再没找到一个活人。

  之后便再没什么危险,倒是听了一出活剧,徐妙锦之前羞臊的不敢抬头,也没看见王贤的手下弄来的是什么人,待听外面人说,是朱瞻圻和那赵王妃时,她实在忍不住拧了王贤腰间的软肉一把。

  王贤呲牙咧嘴不敢说话,只好无声的小意陪着笑。好在两人坐在最里头,这小动作没人看得见。

  待听到朱瞻基大声说,把船拖出通州烧了,众人才暗暗松了口气,他们的神龟虽然神奇,但一不能拐弯,二不能潜望,在水下就是个瞎子和瘸子,要是船被留在码头,一直有人看守,还真不知该怎么脱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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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九八章 今夕何夕 君已陌路


  徐妙锦身春药,王贤却并未春药,他虽然也会偶尔被**迷昏头脑,但身处此等险境,若任由自己沉沦欲海,他也不可能活到今天了。

  事实上,绝大多数时候,王贤都是清醒的,他心里只盘旋着一个念头,就是如何能逃出去。指望跟韦无缺耍嘴皮显然是不行了,那厮已经彻底疯了,自己就是说破天,他也不能放过自己,那么只能自救了。

  不过在对方看来,王贤的武功甚至不值得他们采取特别的防范措施……当然,人家主要是为了让他厅事,方便。王贤也知道外头时时刻刻都有数名黑衣人在监视着,自己想要从这间舱室出去,不仅没门而且没窗户。

  可是没门没窗也不代表没希望出去,因为还有地板墙壁和天花板。王贤摸索遍了这间舱室的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发现其两处地方有希望成为突破口。一个是天花板,一个是地板,这两处都是用硬木板拼接起来,再打入楔加固,最后刷上清漆完工的。看上去结实无比,浑如一体,但只要能设法拔出一块楔,就能崩溃一大片。

  想了又想,王贤最后决定在地板上开工,一来,在地板上作业,显然比在天花板上容易的多。二来,逃跑时应该尽可能的往下,而不是往上。徐妙锦虽然赞同他的想法,但对他能凿开地板不抱什么希望。那楔牢牢钉在地板上,纹丝合缝,就是武林高手,在不弄出大动静的前提下,也无从发力。

  不过王贤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将楔拔出地板是一个木工活,而不是什么力气活,更跟武功无关……它只跟你的工具和手艺有关。王贤的手艺不怎么样,他却有趁手的工具。

  上船时王贤被仔细搜过身,但黑衣人只能把他们搜到的东西取走,那些搜不到自然还留在王贤身上。徐妙锦看着王贤把一只靴厚厚的底部扒下来,一双美目登时瞪得溜圆——她看到王贤的靴底里,躺着一只乌黑色的匕首。

  王贤小心翼翼的取出那把匕首,轻轻在地上一划,就是深深一道痕迹,笑道:“吹毛断发。”

  徐妙锦伸出大拇指,开心的献上香吻一枚。

  王贤十分的谨慎,他知道木头地板传音很厉害,因而不用凿的,只用匕首轻轻的在楔与地板的接缝处慢慢的划。这样虽然很慢,好处是没有一点声音,王贤又有的是时间,几天就挖出来八个楔,随时都能撬开地板下去了。但他没有轻举妄动,依然在耐心等待逃脱的机会。因为船上的黑衣人实在太多,他碰到任何一个都是死路一条……武功不好就是这么悲哀。

  等啊等,终于等到了韦无缺下船,黑衣人聚集在自己的门外,逃脱的时机出现了。他也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就要被皇帝捉奸了。王贤悄无声的拔下楔,掀开地板,探头往下一看,下头舱室空无一人,便翻身下来,又伸手接住跳下来的徐妙锦。

  徐妙锦那软绵绵、香喷喷的身一落入怀,王贤便将她紧紧搂住,深深吻下去。徐妙锦也是热烈的回应着,虽然这会儿已是火烧眉毛了,两人却都没忘了一件事——这可能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拥抱彼此了。

  一旦走出那扇门,他们的命运很可能再无交集……虽然两人没有什么感情基础,但毕竟曾那样的亲密、百般的缠绵,尽管他们都知道继续下去毫无可能,但就这样一刀两断,又让人情何以堪?

  千言万语,不如一个拥抱。紧紧拥抱,不如深深一吻……

  眼泪顺着徐妙锦的面颊流淌下来,她紧紧搂着王贤的脖颈,就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而她身后,则是那熟悉的万丈深渊……

  猝然,王贤抬起头来,停止了亲吻。徐妙锦不满的要抗议,却被他捂住了嘴,她瞪着一双大眼睛,看到王贤做出噤声的动作。不一会儿,就听到有人低低的闷哼一声,徐妙锦登时不敢动弹。王贤透过门缝,静静的观看,本来紧张的表情,突然松弛下来……因为他看到了闲云的侧脸。

  等到彻底脱险,已经是半夜时分了。

  登上接应自己的船只,看到莫问、杨荣等一于弟兄围上来,王贤和他们一个接一个的使劲拥抱着,一个个铁打的汉,都是眼圈通红,声音嘶哑。

  王贤恍若隔世,好半天都没听清他们说什么。

  “大人……”吴为等人却是兴奋万分,一场灭顶之灾终于平安度过,他们根本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依然围着他七嘴八舌说个不停。“可把我们急死了,老杨天天烧香拜佛…”“还说我,你不也上过香……”

  好一会儿,王贤回过神来,感激的话此刻是那么多余,但他还是忍不住道:“你们把我从死地救了回来,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们”

  “大人这话我们不爱听,”众兄弟笑道:“要是我们哪个出事儿,你一样会救我们的。对吧”

  “当然了”王贤重重点头道:“我王某人此生最大的幸事,就是有你们这班生死兄弟”

  兄弟们互道衷情之后,吴为笑道:“对了,得赶紧给京里捎个信,老太爷老夫人夫人他们可担心死了。”

  “不可。”周满和莫问同时脱口道:“那样会不打自招的”

  “是啊。”王贤点点头道:“要是我这时候报平安,岂不说明我果然是在船上?那于系可就大了……”

  “是。”众人心说也是,毕竟他们玩得太大,把汉王殿下的次和赵王妃都玩进去了,别说被抓到证据,就是惹上嫌疑,大人都吃罪不起。就算是到了最后,也万万大意不得。

  “我家里经历过比这难过的日,这次也不会有事,你们不用担心。”王贤微微皱眉道,显然他有些言不由衷。

  “大人,那,那位怎么安排……”吴为又小声问道。

  那位自然是指徐妙锦,不过此刻她并不在这儿……

  船顶层的客舱,是王贤手下早就预备好的房间,摆设虽不奢华,却很整洁。屏风后的木桶,冒着腾腾热气,那是侍卫们刚打好的洗澡水。

  打被俘起,徐妙锦就没洗过澡,这让素喜洁净的徐真人,简直要抓狂了。好在王贤和她还有点心意相通,一上船就让人给她安排房间,打好了洗澡水。

  徐妙锦将身上的衣衫一件件除下,搭在上屏风,那具天地造化的完美**便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可少了那个人的注视,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虽然之前就对自己重归孤独已经了然,但直到此刻,自个孤单单、**裸一个人时,那种**蚀骨的孤独感,终于重新占领她的每一寸肌肤。虽然她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这种孤独,可在经过了七天的亲密温存之后,她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坚强,那渗透到骨髓的孤独感比原先加倍难以承受,让她艰于呼吸,难以自拔。

  直到将娇躯尽数没入热水,那温暖的感觉才让她好受一些,却不知怎地,又想起王贤那宽阔的怀抱,也是这样的温暖……徐妙锦的两手放在身上,却想象着他略显粗糙的手在抚摸揉搓着自己,她双目不禁微微闭上,脑海全是一段段或是激烈或是柔情的缠绵,让她全身滚烫滚烫,情不自禁的轻声**起来……当她到达**的一刻,潮红的面上却没有满足,只有无尽的哀伤,滚烫的泪珠顺着面颊滑落在蒸汽氤氲的水上,她蜷在浴桶无声的饮泣起来……

  王贤和兄弟们重聚一堂,自然要一醉方休,一群人闹闹哄哄喝到大半夜,把王贤喝躺下了才算完。

  吴为和闲云扶着他回房休息,把他放在床上,脱了鞋盖上被,却听王贤含糊的呼唤着个女的名字……吴为听得真切,登时浑身一震,忙偷眼看向闲云,却见神色如常。吴为不禁暗暗庆幸他没听到,转念一想却知道不可能,闲云少爷的内功何其高?三丈以外的蚊哼哼都能听出公母,又怎会听不到大人说话?

  那就是闲云装没听见的,吴为心说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连闲云少爷都不如了,忙也装作没听见的样退出房去,却实在不放心,亲自在门口把守,不让人靠近这间房。

  第二天,王贤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一摸身边,没有习惯的温香软玉,他先是一愣,旋即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可能再拥抱那个女了。不禁怅然若失了好一阵,才振作精神起床,胡乱梳洗一下,出来吃饭。

  坐在餐桌边,他拿起筷问道:“徐真人吃过了么?”

  “徐真人没吃呢。”吴为轻声道:“她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出门,我们也不好冒昧打扰。”

  “嗯。”王贤点点头道:“待会儿我给她送点过去。”

  “大人”吴为吭吭哧哧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要和徐真人保持距离啊……”

  “我知道……”王贤皱皱眉,突然抬头看着他道:“怎么?”

  “昨晚……”吴为声音愈发微弱道:“你说醉话时,叫她的名字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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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九九章 对影


  “呃……”听了吴为的话,王贤差点没噎死,好一会儿才问道:“还有谁听到了?”

  “没有,就我自己。”吴为摇头道。

  “不要外传……”王贤叮嘱一句,过一会儿,又闷声道:“我以后会注意的……”

  “是属下多嘴了。”吴为忙小声道。

  王贤摇摇头,他还是分得清好歹的,知道吴为是真心对自己,才会说这个话的。

  味同嚼蜡的吃过早餐后,王贤还是亲自端着早餐托盘,敲响了徐妙锦的房门,轻声道:“真人……”

  一阵沉默后,房门打开,徐妙锦出现在他的面前,虽是一身男装,却依然难掩那绝世的风华,只是她双眼红肿,神情憔悴,似乎是一夜无眠。

  不过她能安安生生立在这里,就是最好的结果了,这说明她已经不再受春药的困扰了……任何药的效果,在人体内都是递减的。七日**散,顾名思义,只能影响她七天。韦无缺那厮果然又在骗人

  欣慰之余,王贤也不禁黯然,因为两人再也不会有肌肤之亲了……

  “睡得怎么样?”王贤那三寸不烂之舌,此刻却笨拙到令人抓狂。

  “不错。”不知怎地,徐妙锦面上带着淡淡的怒气,不过还是侧身让他进来。

  王贤两只脚像挂上千斤重的石锁,迟疑了好一阵子。

  见他犹豫不决,徐妙锦面上的怒气愈加明显,一把夺过托盘,就要关门,王贤却在这时,迈出了一条腿。

  门自然是关不成了,徐妙锦哼一声,转身进去。

  王贤顾不上身后吴为恨铁不成钢的目光,跟了进去,但只是把门虚掩上……

  徐妙锦把托盘搁在桌上,目光复杂的望着他。

  王贤的目光起先有些躲闪,但不知是想通了什么,他突然笑了,笑容如冬日阳光般温暖,一扫屋里孤寂清冷的气

  徐妙锦先是有些错愕,片刻后也笑了,笑容中有妩媚,有释然,更有苦涩……两个极聪明的人,又曾经那样亲密,根本不需要言语,就明白对方的所思所想。

  不管怎样,这都是他们最后一段旅程了,既然如此,珍惜显然比浪费更明智。

  “快吃饭吧,这阵子你瘦了好多。”王贤亲手给徐妙锦盛一碗粥,递给她。

  徐妙锦伸手接过来,却不料王贤的手指,趁机隐蔽的扫了她的手心一下,徐妙锦差点把持不住,撒了碗里的稀粥,不禁横他一眼,让他不要玩火。

  王贤嘿嘿一笑,收回手来,斜倚着椅背,微笑注视着徐妙锦仪态优雅的用餐。

  徐妙锦吃完饭,用手帕擦擦嘴角,轻声道:“以后让别人送饭就可以了。”

  “真人身份尊贵,怠慢不得。”王贤笑道:“还是下官亲力亲为吧。”

  “那就有劳大人了……”徐妙锦轻轻颔。有些话不必说、不必问,两人都知道,他们不可能回到从前,但做不了情人,还可以是朋友的……

  但哪怕这样安静的时刻,也是很奢侈的。虽然已经脱险,但敌人的眼线无处不在,王贤他们还是丝毫大意不得,经过数次小心的暗度陈仓,抵达了山东境内上岸,与胡三刀的昔日部下汇合,才算是基本安全。

  在响马们的护送下,王贤等人直达登州,登上了南下的海船,在海上的数日是两人最轻松自在的日子,因为除了吴为之外,其他人全都已经离开了。没有那么多碍眼的人,他们像好朋友一样一起用餐、一起品茗、促膝而谈……吴为虽然一直揪着心,但见两人也没有什么过火的举动,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天天屈指数着日子,盼着赶紧到松江府上海县,在那里,两人就可以分道扬镳了。

  落日的余晖洒在甲板上,徐妙锦俏立船头、衣袂飘飘,王贤站在她身侧稍后一些的地方,良久方道:“明天就要到上海了……”

  徐妙锦点点头,转过脸来微笑看着他道:“这真是段愉快的旅程。”

  “我希望你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王贤轻声道:“我是真心实意的支持你从此远遁天涯的。”说着笑笑道:“你可以换个身份,在无人知道的地方自由自在的生活,相信我,我能办到的。”

  “我当然相信你。”徐妙锦微微颔,她的侧脸秀丽绝伦、美得让人窒息,当她微笑时,天地都多了几分生机。徐妙锦促狭道:“我可以理解为,你是想金屋藏娇么?”

  “当然不是……”王贤苦笑一下,摸摸鼻子道:“好吧,你也可以这样理解。”

  “知道,男人么,总是这样。”徐妙锦点点头,莞尔道:“恨不得把染指过的女人,统统藏起来。”

  “这话可不对了……我并没把你看成私有财产,”王贤不禁窘道:“都说了,那只是一场对你残酷,对我美丽的误会……”

  “对我……”徐妙锦玉面微红,颤声道:“也是很美丽的。”

  “……”王贤的心被狠狠一撞,恨不得再次搂她入怀,但两人好容易才建立起的脆弱防线,是禁不起这样放肆冲撞的。他只好伸出手去,在空中轻轻的摆动。

  徐妙锦投来问询的目光,却见王贤的视线落在甲板上,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两人在落日下的影子紧紧依偎在一起,那影子中的王贤,正在深情抚摸着她的秀……徐妙锦登时就痴了,如果说之前的亲密都是出于被动,这一刻,她真切感受到了他的心……

  触不到你的人,便轻轻抚摸你的影子,现实只能阻止两人的身体靠近,却不能阻止他们的心在一起……

  徐妙锦轻轻的摇着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在王贤的手下撒娇。不知不觉,泪水再次滑落面颊,在落日的余晖下熠熠生光……良久,她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定定望着王贤道:“我听你的,你让我走我就走。”

  “那我让你走。”王贤毫不犹豫道:“不是为了金屋藏娇,只是单纯想让你摆脱桎梏,不再回到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中……”

  “嗯。”徐妙锦点点头,俏面上已是泪珠连连,她低头擦于泪水,当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挂起笑容。金色的光线遮住了她笑容里的黯然,只听她轻声道:“算你回答正确。”

  “那好,我们明天不去上海,继续南下。”王贤点头道。

  徐妙锦却摇头笑道:“傻瓜,逗你玩的。我当然要回京城,不然你怎么跟皇帝交代?”

  “这个问题我能解决。”王贤道:“你不必担心。”

  “你觉着我是那么自私的人么?”徐妙锦摇头笑道:“我当然会回去了,帮不上你什么忙,我也不能连累你。”

  “真不要紧的。”王贤有些急了。

  “傻瓜。”徐妙锦也学着王贤虚空伸出手来,让影子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道:“只要你能一直把我放在心里,再回去那种日子,我也不会感到孤独了,因为我心里还有个你啊……”

  王贤不禁痴了,就这么看着两人的影子依偎在一起,直到太阳完全落入海中,影子消失不见……

  抵达松江府上海县后,徐妙锦便下了船,她将搭乘另一艘小船回金陵。按照当初在金川河水关的谈判约定,黑衣人们将在脱险后放回徐真人。虽然韦无缺没有一点契约精神,但王贤他们替他履行约定,这件事还是会记在黑衣人的头上,跟北镇抚司扯不上关系……这也是最好的解决方案了。

  至于王贤,按照约定是当那黑衣领被放回去后,便可重获自由。虽然汉王和纪纲这边知道,根本不会这么回事儿,可当初他们撇清的太于净,现在自然没法说他是在演戏……

  看着徐妙锦的座船越飘越远,消失在苏州河上,王贤怅然若失的叹口气,对身边的吴为道:“这下满意了吧?”

  “满意。”吴为这几天一直紧张的盯着两人,虽然两人总是在一起,但他们表现的跟普通朋友没什么区别,吴为还能强求什么呢。况且说心里话,他也挺理解王贤的,天下哪个男人能拒绝得了徐妙锦这样的红颜?王贤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满意就赶紧把酒拿出来,今晚咱们一醉方休。”王贤笑骂一声道:“王八蛋,竟然把酒都藏起来,让我一滴都找不到。”

  “酒能乱性,属下不得不防……”吴为讪讪道。

  “你给我喝的水里,也加了东西吧?”王贤冷笑一声道。

  “是,都是些清神定性的好东西。”吴为老老实实道:“属下实在太担心了,请大人责罚。”

  “当然要罚,狠狠地罚”王贤吹胡子瞪眼道:“我喝一杯你喝三杯,不许用醒酒丹之类,你可认罚?”

  “属下认罚……”吴为苦着脸道:“大人,会喝出人命的……”

  “喝死拉倒”王贤狠狠骂一声,搂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道:“我说小胖,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不娶个媳妇,莫非对我有意思?”

  “噗……”听了王贤的话,吴为差点没摔个狗吃屎,他使劲挣脱王贤的胳膊,强调道:“大人,我不喜欢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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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0章 真人归

  船上,两个无聊的男人在对话。

  “也不喜欢女人……”王贤问吴为。

  “喜欢!”

  “为什么不娶媳妇?”

  “你是知道的……”吴为神情一黯。

  王贤大笑道:“其实那都不算事儿,赶明娶个媳妇吧,你爹还等着抱孙子呢!”

  “过去这阵子再说吧。”吴为苦笑道:“大人被掳走这段时间,京城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好了好了,喝酒喝酒,一醉解千愁。”王贤笑道:“明日忧愁明日愁!”

  “哎……”对这样的大人,吴为又有什么办法?

  两天后,徐妙锦回到了京城,发现京城果然乱了套……

  怎么可能不乱套呢?短短半个月时间,特务头子王贤被掳、她这个皇帝的小姨子被掳,汉王的世子被掳、赵王的妃子也被掳……王贤的手下疯了、汉王疯了、纪纲也疯了,太子殿下也彻底乱套了,只能同意汉王的要求、宣布全城戒严,加强盘查戒备,务必保证不再出事……

  徐妙锦就是在一片风声鹤唳中回到京城的,船到金川门,只见水关上的官兵是往日的十倍,严密的盘查着过往的船只,不管是入城还是出城,统统都要仔细检查,不管是人还是货。

  徐妙锦乘坐的小船,排了大半天的队,才驶到水关接受检查。几个应天府的官差和城门司的官兵跳上船,对老船夫吹胡子瞪眼道:“哪来的船?”

  “回官爷,小老儿是松江府上海县的。”老船夫赶忙拿出自己的执照和路引,给对方过目。前者证明他有开船载客的资格,后者证明他能离开松江来京城。

  官差仔细查验之后,把东西丢还给老船夫,问道:“船上是什么人?”

  “回官爷,是一位姑娘……”老船夫看看身后挂着珠帘的船舱。

  “孤身一人么?”官差问道。

  “是。”老船夫也觉着不可思议,如今虽说太平年景,京畿又是首善之地,可一个年轻姑娘敢孤身一人上路,还是让人难以想象。

  “怎么可能?让她出来。”官差自然觉着蹊跷,掀开帘子对里头喝道:“出来出来!”

  一个头戴蒙纱斗笠,身穿男装的女子,便从船舱中出来。

  “摘下斗笠来!”官差喝道:“路引拿出来!”

  “我没有路引。”女子摘下斗笠,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蛋,便出现在众人眼前。登时就让一船人呼吸困难,这种情况又很快蔓延到岸上,但凡看到她容颜的人,全都呆住了。

  实在无法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动人的女子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有人认出了她的身份。

  徐妙锦虽然芳名满天下,但其实见过她的人并不多,只是她在被掳之前,恰巧在金川门前露过面,守军自然见过她的容貌,自此终生难忘。

  “您,您是徐真人?”有军官颤声道。

  “是。”徐妙锦点点头。

  “徐真人回来了!”原先还凶神恶煞的官兵们,竟把武器丢到空中,兴高采烈的欢呼起来。

  徐妙锦回归的消息,登时传遍京城,各方无不震动非常。不管心情如何,大家都第一时间前往天香庵慰问。

  最先过来的,是太子妃和林清儿还有郑绣儿等人,看到一身道袍、完好无损的徐妙锦,太子妃大松了口气,拍着胸口抹泪道:“谢天谢地,小姨终于安全回来了。”

  徐妙锦也眼圈微红,与太子妃张氏执手道:“让你们担心了。”

  “真人……”林清儿也想说几句应景的话,可话到嘴边,却被满满的担心堵住了。她太想知道王贤是否平安了……

  其实看到林清儿,徐妙锦竟有些慌张,感觉就像小三见到正室一样,而她,正是那个可耻的小三。这下听林清儿问起来,她更加紧张,竟不敢和林清儿对视。

  她这表现落在林清儿眼里,可就是另一番感触了。林清儿以为自己丈夫果然遇难了呢,登时眼前一黑,一下就晕了过去。

  郑绣儿和银铃赶紧把林清儿扶住,张氏紧紧抓着徐妙锦的手道:“莫非……仲德……”

  “没有的事。”徐妙锦也明白,林清儿是误会了,可她不能直说王贤是安全的。只好按照想的说法道:“他们既然能放我回来,便说明说话还是算数的。相信只要这边放人后,仲德也会安全归来的……”

  林清儿悠悠转醒过来,听了徐妙锦这句话,只道她是在安慰自己。不过既然徐妙锦没有丈夫的死讯,她就能支撑住,忙擦干泪水,起身告罪。

  “这是干什么?仲德是为了救我才身陷敌手的,要说也该是我告罪才是。”徐妙锦忙扶住她,说着竟真向林清儿行礼。

  林清儿吓了一跳,又不敢去扶她,只得赶忙躲开。

  场面登时有些乱套,这时候只有太子妃来收场了,可张氏若有所思的看着两人,竟一言不发。

  徐妙锦见张氏这样子,知道她看出什么来了,心下一慌,竟也有些不知所措。

  尴尬的场面持续片刻,张氏才回过神道:“小姨累了,清儿也忧虑过度,咱们今天就不多说了,小姨你歇着,清儿咱们也回去吧。”

  林清儿等人自然无不应允,郑绣儿却小声道:“我,我想留下来陪师傅。”

  “也好。”张氏点点头道:“你就好好陪着小姨吧。”说完朝徐妙锦笑笑,带着其余的女子离去了。

  待众女一走,静室中只剩下徐妙锦和郑绣儿两个,徐妙锦发现自己对着郑绣儿都不自在了,一颗芳心乱糟糟的,又是歉疚又是心虚。

  “师傅,他到底怎么样了?”郑绣儿虽然弱弱的,但一点也不笨,早看出徐妙锦没有说实话了。所以她才想留下来问问。

  “他……不会有事的。”徐妙锦深吸口气,调整好心情道:“绣儿,你回去可以跟清儿说,他只是暂时会不会,但早晚会平安回来的。不过一定要保密,说出去就害了他。”

  “他真的不会有事?”郑绣儿眼圈一下红了,这些天她都要担心死了,比王贤在漠北失踪那次还要担心。

  “真的。”徐妙锦点点头,她看出郑绣儿只是担心王贤,并没有往那方面想,心下稍定,促狭道:“这下你放心了吧?”

  “嗯。”郑绣儿破涕为笑,有些不好意思道:“师傅,人家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师傅……”

  太子妃的马车上,张氏拉着林清儿的手,看着她清减憔悴的面容,终于忍不住小声道:“你真没看出来?”

  “看出来什么?”林清儿一愣,她心里乱糟糟的,早没了平日的七窍玲珑。

  “真人是在说假话的。”太子妃笑道。

  “哦?”林清儿芳心一紧道:“莫非我家官人……”

  “你能不能别老往坏处想。”张氏怜惜的抚摸着她的青丝道:“你好好想想真人的言行,是不是不太对劲?”

  “……”林清儿定定神,把和徐妙锦见面的过程仔细回想一遍,有些明白过来道:“娘娘是说,真人有些乱了方寸?”

  “不错。”张氏点头道:“我这个小姨从来都是镇定自若的,惊吓过度这种事,在她身上是不可能出现的,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她说了谎。”接着又道:“但是她信誓旦旦的说你家男人不会有事,却也不大可能是骗你的,不然将来怎么跟你相见?我想,她应该是知道些什么,却又不方便说……”

  “有道理……”林清儿想一想,确实是这个理,但这样想来,问题就更多了,徐真人慌乱什么?为什么目光躲躲闪闪不敢跟自己对视?莫非她和官人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女人的直觉就是这么可怕,林清儿一下就猜到了答案,可惜这个答案太过荒谬,下一刻就被她否定了,“可能是说出来,反而会对官人的安全不利吧?”

  “嗯,有可能。”张氏虽然不太认同这个判断,但她这时候要以安慰林清儿为主,便打住猜测道:“总之,看来你男人的处境,应该比我们想想的好,你回去安心等待就是了,说不定过几天他就出现了呢。”

  “托娘娘吉言了。”林清儿轻声说一句,强笑道:“算了,不胡思乱想了,官人吉人自有天相,会平安无事的。”

  “这样想就对了。”张氏赞许的点头笑道。

  这时候,车驾到了王家,林清儿下车,待车帘放下,张氏的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换上一副沉思的表情。在通州发生的事情,虽然被严密封锁消息,但朱瞻基是亲历者,自然会禀报父亲,张氏也是有所耳闻的,本来都说是对方挖了个大坑,要陷害王贤和她夫君,谁知到最后,却让皇帝看了一出婶侄乱,朱棣雷霆大怒,把朱瞻圻打了个半死,圈禁宗人府不知死活,她那妯娌赵王妃,听说也已经没脸见人,上吊死了。

  这出皇室丑闻,自然是不折不扣的惨剧,但对太子一家来说,则是逢凶化吉了,张氏还特意去庙里烧了香,感谢佛祖保佑、遇难呈祥。可她心里却是不信有神佛的,知道这一定是有人在捣鬼,而捣鬼的人,八成就是王贤那班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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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1章 风向变了

  这里面的勾当,对局外人来说难以琢磨,但身处其中一方阵营的人,却是再清楚不过,哪怕没有证据,太子妃也明白,在里面捣鬼的一定是王贤的手下——正如哪怕没有证据,她也会认定,当初劫持徐妙锦、逼迫王贤上船,要给父皇好看的,正是汉王和纪纲的人。

  对于侄子和妯娌的下场,张氏并没有什么不满,因为她知道,要是没有挫败对方的阴谋,她的丈夫和儿子,乃至全家的下场会更惨。从来没有一个废太子能幸免,何况太子的两个弟弟,已经是这般的丧心病狂……

  她真正担心的,是王贤和徐妙锦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本来她只是有一点瞎猜而已,可看了徐妙锦在林清儿面前的表现,实在太像做贼心虚咯!

  想到那种可能,张氏不禁打了个寒噤,赶忙搓搓脸,小声嘀咕道:“但愿是我多心了,是我多心了……”想法没得到证实之前,她连太子都不能讲,只能先看看再说,但愿是自己想多了……

  徐妙锦只见了太子妃和林清儿她们几个,之后的客人便全部挡驾了。包括太子和汉王,都被她的侍女以真人受了惊吓,需要调养,待日后再相见,给挡在了门外。两位贵不可言的千岁殿下,也只能老老实实打道回府,谁让那可是他们亲小姨呢……

  不过朱高煦出来时,正好碰上朱高炽从车驾上下来,汉王殿下登时黑着脸走上前。打那次金川门事件之后,两人这还是头一次照面呢。

  朱高炽微笑的看着自己的二弟,徐妙锦安全归来,自己最大的危机解除,由不得他不高兴……

  朱高煦阴沉着脸看着肥猪似的朱高炽,恨不得把他点了天灯。这次偷鸡不成蚀把米,把儿子赔进去不说,还把自己的脸都丢光了!虽然朱瞻圻的事情被严密封锁消息,永远不可能公布,但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又是传播最快的桃色新闻。

  那件事早在京城一个个公卿文官的小圈子传开了……

  “二弟,你来看小姨啊。”见朱高煦不开尊口,朱高炽只好先开口道。

  “哼。”朱高煦哼一声道:“小姨谁也不见,你也请回吧。”

  “哦。”朱高炽轻轻点头道:“小姨不见归不见,为兄还是要问候一声的。”说着就要在两个小太监的搀扶下上前。

  兄弟俩身影交错时,朱高煦突然厉声道:“朱高炽,你还有人性么?!”

  “二弟,”朱高炽微微皱眉道:“为兄怎么就没人性了?”

  “有人性你能那样搞自己的侄子和弟妹?”朱高煦压低声音,双目喷火道:“还故意让父皇看到,你还算人么?!”

  “你说什么呢?”朱高炽登时沉下脸来,胖脸上怒气勃发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岂能做出那种事?!”太子殿下点点头、强抑住怒气:“二弟,我知道你现在很愤怒,发生这种事呢,谁也不希望看到,但既然发生了……”

  “看看,明明就知情吧,刚才还装作不知道的。”朱高煦一脸讥讽道:“就当不是你干的,自己家里出了这种丑事,你这个当大伯的还能笑得出来,说你不是人还冤枉你怎得!”

  “我之所以装作不知道的,是不想让丑事外扬!”朱高炽愤怒的哆嗦着腮帮子,“出了这种事,你让我怎么问你?你还嫌不够丢人就继续吵吵啊?弄得满城皆知你就高兴了?!”

  “你……”太子一番话说得汉王无言以对,咬牙切齿了一番,方黑下脸道:“别在这儿装成局外人了,今日受你的奇耻大辱,来日必将加倍奉还!你就等着吧!”说完一甩袖子,气冲冲的走了。

  朱高炽险些被汉王那一袖子抽个趔趄,得亏左右忙把他扶住,太子殿下养气功夫再好,面色也很不好看。好一会儿才定定神,整整衣冠,亲自与守门的道姑说话,道姑对太子殿下十分恭敬,不过还是拦了他的大驾。

  太子并不意外,让左右将一些滋补的药品奉上,又让道姑带话问安,便离开了天香庵,打道回府。

  回到太子府时,朱高炽听闻杨士奇和薛居正来了,便让人请他们到书房,自己更衣之后,也在朱瞻圻的搀扶下,到书房与两人相见。

  “殿下,听说徐真人安全回来了。”两人一见朱瞻基,都起身恭喜道:“真是吉人自有天相。”这夸的好,把徐妙锦和太子都夸上了。

  “呵呵,是啊,孤这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地了。”朱高炽勉强的笑笑,摆摆手道:“二位都请坐……”

  杨士奇和薛居正本来都望着太子,满以为可以君臣共喜,却发现太子殿下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般兴奋,而是有些精神不振的落座。两人都有些诧异,便安静的坐下,等朱高炽开口。

  朱高炽揉着太阳穴,感觉脑袋不那么昏沉了,才发现二人不说话了,他忙放下手,“抱歉二位,忽然有些头疼,你们有什么事?”

  “殿下,京城已经戒严半个月,给百姓的生活造成极大的不便。”薛居正看杨士奇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先道:“如今真人已经平安归来,是不是意味着危机可以告一段落,能接触戒严了呢?”

  “唔。”朱高炽颔首道:“我觉着可以,杨师傅意下如何?”

  “臣也是这个意思。”杨士奇忙点头道。京城戒严名义上是为了防止徐妙锦、朱瞻圻、赵王妃被掳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但在具体执行中,已经演变为汉王的人控制京城防务、纪纲的人趁机扩大势力的行动,文官们自然巴不得赶紧解除戒严。

  “那就解除吧。”朱高炽点点头,却又自嘲的笑道:“只是不知道,多少人会遵孤这道令旨……”

  杨薛二人听了太子这话,俱是心神一震,不过两人所想的却不尽相同。薛居正想的是,局势居然败坏若斯,真的政令不出太子府了么?杨士奇惊讶的是太子的态度——这跟太子一贯的强调兄友弟恭、********的作风,着实大相径庭啊!

  莫非太子下定决心了?杨士奇的目光登时凝重起来。

  朱高炽像是察觉到自己失言,忙笑道:“我这头昏沉的很,说了什么胡话你们别当真。薛府尹,解除戒严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是,为臣告退。”薛居正自然知道太子这是送客了,便起身告退。

  “埈儿,代我送送薛大人。”朱高炽点点头,吩咐二儿子道。

  “是,父亲。”朱瞻埈应下,陪着薛居正出去。

  薛居正和朱瞻埈一走,书房中只剩下太子和杨士奇。

  杨士奇与太子的关系,在外人看来十分一般。两人之间并无私交,逢年过节杨士奇也从不登太子府的门,与其余曾在东宫讲过学的大学士截然不同,不过不这样,永乐皇帝也不会每次出巡,都让他留下来辅佐并监视太子。

  但其实,那只是杨士奇为官做人,都异常谨慎罢了。这跟他的经历有关……跟那些年纪轻轻就中进士、点翰林、意气风发、天王老子第一我第二的同僚不同,杨士奇的人生十分坎坷,他出生在兵荒马乱的元朝末年,生下来就面对饥荒和战乱,一岁没了父亲,后来随着母亲改嫁,有了个后爹。

  他的继父严厉高傲,从来不会给他好脸色看,这一点,即便当时才五六岁,杨士奇也能清晰感觉的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都小心翼翼,尽量不去惹祸,以免给自己和母亲带来麻烦。

  不过再苦再难,杨士奇都没放弃读书。因为只有读书才能考取功名,改变自己和母亲的命运。而且他的天资确实很高,十五岁就考取了秀才。只是读书实在是个花钱的事情,由于家境贫困,他不得不中断学业,去乡村私塾当老师。不过那是国朝初年,人才奇缺,朝廷不得不在秀才中直接选拔官员,杨士奇也因此得以在县里做了个训导。虽然是不入流的官职,但怎么说也是个官了。

  可惜不久之后,他竟然不小心把学印丢了,在这个年代,当官的丢失印信可是重罪,又恰逢朱元璋杀人如麻的年代,杨士奇一害怕,竟弃官逃跑了……

  之后他流落江湖十几年,有家不敢回,到处东躲西藏,直到建文改元、大赦天下,才摆脱了囚犯的身份……不过四处漂泊也不是全无好处,他凭着深厚的学养,结识了不少文人名宿。

  后来建文二年,朱允炆召集天下儒生,撰写《太祖实录》,三十六岁的杨士奇也因为史学功底扎实,被保举为编撰,彻底上岸洗白。之后因为学养深厚、人品贵重,得到了《太祖实录》总裁官方孝孺的赏识,居然一举提拔他为副总裁!

  虽然这个副总裁没有品级,但却意味着他得到文官们的承认,接纳他作为他们的一份子,而且位于很高的层级,这才终于算是熬出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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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2章 杨士奇


  生活是最好的老师,磨难是最宝贵的财富。

  因为有了幼年丧父、寄人篱下、落拓江湖的前半生,人到中年才步入官场的杨士奇,才会比别的官员更加老成持重,谨言慎行,总能在危机到来之前就避开,化不利的局面为有利——到了永乐朝,他竟然没有受到方孝孺的牵连,还与解缙等人一起被任命为大明朝首任内阁的七名大学士之一,成为了朝廷重臣!

  尽管被称为解缙之后,大明朝最聪明的人,但杨士奇和解缙完全不同,就好比这场旷日持久的嫡位之争,他和解缙都拥护朱高炽,但解缙十分高调,唯恐天下不知道他是保太子的,最终惹来杀身之祸。杨士奇就谨慎的多,他是太子的忠实拥护者不假,平日里却谨言慎行,根本不表现出来。虽然精于权谋诡计,却从不出风头,把表现的机会都留给别人,平时绝不跟太子来往,所以才会得到皇帝的信任……

  好比去年的东宫迎驾事件,东宫辅臣一股脑下狱被关到现在,杨士奇却只在诏狱里睡了一晚,便被特旨开释,官复原职。转过年来皇帝北巡,他又一次被任命为留守大臣、辅佐太子,依然深受皇帝信任。

  杨士奇虽然是如假包换的******,但他深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在别的文官争着抢着向太子表忠心的时候,他却跟太子保持距离,一心侍奉皇帝。这样皇帝对他十分信任后,自然会在出巡的时候,将辅佐监视太子的任务,交到他的肩上。这时他便可名正言顺的与太子接触,而因为他深受皇帝的信任,对太子的价值和作用,远比那些部堂高官还大,太子自然对他格外看重。所谓后发而先至,就是这个道理。

  通常来讲,两面讨好的结果,就是两面都讨不到好,但在杨士奇这种牛人这里,却可以左右逢源,两面都把他看成好人。比王贤那种到处得罪人的玩法,要高明出不知多少。

  而且杨士奇也不是一味的左右逢源,他总会在关键时刻给太子巧妙而隐蔽的帮助,多次在皇帝就要对太子下手之际,出言替朱高炽消弭灾祸于无形,让太子铭感五内,无比尊敬、无比信任。

  “殿下到底为何事忧愁?”杨士奇问道。

  此刻书房中只有君臣二人,朱高炽自然不再掩饰,苦着脸道:“方才孤去探望小姨,结果碰上了汉王。”

  “哦……”杨士奇轻声问道:“汉王什么表现?”

  “比想象的还要气愤。”朱高炽道:“就差当场把孤大卸八块了。”说着一脸忧虑道:“他最后扬言,要十倍报复,我看不只是气话。”

  “是……”杨士奇点点头,沉声道:“当皇上看到朱瞻圻和赵王妃的那一刻起,双方就只有不死不休了。”

  “哎,仲德的人实在胆大包天,”朱高炽叹气道:“虽然是他们不义在先,但怎么说瞻圻和木氏也是天家中人,不该如此糟蹋……”说完又觉着这话有些当了婊子立牌坊,忙又补充道:“当然,孤的小姨更不能被糟蹋……哎,为了争权夺利乱成这样,天家的颜面何存?”

  太子虽然说得颠三倒四,杨士奇却能明白他复杂的心情,一来,他痛恨对方拿徐妙锦做文章,继而加害自己,对能以牙还牙觉着很解气;但二来,太子又觉着,王贤的属下做的过分了,伤害到了皇家的颜面,心情十分的矛盾。

  敏锐把握到矛盾所在,杨士奇便轻声道:“这件事能不能处理的更妥贴呢?”

  “不能。”太子摇摇头道:“若是当时船上没人,或是什么不相干的人,皇上必然会知道是我们的人把王贤和我小姨救走了,依然会有不好的联想。”

  “这不就结了,事有从权,他不仁我不义,也没什么好说的。”杨士奇道:“只是北镇抚司行事确实邪门,眼下正好对付纪纲他们,等将来大局已定,还是要严加管教的。”杨士奇的用心颇为不善,他知道如今的局面必须要靠王贤的人来对付,但也埋下了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伏笔。

  “师傅说的是。”太子深以为然道:“这件事多说无益,就不提了。只是这样一来,我和两个弟弟,便再无寰转的余地了。”

  “恕臣直言,恐怕这正是王仲德他们想看到的。”杨士奇幽幽道:“上次钞法案,殿下叫停了他们的行动,他的人就很不甘心,后来他和徐真人被俘虏,在北镇抚司上下看来,正是打虎不死、反受其害的恶果,难免有推动殿下彻底下定决心的企图。”

  这话就诛心了,听得太子一愣一愣的,半晌方道:“不至于吧?”

  “也许是臣多心了,只是北镇抚司的行事,让臣感觉和纪纲别无二致,才有所担忧。”杨士奇缓缓道:“总之殿下不要太过放纵他们,以免一个纪纲倒下,另一个纪纲又起来了。”

  “孤……知道杨师傅是为社稷考虑。”朱高炽想一想道:“不过仲德不会是纪纲的,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是。”杨士奇知道,以太子对王贤的信任,想给他上眼药,不是一次两次能奏效的,便见好就收道:“殿下心里有数是最好。”

  “嗯。”朱高炽打住这个话题,闭目好一阵才开口道:“孤这个太子,处境其实尴尬的很,我那两个弟弟怎么折腾,父皇都睁一眼闭一眼,我若是有什么举动,就是容不下他们,必遭重罚……”

  “殿下说的是。”杨士奇点点头道:“不过汉王现在闹得确实太过分,臣想皇上也不会一直容忍下去。”

  “父皇真要动他们,总会有旨意。没有旨意,便是还没有下决心。”朱高炽沉吟道:“这个时候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殿下所言极是。”杨士奇顺着太子的话说道:“臣总有个感觉,这几个月来,京里闹成这样,皇上不会不知道,以皇上的性子,也不会真的不闻不问,可能只是时候未到,时候一到,定然有好些颗人头落地。”顿一下道:“以臣对皇上的了解,陛下八成是在冷眼旁观,看殿下兄弟俩,还有纪纲王贤,能闹成什么样。等牛鬼蛇神都现了形,才会一网打尽。”

  “应该是这样。”太子点点头,深以为然。

  “所以臣以为,当下的情况,还是‘后发则制人,先发则很可能受制于人’。”杨士奇沉声道。

  “那我们继续按兵不动?”太子看着杨士奇。

  “不是按兵不动,是后发制人,后发也是要发动的……”杨士奇缓缓道:“殿下忘了我们早先说的掌故了?”

  “你是说……郑伯克段?”太子恍然道。

  “对,郑庄公想不想杀公叔段这个弟弟?显然是想的。”杨士奇道:“但他不能杀,因为那是他的亲兄弟,而且两人的母亲还健在。当日庄公的被动,和殿下如出一辙,那庄公是怎么做的?他只是表面上被动,其实一直在暗地里创造除掉公叔段的条件。他将公叔段封在京邑,使其愈加狂妄。又坐视公叔段暗中控制郑国的西边和北边的边邑,让公叔段自觉可以和他平起平坐,滋生出篡位的野心。再任其将领地一直扩展到廪延,彻底坚定他造反的决心。”

  “因为庄公的软弱,公叔段肆无忌惮的修整城墙、操练兵马、聚敛粮草、打造兵甲,这时全郑国人都知道他要造反了。而其母后也准备在公叔段攻打京城时打开城门做内应,这时候天下人都认为庄公必须要反击了,他等待的时机终于成熟,便果断派兵讨伐公叔段,公叔段猝不及防,人民纷纷倒戈,叛乱很快被平息了。”杨士奇接着道:“庄公表面的示弱,其实是为了制造可以讨伐公叔段的条件,而他暗中也一直在厉兵秣马、制定计划、安插奸细,方能在时机成熟时一举成功。臣以为,古人可法。”

  “嗯……”从那次提过‘郑伯克段’后,朱高炽都快把这篇《春秋》给翻烂了,对这段掌故早就了然于胸,叹道:“庄公还是太心急了,要是等公叔段发兵京城,怕就没有那么多骂名了。”

  “凡事岂能尽如人意,”杨士奇道:“对方一旦发动,局势就不在己方的掌控之中了,所以庄公的做法是可取的。”

  “庄公是一国之主,孤却还有个父皇。”朱高炽幽幽道:“对他可取,对孤却不可取。”

  “呵呵,殿下多虑了。”杨士奇笑道:“我们只是效仿庄公诱导公叔段造反的法子,真正兵戎相见的可能性很小,就像您所说,大明朝还有皇上呢。”

  “哎,只能这样了,”朱高炽叹气道:“孤真不希望出现手足相残的惨剧……”

  “不过……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杨士奇沉声道:“万一皇上没及时赶回京城怎么办?或者汉王在皇上回来之前狗急跳墙怎么办?无论如何,目前都应该一方面设法诱导汉王以为时机成熟,一方面让京城上下都知道汉王要造反,同时我们还要做好准备,就算要让汉王开第一炮,也要在我们选定的时间和地点开,保证能战而胜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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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零三章 站队

  “未算胜先算败,杨师傅真乃良辅,”朱高炽点头道:“都听师傅的就是了。”说着脸上流露出思念的神情道:“这些事仲德最在行了,他要是在京城就好了,也不知他现在什么样了,平安否?”

  “殿下无需担忧,王仲德当然平安了。”杨士奇淡淡一笑道:“他没在通州出现,就说明他已经不受对方控制,徐真人又安然返回,就说明他也安全了。”

  “真如杨师傅所言,那可就太好了。”朱高炽面露欣然之色,旋即又问道:“他若是脱险,为何不跟孤禀报?”

  “应该是做戏做全套吧,”杨士奇还巴不得太子和王贤龃龉呢,自然不会替他解释。“他现在在暗处也有好处,相信该他出现的时候,他会露面的。”

  “但愿如此吧。”朱高炽叹息一声,也不知是在担心王贤的安全,还是为他不跟自己联系而难过。沉默好一会儿,太子殿下放道:“对了,真人既然回来了,那个人也该放掉了。”

  他说的是那黑衣首领,那家伙浑没有做人质的觉悟,这半个月来在东宫作威作福。因为还要求着他放了王贤,太子对他是无可奈何,只能任其把个太子府折腾的乌烟瘴气。现在既然徐妙锦回来了,杨士奇又断定王贤无事,太子自然要送瘟神了。

  “这种敢羞辱太子殿下的狂徒,必须要消失在这个世上否则殿下的权威何在?”杨士奇却沉声道:“就算不能明着杀,等放走他也要暗中杀掉。”

  “这,不好吧。”朱高炽摇头道:“孤保证过他的安全。”

  “殿下无须多虑,”杨士奇笑道:“根本不用太子府的人动手,只要把这个消息传到北镇抚司,那些人自然会收拾他。”

  “哎。”朱高炽叹气道:“好吧。”他本能的排斥这些黑暗的东西,但却又是自己通向皇位必不可少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边太子忧心忡忡的回了东宫,那边汉王也气冲冲的回了王府。

  汉王回到府中,一大群人早在等着了。朱高煦的部将王斌、朱恒、韦弘、韦兴、王玉、李智等人,并纪纲和庄敬,还有几个铁杆勋贵都在,满满的坐了一屋子,有的在捧着茶杯吃茶,有的在小声说话,也有像纪纲那样的闭目养神。但听到那一声‘王爷回府,,众人一下都站起来,齐声躬身道:“恭迎王爷”

  朱高煦却置若罔闻,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临起茶壶咕嘟嘟饮上一肚子凉茶,然后把那把北宋官窑的茶壶狠狠摔在地上

  众人本来要七嘴八舌上前搭话的,但让汉王来这一下子,全都噤若寒蝉,哪个也不敢开口了。

  “朱高炽丧心病狂,羞我辱我我与他势不两立”朱高煦咆哮起来。

  此言一出,座众人无不变色,虽然汉王殿下想于掉太子取而代之的心思,早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司马昭也没当众说过这种话,现在汉王殿下这样一吼,无疑就是宣战

  不过众人倒也明白,朱瞻圻那件事,对汉王来说实在是奇耻大辱,若这都能忍得住,他就不叫朱高煦了。

  纪纲和庄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喜色。他和汉王早就达成了造反联盟,但之所以迟迟没有大动作,就是因为两边都想让对方当那个出头鸟,自己跟在后面放冷箭。在纪纲这边,理由十分充分,他姓纪不姓朱,名不正言不顺,自然没法为主。汉王却说你当然不为主,但可以打先锋,你把王贤搞掉,再把太子杀了,其余的事情我兜着……纪纲当然不能答应。

  道理很简单,在没有旨意的情况下,不管是除掉王贤还是对付太子,无疑都会触怒皇帝。而朱棣是那种绝不肯忍气吞声的君王,他的怒气自然会发泄在那个出头鸟身上,而另一人则可以摘桃子捡便宜,还不用惹一身麻烦。

  双方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一直僵着,不过虽然两人心里都挺着急,但毕竟汉王是有退路的,至少整天挂在嘴上,说大不了自己就去就藩,以朱高炽那个爱惜名声的尿性,总会给他一条活路。但纪纲就不一样了,他不放手一搏,只有死路一条。

  所汉王一直只自顾自的扩充实力,却一直按兵不动,但这次王贤的人竟让汉王丢光了脸,他是无论如何都要出手了。

  纪纲和庄敬是铁了心要造反的,朱高煦的部将也一样,可那些个平素与朱高煦往来密切的勋贵武将心中就叫苦不迭了……他们今天其实是被汉王请来喝酒的,大家都是从小玩到大、又在战场上并肩作战的交情,自然想都不想就来了,只是没想到竟碰上这一出,不禁都面面相觑。

  但汉王请他们来,就是要逼他们站队的,是以他那双刀子般得目光,一个接一个扫过这些勋贵的脸

  这群勋贵中,为首的是三个侯爵,而且都是朱高煦的亲戚。头一个永春侯王宁,尚太祖皇帝第六女怀庆公主,乃汉王的姑父,因此坐在正位上;紧挨着他的是西宁侯宋琥,功臣之子,尚汉王同母胞妹安成公主,乃汉王的正牌小舅子,其实论起来,和汉王的关系比王宁亲近的多,但辈分在这里,他只能屈居次席。第三位富阳侯李茂芳,则是汉王同母胞姐永平公主的儿子,是朱高煦的外甥,自然只能敬陪末座。

  听了汉王的话,富阳侯李茂芳十分兴奋,他这个爵位还有后军都督府都督的官位,都是因为他的身份而来,从没上过战场,所以虽然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却一直被那些参加过靖难之役的功臣嘲笑,对此李茂芳深以为恨。他很是崇拜自己这个舅舅,早就盼着能跟朱高煦大于一场,让那些瞧不起自己的人统统闭嘴,登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西宁侯宋琥和朱高煦,那是光着屁股玩到大的,感情自然没的说。但他不像李茂芳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他曾经在朱高煦的力荐下,佩前将军印、出镇甘肃,可惜搞得一塌糊涂,还得别人给他擦屁股,第二年就灰溜溜回京了。宋琥自此知道打仗不是纸上谈兵,凶险至极,尤其是要于掉太子,形同造反,就更加危险了。所以他不可能像李茂芳那么兴奋,但以他和朱高煦的关系,那是跑也跑不了的,所以他只是认命似的暗叹一下,便点点头表示同意。

  最郁闷的是永春侯王宁,他已经五十多岁一大把年纪了,造反这种惊心动魄的事,他年轻时就经历过,当时靖难之役,他因为给朱棣报信,被建文帝抓到锦衣卫诏狱,差点没给折磨死。虽说朱棣入京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他这个妹夫放出来,十余年间对他圣眷有加、荣宠备至。其实以他的资历,封个公爵绰绰有余,可他的胆量已经被吓光了,皇帝多次出征,他都主动要求留守,因此爵位一直停留在侯爵上。

  说白了,王宁王驸马的关系是在朱棣身上,和朱高煦这样的晚辈,毕竟隔了一层。况且说起亲进来,他跟朱高燧的关系要更好,两人都喜爱诗词书画,很有共同语言。和朱高煦这个武夫,王宁实在尿不到一壶里。

  其实他今天是被宋琥和李茂芳软磨硬泡拉来的,也怪他一时大意,就这么稀里糊涂跟着来了,有道是宴无好宴,这下可好,还没见着酒席呢,就先霸王硬上弓了。

  王宁想打个马虎眼过去,可朱高煦紧紧盯着他,看得他浑身发毛,只好于笑一声道:“殿下,怎么说你和太子也是手足兄弟,有什么误会解不开?消消气,消消气……不如改日我做个东道,大家坐起来开诚布公谈一谈……”

  朱高煦黑着脸,听他越说越语无伦次,终于忍不住刷得拔出宝剑,喀嚓一剑便把黄花梨的茶几砍下一角,咬牙切齿道:“姑父,我再说最后一遍,我与朱高炽那厮势不两立,你要是站在他那边,就是站在某家的对面”

  看着朱高煦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睛,王宁吓得一哆嗦,他毫不怀疑自己要是再磨叽,对方就能一剑把自己咔嚓了。连忙点头道:“我当然是支持殿下的,支持殿下的……”

  “呵呵,这才是我的好姑父么。”朱高煦狞笑一声,满意的点头,目光又转向那些个伯爵:“诸位呢?”

  有王宁的例子,众人哪还敢迟疑,忙不迭点头道:“我们当然是站在王爷这边的”这话虽然是被迫说出来的,但却并不违心,因为勋贵都是武将,太子却亲近文臣,他们自然愿意让武将出身的汉王取而代之,只是这种想法私下说说无妨,当众讲出来,性质就不一样了。

  现在在汉王的威逼下,他们说出这种话来,马上就有一种要造反的觉悟了,一个个眼神全变了……

  朱高煦满意的看着众人的表现,点点头,沉声喝道:“上酒”

  便有侍卫捧着托盘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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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4章 歃血

  那托盘上是一只硕大的海碗,里头起码盛了二十多斤酒。

  朱瞻坦将托盘端到朱高煦面前,单膝跪下。

  汉王目光再次扫过众人,这次少了些威逼,多了些热烈,他声音激昂道:“今日与我歃血为盟,他日必与诸位共享天下!”

  “臣等敢不肝脑涂地?!”朱高煦的部将便激动的回应起来,富阳侯李茂芳也跟着嚷嚷,其余人虽然也张嘴,但没那么大声,还有人干脆滥竽充数。

  朱高煦知道,自己逼得太紧,这些人还有些转不过弯来,但他的风格就是如此。一个个促膝谈心,那是朱高炽那个废物才会干的事儿。他面无表情的举起一直没还鞘的宝剑,向自己左手轻轻一抹,鲜血便流进碗里。

  待父王拿开手,朱瞻坦又端着酒碗,到了王宁面前。王宁见自己表了态还不够,还得歃血为盟,整个肠子后悔青了,可他很清楚,要是不歃这个血,朱高煦就得给他放血……

  王宁现在是骑虎难下,没办法,只好拿起托盘上的匕首,也学着汉王的样子,割破了手,把血洒进碗里去。

  然后是宋琥和李茂芳,两人都痛快的放了血,李茂芳由于激动,还差点割破动脉,把小命挂掉……

  勋贵们歃血之后,是纪纲和庄敬,然后再是汉王那帮部将,自然都没问题。等那海碗端回朱高煦面前时,酒液已经是粘稠的猩红色了。

  朱高煦双手端起大碗,先向地下轻酹少许,而后举起碗来猛饮一口,然后递给王宁,王宁心中暗叹一声,也饮了,再依次传递下去,等最后转一圈,把碗送到汉王手中时,那碗已是空了。

  朱高煦端着那个空空的大碗,嘴角还挂着血,单脚踏椅、面怒狰狞道:“今日歃血便是生死兄弟,若有相负,便如此碗!”说着他将手中大碗狠狠的向地上摔去,一声脆响,摔得粉碎!

  众人皆是凛然,齐齐朝汉王跪下道:“我等誓死追随王爷!”

  “哈哈很好!”朱高煦心情大好,跟刚才那个愤怒伤心的样子判若两人。要不怎么说,权力者都是好演员,就连汉王这样的汉子也不例外。他将王宁和纪纲扶起来,哈哈大笑道:“有诸位的支持,孤何愁不成大事!”

  “是,是……”王宁脸上挂着笑,心里却哀嚎道,好么,直接从报仇跳到成大事上了。不过这时候,整个大厅中荡漾着狂热的气息,他装也得装出个拥趸样来。

  甭管是赶鸭子上架还是怎么着,众人这都算是上了贼船,那么接下来便是商议这个大事该如何去干了。

  在座的都是武夫,对出主意、动脑子这种事自然不在行,是以都把目光投向了有‘赛诸葛’之称的庄夫子。

  庄敬清咳一声,当仁不让的开了口:“那不才便抛砖引玉了。王爷要想取彼而代之,无外乎‘废、毒、杀’三个字。”

  “废、毒、杀?”李茂芳闻言扑哧一笑道:“夫子,毒和杀不是一回事儿么?”

  “当然不是一回事儿!”庄敬笑道:“毒是让那位死的不明不白,只要做的干净,谁也不能说是王爷干的。杀是光天化日之下取他的首级,做的再隐蔽,也瞒不过天下人的……”

  “唔,有道理。”李茂芳点头想一想道:“按说毒更好,可那样有什么意思?”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心说这位侯爷怎么这么二?跟这种货一起造反能行么?

  “怎么,我说错了么?”看到众人的目光,李茂芳嘟囔道:“我舅舅顶天立地,用下毒这种见不得人的法子,实在有损英雄形象……”

  “你闭嘴!”朱高煦忍无可忍,狠狠瞪一眼这个二百五外甥,李茂芳吓得缩缩脖子,这才住了口。

  “夫子不妨一个个说,”朱高煦撤回正题道:“先讲讲怎么个废法吧?”

  “废是上策,乃假皇上之手,王爷不沾因果,将来江山稳固、圣名流芳,自是最佳的法子。”庄敬道。

  “这道理谁都懂,孤也一直想用这个法子,手足相残,毕竟不是美事。”朱高煦闷声道:“可是,这些年来,多少回了,眼看着就要干掉老大,却都愣是让他在关键时刻逃出生天。远的不说,就说这回……”说到这,他突然意识到,在场好些人并未参与当初的谋划,虽然跟他们没什么好保密的,但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丑事,实在没必要再提。最后化成一声叹息:“哎……”

  “王爷说的是,这上上之策之所以难以成行,一方面是因为太子实在太能装能忍,不露破绽,但更重要的,是皇上拘泥于‘长幼有序’,这跟当年太祖皇帝拘泥于‘立嫡’,乃是如出一辙。”庄敬端起茶盏、呷一口茶水道:“在皇上心里,没有什么比江山万世更重要,所以他们宁肯罔顾感情能力,也要维护那套礼法。要想让皇上改弦更张,就必须让太子有大失德、大不孝、大忤逆……”

  “这太难了。”一直沉默的宋琥闷声道:“太子那边都是读书人,我们这边都是武夫,论起耍心眼子,咱们怎么会是对手?所以每每算计人家的结果,往往是反被算计。”

  朱高煦深以为然的点头,经过通州的事情,他已经对耍阴谋诡计彻底绝望了,那种必杀的局面都能被对方扭转过来,他感觉再算计下去,也是自取其辱了。

  庄敬见众人都对第一条失去了信心,只好跳到第二条道:“第二个法子是毒,此法最为捷径,且少后顾之忧,虽然难免有些‘烛影斧声’之议,但终究无关大碍,也算是个好法子。”

  “这法子不错。”纪纲说话道:“自古被毒死的皇帝两只手数不过来,那些弑君之人反倒大权在握,逍遥快活。何况老大还不是皇帝……”

  “唔。”朱高煦的部将王斌,还是有些头脑的,道:“若是局势没那么紧张,这法子倒也可行,可现在双方剑拔弩张,王爷又说出那种宣战的话,恐怕太子那边肯定严加防范,想要下毒怕没那么容易。”

  “不错,老大那个废物,最是贪生怕死。”朱高煦闷声道:“那次我遇刺后他来探望,连我府上的水都不敢喝一口。听说他府上还效仿宫里,设有试吃试喝的宫人,想要用这个法子,很难。”

  “可否请永春侯爷出面说合,将他请来赴宴,宴上下手如何?”永新伯许诚一直没捞着说话,这会儿终于想出个法子,赶忙开口表现,却惹得永春侯王宁心里直骂娘,恨不得掐死这王八蛋。

  “这主意馊不可闻!人死在王府里,还不如直接动刀子呢。”李茂芳不屑道。

  永新伯一开口便碰个钉子,不禁恼火非常,可对方爵位比他高,和汉王的关系也比他近,只能讪讪住了口。

  “这主意其实不错。”纪纲却开口支持许诚道:“请客说合,不一定非得在王府,也可以找个别业,或者在秦淮河上弄条船,也不必非要下毒,点起把火、凿翻了船,一样能让人死得不明不白。”不愧是特务头子,说起杀人的法子来一套一套。

  “嗯,不错。”朱高煦点头道:“老纪可以准备几套方案,等到时候我们见机行事。”顿一下道:“不过不管最后是放火水淹还是捅刀子,都要牢牢控制住京城的防务。”

  “王爷说得太对了,不论用什么法子,成功便好。就眼前而论,学生以为要急办三件事。”庄敬伸出三根手指道。

  “讲。”朱高煦点点头。

  “首先,五军都督府中,必须要由可靠的人掌握,即使不能为我所用,到时候至少能守中立。”庄敬沉声道。大明立国时,曾设大都督府掌管军权,后来太祖皇帝为了分权,将大都督改为中、左、右、前、后五军都督府,分别掌管京师及地方的军队。虽然理论上,各府之后统兵权,调兵之权在兵部,但掌管五军都督府的都是靖难功臣,哪会把兵部放在眼里?将士们更是只认将军,不认兵部。当然,大明朝最大的将军,非皇帝朱棣莫属。将士们死心塌地效忠这位军神皇帝,是以没有将领敢乱来。

  朱高煦虽然贵为军方二号人物,也没指望父皇还健在的情况下,有多少军队能听自己调遣。但要保证驻扎京畿的六十万大军,到时候就算不帮忙,也不能捣乱,还是可以做得到的。

  “这个王爷无须多虑。”王宁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我大明官兵对王爷是有深厚感情的,亲近程度远非太子可比。就算不帮王爷,至少也会严守中立的。”

  其实他这是在表明自己的心迹……在我心里你比太子亲近多了,到时候我肯定不会帮太子的,不过请也让我严守中立成不?

  朱高煦却装糊涂,自顾自道:“三位侯爷分掌前、中、后三都督府,自然是没问题的。掌左军都督府的镇远侯顾兴祖,是我大力保荐才嗣爵的,他今天去江北巡查,不然也会来这儿,只有右军都督府……那是薛老六的地盘,我一直插不进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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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零五章 京城防务  

  “薛禄随驾北巡,眼下不在京城,真是天助王爷”天策左卫指挥使王斌笑道:“现在代掌右都督的,是太子那个窝囊大舅子张永,架空他易如反掌。”

  “还是不可大意,必要时让他死于暴毙,死人最让人放心。”庄敬阴测测道:“诸位侯爷回去,要多跟手下谈心,语气中微露对太子的不满之意,点到即可,不必深言。看看他们的反应,要是过于激烈那种,也一并要除去。总之务必保证到时候六十万禁军都在控制之中。”

  王宁和宋琥点点头,这正合他们的心意,但那李茂芳却欲求不满道:“我的人可以承担更大的责任,为舅舅攻打东宫也不在话下。”

  “哈哈好。”李茂芳这话虽然二,但这时候朱高煦就需要有人带动下气势,便大赞道:“茂芳勇武争先,其心可嘉,将来立下大功,舅舅就是赏你个郡王也无妨。”

  “那咱先谢过舅舅了。”李茂芳闻言喜不自胜。众人却觉着王爷这说法有些不吉利。要知道大明虽然没有异姓不封王的规定,但其难度之高,形同虚设,就连徐达、常遇春这样的开国大功臣、张玉、朱能这样的靖难大功臣,都是死后才追封郡王的。所以说异姓生不封王,几乎是不成文的规矩,汉王这样说,岂不是说李茂芳会挂掉?

  “第二,”庄敬忙岔开话题,慢慢屈下中指道:“对京城防务,则要牢牢掌握在手中。”

  京城乃是帝国中枢,历朝历代都是一国防务的重中之重。每个朝代立国时,都会总结前代的经验教训丨建立起更完善的京城防务体系。本朝的防务,更是登峰造极,一是学习宋朝,将全国精锐屯驻京城,以确保京城的绝对安全……不过这七十万归属五军都督府管辖的禁军,主要是为了震慑地方不敢造反,京城之内的防务是不准插手的。

  至于京城内的防务,主要由上侍卫上直军,亦称上直卫负责。此乃天子亲军,由皇帝亲自统帅,分守京城各处要地城门,守卫京城安全。不过这些天子亲军须臾不离皇帝,绝大部分已经随扈帝驾北巡去了。目下京城只剩后、左、右三府军卫,把守各处城门。

  除了禁军之外,还有负责京城治安的五城兵马司,这支军队类似于后世的武警,战斗力和装备不能和禁军相比,但目下京城兵力空虚,那五个兵马司,一万五千兵马,就显得举足轻重了。

  对汉王来说,更郁闷的是,五城兵马司隶属于兵部,并不归五军都督府管辖,而兵部尚书方宾,又是太子一党,这个问题不解决,到时候难免是个麻烦。

  不过就算是麻烦,充其量也只是个小麻烦,因为在这些军队之上,还有无处不在、监视一切的锦衣卫,纪纲手下的兵力,仅在京城内外,就膨胀到三万之数,随时都能取而代之。只是纪纲遍布京城的密探体系,还有他苦心培养的那些黑恶势力都被北镇抚司一扫而光,不然现在正是那些人的用武之地……更可恨的是那北镇抚司,这本来是锦衣卫最强大的武器啊现在却成了对方对抗自己的利器,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京城防务虽然错综复杂,相互牵制,但情况对我们大大有利。”庄敬如数家珍道:“王爷长期代皇上掌管上直卫,府军后、左、右卫从上到下,大都是王爷的老部下,这些人的心都是向着王爷的。只是不知王爷亲自出面,能说服多少人投效?”

  “九成。”朱高煦沉声道。

  “王爷如此有自信?”庄敬问道。

  “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兵,我让他们去死,也不会皱一下眉头。”朱高煦顾盼自雄道:“只说九成,留下一成变数,已经很保守了。”

  “但好像府军右卫的都指挥使张鲵,和王贤那厮交情匪浅。”庄敬担忧道。

  “哈哈,你放心,府军前卫是英国公的军队,张鲵的话不好使。”朱高煦满不在乎道:“我和张辅什么交情?那是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

  “大意不得。”宋琥突然开口道:“英国公这些年变的厉害,回来也不和我们玩,整天关在家里不出门,在京城带了不到俩月又返回交趾,我看八成是为了躲是非。”

  “他那是做给皇上看的。”朱高煦不爱听这话道:“那些年在战场上,我救过他几回命?他几辈子都还不清。虽然英国公这些年远在交趾,大家不像原先那么亲近,但他就算不支持我,也不会给我捅刀子的。”说着闷声道:“我写封信给他,稍稍透露点意思,看看他怎么说,”

  “也好。”庄敬点点头道:“如果能把这三卫禁军掌握在手里,控制京城各门便不在话下……只是不知王爷眼里那一成变数是?”

  “府军左卫的徐野驴”朱高煦冷冷说一声,又有些头疼的叹口气道:“本来府军左卫是牛迁和马严的,可父皇硬把那个骚鞑子塞进来,牛马二人自然不爽,不时联合起来挤兑他,徐野驴找了我几回,都被我敷衍过去了。他便以为我偏袒牛马,自此心里有了怨念。前阵子还派人拦我的军队,被老韦他们狠狠收拾了一顿,听说这家伙一直怀恨在

  汉王说的,就是王贤上次从河套回京,在城门外看到的那场斗殴,徐野驴的人明明是执行公务,却被公然抢劫军粮的汉王部下打得满地找牙,换成谁也不可能没有怨气。

  “听谁说的?”纪纲问道。

  “牛迁和马严……”朱高煦也知道自己有偏听偏信的毛病,老脸一红道:“好了,我过些日子把他找到府里,让老韦他们给他陪个不是,他要是识相,孤自然不会亏待他……”

  “王爷……”韦弘几个登时不乐意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等过去这个坎,他还能骑在你们脖子上拉屎不成?”汉王瞪眼道。

  “是……”众将这才勉强答应。

  “他要是不识相,哼哼…”朱高煦哼一声道:“孤就把他做成驴肉火烧”

  “再就是五成兵马司了,这支兵马归兵部管,方宾是只老狐狸,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也不能大意。”庄敬又道。

  “你说的太对了”汉王对庄敬的话深以为然:“姓方的就是个败事有余老混蛋孤的天策左右卫到现在还没有编制,就是拜他所赐。”

  “是。”庄敬点点头道:“方宾虽然不是明显的,但他在王爷和太子之间,显然更偏向后者。指望他投靠我们,很难很难。但这支力量必须掌握在手里。”

  五城兵马司分东、西、南、北、中五个兵马司,在京城各处遍布着两百五十个军所,负责街面的治安、巡逻、防火、防盗等各项事务,和百姓的关系最密切。所以要想控制住京城,就必须控制住五城兵马司。

  “我们能绕开兵部么?”有人问道。

  “嗯,孤和老纪最近就在做这件事。”汉王点头道:“借着全城戒严的机会,暂时接管了兵马司。”

  “姓方的能同意?”宋琥瞪大眼道。

  “他当然不愿意,可他更怕老子飙。”汉王得意的摸一把钢针似的胡须,又有些郁闷道:“孤的儿子被绑了,这个当间他当然不敢惹我……”

  汉王这话,大伙儿都听懂了,就是说现在情况特殊,方宾只能忍了。但这不可能是常态,而且一旦汉王要做些什么别的事儿,方尚书肯定要收回控制权的。

  “趁着兵马司在我们手里的空当,”纪纲道:“我和王爷使劲拉拢那些指挥使,那些家伙位卑人轻,王爷又亲自出马请他们喝酒,那些家伙一个个受宠若惊,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王爷。”

  “唔,慢慢来吧,实在不行,也让方宾归西吧。”汉王知道想在方宾口中夺食没那么容易,别看那些个兵马司指挥使在自己面前大表忠心,但一旦回到方宾手里,能不能记得说过的话还是个问题。

  “呵呵,用不着这么显眼,对付文官简单得很。”庄敬阴测测一笑道:“方宾的老爹八十多还在杭州苟延残喘,让人送那老头子一程,姓方的就得乖乖回乡丁忧。”庄敬说的是朝廷的‘丁忧,制度,按照礼制,父母祖父母去世,官员应该立即去职丁忧,武官丁忧的时间短一些,只需要一百天即可。文官却要服满二十七个月才能起复,而且也不好意思时间一到就打报告请求复职,那显得太官迷心窍,一般观礼都是服满三年再说。

  当然,皇帝有权对大臣夺情起复,但那都是在战争时期,或者确实身负要务,但随着天下太平,皇帝越来越重视礼法,已经很久不夺情起复任何人了。永乐九年内阁辅胡广母丧,上了丁忧奏章后,本来还指望着皇帝能免了他这三年呢,谁知道皇上连象征性的挽留都没有,就准了他的假。

  不过皇帝还派了太孙代表自己前往江西致祭,说明对胡广还是很尊重的。百官因此知道,皇帝之所以不夺情,纯粹是从强调礼法上考虑。拿内阁辅立规矩的效果也是立竿见影,自此,再没有官员指望皇帝格外开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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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零六章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  

    方宾虽然是兵部尚书,但并非天子宠臣,他要是死了爹,百分百的没有夺情的可能。

  “好主意”庄敬此言一出,众人都眼前一亮,纷纷笑道:“夫子真是缺德带冒烟,这主意真够损的……”

  庄敬这个郁闷啊,我好心好意出主意,有这么埋汰人的么?不过他也知道,这群老粗就是这样,犯不着跟他们生

  “好,很好”见问题虽多,却都有对策,朱高煦感觉浑身烫,亢奋道:“还有第三点,庄夫子一并说出来吧

  “是。”庄敬颔道:“第三点是两件事,一是要对付府军前卫,二是对付北镇抚司,其实也是一件事,砍掉太子的左膀右臂,他就只能任我们摆弄了。”

  “嗯。”朱高煦点点头道:“这是正理。北镇抚司就不用说了,府军前卫兵力有三万,又是朱瞻基一手建立起来的嫡系,他自己人去北京,却把这支军队留在京城,这就是给他爹镇场子了。”说起来,朱高煦百般瞧不起自己的大哥,唯独一样把他羡慕到不行,就是太子有个好儿子。父皇之所以能违背承诺立老大为太子,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个圣孙,

  而且这个圣孙不是假好是真好,不是小好是大好,年纪轻轻就整出一支像模像样的军队来,填补了太子最大的短板。再看看自己的儿子,竟然睡到叔母的床上了,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府军前卫的重要性,更甚于王贤的北镇抚司,北镇抚司再能折腾,在军队面前还是不够看。要是没有府军前卫三万大军给太子背书,今天朱高煦他们根本不需要在这里煞费心思的算计,直接派兵围了太子府,一切一了百了。

  “这个最不好办。”宋琥道:“府军前卫是上直卫,不隶属于五军都督府,而是直接听命于太孙,就是那朱瞻基的亲兵我们根本调动不了他们,也没法往里头掺沙子……”

  “哎,”韦弘郁闷道:“本来以为皇上弄出个幼军,是陪太孙玩的,没想到竟让他们展壮大,还变成了府军前卫”

  “这本来就是皇上安排好了的。”王宁王驸马终于又开口道:“当时兵部从全国选身家清白、武艺高强的青年组建幼军,分明就是得了旨意,为组建太孙的亲军做铺垫……”从那时起,他就知道皇帝的心意定下来了,汉王却不肯认命,实在是不智……再想到自己稀里糊涂入了伙儿,岂不更是糊涂蛋?王驸马登时郁闷的想撞墙。

  王宁都能看出来,汉王和纪纲岂能看不出来?可看出来又能怎样?难道就这么放弃?两人都是宁折不弯之辈,那是宁肯放手一搏,也不会就此认命的。

  一提起府军前卫,朱高煦就满腹怒火,黑着脸看着自己的部下。

  王斌、朱恒、韦护、韦弘、韦兴、王玉、李智等将果然心领神会,一齐起身高声道:“王爷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府军前卫就交给我们了”朱高煦除了规制之外的三护卫,还将上直卫中的天策卫要了过来,又私自组建了天策左右卫,直属军队过五万兵马,且都是千锤百炼的精兵,就是为了对付府军前卫的

  “也算我一个”李茂芳又按捺不住,蹦起来大声嚷嚷道:“就算不用前军都督府的兵,武德卫的一万兵马,也要为舅舅流于最后一滴血”武德卫是他父亲的老部队,也算是李家的私军了。在父子相继的大明军中,这种现象其实很普遍……是直到土木堡之变,几十万禁军毁于一旦,勋贵们也都死光光,大明军官的地位才一落千丈的。

  宋琥也起身开口道:“也算我一个。”其余勋贵见状,也跟着纷纷起身请战,要是真都兑现承诺,到时候拉出十万军队不成问题。

  看到众人纷纷请战,朱高煦脸上这才有了一丝笑容,看着纪纲道:“军心可用,何愁不胜?”

  “那下官也跟王爷表个态。”纪纲笑道:“北镇抚司不用王爷操心,我自会料理掉那些王八羔子”

  “好”朱高煦倍感振奋,双掌重重一击道:“庄夫子可谓神算无遗我等更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此番必可大获全胜,诸位都是孤的定难元勋”

  “臣等敢不效死力”众人一起激昂道。朱元璋有开国功臣,朱棣有靖难功臣,朱高煦又弄出个定难功臣,众人想想还真有点小激动呢……

  “哈哈哈,好。”朱高煦长笑一声道:“计划大致定下来了,至于具体如何进行,还得日后咱们一点点推敲,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咱们先喝个结义酒,庆祝咱们歃血为盟”

  “是。”众人早就饿得前心贴后心了,一齐响亮的应声。

  待纪纲和庄敬酒足饭饱,坐马车离开汉王府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因为担心北镇抚司的报复,两人已经很久不骑马了,都是改坐这种不怕弩铳刀劈的特制马车。

  马车上,纪纲连喝了几杯浓茶,才勉强压下醉意,郁闷的骂道:“这群丘八,每次把人往死里灌”说着笑骂庄敬道:“还是你老倌聪明,竟然能让他们都不灌你。”

  “他们不过是担心我喝糊涂了,没人给他们出主意了。”庄敬轻笑一声道。

  “一群蠢货,被卖了还帮着数钱。”纪纲啐一口,面上难掩得意之色道。“他们拼来拼去,却不知道只是给咱们做了嫁衣裳”

  “呵呵……”庄敬打开折扇,笑道:“没办法,谁让汉王做梦也想不到,东翁其实另有所图呢”

  “也不怪朱高煦蠢,换了谁也想不到,你能想出那个法子来”纪纲激赏的看着庄敬道。

  “没办法,朱家气数正盛,正常来讲东翁绝无机会。”庄敬正色道:“只有那一个法子,才能把这盘死棋走活。”说着叹口气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总留一线生机,真乃圣人之言。谁能想到,我们能找到那个人呢”

  “是啊”纪纲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道:“天予弗取,反受其咎。老子给他朱家当了半辈子走狗,却还是逃不了被宰掉,还要承担所有骂名的命运。与其那样坐以待毙,还不如放手一搏,把朱老四一家都拖下地狱去”说着狠狠啐一口道:“朱高煦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尊容,居然以为我能为他效劳老子连他老子都要反了,岂能再给他当牛做马,殊为可笑”

  “东翁说的是。”庄敬也激动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凭什么皇帝就得姓朱不姓纪”

  “呵呵…”纪纲热血上头,激动的话都说不出来了,造反这种事,他不是头一回于了。那年千军万马中拉住朱棣的马缰时,大明的皇帝还是朱允炕,朱棣在济南城碰得头破血流,天下人都说,燕王撑不到秋天了。可纪纲却偏生投入燕王帐下,不是他眼光有多准,而是朝廷那边不会把他个被开除的诸生放在眼里,只有选择朱棣,才有押小开大,一本万利的机会。

  说白了,他就是个赌徒。这次在给汉王捧臭脚,还是自己来的赌局中,他果断选择了后者。理由也是一样的,东山狼吃人,西山狼也吃人,跟汉王混下去的结果也是一样的,早晚有一天,他会跟他父皇一样,要置自己于死地。与其如此,还不如放手一搏,哪怕九死一生,但只要成功了,自己就天下通吃了

  在普通赌徒眼中,只有一生,没有九死……不过纪纲这种级赌徒,虽然也会为一线希望押上一切,却会小心谋划、全力筹备,让赢的希望尽量大些,再大些。

  “夫子,计将安出?”纪纲颤声问道。

  “朱高煦那边全是一群武夫,已然被咱们牵着鼻子走了。”庄敬缓缓道:“咱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密切配合他的行动,帮他把太子于掉……但这只是第一步。”

  “然后呢?”纪纲听得十分认真,跟刚才在汉王府装出来的那种认真,完全是两种神态。

  “然后才是重点。”庄敬一脸阴险道:“这帮蠢货今天商量了半天,却忘了件最要命的事儿”

  “你是说,朱棣?”纪纲沉声道。

  “对。”庄敬点头道:“太子再不济,也是朱棣的嫡长子,立了十三年的太子,皇太孙的父亲。要是被朱高煦杀了,皇帝能饶了汉王?”

  “嗯。”纪纲点头道:“当然不能饶。”

  “等汉王杀了太子,我们就跟他挑明这一点,他要是不想死,就只有……”

  “弑君弑父?”纪纲眼里射出兴奋的光,要是朱棣一家能有这个结果,那实在太美妙了。

  “是。”庄敬颔。

  “不过不是我小瞧朱高煦,他想杀掉他老子,怕是没那个本事。”纪纲想一想,满头热血登时消退,哂然道。

  “但有我们帮忙就不一样了。”庄敬低声道:“通州之事,证明朱棣现在的脾气越来越火爆,一点事情就能激得他只身犯险”

  “是啊。”纪纲郁闷道:“要是早知道朱棣能亲自上船,我们把船上装满炸药,就能送他上西天了。”

  “谁也料不到朱棣能那么冒失。”庄敬说着又有些郁闷道:“其实朱棣一直这么冒失……却能没伤没死活到今天,莫非真是真武大帝转世?”

  朱棣生平大小千余战,那是真正的身经百战,几乎每一次,他都身先士卒,无论是在漠北与蒙古人厮杀,还是靖难之役中身陷重围,这位皇帝都一直冲锋在前,所以他的军队士气永远高涨,将士们永远奋不顾身。

  不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作为一名皇帝,这样也确实太冒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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