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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官人(4月18日 更新至“第1045章 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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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六七章 难得清闲


  和两个特务头子分开,杨荣径直来到了刑部衙门。

  刑部尚书李观,和杨荣是老朋友了,听说他回京了,忙亲自迎出来,把他请进内签押房,上茶叙旧之后,才问道:“你还没去拜见太子吧?”

  杨荣笑着点点头。

  “那直接跑我这儿来,保准没好事儿。”李观苦笑道:“不会让我给王贤和纪纲擦屁股吧。”

  杨荣又笑着点点头。

  “还真是……”李观郁闷的叹气道:“这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你堂堂刑部尚书,却自称小鬼?是不是太妄自菲薄了?”杨荣笑道。

  “鬼大鬼小、不是看品级高低,是要看能耐大小,比起那一老一少,我打心眼里自认小鬼。”李观笑道:“说起来,我真是佩服王贤,这才半年多的功夫,就能把北镇抚司彻底从锦衣卫内部分出来,和纪纲那老鬼分庭抗礼,这本事,天下绝无仅有”

  “他有本事是一方面。”杨荣淡淡道:“但更重要的是,纪纲闹得实在太不像话,皇上需要有人制衡他一下。”

  “那也不是一般人能顶起来的,反正我是服气的很。”李观赞一声,正色道:“我知道你想让我于什么,但说实在的,我不想踔这浑水。”

  “只是请你暂时接收一下那些牛鬼蛇神,”杨荣笑道:“又不是让你去审理。”

  “这还成。”这点面子,李观还是要给杨荣的,笑道:“成,那就冲你的面子勉为其难了。”说定了此事,李观轻声问道:“皇上这次派你来,怕不只是要查那个案子吧。”

  “为什么这么说?”杨荣道。

  “那案子有什么好查的,都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李观道:“若只是为了此事,皇上舍得让你这得力助手南下?”

  “呵呵……”杨荣笑笑道:“其实也不是秘密,告诉你也无妨,我此来确实还有个任务,监督太子殿下在京城整顿钞法。”

  “这可是个大坑。”李观道:“怎么个整法?”

  “禁用金银。”杨荣一字一顿道。

  “啊”李观吃惊道:“你不是开玩笑吧?”

  “我会开玩笑么?”杨荣苦笑道:“这一路上愁得我茶饭不思,要每没个对策就把旨意抛给太子殿下,殿下就是嘴上不说,心里也会埋怨我太无情的。”

  “那你想到办法了?”李观道。

  “没。”杨荣摇头道:“宝钞已经被百姓弃之如敝屣,金银才是百姓实打实的财富,现在太子要做的,是夺人钱财。不管原先百姓多爱戴他,这件事一出,肯定都会以仇敌视之了,弄不好还会出大乱子的。”

  “不错,这事儿凡人可办不了,只有神仙能解决。”李观道。

  “我上哪找神仙去?”杨荣埋怨的看李观一眼,都这时候了,还跟我说俏皮话。

  “神仙还是有的,今天你不就见过一位?”李观笑道。

  “你是说……王贤?”杨荣道。

  “不是他还能有谁?”李观道:“大明朝有两个神仙,一个叫姚广孝的老神仙,一个叫王仲德的小神仙,你要是能搬得动老神仙更好,不然就只能指望小神仙。他要是说没办法,估计就真没办法了。”

  “虽然我也很高看他,但这件事,真非人力所为。”杨荣苦笑道。

  “你别急着下结论,先问问小神仙再说。”李观笑道:“说不定他就有办法呢。”

  “哎,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杨荣无奈的叹了口气。

  待刑部来人将一于江湖大佬带走,锦衣卫的人便撤走了,王贤也带着手下返回了镇抚司,宣布放假三天。一张一弛文武之道,手下已经在营中憋得太久,时间长了会出问题的。现在杨荣这个钦差到了,想必各方都会消停一下,正好趁机给手下放个假。

  交代一下手头的事情,王贤也回家去住了,林清儿下个月就要生了,他自然要尽量多陪陪妻子。果然,见他回家林清儿十分开心,那折磨人的孕期反应,也好像消失了一样,夫妻俩吃过晚饭,王贤扶着她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便早早哄她睡下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林清儿醒来,发现丈夫正微笑看着自己,不禁一阵心花怒放:“还以为一醒来,又见不到官人了呢。”

  “哎……”王贤听得这个羞愧啊,自己确实太对不起妻子了,明明都在京城,却仍然聚少离多,连早晨醒来能看到自己,都让妻子这么高兴他拿起清儿的小手亲了亲道:“今天我哪都不去,在家好好陪陪你。”

  “太好了”林清儿登时就兴奋的睡不着,要坐起来梳洗。

  “小心小心。”王贤忙扶住她道:“千万慢点。”

  “官人放心,妾身有数。”林清儿笑道:“官人猛然在家一天,还真不知该于什么了呢。”

  “你想于什么我都陪你。”王贤宠溺笑道。

  “让我好好想想。”林清儿支颐想了片刻,笑道:“什么也不想于,就想和你这么安安静静呆着。”

  “这还不好说。”王贤笑道:“咱们先吃早饭,吃过饭去花园里透透气,池子里的荷花应该开了吧?”

  “都开了好久了。”林清儿有些小幽怨道。

  “哦,是么?”王贤不好意思的笑道:“看来我回来确实太少了。”

  “知道就好。”林清儿美目轻瞥,给了他个美好的白眼。

  夫妻俩温存了好一会儿,才梳洗停当,王贤扶着妻子出来吃饭。外头玉麝已经摆好了饭菜,伺候两人用饭时,她趁林清儿不注意,狠狠剜了王贤一眼。王贤不禁一阵心虚,知道自己让这丫头等得实在太久了。不过他真没那个性致,在老婆快临盆时跟她的贴身侍女搞在一起,便装作没看见的,闷头吃他的饭。

  两口子正在用早餐,那边管家进来,轻声禀报道:“二老爷,有人送了封请柬来。”说起来,林清儿的整顿终于有了成效,至少从面上看,王家的下人总算有了规规矩矩的样子,虽然没法跟几十上百年的世家大族比,但再也不是从前暴发户的样子。

  “呵,还有人请我吃饭?”看到那请柬,王贤很是吃惊,虽然他现在也是跺跺脚京城就要晃一晃的大人物了,但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却很少有人敢主动招呼他。就是他关系要好的同乡,也知道尽量不和他明面上来往。这倒也没什么稀奇的,历来特务头子都是这样人人敬而远之的。

  所以对有人给自己下帖子,王贤很是稀奇,接过那市面上一文钱一个劣质请帖,打开一看,只见里头歪歪扭扭写着十六个字:、夜月明,秦淮河上,故人相邀,赏不赏光?,

  王贤看完,把请帖往桌上一放,继续吃他的饭。心里却嘀咕起来,我哪来这么个故人?想了一会,又拿起请柬来端详,虽然字写得丑,但力道直透纸背,似乎是个有功夫的人写的。他脑海中浮现出两个魁梧的影子,再看看请柬的内容,他又排除一个,若自己没猜错,倒是必须一见。

  “官人想去就去吧。”林清儿柔声道:“难得有人请你呢。”

  “说得我人缘很差的样子。”王贤揉揉鼻子道:“好吧,现在确实谁见我都要躲着走”说着笑骂一声道:“不过这人好二,秦淮河那么长,我知道去哪找他?”

  “倒也是。”林清儿也笑了。

  “先不管他了。”王贤笑道:“难得有个假期,我们还是好好享受二人世界吧。”

  “嗯。”林清儿甜甜应一声。

  小两口用罢早餐,便在后院散步,轻风拂过,送来荷塘的清香,伴着蝉声窃窃私语,倒真有些神仙眷侣的意思。

  可老天爷偏不让这小两口如愿,才不多会儿,管家又来了:“二老爷……”

  “什么人都不见,什么事都不办,统统挡驾”王贤有些恼火的瞪一眼这不解风情的家伙。

  “可……是太子爷派人来,请二老爷过府议事呢。”管家硬着头皮道。

  “呃……”王贤郁闷挠挠头:“非得今天”

  “快去吧,太子找你肯定有急事。”林清儿倒是通情达理,柔声宽慰他道:“官人能陪我半天,妾身已经很知足了。”

  “哎,清儿……”王贤使劲挠挠头道:“我去去就回。”

  “嗯。”林清儿点头微笑。

  把妻子送回房间,王贤便让玉麝伺候自己更衣。给他穿官服时,玉麝十分用力,好像要用腰带把他勒死一般。

  “这么生气?”王贤有些好笑道。

  “奴婢不敢。”玉麝板着小脸,眼圈泛红道。

  “傻丫头,你看连夫人都和我聚少离多,”王贤叹口气道:“你要是跟了我,岂不是要守活寡?”

  “守活寡我也愿意。”玉麝倔强道:“从当年老爷把我带回家,婢子就把自己看成是老爷的人了,嗯,生是老爷的人,死是老爷的鬼”

  “哎……”王贤叹口气,探手将小美人揽入怀中道:“你这又何苦呢?”

  “老爷是世上最好的男人,跟老爷一点不苦,不跟老爷才苦。”被他搂在怀里,玉麝的娇躯一下就软了,声音变得凄苦道:“婢子又不是要老爷对婢子怎样怎样,只是整天被老爷视若无物,要难受死个人了。”

  “好吧好吧,还是那句话,等夫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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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六八章 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当王贤赶到东宫时,他看到除了太子,杨荣也在,便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了。

  太子也没跟他客套,直接把自己一脸的忧愁呈现给王贤,待他坐下便闷声道:“仲德,杨学士带了件棘手的任务过来。”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杨荣要传的旨意,朱瞻基不可能不提前报信给太子,但偏偏有时候,遮羞布是必不可少的。

  “殿下请讲。”王贤点点头。

  太子看看杨荣,后者便将自己的使命和盘托出。“……皇上的旨意是,让太子殿下尽快在京城重整钞法,禁绝百姓使用金银,恢复宝钞的币值,让宝钞重新流通起来。”

  “恕下官直言,这怎么可能?”王贤一脸无语道:“大明宝钞已经病入膏肓,整顿钞法也就罢了,禁绝百姓用金银……实在是……”他本想说‘实在可笑,但又觉着不妥,于是改口道:“要捅马蜂窝的。太子殿下要三思而行啊

  “禁止百姓使用金银,是我大明祖制,”杨荣叹气道:“太子要是不这样做,有人会说他不敬祖宗的,这是太子殿下承受不起的。”

  “仲德,杨学士是自己人,”一脸愁容的朱高炽开口道:“他的话都是肺腑之言,你也畅所欲言即可。”

  “遵命。”王贤应一声,转向杨荣道:“杨学士以为,这道旨意太子能做到么?”

  “我也是不知道,才让太子殿下请你来,”杨荣苦笑道:“都说王仲德有天人之智,希望你能有办法。”

  “学士太过奖了。”王贤淡淡道:“下官那点小聪明,拿来应个急还凑合,对这种无解的难题,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仲德,真没办法么?”朱高炽腮帮子哆嗦起来,其实数日前得知自己要摊上这苦差事时,他便秘密招来王贤商议,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对策。结果向来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的王仲德,眉头皱啊皱,都快皱成抬头纹了,也没想到办法。只好先告退,说回去仔细想想……看这样子,似乎他到现在也没想处法子来。

  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是的,殿下。”王贤道:“说起来,宝钞不过是一张纸,之所以能让百姓将其当成金银,流通之、贮藏之,靠朝廷强制是没用的,只能靠老百姓的信心。”

  “信心?”太子和杨荣异口同声道。

  “不错,信心。”王贤点头道:“其实货币不过是个符号,不一定要和金银挂钩的,只要大家都认为它有价值,相信它的价值可以保持很久,那纸币就完全可以取代金银。要想让老百姓把纸币视作与金银一样有价值的东西,有三种办法。要么以金银做准备,承诺随时可纸币兑换成金银;要么以土地、税收之类的资产作抵押发行债券,这种有价债券也有同样的作用;要么,就是以国家信用为背书,直接发行纸币,这样做的好处是不用花什么成本,更不用背负兑付的压力,只要百姓相信国家的信用就行。”

  对王贤这个前世的注会来说,这种基础的金融知识简直是毛毛雨,但对太子和杨荣,却无异于金融扫盲。尤其是杨荣,之前虽然太子、李观等人对王贤百般推崇,但他以为此人也就是特别机灵、长于急智而已,真正遇到治国难题,需要经验见识和真正的智慧时,这小子就望尘莫及了。

  但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杨荣听了王贤这番话,不禁诚心诚意道:“仲德果然大才,请继续分解,在下洗耳恭听。”

  “显然,大明朝才用的是第三种。”王贤也懒得跟他客气,继续道:“说句对祖宗不敬的话,这是最糟糕的选择

  “你不是说,这种法子不用花成本,也不用兑付么?”对太子来说,王贤这话有些刺耳。太祖皇帝已经被神化,任何说太祖不对的话,都是大逆不道的。太子只是觉着有些刺耳,已经算是对王贤很纵容了。“明明是最好的法子,怎么又说最差了?”

  “因为这种法子要求最高。”王贤沉声道:“首先要有个完备的钞法,当然更重要的是严格执行,其关键就在于不滥发,要始终保持发行纸钞总面值,与国家经济的体量相适应。这是一条红线,绝对不能越过,越过了就是滥发滥发就会让纸钞代表的价值缩水,以纸钞为财富的百姓,便会遭遇财产缩水。如果百姓能察觉到这种变化,就会对朝廷产生怨恨,继而不再信任朝廷……而因为这种发钞法子没有约束,国家一旦遇到财政困难时,就会有抑制不住的超发冲动,以为可以用这种法子,不费吹灰之力而增加国用,殊不知,这是在透支一个国家最为根本、最为珍贵的国家信用一旦透支过度,国家信用便会破产,到那时,朝廷说什么话,老百姓也不会信了……”

  “慎言慎言。”杨荣听得直冒冷汗,要真如王贤所说,大明朝离亡国都要不远了。

  “若真如此,那更要整顿钞法,恢复朝廷的信用了。”太子毕竟不是头一次听了,已经没那么震撼,反而说出自己的考虑。

  “难,实在太难。”王贤叹道。

  “那么说,还是有办法的?”杨荣眼前一亮道。

  “让大家重新接受宝钞,有三个办法,”王贤神情平淡道:“上策是发行新的,以金银为担保,可以无理由兑换新钞、也可以随时兑换金银的宝钞,允许百姓用手里的旧钞,以一定比例兑换成新钞。这样,只要做好准备工作,相信不出半年,新钞就会为百姓所接受,朝廷的信用也会恢复。”

  “这法子不现实。”杨荣摇头道:“无疑是在颁行一套新的钞法,而且朝廷上哪找那么多金银去?”

  “其实不需要太多,”王贤淡淡道:“只要顶过初期百姓的兑换,让大家相信纸钞是可以换成黄金的,大家反而不会兑换了。毕竟纸钞的便利性是金银无可比拟的。”

  “不行不行。”杨荣摇头,其实他知道这法子是治本之道,也是重塑国家的王道,但他更知道皇帝现在需要什么,是万万不会同意这法子的。“中策呢?”

  “中策便是修正当下的钞法了。”王贤道:“一者,宣布停止增发宝钞数年。二者,规定钞票无论新旧,随时可以到各地宝钞局兑换新钞。三者,朝廷所收所有税费,皆以宝钞支付。四者,严厉打击伪钞。能做到这四点,便可名正言顺的推行金银之禁了。这样只需数年,宝钞便会重新具有价值。”

  “嗯,这法子不错。”朱高炽听了,觉着这法子很可行,至少自己将来若有天登极,便可推行此法。

  “也不行。”杨荣却依旧摇头道:“不说别的,第一点,停止增发宝钞数年,就万万不会在皇上那里通过的。”他就差直接说,永乐皇帝还要印钞捞钱呢,你敢断他财路,不是找死么?

  “那就只有下策了。”对杨荣的反应,王贤丝毫不意外,“严申金银之禁,有胆敢用金银交易者,斩立决、杀无赦,还要株连九族,看看谁敢犯禁。”

  “王大人,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杨荣愕然问道。

  “杨学士,你不是在开玩笑吧”王贤却反问道:“用废纸一样的滥发的宝钞,就想一而再、再而三的换取百姓的财富?”

  “这……”杨荣郁闷道:“我当然也知道不可取,但上有祖宗家法,中有皇上圣旨,这件事,不办也要办……”

  “办不了”王贤摆手道:“既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怎么办?硬办的话,太子殿下就算把天下人都得罪光了,也只能逼得他们揭竿而起”说着情绪微微激动道:“学士,你身在内阁,应该比我更清楚天下百姓现在有多困顿吧?晋冀鲁豫甘陕,到处有白莲教兴风作浪,白莲教为什么能大行其道?因为百姓过不下去了,心里恨朝廷,才会甘受他们的蛊惑这种时候,还要继续滥发宝钞,莫非以为百姓不会造反?出这主意的一定是个大奸大恶之徒,该杀”

  “这法子是赵王出的。”杨荣被说得有些汗颜,因为无论如何,自己并未拿出捍卫太子的勇气,来捍卫百姓的财

  “他就是存心害太子”王贤愤然道:“殿下,明知道是坑,我们指定不能往里跳。”

  “可是父皇圣意难违,”朱高炽无奈道:“明知是坑,我也躲不得。”

  “那就让皇上主动收回旨意。”王贤道。

  “旨意一宣,便是金科玉律,岂是可以随便收回的?”杨荣摇头道。

  “那我们就给皇上个不得不收回成命的理由。”王贤却满不在乎道:“正所谓计划没有变化快,我们得主动来点变化。”

  “愿闻其详……”杨荣道。

  “但讲无妨。”见王贤看自己,太子点点头道:“杨学士值得信赖。”

  既然太子这样说,王贤便将自己的主意和盘托出,听得二位瞠目结舌,直说:“这,这……怎么可以?”

  “除了这一招,我实在没别的办法了。”王贤两手一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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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六九章 故人相见


  王重阳误刺断龙石的机关,整个古墓都发出了扎扎的声音,仿佛就要山崩地裂。大伙儿都吓了一跳,赶紧远离古墓大门。

  就在这时,小龙女却哼了一声,挣扎着重伤的身体,窜进了古墓之中,这一下众人所惊非小,杨过急叫道:“姑姑,你怎么进去了?哎呀……断龙石落下来古墓就会封死啊,你快出来……”

  小龙女道:“哼!”

  杨过大哭道:“姑姑,你不能这样,虽然古墓是你从小活到大的地方,你不能没有它,但是……山下的世界也不错的,不要回去送死啊。”她大哭起来:“我不能没有姑姑。”小萝莉哭了两声,居然也一头扎进了古墓里。

  外面的人一起大汗,李岩和李莫愁对视了一眼,李莫愁道:“怎么办?师妹和师侄女都进去了……我们……”

  李岩毫不犹豫地道:“我们也进去,不然她们在里面就死定了,我得去救她们出来。”

  李莫愁汗道:“可是我们进去也会被困死的。”

  李岩心想:困死那倒未必,据原著记载,古墓地底有一条地下河,可以从地下河里游出去,。但是这件事只有我知道,这个位面的人应该都还不知道,若我不进去救小龙女和杨过,搞不好她们就真的困死了,但我进去了就有活路。

  当然,这种事李岩是不可能说明的,他只是皱起眉头道:“别管那么多了,先进去再说。”李岩运起凌波微步,猛地向前窜去,这时断龙石已经在缓缓落下。只见古墓的大门开始封闭,一块不知道多少斤重的巨石,在机括的作用下一点一点地下垂,要将古墓的大门堵死。。

  李岩向地上一滑。用了一个近乎飞身铲球似的动作,从断龙石的下面滑入了古墓,他刚刚站定,就感觉到身连劲风响起,又是两条人影滑了进来,原来是李莫愁和那个不知名的女道士。

  李莫愁脸上满是毅然的神色:“既然你要进来,我自然也要跟着进来,你若死了,我便和你一起死。”

  李岩闻言一笑,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脸蛋。却转头对那不知名的女道士说道:“我们一家子自己寻死也就罢了。你跳进来做啥?”

  那女道士苦着脸道:“祖师爷在外面等着收拾我,我在外面死路一条,还不如跟着李少侠进来,虽然困死在古墓里也是死,但比被祖师爷一剑刺死要死得慢些吧。这叫两害相权取其轻。”

  李岩无语:好吧,算你说得有道理。

  这时断龙石已经快要完全将古墓封死了,石下只剩最后一丝缝隙,最不料人影一晃,又有人滑了进来,李岩大奇,咱们这一堆人赶着找死就罢了。怎么还有人要进来找死?定睛一看,却是王重阳。

  她滑进地道,身后的断龙石便“轰”地一声,将地道完全封死了,再也出入不得,临着石头最后落下来的那一瞬间。还能听到外面那个男道士大叫道:“祖师爷……您怎么也进去了……”随后便安静了下来,墓内和墓外被完全隔离,古墓里顿时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中响起了王重阳的声音:“是我不小心刺中机关,把你们都害得要困死在里面。我得进来陪着你们,一人做事一人当……”

  李岩摊手:“你自己数数这里有多少人,你一人做事是不是一人在当。”

  王重阳数了数,一二三四五六……抹了一把汗,这是一人做事六人当?她顿时大感尴尬:“都是我不好,这下可真是对不住你们了。。你们殴打我出气吧,就当消除临死前的怨念,不要带着对我的怨恨去转世投胎……”

  李岩心想:我若没有脱困的方法,现在肯定要殴打你出气,不过我根本就不怕啊,一会儿走到古墓最深处的地下河,轻轻松松就能游出去,我打你做啥?他挥了挥手道:“算了算了,不就是困在古墓么?小事一桩,我分分钟就解决了,打你做什么?你自己深刻地反省反省就行了。”

  王重阳“咦”了一声,心想:这男人倒是满豁达的,眼看就要死,他居然还这么云淡风轻的,对我没有半句怨言……

  李岩没功夫再理她,快步走到了小龙女身连,这可怜的熊孩子先是练功被打扰导致走火入魔,后来强撑着重伤的身体窜入古墓,又动用了真气,现在是伤上加伤,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只有吐血的力气,没有把血喝回去的力气了。她容色本就秀丽,肌肤雪白,现在动弹不能,楚楚可怜地倒在地上,嘴有还挂着一抹血痕,倒是一幅很能激起男人保护欲的模样。

  李岩将她横抱起来,道:“当务之急,我得给小龙女疗伤,别的事情容后再议,你们先自己玩着,我把小龙女的伤治好了再来找你们说正事。”

  丢下别的妹子,李岩抱着小龙女来到了一间墓室之中,这间墓室也和别的一样,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空空荡荡。李岩将小龙女放在一块石头上坐好,可惜的是小龙女伤得太重,连端坐的动作都无法保持,一旦李岩松开手,她就软得像一滩泥。小萝莉也跟了进来,看到姑姑变成了这样,小萝莉吓得只会哭,别的啥也不会做了。

  李岩无奈,只好将她放在自己的怀中,让她靠着自己的胸口,这样才能保持五心向天的坐姿,接着伸出手来,抵住她的要穴,将自己的功力缓缓地输入小龙女的体内,好看的小说:。

  小龙女虚弱地道:“哼!”

  旁边的小萝莉一连抽泣着一连翻译道:“姑姑说,她冰清玉洁,没被男人碰过,你这样抱着她是不对的……等她能动了就要杀了你。”

  李岩汗道:“少扯蛋,我这是医生给病人治病,有些出格动作很正常,可没见过那个女病人的病好了之后要杀医生的。”

  小龙女无力地道:“哼!”

  小萝莉道:“姑姑说,也有些无良医生,给病人打了麻醉药之后非礼病人……这种医生就该杀……看你就点像那种医生。”

  这货真的是太毒舌了!李岩翻了翻白眼:“你能不能少说两句?给我好好的运功,引导我的内息给你治伤?再这么废话连篇,当心真的没治了。”

  小龙女道:“哼!”

  “姑姑说,反正都困死在古墓里了,还有啥好治的?干脆放弃治疗,还能避免被无良医生胡乱揩油……她还劝你说,你这无良医生马上也要被困死了,这当口儿还有心情非礼病人?赶紧找个漂亮点的墓室当自己的葬身之地吧,人要有长远的眼光,要为将来制定好计划,在死之前选个好点的墓室就能体现出你是一个有发展计划的男人……”

  李岩左右瞅了瞅,想找一块门板来夹她的头,但是古墓里没有门板,实在是无话可说,只好学着小龙女道:“哼!”

  小龙女楞住,一直只有她哼别人的,这还是第一次被别人哼,她可听不懂李岩这一哼究竟是什么意思,于是转头看向杨过……

  小萝莉楞了楞,赶紧道:“李岩哥哥说的是,你要是再废话连篇,他就把你摆成十八般模样。”

  纳尼?李岩大惊,他刚才那一哼,其实并没有表达这样的意思,但是他心里确实有这样想,当然,这种想法虽然有,但并不代表他会这样做,就像经常有人会想:“你再废话老子弄死你”,但不会真的去弄死人,只是一种发泄愤怒时的恶意想法,瞬间就灰飞烟灭。他没想到,自己那随便的一哼,居然就被小萝莉给解读出来了,这小萝莉好牛逼,是会读心术么?难怪她能解读小龙女的哼哼。

  小龙女也被吓了一跳,摆成十八般模样?这……算了,我还是老实点吧。这次她终于乖了,不再毒舌乱哼哼,开始闭目引导内息。

  李岩也松了口气,赶紧助她推宫活血,疗起伤来。

  就在李岩给小龙女疗伤的时候,李莫愁却安安静静地找了间墓室,她明显是属于“有长远眼光,会给将来制定好计划”的人,眼看要困死古墓,当然要先找好埋骨之所,而且她还很有心地选了一间大一点的墓室,这样就可以和李岩共埋一穴,多浪漫。

  另一边,王重阳和那个不知名的小女道士,就没这么浪漫了。

  王重阳用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徒孙,那女道士也用古怪的眼神看着祖师爷,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天,王重阳长叹了一口气道:“尹志平!反正要困死在这里了,我也懒得再用门规处置你,你自便吧。”

  原来这个女道士就是尹志平,她苦着一张脸道:“自便也没用了,这里就一古墓,我还能走到哪里去?咦,话说回来,这里空间小,我喜欢的男人就被逼和我同处一室了,倒也算是加快了进展。如果死之前能体验一下身为女人的滋味,倒也不冤。”

  王重阳无语:“你简直丧心病狂,我全真门下怎么有你这么不成器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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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七零章 把酒


  “某家自箭术大成以来,朝人开弓搭箭不过三次,”林三言语间带着淡淡的生杀予夺、手中的豪情道:“其中还有一次中途收弓。”

  “那自然是瞄向我的一弓了。”王贤自嘲笑道:“不怕你笑话,我的手下到现在还像惊弓之鸟……”

  “你放心,这世上能射出那种箭的,不超过一个巴掌,而且除我之外,大多数在朝廷一方。”林三有些落寞的道:“都说三代才出一个读书人,其实练武更需要金钱和底蕴,寻常武林中人,没有名师指点、没有大把的金钱花销,只能练出一些三脚猫的功夫。真正的绝顶高手,往往只能出在大内和那些勋贵之家”

  “三哥不也是绝顶高手。”王贤看似不经意的奉承道。

  “我?”林三仿佛被触动到心弦,叹息一声道:“我情况特殊,万中无一。”

  “能知道三哥那两次开弓,都射向了谁么?”见火候差不多,王贤方轻描淡写的问道。

  “恕不奉告。”林三却摇摇头,顿了片刻,又道:“不过有一次,你猜也能猜到。”

  “我明白了。”王贤知道,林三说得其实很明白了,那是射向汉王的一箭。

  这个问题后,两人又陷入了沉默,好一会儿,王贤方问道:“三哥找我来,不会是只为了叙旧吧?”

  “还真只是为了叙旧……”烛光下林三的脸,晦明晦暗,让人看不真切。“我来京里也有一段时间了,也跟你一样没有旁的朋友,实在没办法,只好找你喝酒了,怎么,老弟不会嫌弃我吧?”

  “呵呵,乐意之极。”王贤洒然笑道:“能和三哥月下对酌,实乃人生一大快事。”

  “哈哈,那是当然啦。”林三开心大笑两声,话题一转道:“听说,弟妹快生了?”

  “嗯,就是下月初的事儿。”王贤嘴角不禁挂起一丝微笑:“这是我第二个孩子了,不知道三哥什么时候当爹呢

  “咳咳…”提起这茬,林三这豪迈无边的汉子,竟尴尬的咳嗽起来。外头的唐赛儿似乎也不淡定了,把船儿撑得摇摇晃晃。林三小声解释道:“我爹去年过世,我还在孝中呢……”

  王贤好奇道:“白莲教不是不讲这个?”

  “哎,别人是不讲。”林三摇头叹道:“可我得讲,总之是一言难尽。”

  “不过也就还有一年半载了吧。”王贤笑道:“到时候一定要请我喝喜酒。”

  “哎……”林三又叹一声,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眼里的痛苦难以掩饰。王贤不禁有些错愕,不知道迎娶那样仙子般新娘,有什么好痛苦的?

  “这都是后话。”一碗烈酒下肚,林三那张古铜色的脸,变成了妖艳的红色。半晌,他回到自己的话题道:“兄弟你生孩子,我这个做哥哥的总得表示表示,可你富得流油,又位高权重。我却穷得叮当响,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

  “三哥说笑了,那串菩提佛珠,给我带来多大的机缘?”王贤正色道:“这份情我都还不起了,三哥还要如何?

  “一顿饭吃的再饱,也顶不了三天的饿。”林三却摆手笑道:“一码归一码,我想好了,你如今虽然既富且贵,但终究还不安稳,我就送你一个护身符吧。”

  “护身符?”王贤不禁好奇道:“什么样的?”

  “总之不是白莲教的鬼画符。”林三哈哈大笑道:“不过现在不能给你,得到时候你自己去一个地方取,不是为兄卖关子,实在是只有这样,这道符才灵光。”

  “哈,让三哥这一说,我还真非去不可呢。”王贤道:“什么时候,哪里?”

  “现在还不能说,到时候我会通知你。”林三神秘兮兮的笑道。

  “三哥真会吊人胃口。”王贤笑道:“那我就先谢过三哥的厚礼了。”

  “不用谢。”林三意味深长与他碰杯道:“只要你记住哥哥的好就成。”

  “那是自然。”王贤点头道。

  “那就好,来来,喝酒”林三热情的与他把臂换盏,就在这月下的秦淮河开怀畅饮起来。王贤的酒量还算不错,但林三的酒量是世间少有,两人一个用酒杯,一个用酒碗,才堪堪喝个平手。

  待到月上中天,纸醉金迷的秦淮河也静谧下来,唐赛儿才进来,撤下残羹冷炙,给两人端上醒酒的酸鱼汤。趁着唐赛儿也在,王贤才带着三分酒意,对林三道:“三哥,听弟弟一句劝,赶快回山东去好么?”唐赛儿手上的动作果然慢下来,磨磨蹭蹭想听两人说什么。

  “怎么?”林三也喝的面红脖子粗,问道:“你想撵我走?”

  “三哥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王贤苦笑道:“京城这个漩涡,已经越来越吃人不吐骨头了,三哥陷在里头没有任何好处,以你的为人,也不可能为了五斗米折腰,何不与嫂子一起悠游林下,作对神仙眷侣呢?”

  唐赛儿听了不禁点头,对王贤这个子,,简直是越看越顺眼。

  “你不一样深陷其中?”林三却不动声色道。

  “是,我是不可自拔了,不管是退出还是失败,天下都没有我一家人的容身之处。我只有一条道走到黑,别无选择……但你不一样,想走就走,天下谁能留得住你?”王贤苦劝道。

  “贤弟,所以你还不了解我……”林三端起酒碗喝一口,淡淡道:“你有你必须要做的事,我也有我的使命。”

  “但首先,我不希望和三哥站在对立面上,”王贤情真意切道:“其次,我更不希望三哥,和注定失败者搅合在一起,这对你和你肩上的使命,没有任何好处。”

  “胜败已经注定么?”林三眯着有些惺忪的醉眼,睥睨着王贤道。

  “可以这么说,太子乃正统,得人心,更谨言慎行、博爱恭敬,已经居于不败之地,这就是所谓的大势所趋。”王贤沉声道:“汉王和纪纲那些人,虽然一时凶横,但那只是因为太子隐忍不发,他们不得人心,更没有能力颠覆大明朝,就像海边的浪潮,不管扑来时再凶猛,也终有退潮的时候,而那坚实的礁石,虽然会被海浪吞没,但当退潮后你再看,它仍坚挺的立在那里,纹丝未变。”

  “海浪与礁石么?”林三微微动容道:“倒是很有趣的比喻,可我读书不多,也听说过,水滴石穿的故事,何况比水滴凶猛千万倍的海浪?”

  “不错,但那需要时间。”王贤轻声道:“而他们,最缺少的就是时间,因为大明还有一个永乐皇帝他们不折腾,就翻不起浪花,但越折腾就距离灭亡更近一步,这是他们永远解不开的死结”

  “哈哈哈哈,兄弟真是能言善辩,我都被你说服了。”林三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这静谧的河面上,传的很远很

  “那么说,三哥答应离开了?”王贤大喜道。

  “不。”林三却断然摇头道:“我虽然相信了你的判断,但汉王他们的输赢,与我无关,我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好了……”

  林三说完这句话,船舱里的气氛登时冰冷了很多,站在一旁的唐赛儿捧着酒壶,大气不敢喘,定定望着这两个男

  “这么说……”王贤有些艰难道:“三哥要执意留在京里了?”

  “不错。”林三点头道:“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的事要办。”

  “那万一要是兵戎相见……”王贤抬起头,双目通红的盯着林三。

  “我还是会对你手下留情的。”林三淡淡笑道。

  “三哥……”王贤发现自己真看不懂这个如山岳般耸峙、如山谷般神秘的男人,他颓然叹气道:“这样你必败无疑,因为我没没法对敌人留情。”

  “我知道,你身后还有那么多部下兄弟,你要为他们负责。”林三笑着点点头。“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着傲气勃发的大笑起来:“不过你也别高兴太早,这世上能杀我的实在不多。”

  王贤轻声道:“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会让你得到尊严的……”

  “哈哈哈哈,果然是我的知己兄弟,明白为兄的心中所想”林三大笑起来道:“来,于了这碗酒,咱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

  “于”王贤没有端酒杯,而是举起酒坛,与林三重重一碰,然后仰脖将足足半坛烈酒痛饮下肚。到最后,他已经是满脸通红,衣襟湿透,将酒坛往地上一丢,起身摇摇晃晃走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唐赛儿手中亮出一柄娥眉刺……却被林三一把按住,直到王贤走出船舱上岸,唐赛儿顿足道:“三哥,哪有你这么傻的,既然你们要成为敌人,你却不肯杀他,那我来杀”

  “他不是我的敌人,从来不是。”林三摇摇头,松开手,去端酒碗,才发现已经喝光了所有的酒,“赛儿记住,就算将来我死在他手里,也是我自愿的,千万不要找他寻仇,不然我就算是白死了。”

  “三哥,你什么意思?”唐赛尔错愕道。

  “哈哈,喝醉了,说的醉话呢……”林三哈哈大笑起来道:“走,我们再找个地方喝酒去。这小子酒量太差,实在是不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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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七一章 倒行逆施


  周勇像苦盼丈夫回家的妻,在码头上翘首以待,直到王贤摇摇晃晃下了船,这才松了口气。上前低声问道:“大人,要不要……”

  王贤如今出行的安保,肯定没法跟永乐皇帝相比,但比起太和太孙来,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在秦淮河面上,今晚有大大小小十几条船,若即若离的跟在林三那条船周围,河岸上更是有数队明暗护卫,警惕的注视着两岸的风吹草动。这会儿王贤虽然上岸,林三的船还仍在包围,只要一声令下,周勇相信任林三多高的武功,自己都能将他一举成擒。

  王贤却摇了摇头,示意侍卫们收队回家……

  既然接了圣旨,太自然要赶紧执行,马上命户部颁行重整钞法之令,严申金银之禁,命百姓限期将金银交到顺天府兑换宝钞。规定非但使用金银交易者,一律以违禁论处,就连持有者也要处置,不仅金银全部没收,还要抓人下狱,十分严酷。京城百姓本以为这次仍像以前那样,还是做做样,便依然我行我素,孰料应天府真的派官兵突袭了几处市场,当场从商人身上搜出了金银若于。下一刻,这些商人被套上了枷锁,装上囚车押往衙门……

  路上,百姓朝那些被抓的商人暗暗摇头,对翻脸无情的太爷更是非议纷纷。有人说,太变了,为了自己的地位,不顾百姓了。有人说人本来就是这样,都是先顾自己的,还指望太能舍己为民?更有人说,看来太和汉王都是一丘之貉,一样的残暴害民,亏我们从前还盼着他能登极当上皇帝,解黎民倒悬,现在看来,北山虎吃人,南山虎也是一样吃人的……

  百姓的议论迅速被锦衣密探汇总到纪纲和汉王那里,两人闻言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汉王笑得都扯动到刚愈合的伤口,他却浑无所觉的大笑起来:“想不到老大也有今天,被逼着当恶人的滋味肯定很爽吧,看这下谁还说他是弥勒佛转世”

  “想必那群官也对太失望透顶了吧。”纪纲也大笑道:“他们的太爷虽然有慈悲心肠,却架不住有一颗老鼠胆,想不到皇上一道圣旨,他就乖乖遵照执行。”

  “他当然要遵命了。”朱高煦擦擦笑出来的眼泪道:“老三从北京捎信过来,说皇上要把快造好的紫禁城全拆了,要重建一个更大更好的,这没个上千万两银,根本没指望我父皇现在想钱都想疯了,老大要是敢阳奉阴违,老头非废了他不可”

  “要是那样就好了,换上殿下,别说一千万两,就是三千万两、五千万两,也能给皇上弄到手”纪纲笑道。“只是没想到,太摘下假惺惺的面具,还是挺狠的,直接抄家给皇上弄银。”

  “让他狠去吧。”朱高煦一脸幸灾乐祸道:“夺民之财有如杀人放火,这可是要把天下官民得罪坏了,就是弄到银,他这个太之位也坐不住了。”他冷冷一笑道:“等他把人都得罪敬了,孤再拨乱反正,天下人心便尽入我手”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老三真是妙计安天下,一招定乾坤啊哈哈哈”

  “也不能太过大意。”纪纲给朱高煦提醒道:“我总觉着,太的举动有些反常。听说那天他还召王贤去府上,八成就是商议此事,难道那厮就给他出的这馊主意?”

  “哈哈,圣旨大如天,那小有什么办法?”朱高煦却浑不在意道:“姓王的不过是跳梁小丑,他现在蹦跶的厉害,只是仗着老大庇护而已,等老大倒了,捏死他还不跟捏死只蚂蚁一样?”

  “我总觉着他不能这么简单自取灭亡……”纪纲皱眉道。

  “哈哈哈,老纪,原来你被那小吓破胆了啊”朱高煦轻蔑的瞥纪纲一眼道:“知道什么是大势所趋么?现在就是大势所趋,他再蹦跶也不过是螳臂挡车,根本没戏的”

  “但愿吧……”纪纲却始终不如朱高煦乐观,心里暗暗拿定主意,一定把姓王的盯好了,以免他再出什么幺蛾

  几家欢喜几家愁,那厢间,汉王和纪纲举杯庆祝,这厢间,太却要面对群臣的质疑。

  东宫正殿上,京大臣齐聚一堂……就连在家养病,形同退休的内阁首辅胡广都来了。第一次,百官不分武,意见一致,跪请太不要倒行逆施,以免丧尽民心。

  看到跪了一地的大臣,朱高炽嘴角一抽一抽,他的心都在滴血……自己惨淡经营十几年,才积累了那么点好名声,竟在几天之内就要丧失殆尽。他还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站在群臣的对立面呢……

  “诸位卿家请起,有话好好说……”朱高炽心里暗叫道,仲德啊仲德,这次咱们要是输了,可就是倾家荡产了

  “这么说,殿下同意收回成命了?”臣们希夷的望着太。

  “这,怕是不行,皇上圣旨以下,我这个作儿臣的,只有严格执行一途……”朱高炽硬着头皮道:“再说,孤也不是要掠夺民财,只是拿几个冥顽不灵之辈立威而已……”

  “殿下,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您不能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啊……”蹇义苦口婆心的劝道。

  “孤也没有办法,自己的名声和父皇的大业相比,算不得什么,没了就没了吧……”朱高炽一脸痛苦道:“诸位先请回吧,相信过不了几天,京城就会恢复平静的。”

  众武心说,卩是,大家看风声太紧,大不了先把金银藏起来,朝廷总不至于无故抄家吧……,见苦劝无果,蹇义只好率众武先行退下。

  沮丧的人群,杨士奇却若有所思,方才群臣苦劝太的时候,他却始终一言不发。出了大殿,免不了被蹇义和胡广几个老臣埋怨,杨士奇是有口莫辩,还是杨荣替他解围道:“士奇的任务是太的参赞,要是他也反对太,殿下就太尴尬了……”

  “本该如此”胡广已经对仕途不指望了,说话自然没有顾忌:“就要让太知道,自己是在倒行逆施真是万万没想到,素来温良爱民的殿下,竟变得这么快……”

  “太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杨士奇淡淡道。

  “你们这两个大学士,就一味顺着太吧”几个老臣见二杨如此,都气得顿足,自然不欢而散。

  出来东宫时,杨荣发现杨士奇还跟在身边,笑道:“士奇兄要去我家喝茶?”

  “正有此意。”杨士奇点点头,径直坐在他的轿上。

  杨荣无奈,只好坐上杨士奇的小轿,吩咐去自己家。

  内阁大学士虽然品级不高,但都是皇帝的亲近之臣,朱棣对他们向来优厚,给二杨全都赐了宅,这是部尚书几个元老才能享受到的待遇,像刘观、方宾之类资历浅的尚书,还享受不到呢。

  杨荣的赐宅就在皇城根下,虽然不大,但胜在整洁清幽,尤其是后院还有个小小的荷花池,池畔有个凉亭,甚得杨荣意。只是他常伴帝侧,像现在这样和好友在厅对坐、品茗赏荷的闲,一年到头也没得几次。

  就这难得的一次偷闲,还只是表面上的安逸,两人内心里头都是波涛汹涌,哪还有心情欣赏亭外的荷花?

  读书人是要养气的,修炼到两位大学士这地步,已经基本上炉火纯青了,哪怕是泰山崩于前,也休想从两人脸上看出丝毫端倪。所以王贤不愿意和这些读书人打交道,憋,实在太憋得慌

  二位大学士就这样憋了小半个时辰,一壶毛尖都冲得没了颜色,杨士奇才开口问道:“勉仁,你和太有把握么

  杨荣淡淡一笑道:“荣,你在说什么?”

  “勉仁,就没必要瞒着我了吧?”杨士奇也淡淡一笑道:“太爷是什么人,我们都清楚,他是宁肯不当这个太,也不会破坏自己的名声的。现在甘于自污,我想定是有恃无恐吧?”

  “你这样说,倒也有可能。”杨荣笑道:“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嗯。”杨士奇自然不需要杨荣把话讲太白,笑笑道:“这次能分胜负么?”

  “难。”杨荣端起形同白水的茶杯,送到嘴边又搁下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也不是一日就能化冻的。”

  “唉,这倒也是。”杨士奇叹气道:“你们千万不要弄巧成拙,太,是天下的希望,不容有失。”

  “我知道。”杨荣点点头道:“但有的时候,一味的保护不是办法,太殿下适当的自黑一下,是有好处的……

  “你有分寸就好。”杨士奇洒然一笑道:“好了,茶淡了,我也该走了……”

  “我其实挺担心一个人的。”杨荣突然没头没脑说出一句。

  “我也是。”杨士奇竟知道他在说谁,又叹口气道:“我总觉着,比起汉王和纪纲,他才是真正危险的家伙……

  “但现在,我们别无选择。”杨荣道。

  “是啊,希望不要养虎贻患。”杨士奇看看天道:“我要好好看着他……”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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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七二章 大危机


  太说得没错,几天的严打之后,京城的商人百姓,果然再没人敢拿金银出来交易,这下宝钞似乎又有了用武之地,一摞摞的钞票重新在市面上出现,好似一切都如所愿。

  但这只是表面现象,百姓心的不满在聚集,尤其是官员和商人,怎么可能让家里金银变成废物?他们有自己的反抗之道……又过了短短数日,京城的市面开始萧条,商人们在售出手头无法久存的货物后,便不再进货,直接关门歇业。一时间,素来百货云集的京城金陵,竟成了什么都买不到的紧缺之城,物价腾贵不说,关键是拿钱都买不到东西

  当然,这个钱指的是宝钞……如今百贯钞都买不到一斗米京城百姓又不种地,粮食全靠购买,这下家里的存粮转眼就要告罄,一旦有人挨饿,京城必然要生大乱

  太对此也很着急,命人调粮入京,平抑物价,然而四方的商人都不肯来京城做生意,就连官府也不愿支援京城,太只好开仓售粮,用朝廷的储备粮来换取那些人见人厌的宝钞……但这样的买卖做不了多久,京城多少勋贵官员?多少军队?吃皇粮的人数不下百万,户部的仓库光供应这些人都很吃力,再负担起老百姓的口粮,库存随时都有告罄的可能。

  汉王和纪纲每天都在算,户部仓库的存粮何时告罄,因为到那时,一场大乱必然降临,连太也会埋葬掉……而且两人也没闲着,想方设法要往即将燃起的火堆上添柴禾。可惜的是纪纲那些爪牙都被王贤收拾于净了,要不然,什么黑虎堂、大江盟之类一起兴风作浪,保准精彩之极。

  不过没有那些帮派分也无所谓,正如汉王所言,大势所趋,不可阻挡死水微澜的京城,正在酝酿着一场惊天大危机,人们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情,在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不过北镇抚司和府军前卫目前丝毫不受影响,依然按部就班的进行着训科目……短暂的休整之后,北镇抚司又投入到严酷的夏训丨去,除了单独训练的科目,还时常会跟府军前卫合练,基本上十天就能脱层皮,三十天便可以脱胎换骨的架势……

  不过那些曾经的武林人,现在却很少有怨言,一者是他们经过这俩月的折腾,已经基本习惯,或者说麻木了。二者,看到那些在京城呼风唤雨的大帮派顷刻间灰飞烟灭,更让他们直观的感受到,混黑道是没有前途的,只有上岸洗白才有将来,自然会加倍珍惜这难得的机会。还有就是王贤除了训练严格,对他们着实不错,每日的训练场上,都摆满了西瓜、绿豆汤、酸梅汁之类消暑解渴的吃喝之物。一日三餐也是十分丰盛,顿顿大鱼大肉不说,而且变着花样供应。至于每月的饷银分不少之外,对在训练和任务立功的丰厚奖励,也总是如数兑现。

  当然,对这群滚刀肉,光靠自觉和奖励是远远不够的,王贤还为他们准备了一把明晃晃的虎头铡——被任命为两军总军法官的严清,坐在轮椅上的严先生,只用了短短半个月时间,就让那群眼高于顶的骄兵悍将,变得服服帖帖,甚至在背后都不敢说他的坏话。据说就算是最大胆的胡三刀,一听到那木头轮椅碾过地面的扎扎声,都会吓得赶紧检查军容,然后立定站好……连杀人如麻的胡三刀都如此,更不用说别人了。

  多管齐下之下,军容自然严整养精蓄锐之下,士气自然高昂

  王贤只要有时间,也会到校场全程陪同他们训练,看到清一色黑布短打扮的别动队员,在戒备森严的复杂院落环境配合默契、兔起鹘落,悄无声息的层层推进当敌人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控制了所有要点,成功反客为主,于脆利索的取得了胜利这让立在高高瞭望塔上的王贤深感欣慰。

  “不错,大有长进。”王贤笑着对自己身边的那位山西杨荣道。“比起莫将军在时,又提高了一大截。”

  “都是莫将军底打得好,末将不敢居功。”杨荣正色道。

  “好了,你就别谦虚了,谁有多大功劳,我都清清楚楚。”王贤笑道。

  “是啊,谁能想到这些配合的纹丝合缝的精锐部队,两个多月前还是一群乌合之众呢?”站在王贤身后的周满……也就是那位周知县,他现在是北镇抚司正品经历,虽然是在个武衙门,但这个职位却依然是官。其实就是王贤让他转武职,周满也一定会接受,但他好歹是两榜进士出身,让他舍弃官的身份当武官,心里肯定不是滋味。现在王贤让他还保留官身份,而且还为他提了两级,周满自然感激涕零,恨不能肝脑涂地报效大人。

  “确实,可见玉不磨不成器。”王贤有些得意的笑道:“当然,也得有莫将军和杨将军这样的练兵高手才行。”

  “大人过奖了。”杨荣发自内心的一笑,下一刻脸上却现出迟疑之色。

  “怎么了?”王贤眼多尖啊,一眼就看出他有话要说,遂笑道:“畅所欲言即可”

  “那属下就直说了。”杨荣正色道:“大人和周经历看他们的配合如此严丝合缝,除了训练刻苦之外,还有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对这片训练场实在太熟悉了,几乎是闭着眼也能摸进摸出,行动起来自然顺畅无碍。要是换一片场地,肯定就没这么顺利了。”

  “唔,杨将军考虑的有道理。”王贤点点头,欣慰笑道:“可见杨将军是个认真负责的好将领,不是那些应付公事的官油。”

  “蒙大人搭救水火之,又不计前嫌肯重用属下,属下自然要肝脑以报了。”

  “好好好。”王贤称赞连连,却没有下。

  “大人,那接下来,是不是换个场地训练?”杨荣只好再问道。

  “要换的,不过建个新场地也不是一朝一夕的。”王贤笑笑道:“用这个场地再训把月吧。你宣布下去,半年考核就考这个科目,让大家抓紧时间,再接再厉,一定要把这个地形摸熟摸透,这对他们未来,大有裨益。”说着走下瞭望塔道:“走,咱们去那边看看。”

  杨荣听得一愣一愣,小声对周满道:“大人这什么意思?莫非在这场上训练,还能延年益寿不成?”

  “哈哈,你是一障目不见泰山…”周满笑着丢下一句:“在这场上训练,虽然不能延年益寿,却能让将士们到时候多一份保命的机会……”

  “你是说?”杨荣眼前一亮,追了下去:“难道这是下次行动的地形?”

  “我可什么都没说。”周满摇头笑道:“你也什么都没听过。”

  “当然当然,我晓得了。”杨荣兴奋的两眼冒光,养兵千日、不就是为了用兵一时吗?下到训练场旁,他扯着嗓对部下下令道:“再练十遍”

  王贤闻言不禁莞尔,朝周满笑道:“这个老西,精明的时候比谁都精,糊涂的时候比谁都糊涂,还得你提醒他。

  “人家是该精的时候精,该糊涂的时候糊涂,”周满笑笑道。

  “啊哈,也有可能。”王贤想想,笑道:“走,咱们去府军前卫看看,杨荣还是太温柔了,莫问他们四个疯才得了我的真传……”

  “听说把将士们都操练傻了,就是让他们往火坑里跳,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周满咋舌道:“属下虽然是官,却也观摩过不少军队的训练,窃以为像杨将军那种训强度,已经是极高的了,像府军前卫那种堪称魔鬼的训练,实在前所未见……”

  “宝剑锋从磨砺出,训练虽然痛苦,却可以带给将士们很多很多。”王贤淡淡道:“完成残酷的训练,会让将士们得到宝贵的自豪自信,这是不上战场得到这些军魂的唯一办法……”

  “大人说得好深奥。”周满赞叹道:“听说一切训练都是开始于您,属下原本是不信有人生而知之的,现在才知道,原来真的天外有天。”

  “哈哈哈……”王贤大笑起来道:“你拍马屁也没用,我是不会给你涨俸禄的。”两人说笑着上马出营,却见一名五品官在营外跟守卫说话。

  “这不是胡大人么?”王贤认得,那人是应天府的通判,好像叫胡正还是什么的。

  “下官运气真好,竟正碰上王大人出来。”胡正一边擦汗一边赔笑道:“我家府尹大人请您务必过去一趟,说要要事相商。”

  “唔。”王贤道:“还用的着胡大人亲自跑一趟?”

  “应该的,应该的。”毒辣辣的太阳下,胡正已是汗湿衣襟,一是热得,二是被眼前的局势吓得。“大人您看,要不咱们现在就过去?”

  “好吧。”王贤点点头,对周满道:“先不去军营了,和我去应天府。”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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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七三章 伪钞


  应天府衙门,戒备明显比以往更森严。

  不过王贤一到,马上被请进去,直接来到戒备重重的内签押房。

  “薛大人,你这是搞什么名堂。”王贤笑着对迎出来的薛居正道:“怎么如临大敌?”

  “进来再说。”薛居正面色严肃的拉他进屋,朝周满点点头道:“周大人也跟进来吧。”周满现在就是第二个吴为,和王贤几乎形影不离,薛居正自然认识他。

  待两人进了内签押房,薛居正关上门,才打开抽屉,拿出两个牛皮纸袋道

  :“二位请看。”

  王贤和周满一人拿起个袋子打开一看,见里面装的是宝钞,再看对方那个,也是宝钞。

  “这是于嘛?”王贤笑道:“莫非有人向你行贿?”说着又自我否定道:“不太可能,这年头谁用宝钞行贿?这不是找不痛快么?”

  “你仔细看。”薛居正道:“这两个袋子里的宝钞一不一样?”

  王贤便和周满仔细端详起手里的宝钞来。王贤手里,是一张面值一贯的宝钞,这种青色的长方形纸钞足足长一尺,宽六寸,比一本书的封面还要大。四周是龙纹花栏,上头横书‘大明通行宝钞,六个楷体字。钞名下仍为龙纹花栏,花栏内上部正中印有‘壹贯,二字,面额下的为十串贯钱图,仿金元钞面的实物示意。贯钱两旁有篆书,右为‘大明宝钞,,左为‘天下通行,;下部有三行紧凑的文字为‘户部奏准印造大明宝钞,与铜钱通行使用,伪造者斩,告捕者赏银贰伯伍拾两,仍给犯人财产,等字,还加盖有户部的印章……

  说来可笑,这还是王贤来到这里五年来,第一次仔细端详大明宝钞的样子呢。不过这也不足为奇,因为五年前,宝钞就已经贬值到不值几钱的地步,甚至比这几年还不值钱……这几年,在才于卓越的夏尚书的努力下,通过种种手段,如扩大宝钞的使用面,提高昏烂钞的回收速度,宝钞的价值已经恢复了几倍……从一贯值十一钱,变成一贯值三四十钱。虽然增速喜人,无奈底子太差,还是很不值钱……

  就像后世人不会仔细打量一毛钱长什么样子,王贤也不去关注不值钱的宝钞长什么样……

  王贤打量手里的宝钞时,周满也在仔细端详,王贤抬起头时,周满也抬起头,两人一脸的疑惑。“薛大人,给我们看这个于什么?”

  “这里面有一份是伪钞……”薛居正叹气道。

  “真的?”王贤赶忙从周满手中拿过一张纸钞,和自己手里的相对比,看来看去也看不出区别。“哪张是伪钞?

  “这个。”薛居正也需要仔细分辨一下,才指着王贤左手的一张道:“这个,你看这张宝钞的颜色,要稍黄一些,而且两张钞的手感也有些不同。”

  王贤迎着光仔细一看,颜色还真不一样,两张都是崭新的钞票,右手的纸质要更洁白一些,而且摸上去韧劲更好一些,有一点后世钞票的质感。左手那个要黄一些,摸起来也更软些。

  “我秘密向户部咨询过,大明宝钞都是由户部宝钞提举司印制,其中负责钞纸的乃钞纸局。”薛居正道:“该局采用的钞纸,乃是用皖南某地所产的白桑,经特殊工艺加工而成的桑皮纸。向来被认为难以伪造。但这次缴获的伪钞,竟也是用皖南白桑制成的桑皮纸,只是因为制造工艺上有些微的差别,还是达不到真钞的水平。但已经足以乱真了,尤其是旧钞的话,根本区分不出真假。”

  “嗯。”王贤点点头道:“太子殿下为了重整钞法,准备命钞局无偿为百姓以旧换新。这样不法分子只消将伪钞做旧,就可以换到真钞了……”

  “是。”薛居正重重点头道:“所以我才赶紧把老弟请来,请太子殿下紧急叫停倒钞之法。”

  “不可,这会让太子殿下失信于民的……王贤皱眉道:“这些伪钞是怎么发现的?”

  “是本府的捕快在追捕一个贼人时,没想到打马骡子惊,把另一个男子吓得掉头就跑,捕快便分头追捕,结果从那男子身上搜出了这一包钞。一审问,才知道他叫王四,从个货郎那里买了假钞,正准备用的时候,看到捕快一害怕,就逃跑了……”薛居正道。

  “那货郎抓到了么?”王贤问道。

  “没有,王四也不知道他是从哪来的,我派人四处搜查,逮捕了不下三十个货郎,虽然没找到那个卖货给王四的。却从其中好几个货郎身上,都搜出了这种假钞……唉,也不知怎么,就像一夜冒出来的”薛居正道:“本来老百姓就不肯接受宝钞,这次太子重手整顿,好歹有了点起色,却又出了这种事……”

  “这真是雪上加霜,”周满也一脸忧色道:“如果消息传开,百姓会更加排斥宝钞……让钞法彻底废掉的。”

  “恐怕是瞒不住的”王贤叹气道:“连寻常的货郎都能拿到货了,这说明这批假钞已经充分扩散了。”

  “是,所以得赶紧请太子停止倒钞。”薛居正望着王贤道:“然后求老弟务必帮忙,尽快找出源头,将其消灭掉

  “薛大人放心,你帮了我那么多次,这个忙我一定帮。”王贤义气的点点头道:“只是这案子,我们也只能私下里查,以免闹得沸沸扬扬。”

  “那是自然。”薛居正点头。

  但世上事不如意十有**。这厢间,王贤火速禀报太子,一刻都没耽搁。那厢间,京城出现假钞的消息却一夜之间传遍全城。第二天,不光官员富商们知道了,就连街边卖菜的小贩、家里洗衣的老妈子也都知道了。

  一下子,宝钞被彻底判了死刑。老百姓拿着宝钞去买东西,几乎无一例外遭到拒售,理由也是千篇一律,难验真伪,不敢收啊有些大胆的店铺,甚至于脆挂出牌子,讵收伪钞,真假自证,买家自然说手里的宝钞是真的,可谁又能拿出证据证明自己的宝钞是真的?

  手里的宝钞花不出去,老百姓更着急了,总不能看着辛辛苦苦挣的血汗钱,彻底变成废纸吧?几乎是不约而同的,百姓拿出全部的宝钞,涌到户部仓库要求买粮在老百姓看来,这宝钞可是你户部发行的,总不能也说验不出真伪拒收吧?

  但户部仓库还真就拒收了……仓大使对百姓振振有词道:“钞票是户部发的不错,但我们是库司的,只负责仓储,可不懂验钞。你们得找宝钞提举司去。”

  “不行”百姓愤怒道:“你们发的钞,你们就得认不然我们今天就不走了”

  “就是”其余人纷纷附和道:“别想拿我们当球踢,今天你们必须给个说法”

  “就是就是,以为我们老百姓是好欺负的么?”老百姓本就积郁了一肚子不满,此刻让这个傲慢的小官一激,竟有爆发之势。

  眼看群情激动,仓大使也吓得脸发白,赶紧命人将大门关上。殊不知,他又走错一步,老百姓本来就快绝望了,这时候看他关门,怎能不生出彻底绝望的愤怒?前面的人不约而同的使劲推门,不让他们关门。后面人更是拼命往里挤,里头统共就几个小吏在,哪抵得上外头人多力量大?一下就被彻底推开,老百姓蜂拥而入……

  那仓大使好险没被百姓踩死,连滚带爬躲到一边看傻了。老百姓冲进来也傻了,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目的,只是一时气不过才冲进来的……但很快,不知谁喊了一声,咱们把钱留下,自己把粮食扛走大伙儿一听对啊,纷纷把宝钞塞到仓大使和那些小吏怀里,然后一窝蜂的开始抗粮食。

  眼看着一袋袋存粮被老百姓扛走,那仓大使才回过神,赶忙上前阻拦,大喊道:“快放下,你们这是在抢劫国库

  但老百姓缺粮已经多日,此刻见了粮食都红了眼,又都抱着个法不责众之心,哪还有听他废话的?大部分人依然我行我素,那被仓大使拉住的汉子,怒道:“你不管别人,怎么专拉我,放手”使劲一转身,肩上沉重的粮袋就把仓大使扫倒在地。

  仓大使猝不及防,仰面朝天摔了个实在,说来也寸,后脑正撞在一块砖头上,登时就两腿一蹬,断了气……小吏们赶忙上前,见仓大使都翻白眼了,一探他的鼻息,登时尖叫起来:“死人了大人被乱民打死了”

  这一吆喝不要紧,场面登时乱成了一锅粥,百姓纷纷夺路而逃,彻底拦不住了……况且看到仓大使的下场,那些小吏也不敢拦。大家不过混碗饭吃,谁犯得着为朝廷拼命?

  所以等应天府官差闻讯赶到时,老百姓已经逃了个于净,只看到被洗劫一空的仓库,还有已经死透了的仓大使…

  乱民洗劫户部仓库,打死朝廷官员的消息,登时传遍了京城。官员们再也忍耐不住,又一次齐聚东宫,向太子请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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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七四章 圣心


  东宫正殿,群情比上次还要激愤。众武跪在殿前向太请命。

  “殿下,请立即悬崖勒马,不然京城大乱,我等都是罪人啊”胡广老泪纵横的重重磕头。

  大臣们也跟着磕头:“是啊,殿下,臣等愿意联名请命,替太向皇上求情。”

  “诸位请快快起来。”朱高炽也是一脸的沉重,他当了十几年太,还是头一次站在群臣的对立面,虽然王贤和杨荣都拍着胸脯说,这下过关无虞,可他心里一点谱都没有。就像装了十五桶水,那叫一个七上八下。

  “殿下不答应,臣等就跪死在这里”大臣们嚷嚷道。

  “哎,孤答应你们还不成?”太无奈叹气道:“快快起来吧。”

  “殿下英名”大臣们这才爬起来,蹇义道:“请殿下立即下旨,停止钞法、安抚百姓,以免事态扩大。”

  “钞法停也只能是暂停,”太却道:“下一步该怎么做,孤必须要向父皇请旨。”

  “臣等愿意与殿下联名上奏。”大臣们纷纷仗义道。

  若是放在以前,太自然求之不得,但此刻他却毫不犹豫道:“孤一人上奏即可,你们就不必联名了。”太面现悲悯之色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孤何苦牵连上众卿。”

  “殿下……”大臣们见太回复了仁慈,都十分感动。

  “好了,都不必多说了。”太摆摆手,温声道:“你们替孤安抚好百姓,其余的事情都不要管了。”

  “遵命……”大臣们恭声行礼告退。

  京城发生的一切,杨荣每日都有奏报发往京城,但走的不是兵部的驿传系统,而是皇太孙自己建立的秘密渠道。也正是因为有这个渠道的存在,杨荣和王贤才敢用这一招,否则就等于自杀。

  奏报通过北镇抚司和太孙的暗线秘密传递,三天后就能送到朱瞻基手,然后朱瞻基再转交给金幼孜,由内阁直接呈给皇帝。这条新建立起的秘密通信线路,彻底绕过了通政司和内廷几乎可以说是胜负的关键。

  所以这次朱棣能及时了解到京城发生的事情,对于太不打折扣的执行自己的旨意,永乐皇帝十分的意外,也感到自己有些错怪太了……其实当初下这道旨意,除了皇帝真的穷疯了之外,还有一个不足道哉的原因,就是朱棣很想看看,在太心里,到底是自己这个父皇重要,还是他自己的名声重要。在皇帝看来,朱高炽八成会选择拖延搪塞,把自己的旨意搅黄了。

  帝王心术有时候就是这样复杂,复杂到自相矛盾,所以才令人难以捉摸、无法猜测,总是会忤逆了圣意。但是有杨荣这个聪明绝顶,又整日相伴帝侧,把皇帝已经揣测到骨里的大学士在,情况就又不同了。

  在南下的路上,杨荣便把皇帝的意思揣测透了,他更知道想要刚愎自用的永乐皇帝的心意,用劝说是没用的,只能起到反作用。只有把事实摆在面前,让皇帝自己去琢磨。所以太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犹豫,必须要不打折扣的执行旨意,否则必定会触怒皇帝,引来不可预测的后果。

  当然这样做,肯定会让太对臣民陷入不义之地。但在深谙官场生存之道的杨荣看来,惹恼臣民的后果,远不如如惹恼皇帝的后果严重,两害权衡自然取其轻……

  只是不能这么跟太说,因为太对自己的名声是十分爱惜的,让他一时承受误解可以,但要永远留下污点,就算太照做了,心里也会记恨他这个出主意的。而且确实,这件事如何收场还需要多加计较,最好能坏事变好事,那就完美了。这时候,王贤的主意派上了用场——如果事情不能避免,于脆就进一步激化它,让恶果尽快显现出来,这样才能在事态无可挽回之前,使皇帝改变主意。之后便可以施展手段,恢复太的名声……

  有这么个天心腹在给太出主意,哪怕英明睿智如永乐皇帝,也难免会落入彀。看到太卖力的推行自己的旨意,数日之内便禁了京城的金银,朱棣感到十分的满意。但后面紧接而来的物价飞腾、京城百姓粮食短缺,也让皇帝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想不到真让夏元吉说了,一旦禁止金银,京城必会大乱

  归根结底,朱棣不是昏君,只是人无完人,实在好大喜功,又觉着京城富甲天下,为他的大业贡献一些力量也不打紧。只是他也没想到,凡事物极必反,他滥发宝钞十余年,已经将大明朝最后一点国家信用也压榨于净,再发宝钞非但不能给他带来收益,只能带来无尽的麻烦。

  现实很快给他难看,太认认真真推行了他的钞法,却换来这个局面。认清楚宝钞已经彻底无用,朱棣也不想让自己的国库粮草尽空,全都堆满无用的宝钞。但帝王的脸面摆在那里,朱棣不可能马上就下旨停止钞法,至少也得等到一个台阶再说……

  想不到台阶很快就到了,看到京城百姓打死户部官员,哄抢户部仓库的消息,朱棣终于坐不住了,招来了久不搭理夏元吉。

  被皇帝冷落了将近一个月,夏尚书脸上的皱纹增加了许多,整个人也瘦了一圈,显得苍老不堪。这时候,朱棣才真正明白自己的这个大管家,有多么的不容易,又有多么的能于。

  “皇上召罪臣前来,不知是……”夏元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是哀莫大于心死。

  “哎,爱卿,你先坐下。”朱棣愈发不好意思,让黄俨给他搬了个锦墩,又亲自起身,把那封奏报拿给夏元吉。“你看看这个。”

  夏元吉忙双手接过来,眯着眼看了片刻,颓然道:“皇上恕罪,罪臣这几日眼花的厉害,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

  “哎,四十八过眼关,这一关,你终究是没过去。”朱棣叹口气道:“朕的眼早花了好几年,用这个吧。”他从桌上拿起自己的金丝花镜,那是郑和从西洋带回来的稀罕物,据说是从更西边的红毛夷手买到的。带上它,皇帝就能看清奏章了。

  夏元吉忙双手接过,戴在鼻梁上,然后细细阅读奏章上的字。片刻,他抬起头来,双手将奏章奉还给朱棣。

  “真让你说了,当初确实该听你的话,就不会闹到今天这般田地了。”朱棣叹气道。

  “智者千虑或有一失,愚者千虑或有一得。”夏元吉忙道:“皇上管着州万方的事情,难免对钞法的认识有些误差,臣只管户部,对此才能看得清楚点。”

  “好了,你不用给朕找台阶了,错了就是错了,他娘的,朕也是人,不可能不会犯错。”朱棣却摆摆手,一脸坦然道:“关口是下面该怎么办?你看这钞法,还有挽救的余地么?”

  夏元吉想了想,颓然道:“就算有,皇上也不能用。”

  朱棣一阵默然,他知道夏元吉什么意思,王贤都能看明白的事情,夏元吉岂会不明白,所以王贤那些主意,夏元吉早就奏禀过朱棣,但那种与民休息,甚至要还利于民的作法,朱棣至少要过上十几年紧日,才有可能见到成效。这对明显感到时不我待的永乐皇帝来说,自然是无法接受的。

  “那现在该怎么做?”半晌,朱棣低沉的问道。

  “回禀皇上,为今之计,当是放开金银,先让市面流动起来,眼下的问题便可迎刃而解。”夏元吉道。

  “禁用金银非但是我大明祖制,朕也刚刚重申过。”朱棣一脸蛋疼道:“现在让我开禁,岂不是打朕的脸?”

  “皇上可以严查伪钞的名义,规定在伪钞查获之前,百姓可以暂时不用宝钞。”夏元吉道:“百姓必然称颂皇上仁慈……”百姓可暂时不用宝钞,那用什么?自然是金银了……这潜台词谁都能明白,只要有大胆的敢试一试,便知道朝廷已经解禁了。

  “只能如此了。”朱棣郁闷的叹气道:“可朕的皇宫怎么办?这些钱从哪里着落?”

  “皇上,一来,明年武当山的工程应该可以完工。到时候,臣的手头就宽松一些了。另外郑公公的船队,应该马上就回来了。”夏元吉轻声道:“看看他说不定有什么收获。”

  “哎,州万方富得流油,朕这个皇帝却捉襟见肘。”朱棣有些愤愤道:“是要想些办法,损有余而补不足了

  夏元吉心里一咯噔,不知道又有什么人要倒霉了,但他哪敢再触怒朱棣,万一皇帝一生气,连眼前的这点成果也保不住。

  “你去吧。”朱棣挥挥手,想一下又道:“黄俨,把朝鲜刚进贡的人参,拿两根给夏爱卿。”说着温声道:“咱们君臣相知十几年,你也知道朕是什么脾气,我说过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往后朕还得靠你这个大管家呢。”

  “皇上……”夏元吉感激涕零道:“臣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顿一下有道:“只是臣实在是力有不逮,只怕难以⊥皇上满意。”

  “你要是不能让朕满意,这天下就没有能让我满意的了。”朱棣摇摇头,摆手道:“朕知道你难,但朕也难,咱们君臣都勉为其难吧……”

  “是。”夏元吉叩首跪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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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七五章 退堂鼓


  三天后,朱棣的旨意便到了太府,朱高炽看后长舒一口气。心有余悸的对杨荣道:“真让杨师傅说着了。”

  “呵呵,殿下,这本是意料之的。”杨荣其实也暗暗松了口气,但面上却很淡定道:“皇上要的,其实还是殿下的态度。只要殿下能让皇上放心,皇上自然不会真看着京城乱成一团不管的……毕竟,这是大明帝京啊”

  “杨师傅神机妙算,常人所不能及啊。”朱高炽心服口服,吃力的起身施礼道:“这次能化险为夷,全赖杨师傅的庇护。”

  “殿下谬赞了。”杨荣却面色严肃道:“现在只能说是化险,还远远谈不上为夷,能不能挽回损失,甚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下面还要看王仲德的”

  “这……”朱高炽又有些吃不准了:“能像目前这样收场,孤已经知足了,至于一点非议,时间会抹平一切,就没必要冒险了吧?”

  “殿下”杨荣对朱高炽的反应并不意外,他知道太殿下在这一个月里,承受了太多的压力,现在看到他父皇措辞温和的圣旨,便已是心满意足,再不想冒那么大的风险了。而杨荣出于不知何等心理,竟有些期待最后会是这个结果。当然,劝还是要劝一下的:“方略已经定下,王仲德那边更是已经准备充分,可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

  “孤知道,孤当然不想让杨师傅和仲德的辛苦白费。”朱高炽一脸歉疚道:“但孤这阵一直反复在想,这个时候对付纪纲,会不会太过冒失?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在皇上没有明确表态前,对付纪纲真的合适么?”

  “殿下所虑甚是。”杨荣道:“不过王贤也不是直接对付纪纲,只是要突袭他的山庄,我们只要拿到确凿的证据呈上去。然后如何处置,都看皇上的圣意了。”

  “话虽如此,父皇还是会认为孤野心太大,敢先斩后奏。”朱高炽叹气道:“毕竟,纪纲的山庄尽人皆知,单单为了查假钞就悍然攻打他的山庄,实在说不过去。”

  “这倒也是。”杨荣像是被说服了,低问声道:“那依殿下的意思?”

  “假钞的案,还是交给北镇抚司来查吧,”朱高炽道:“但不要去招惹纪纲了。哎,这件事杨师傅不用管了,孤亲自跟仲德说。”

  “是。”杨荣轻声应下。

  太很快召见了王贤,将自己的顾忌和盘托出。王贤也知道,凡事再一再二不再三,经过了那场夜战和伪钞事件,太那脆弱的小心肝,已经承受不起更多的惊吓了。是以对错过歼敌的黄金时机大失所望,他还是平静的接受了太的决定。

  “什么?任务取消了?”但当王贤从东宫回到北镇抚司衙门,把太的决定转达下去,手下兄弟可不跟他客气,当时就炸了锅。

  “大人,兄弟们忙活了整整一个月啊”二黑是二处的处长,负责派出逮捕事宜,为了这次的突袭纪纲山庄计划,他和手下的弟兄,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心血,突然听说计划取消,心理自然难以接受。

  “是啊,大人,弟兄们已经调整到最佳状态,就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帅辉也不满道:“要是取消了,不光功夫白费,还伤士气啊。”

  其余人不像这两位这样,可以口无遮拦,但也纷纷表达出不同程度的意见。对此王贤只有苦笑:“我是你们的老大不假,可我也得听我老大的,现在我老大说,不准于了,我还能抗命不成?”

  众手下吐槽完了,心情通畅不少,也就不再为难自家大人。“我们当然是听老大的了……”得亏严夫不在场,要是让严清听见了,肯定要拍着轮椅骂,堂堂朝廷衙门,竟变成江湖会堂,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不过大人,弟兄们辛苦这么久,又被放了鸽,心灵很是受伤。”在众人撺掇下,帅辉只好恬着脸道:“您看是不是放几天假,让兄弟们调整调整的好?”

  “想出去快活就直说,还心灵受伤害。”王贤笑骂道:“放假也不是不行,但你们可听好了,这阵纪纲和汉王那边十分消停,虽说是有杨学士这个钦差大臣的原因在,但我是不相信,他们俩会接连吃了大亏不找回场的主。”

  “他们不是找回了么,这次禁用金银、重整钞法,还没把太整的够惨啊?”众人唯恐难得的假期又泡汤了,因此如是说道。

  “钞法的事虽然把太逼的够呛,但不是他俩的风格。”王贤却不为所动,摇头道:“他们俩若要报仇,肯定是冲我来的,而且也不会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法。”顿一下道:“这像是赵王的风格,而他俩人之所以按兵不动,不过是怕打搅了一场好戏而已。现在太已然过关,后面虽然还要安抚百姓、恢复市场之类,但终究再伤不到太什么了。”说着面色一沉道:“恐怕这会儿,他们看完了热闹,就要撸袖自个上了”

  “是。”见大人一连郑重,众人才严肃起来,“我等定多加小心。”

  “嗯。”王贤点点头道:“不要给他们可乘之机。”

  王贤又吩咐几句,众部下便散了。他紧赶慢赶,把手头的活计处理完,也准备给自己放个三四天的长假……不是要离京,而是因为林清儿已经到了日,随时都会生了

  王贤回到家,先跟老爹老娘请安,对林清儿即将的生产,王兴业夫妇看上去比他更着紧。不过这也好理解,两口三个儿……当然最小的那个可以忽略不计。老大生了俩,都是闺女,老二生了一个,还是闺女……有道是事不过三,这都第四个孩而且还是王贤和林清儿的种,老两口自然期待万分,希望直接来个大孙,把家里那些尊卑上下彻底理顺,又怕还是个女娃,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情,别提多复杂了。

  王贤在正屋里坐了一会儿,不知听老娘唠叨多少遍,菩萨保佑,千万要生个胖小。听得他实在无语,便说去看看清儿,一溜烟逃离了老娘的魔音贯耳。要是放在平时,老娘少不了要骂他几句,娶了媳妇忘了娘之类,但这会儿,自然不会跟他计较。

  王贤回到自己的跨院,只见几间客房里,有几十个丫鬟婆太医,都已经全部就位,随时准备上阵。虽然以他今时今日之地位,张罗这样并不困难,但这些还真都不是他操心的。有太妃张娘娘那个热心肠在,当初远在草原的宝音琪琪格,尚且能得到京城派去的太医照顾,何况身为王贤正妻,又深得太妃喜爱的林清儿呢?

  其实从林清儿怀孕开始,就根本用不着王家人操心,张娘娘把所有事都想在前头,安排的无比妥贴,让人插都插不上手。

  不过王贤也不敢怠慢那些稳婆太医,进去团团作揖,陪着笑道:“内就全靠各位护持了,一定要平安。”

  众太医和婆,本来见到这位凶名赫赫的特务头,都吓得大气不敢喘,此刻却见他如此低声下气的相求,登时对这位王镇抚好感大增……人就是这样,要是比你地位低的人求你,你会觉着理所当然,甚至摆谱。但若是地位远高于你,明明一句话就能让你乖乖从命之人,却和颜悦色的相求于你,就会让人生出受宠若惊之感,觉着对方实在是平易近人。

  王贤点点头,管家又端上一盘银元宝,王贤笑道:“小小心意,给诸位喝茶。回头还有重谢。”

  虽说谁都喜欢钱,但有些人的钱,众人是万万不敢要的,忙坚决推辞。

  “不收就是嫌少。”王贤笑道,众人忙摇头表示不少,王贤又笑道:“那就是瞧不起我?”

  众太医和婆,这才不得不战战兢兢的收下他的钱。

  “好了,诸位回见,我先去拜见张娘娘。”王贤朝众人拱手笑笑,吩咐管家道:“一定要招呼好众位,伙食住宿,都要最好的。”

  “是。”管家应下,众人感激不尽,目送着王贤离去。

  王贤是在老爹老娘那听说太妃来了,之前自然都是林清儿去给太妃请安的,但她到了大月份,行走不便时,太妃便不让她去了,倒是隔三差五会来看看她。起先王家人还隆重迎接,唯恐失了礼数,但太妃嫌这样太不自在,而且太府和王贤家本就是紧挨着的。张娘娘过来时都不摆仪仗、不坐凤辇,都是低调的来,也不让王贤爹娘在面前站规矩,而是该于啥于啥,她只管和林清儿清净说话。

  对此王贤也是知道的,因此一点不吃惊为何太妃驾到,家里一点紧张气氛都没有。实在是张娘娘特意要求这样的……不过当他进去拜见时,却惊喜的发现,那神仙妃般的徐妙锦,和郑绣儿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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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七六章 产假


  大明朝立国不算久,蒙元遗风犹在,男女之防远不及后世那般变态。太妃张氏和徐妙锦说起来还是长辈,王贤当然要拜见请安才合适。

  待王贤了正屋,他只见一屋莺莺燕燕,差点以为自己误入女儿国了,坐在正位上的,却不是大明太妃张氏,而是那位风华绝代的徐妙锦。不过这也不奇怪,毕竟徐妙锦虽然比太要年轻一大截,却是朱高炽的正牌姨妈,不掺一点水分,张氏这个太妃自然只能坐在小姨妈的右手边了。

  王贤的目光迅速扫过一屋娘军,然后完全是不由自主的,在徐妙锦身上停顿了一下……实在没办法,这个女对天下男人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哪怕她人老珠黄,青春不再也一样,何况她依然青春貌美、倾国倾城……不过王贤心里那根弦赶紧绷紧起来,把目光转到徐妙锦身旁的郑绣儿身上。也不知是不是近朱者赤还是怎着,郑绣儿出落的愈发水灵,身形气质都变得和徐妙锦有些类似,让王贤一看就拔不下眼。

  看到王贤进来后,那双贼眼就落在郑绣儿身上,张氏就有些来气,遂冷笑道:“真是稀罕啊,终于见到清儿的男人了……不是我说你,仲德,你忙归忙,还至于整天夜不归宿?我可告诉你,不许对不起清儿”

  “娘娘这话说的,”王贤苦笑解释道:“好像臣是负心汉一样,实在是冤枉死臣了。实在是手下的将士们捞不着放假,臣这个主官也不好三天两头往家跑。”

  一旁的徐妙锦笑着瞥一眼王贤,对太妃笑道:“你说这话还真是不妥呢,人家仲德是为哪个在卖命?”

  “得,孩儿说错了还不成。”张氏笑嘻嘻道,她明明比徐妙锦年长不少,看相貌更是像母女俩,却一口一个孩儿自称,自己也感到滑稽。张氏又转向王贤道:“既然真人都替你鸣不平,那之前的事情不跟你算账了。不过这会儿清儿快生了,你可不能再不着家了吧?”太妃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王贤忙笑道:“回禀娘娘,臣已经告了假,这几天都在家里陪产了。”

  “这还差不多。”张氏这才放过王贤,起身笑道:“成,那咱就不打扰他们小两口了,打道回府吧。”

  林清儿忙吃力的起身,挽留道:“一碗茶还没吃透,怎么能走呢?”

  “别动,婶娘我是过来人,知道到了这时候是啥滋味,哪能让你在这儿强撑着作陪?”张氏笑着把林清儿按住道:“把心放宽,甭怕,生的时候婶娘再来给你鼓劲儿。”

  “嗯。”林清儿点点头,被张氏按回椅上。王贤忙道:“你坐着吧,我去送娘娘和真人。”

  “有劳相公了。”林清儿轻声道:“把绣儿留下。”

  “跟他客气什么?”林清儿后一句比前一句的声音还小,张氏没听到,自顾自取笑道:“你给他怀胎十月,吃了多少苦,就是让他给你端洗脚水,那也是应当应分的”

  听着张氏左一句右一句的挪揄,王贤除了呵呵傻笑,还能怎么着?心里却暗暗嘀咕,我这是怎么惹到朱瞻基他妈了?分明是看我不顺眼的架势……

  王贤把二位贵客送到院里,张氏狠狠瞪他一眼道:“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王贤这才恍然,原来自己进来时,朝绣儿丢的那个眼神,被太妃看了个正着。

  “娘娘冤枉啊,清儿有娘娘做主,我哪敢再沾花惹草?”不守着林清儿,又知道徐妙锦其实是个活泼的女,王贤说话便随便多了。

  此言一出,郑绣儿俏脸一下煞白煞白,连徐妙锦那张美绝人寰的脸上,也浮现出怒气来,却听王贤话锋一转道:“不过娘娘也知道,绣儿本来就是我碗里的,臣不敢始乱终弃啊”

  郑绣儿本来就像离开水的鱼,简直要窒息了,听到王贤后一句,登时如鱼儿重新回到水一般,幸福的不可言表。但转瞬就意识到自己在太妃和师傅的面前,忙低下螓首,小声道:“你别乱说,谁是你碗里的肉……”

  “呃……”王贤无语道:“不是都说好了么,你咋又转向了呢?”

  “当然是因为你太让绣儿失望了。”徐妙锦半真半假的冷笑道:“上次都跟你说了,随时欢迎去天香庵把她接走。结果她日等夜等,都等成望夫石了,也没见着某人。”

  “没太孙领着我哪敢去天香庵啊……”王贤苦笑道。

  “那没办法了,你没胆去接,我也不能就这么把她给你留下,不然我们绣儿成什么人了。”徐妙锦白他一眼,那会说话的秋眸里,竟有些失望之色道:“绣儿我们走。”

  徐妙锦上了小轿,郑绣儿偷偷瞥王贤一眼,目光里既有歉意又有思念,还有几分为难,一眼就能传递这么多信息,也真是难为她了。

  “这……”王贤想要挽留,却被太妃狠狠瞪一眼,骂道:“这什么这?既然都是你碗里的,还怕跑了不成?还不赶紧进去陪你媳妇去”

  “哎,遵命。”舌战向来无敌的王贤,在太妃面前却只能拙计。又想起什么似的嘱咐两位贵人道:“对了,京城最近不太平,二位娘娘最好尽量不要出门……”

  太妃还没说什么,徐妙锦把轿帘一挑,露出那张祸国殃民的脸蛋,笑道:“说你胆小鬼还真没错,谁胆再大,敢招惹我大明太妃,和我这个太妃的小姨妈……”话没说完,她先笑得春花烂漫了。

  王贤知道徐妙锦为啥反应这么大,因为朱棣不在京里,她便等于被假释,整天出游访友,甚至去踏青游湖,玩得不亦乐乎。让她在朱棣回京前就足不出户,还不如一刀杀了她来得痛快。

  “行了,你别担心了,我们注意就是了。”太妃却不再跟王贤唱反调,点点头应下。

  二位贵人起驾。王贤恋恋不舍的望着徐妙锦和郑绣儿香车远去,这才怅然若失的转回……

  进了屋,王贤见林清儿已经在玉麝的服侍下侧卧。还没开口,林清儿先问道:“绣儿妹妹呢?”

  “跟徐真人走了。”王贤无奈道:“我也没留住。”

  “真是的,还以为她终于肯回来了呢,”林清儿看样,比王贤还受打击,眼圈有些发红道:“她到底要怎样才肯回家嘛。”当初郑绣儿离家,一直是林清儿的一个心结,虽然王贤从没那么想过,但林清儿却总担心他会怪自己把绣儿撵走。久而久之竟成了块心病,只要郑绣儿一天不肯回家,她就一天解不开。

  “好了好了,别胡思乱想了,,”这时候天大地大老婆最大,王贤赶忙搂住林清儿,温声劝道:“其实我已经跟绣儿谈开了,她也愿意回来,只是她现在毕竟是徐真人的徒弟,就是这么留下不回去了,真人觉着对不起她。所以要我上门去接才肯放人。”

  “那你就赶紧去接啊”林清儿急忙催道。

  “不急在这一时,”王贤苦笑道:“一来,你马上要生了,那头我却去接绣儿,岂不让人笑话?二来,那天香庵岂是随便可以去的?我总得请好了旁证和长辈,才好去这一趟。”

  “你是说得让娘娘带着?”林清儿恍然道。

  “对啊,你说现在我能开这个口么?”王贤松口气道。

  “不能。”林清儿娇憨的笑道:“娘娘对我可好了,非要我让我管她叫婶娘呢。”

  “呵呵,好。”王贤腹诽一句道,怪不得管这么多闲事儿呢。他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忙打住道:“对了,清儿,你感觉怎么样?”

  “下身沉得要命,感觉像要生了,又感觉还要很久。”这招果然奏效,林清儿一下就把注意力转回到自己身上,有些郁闷道:“人家可是头一次生孩,哪知道的那么清楚?”

  “清儿你误会了。”王贤揽着妻的后背,温声道:“我想知道的是你自己的感受,不是你会什么时候生。”

  “我自己的感受?”林清儿竟有些茫然,这些日来,公公婆婆大哥大嫂小姑对她虽然绝对关心,但关注的重点,却在她肚里的孩上。就连太妃也只是一再强调生孩时会如何如何,至于她自己的感受如何,只是象征性的问一下,便过渡到她肚里的孩上。

  林清儿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妥,毕竟这在这个年代是天经地义的,但王贤告诉她,自己关注的是她的感受,对林清儿的震撼却不小。好半天,她才想起自己也是个人来,有许许多多的痛苦和担忧,甚至心里对即将出生的小生命,还有点小排斥,毕竟它太折磨人了……她心里其实有太多太多的情绪需要释放,但没有人关心,连她自己也认为不需要管它,便一层层压在心底,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却浑不自知是什么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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